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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戈之情

我是不受宠的南梁七公主,被送到北陈当了十多年的质子。

南梁三皇子温羡带兵攻打北陈,差点把我这个同父异母妹妹当北陈人一块给杀了。

我凭着一声甜糯细软的「哥哥」,被他带回南梁。

成了他心尖上的人。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又不受宠,五岁就被送去了北陈受苦,南梁几乎没人知道我长什么样。

梁帝失而复得了一个女儿,却不想管我,把我推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自然也懒得理我,想把我丢到冷宫里自生自灭。

我只好委屈地抱住温羡哥哥的大腿求收留。

「哥哥,你宫里的桃花糕好吃,求你留下我吧,我可以给你暖被窝!」

我心里很清楚,温羡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得讨好他。

温羡一巴掌推开我的脸,嫌弃道:「骨瘦如柴没几两肉,暖被窝都嫌慢。」

我心机的顶了顶胯,将腰上的兔子玉佩晃进了温羡的眼中。

温羡的腰上也挂了一枚兔子玉佩,和我的扣在一起是一对儿的。

就是为着这个玉佩,温羡才在北陈皇宫里留下了我的命,把我带回来的。

温羡有过一个亲妹妹,是六公主温倩,最喜欢哥哥送的兔子玉佩和桃花糕。

从小到大温羡都视这个妹妹如心头宝,甚至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但六公主却在九岁时死于一场大火。

温羡自此性情大变,对所有人都极为疏离冷漠,让人摸不清他的脾性喜好。

当年,我离开皇宫前曾和六公主玩过游戏,她愿赌服输将一半玉佩送给了我。

温倩死后,温羡在火势摧残过后的断垣残壁中找回了另一半玉佩,再没离过身。

我把自己当作是温倩的替身,模仿着她的语气和喜好,得以留在了温羡身边,苟活下去。

 

天下三分,南梁北陈各雄踞一方。

西夏小国人少地稀,一直向南梁和北陈进贡。

北陈以刚出生的小皇子与南梁五岁的小公主做交换,互为质子,换了两国十年相安无事。

但皇子是假的,我这个倒霉公主却是真的。

南梁借口假皇子一事,终于挑起了战争。

我听说过温羡的名字,世人都说他杀伐决断,骁勇善战,深受父皇宠爱。

温羡斩杀北陈第一大将宋不为后一战成名,最终带兵攻下了北陈都城。

朝野上下都知道,未来的储君不是三皇子温羡就是五皇子温诚。

北陈一战,让温羡与温诚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失了衡。

温诚是前皇后的儿子,是嫡子,本是最受器重的。

温羡的母妃虽地位不高,但他的脾性最像梁帝,一样的杀人不眨眼。

多年来梁帝好似平衡着两人的权势和宠爱,却突然将传国玉玺给了温羡,让他代理朝政。

人人揣度圣意,觉得太子之位大约非他莫属了。

我也觉得自己是抱住了未来天子的大腿。

 

温羡大多数时候是张冰块脸,脑门上贴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我也能理解,他正和五皇子争太子之位呢,总得有点是个狠角色的样子不是?

不过,温羡虽然看似是个武夫,却也有温柔细腻的一面。

他思念妹妹,每日都要在自己的宫中摆放新鲜的桃花糕。

而我,每日都能当个快乐的饭桶,替他吃掉所有桃花糕。

宫里的人都是势利眼,想巴结他,却无从下手。

好在我是个好说话的,又是温羡的新宠。

新宠二字好像是不太适合我。

试图把我丢在冷宫的继皇后登门嘘寒问暖,因为她没儿子。

内侍监的副总管天天送东西给我想讨好我,因为他想升职。

还有那些花痴温羡的小宫女,居然想让我帮忙助攻她们上位!

我还在这里,上位轮得到你们嘛!

我一口一个地吃着桃花糕,跷着二郎腿坐在温羡的椅子上等他回来。

等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拿桃花糕迎上去往他嘴里送。

往常他也算配合,大约是觉得我和他妹妹一样,喜欢喂他吃东西。

但今日温羡似乎没什么心情,没有理我。

我撒着娇,将桃花糕咬了一半,然后搂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下拽,把另一半递到他嘴边。

「温羡哥哥,你不吃以后我也不吃了。」

温羡无奈,不过看起来还是有点儿不情愿,却配合的张开了嘴。

我暗暗得逞时,温羡却突然一巴掌拍掉我手里的桃花糕,掐住我的两腮。

「你吃了一半?」温羡震惊。

「哥哥,我都吃了一盘了!」我口齿不清。

温羡大惊失色,把我打横抱起。

「糕中有毒。」

诚如神通广大的温羡所言,桃花糕中的确有毒。

他只靠闻出糕点有些奇怪的味道,就断定糕点有毒。

我终于毒发,虚弱地躺在榻上,任太医诊治。

温羡握着我的手,承诺道:「害你之人,我定会找出。」

他的眼神中隐隐透着杀气。

我躺在软塌上冷汗直下。

毒,是我下的。

 

夜深人静。

我摸黑从软塌上爬起来,没有掌灯。

师傅站在窗前,向我递来解药。

我摇了摇头,苦涩一笑:「太医院院首不愧是翘楚,我的毒已经解了。师傅,杀他果然很难。」

我的师傅是南梁五皇子的客卿,名叫佚褚,他武功高强,智谋过人。

师傅说:「你太心急了。温羡为人谨慎,若非如此,他早死了千百回了。」

师傅还说:「身份与下毒二事,五皇子会为你周旋。好在,温羡以为你是替他挡了毒。」

我能不急吗?

好不容易来到温羡身边,杀他明明就是一瞬间的事,却这么难。

我不是真的南梁七公主,我是北陈大将宋不为的女儿,就是那个被温羡斩杀的宋不为。

代替温柔,模仿温倩,蛰伏于温羡身边,这一切,都是五皇子温诚一手筹划的。

他为我隐瞒身份,我为他窃取情报。

我为报仇,他为皇位,互为交易。

我却觉得温诚还是有些亏的,毕竟我也算个危险人物,不过大约他也是极信任倚重师傅,所以才愿意和我做这个交易。

我沉下气来:「此后,温羡会真的信任我吗?」

师傅艰难道:「你还需要做一件事,爬上他的床。」

这句话如雷轰顶,我怀疑是我听错了。

 

师傅说,温倩小的时候很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日日钻到温羡的被窝里求抱抱。

我左思右想,总觉得爬哥哥的床这件事听起来不大靠谱。

可为了大计,我还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下,爬上了他的床。

果不其然,温羡腰间的软剑昼夜不离身,差点没把我一剑劈成两半。

我害怕得吓哭了。

是真吓哭了!

师傅出的什么馊主意!

我委屈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嚎啕大哭:「哥哥,我只是不敢一个人睡觉,你干嘛打我!」

温羡大约是被我哭懵了,他清了清嗓子,十分别扭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警惕性比较高,以后别悄悄进来,想一起睡就直说。」

这次换我傻眼了,这还是那个冰块脸吗?

虽说我现在是十五岁的模样,个子也有些矮小,装个小姑娘撒娇求同床也合理。

但我毕竟不是真的温倩,只是模仿温倩,也能让温羡这么迁就?

看来温羡宠妹人设,果然屹立不倒。

我试探道:「哥哥,每晚都能一起睡?」

温羡没有拒绝。

我与温羡背对背同床共枕。

我摸出自己怀中的匕首,看着锋利的刀刃,杀心渐起。

「想杀我的人很多,以后入口的东西都小心些。另外,要有防人之心,哪怕是我。」

温羡在我背后冷不丁开口,吓得我把手里的匕首丢了出去。

完蛋玩意!

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引起了温羡的注意,他起身越过我,捡起了匕首。

他的目光晦暗不明,我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呃,哥哥,我学你的!睡觉也得带着武器才行!」我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温羡屈指弹了一个刀刃,「匕首不错。」

我将他握着匕首的手臂抱在怀中,撒娇道:「哥哥,你怎么只说匕首好,夸夸我呀!」

温羡揉了揉我的头发,宠溺道:「嗯,你也很乖。」

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温羡的笑容。

我扑进他怀里,掩盖住自己的杀意。

若非温诚愿意助我,我不可能接近温羡。

我若冲动,一击不中,满盘皆输。

来日方长。

 

这日是南梁皇后的生辰,虽是继皇后,却也是先皇后的亲妹妹,母家势大。

南梁皇帝遂大摆宫宴,举国欢庆。

倒也不全是为了皇后的排场。

自北陈覆灭,梁帝一直没找到好的机会庆祝,现下正好借着皇后寿辰铺张浪费一把。

我在宫宴上,第一次见到这位南梁皇帝。

年迈色昏,搂着年轻皇后揩油毫不手软。

我拽了拽温羡的衣袖,吐槽道:「皇后娘娘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是怎么愿意的?」

温羡屈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那可是你父皇。」

「父皇可没把我当女儿,只有温羡哥哥把我当妹妹。」

我抱住温羡的胳膊,撒娇地晃来晃去。

温羡挑眉:「我也没把你当妹妹。」

温羡话里的意思,我一时没读懂。

五皇子温诚我也是头一次见,他过来和我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寒暄,顺便和温羡过招。

「皇兄得了新妹妹,不怕温倩妹妹吃醋吗?」

温诚一句话,倒是一箭双雕。

我以为温羡不会给温诚好脸色。

但相反。

温羡面色如水,毫无波澜:「五弟到了适婚的年纪,父皇正打算给你指婚。」

我趁机附和:「是呀是呀,五皇兄再不娶妻就老了。」

温羡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你在暗示我?」

可不是嘛。

温诚气红了脸,倒是有点儿可爱。

倒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被我和温羡气着了。

转即,他拜倒在梁帝和皇后面前。

「父皇,儿臣请父皇赐婚,儿臣想求娶叶丞相嫡女叶晚晚。」

梁帝甚是欣慰,皇后又是温诚的姨母,夸赞两人郎才女貌,梁帝便立刻就答应了。

好巧不巧,这位叶小姐也在宫宴上,当即出来跪谢皇恩。

但我看她是一脸的不情愿,却勉强挤出笑容,余光还瞟了瞟温羡。

方才我就觉得这叶小姐似乎总是偷瞄我和温羡。

我趴到温羡肩头八卦:「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温羡点点头:「与我青梅竹马。」

我惊讶:「那你不拦着啊?」

温羡淡定道:「皇命难违。」

我默默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你。

温诚此举,分明就是故意气温羡的。

求娶温羡的青梅竹马,再将丞相拉拢,一举两得。

只是这心思如此明显,梁帝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却默许。

看来这老皇帝倒是很喜欢看自己的儿子们为了皇位使尽浑身解数,看花落谁家。

正当满宫人都沉浸在温诚和叶晚晚这桩喜事上时,宫宴生变。

献舞的舞姬趁着众人松懈之时,亮出匕首。

是北陈的刺客。

北陈灭国,苟活着的人日日都想着刺杀温羡和梁帝,自然得了机会就按捺不住的。

人人都在喊护驾,唯独温羡一人站在众人身前,毫无惊色。

我知道,她们大概率是打不过温羡的,一击不中,宫中侍卫也都冲了进来。

我是想寻个法子放她们走的,可总也得保护自己的身份,于是我冲到温羡面前,拔出自己的小匕首,然后做作的替他挨了一刀,好让那个刀我的刺客得以脱身。

果然,我中刀让温羡方寸大乱。

我虚弱地看着温羡,很是抱歉:「哥哥,我给你添乱了,刺客跑掉了。」

温羡用手捂着我流血的伤口,满眼都是惊慌失措:「阿柔,别怕,哥哥不会让你死。」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阿柔。

 

那些刺客是温诚安排的,原本就是为我准备的。

一则,我要报仇,却也不想牺牲她们,总想着能放走一个是一个。

二则,既然是演戏,总要逼真些,我若不真的负伤濒死,温羡又怎么能真的对我交心。

我醒来时,温羡就守在我身边。

「哥哥,我好痛。」我可怜巴巴地看着温羡,声音也有些嘶哑。

「哪里痛?」温羡轻声细语。

还能是哪里痛?当然是伤口了!

我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撒娇:「哪里都痛,哥哥今晚陪我一起睡,我就不痛了。」

「我哪天没陪你睡?」

温羡原本就笑比河清,对着我是笑过那么几回,这回连眼睛都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很是喜气。

他问我:「为什么要挡刀?」

我答他:「因为哥哥对我好,我也想保护哥哥。」

他威胁我:「以后再做危险的事,就一个人睡觉。」

我撇嘴:「一个人睡觉还不如痛死算了。」

其实我看得出来,从我醒来后,温羡就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温羡身边没有什么亲近可靠之人,融化这样的人,却也变得有迹可循。

如果将来,他死在自己最爱的妹妹手里,大约才是最痛苦的,也最令我解恨。

我这样想着,却没想到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我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感觉到温羡似乎亲了亲我的额头。

然后,我听到了叶晚晚的声音。

「阿羡,你在做什么!」

阿羡?倒是亲热。

我佯装熟睡,温羡为了不打扰我,将叶晚晚扯到门外。

我自然是要偷听的。

温羡对叶晚晚的态度有些奇怪。

按师傅和温诚所说,温羡对叶晚晚是真心的。

若是挚爱被抢,即便没有表现出痛不欲生,也该有所行动才是。

可温羡不仅什么都没做,对找上门的叶晚晚也很是冷漠疏离。

「父皇既已赐婚,皇命难违。」温羡的语气很是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叶晚晚声泪俱下:「阿羡,你变了。」

嗯,渣男都会被这么讲。

透过窗影,我看到叶晚晚双手将温羡的手捧起,两人贴得很近。

「阿羡,你忘了吗,我们曾许下诺言,生死相许,我怎么能嫁给温诚。」

温羡推开了叶晚晚,「若丞相不党附于温诚,这桩婚事我可以想办法替你拖延。」

叶晚晚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交易?」

温羡坦然道:「我心中大业最重。」

叶晚晚自嘲一笑:「恐怕不是吧……是因为温柔吗?」

叶晚晚有些激动:「她可是你妹妹啊,你居然——」

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退回床前。

难道温羡对我,真的不是兄妹之情?

方才,他亲了我的额头,似乎气息下沉,还想亲我的——

我越想越觉得骇人,匆忙躺回床上。

怎么可能呢!在他眼中,我们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我闭上眼,思绪有些凌乱。

片刻后,温羡回来了。

他上了床,在我身边躺下,我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温柔,你……」他喊我的名字,似乎是想问什么。

我手心全是汗,却被他紧紧握住。

「无碍,是你就好。」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只知道,这一夜,注定难眠。

 

温羡和温诚近来总是在梁帝面前争吵不休,多是政见不合。

温羡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看似是个莽夫,却也胸有城府。

温诚爱惜人才,优柔寡断,看似是个阿斗,实则诡谲多变。

文官一脉以丞相为首看似支持温诚,武官一脉以大将周墩为首貌似偏心温羡。

原本传国玉玺在温羡手中,温羡势大。

但梁帝许给叶丞相太子师之位,又把叶晚晚许配给温诚,似乎又将局面拉至平衡。

制衡之术,他得心应手。

储君之争,依旧如火如荼。

温诚托师傅给我带了口信,要我牵制温羡。

我想着自己养伤的这段日子,正好用来培养感情。

于是,每逢温羡要出门的时候,我总是撒娇喊疼。

每次,他都会被我留住。

所谓,撒娇女人最好命。

不外如是。

 

我养着病,太医不许我吃甜食,桃花糕自然也不行。

可我想着,我的人设不能倒,于是对温羡胡搅蛮缠,非要吃桃花糕不可。

原以为他不左不过甜言蜜语哄哄我。

哪知道他亲自下厨,做了个桃花模样的米糕。

「等你伤好了,我亲手摘桃花,给你做甜糕。用这个米糕将就一下,行不行?」

温羡笑盈盈地看着我,把米糕捧在手心里,宛如开在掌心的花一般。

「哥哥~你真好。」我感动地投进他怀里。

温羡亲了亲我的额角:「明天想吃什么?」

我浮夸地看着温羡:「哥哥,你亲我?」

温羡挑眉:「不行?」

我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还觉得不对,又点了点头。

温羡按住我的头,打趣道:「小心摇傻了。」

我乖巧的应了一声。

好像自从我为温羡挡刀之后,他对我的便越来越好,和从前判若两人。

从前他待我也是不错的,只是总觉得他是因为我和温倩的那一点儿渊源和相似。

现在,不仅仅是因为温倩。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有那么一些道理的。

我一直养病,实在乏闷,又怕无趣,总是拖着他不让他出门。

我无事消遣,他就在屋里给我扎了个秋千。

不能吹风,他便隔着窗柩陪我放长线风筝。

伤口作痛,他夜夜陪我安枕,为我换药。

待我,无微不至。

我好似很久没被这样照顾过。

我出生在军营,自小风餐露宿。

后来北陈与南梁开战,我时常在战乱洪流中奔波劳碌。

我爹死后,北陈一路败北,战火所到之地民不聊生,而我也差点死于乱兵之下。

我爹是很宠我的,可他五大三粗的,很是笨拙。

他走以后,我连这份笨拙都不曾再拥有过。

有的,是无尽的恐慌和动乱。

我做了一场噩梦,哭着从梦中醒来。

睡在我身边的温羡还没睁眼,就下意识地把我搂在怀里,吻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缓和着喘息:「哥哥,我梦到你杀进北陈皇宫那一天了,那天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别怕,哥哥在。」他轻轻按抚着我的背。

温羡把我当小孩子般,为了哄我睡,竟唱了一首民谣。

领兵打仗或许他是更擅长些,唱歌这种精细活,果然还是不适合他。

实在是太难听了。

「哥哥,要不我们干点别的吧,你再唱,我更睡不着了。」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温羡有些不服气:「你嫌弃我?」

我用额头蹭了蹭温羡的下巴,讨好道:「不敢不敢,哥哥最好了。」

温羡失笑:「算了,睡吧。阿柔,你相信哥哥,哥哥会永远对你好。」

永远二字,说来简单。

要知道,我的噩梦,皆是因你。

 

温羡宠我的事,南梁皇宫已是人尽皆知。

人人都说,温羡为了我,差点连皇位都忘了要争。

我伤好之后,不再像从前那般黏人,温羡也终于开始早出晚归。

趁着温羡不在,我得以私下与温诚见面。

以往都是师傅为我们二人传话,这还是我第一次整视温羡。

宫中人人都说五皇子温诚虽然身份贵重,却待人随和,活泼爱笑,与温羡仿若冰火两重天。

可我瞧这温诚却很有城府,至少不像那日宫宴上,竟会被我和温羡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直白做派。

「如今温羡很信任你,你得再为我办一件事。」温诚的姿态口吻很是霸道,不容我拒绝。

我摊了摊手:「我还能为五皇子办什么?这几日我拖着他,五皇子应当办了不少事了。」

温诚很直接:「朝中上下,我要知道哪些人是温羡的人。」

我觉得有些好笑:「五皇子,你就不怕我两头吃吗?」

温诚赞认同地点了点头:「不错,说起来,整个南梁都与你有仇,可这仇与仇也有分别。我既帮了你,我们二人也有交易,你该有些诚意,况且,若是毁了温羡的帝王梦,你也算是报仇了,他的命,我总会留给你。」

这话倒是有理。

若是能让温羡跌入万劫不复之地,我倒是可以陪他们玩一玩这夺嫡的游戏。

温诚探究地看着我,突然说道:「如今宫中都传你是温羡心尖上的人,倒很是有意思。」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问:「宋知知,你不会是对温羡动心了吧。」

已经很久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我险些都要忘了。

我讥讽地看着温诚:「五皇子什么意思?」

温诚说:「若我是你,我定会动心,所以问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满腔怒火:「五皇子,叶晚晚的事,可按原计划进行。」

温诚微微一怔,大约没想到我话锋突转。

温诚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他对你动情了?」

我点了点头。

原本温诚和师傅就曾计划着让我破坏温羡和叶晚晚的感情。

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容易。

「五皇子,我不是你。不论温羡待我如何,大仇不报,此心不变。」我看着温羡,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与温羡相处的时光,的确是这么多年来不可多得的安宁与温存。

即便温羡对我真心,以命护我。

报仇之心,绝无动摇。

我定会手刃于他。

 

十一

叶晚晚约我在冷宫见面。

也合理,毕竟在这儿见面不会被人发现。

叶晚晚是带着一个小太监来的,一个身形魁梧的『小太监』。

「离开阿羡。」叶晚晚很是盛气凌人。

这些日子以来,叶晚晚都没再来找过温羡,听说她和温诚的婚事定在十一月初十。

日子近了,她自然等不住了。

我好笑地看着叶晚晚:「我是温羡哥哥的妹妹,为什么要离开?」

叶晚晚给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上来擒住我,捂住了我的嘴。

「你以为你当真有多重要?阿羡心里,大业最重。」叶晚晚的脸有些扭曲。

叶晚晚倒也真是歹毒,我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她为了温羡,竟然想要杀我。

「阿羡的心里,只能有我。」叶晚晚这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挥了挥手,任由小太监将我拖进冷宫的柴房中。

「公主殿下,你放心我会让你走得舒服一点。」小太监的笑声很是淫邪,我大约猜得出他灌了什么给我,显然他也不是个太监。

我拼命挣扎,却拗不过男人的力气,身上蓦地一凉,被扒去了一半衣裳。

我长长的指甲挖的他满胳膊都是划痕,他忍不住,便扇了我一耳光,叫我头晕目眩的。

「温羡哥哥……」我想着自己大约是躲不过了。

剑光闪烁,我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只听小太监一声嚎叫,再望过去时,他双臂已经被斩断,扑倒在地,打着滚儿。

是温羡来了。

他又补了一剑,刺死了小太监,然后脱下外袍将我裹住。

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安下心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温羡似有些后怕,他呼吸有些急促粗重:「阿柔,对不起,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温羡将我带回宫中,我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愿松开他,他只好抱着我坐在床上。

我受了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哥哥,好冷,好难受。」我忍不住往温羡怀里钻,一双手伸进他衣下取暖。

温羡突然擒住我一双手,高高举起。

我一愣,忍不住哭出声:「哥哥?哥哥我难受,我冷。」

我对上温羡的视线,在他眼底,分明是情欲,不似要克制的样子。

我突然有些怕,正要再开口,他却突然吻住了我。

我震惊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推搡着。

「哥哥,我们……哥哥,你是我哥哥!」我努力保持清醒,推开了他。

温羡身后的小窗缝隙,我依稀看到一个人影,是师傅,他不放心我。

师傅的身形位置像是随时要冲进来似的。

我暗暗摇了摇头。

温羡的手已经伸进我的小衣下,我强压着欲火,哑着嗓子,害怕地看着温羡:「哥哥?」

哥哥。

这两个字,似乎让温羡恢复了些许理智。

「我不是你哥哥,我不是温羡。」

这是我最后记得的话。

夜色下交缠的身影久久不息,我渐渐沉沦,失去意识。

 

十二

温羡待我是极好的。

日上三竿时,他亲手做了桃花糕喂我。

我嫌御花园太大,逛得累脚,他便背着我一圈圈地跑,我不喊停他便不问。

宫里都传,三皇子温羡宠妹无度,是因为将温柔当作了温倩。

还有宫人八卦,说亲眼看到三皇子温羡为七公主温柔更衣,行为逾矩。

我趴在床上,不愿见人。

「害羞了?」温羡把玩着我的头发,笑得很是暧昧。

只有他和我二人时,他似乎很爱笑,不像往日那个五大三粗的大冰块。

「哥哥!」我娇嗔着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温羡低头凑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额头:「都说了不是哥哥。」

原以为是一场乱伦,原以为能让温羡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却没想到,他根本不是温羡。

那夜,他要了我,也因要了我而告诉了我他的真实身份。

他并不是南梁三皇子温羡,三年前,他暗杀了温羡。

为了变成温羡,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模仿他的姿态习性,然后找西夏巫医做了一张人皮面具,终于完美地取代了温羡。

就连宠妹这件事,他也演得很是逼真,最终,演着演着,竟成了真。

还一不小心,爱上了我。

他告诉我,他是西夏二皇子,李长澜。

 

十三

温羡给我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西夏是小国,夹缝中求生。

梁帝是个心狠手辣,暴力执政的帝王,一向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北陈不过是不想缴贡,梁帝又一心想一统天下,于是动了灭北陈的念头。

北陈灭国后,西夏的岁贡越来越重,已然是民不聊生。

西夏于南梁而言,就是奴隶国。

反抗?

西夏地小人稀,如何反抗的了。

所以,李长澜决定取代温羡登基,再一举推翻南梁暴政。

这番心思,这番隐忍,非常人所能做到的。

为了得到梁帝的倚重,为了传国玉玺,他做了一件最让梁帝开心的事。

灭北陈。

他说,为了西夏,他满身杀戮罪孽,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将自己活成了另外一个人,满身金甲,双手染血。

他说:「我这一生,为西夏大计而活,我身后,是西夏数万臣民,我不能回头。而你,你是我命中的意外。」

从他眼中,我看到了沉重与疲惫,也看到了孤独和柔软。

他是真的,想和我相拥取暖。

某个角度来讲,他为了自己和西夏,不惜用北陈假质子挑起梁帝想要的战争,不惜牺牲曾经一度对西夏友好的北陈。

他不是什么好人。

可却也没错。

人总是自私的。

这番决断,他一定艰难过。

我虽能理解他的处境,但换位处之,我也绝不会成为他这样的人。

即便他不是温羡,他依然是我的仇人。

我与他不同。

为了报仇,我也不得已地扮演着温柔这个角色,但有些事,我绝不会做。

「阿柔,我知道你一开始只是为了在宫中活下去才依附于我,可我也知道,后来,你是真心待我的。」温羡将我搂在怀中,一双手不老实的在我身上游移。

我不自在地扭着身子,嘴硬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继续讨好你。」

温羡掐了一下我的腰,轻笑道:「只要你愿意一直撒娇,我倒是愿意一直被你骗。」

撒娇女人最好命,真是我的至理名言。

我做作地撒了一把娇:「哥哥,那皇位和我,你要哪个呀?」

温羡挑了挑眉:「皇位。」

我将他踹下床:「你今晚别想上床!」

 

十四

我将与温羡结党的大臣名单给了温诚。

温诚倒是头一次打趣我:「看来温羡这个冰块脸也逃不出温柔乡啊。」

我懒得和他说玩笑话,只问他:「什么时候温羡才能死。」

温诚没有回答我,倒很是八卦:「宋知知,我还是觉得,你也爱上他了。」

我讥笑:「你会爱上杀父仇人?」

温诚的神情晦涩不明:「不好说,不好说呢。」

「无事我就走了,我们可没到能闲聊天的情分。还有,别再喊我的名字,我们不熟。」

我转身离开,温诚在我背后低低一笑。

「是吗?对了,别忘了叶晚晚的事。」末了,他提醒我。

我不会忘。

我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十五

温羡突然说要教我防身之术。

我掏出自己的匕首削了几个果子,啃着果子,将匕首插进御花园的石凳中,以示锋利。

「哥哥,我有这个不就够了,还要学什么?」

温羡把匕首拔出来,抢了我嘴里的果子,然后很是认真地打量着刀刃。

「我倒忘了问你,匕首哪来的?」

我脱口而出:「小的时候,一个救了我的哥哥送我的。」

温羡板起脸:「你还有别的哥哥?」

这语气,好像有点怪?

我好像说错话了?
我把匕首抢回来,咧嘴一笑:「没有,没有,我只有哥哥你一个!哥哥别生气~」

温羡忍不住笑。

我反应过来:「哥哥你逗我的?」

我作势挥动匕首,他便和我装模作样地过招,嬉笑打闹间,我将匕首扔飞镖似的扔了出去。

他自然躲得过。

匕首越过它,插进了梅花树桩里。

一旁,温诚和叶晚晚恰好路过,叶晚晚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煞白。

叶晚晚怒瞪着我:「温柔,你故意的!」

我可太无辜了,这回我真不是故意的!

叶晚晚还想说点什么,可被温羡瞥了那么一眼,突然没了脾气,心虚地低下头去。

温诚一直看着插在树桩上的匕首,似乎有点儿出神。

「五哥?你看什么呢?」我凑过去,把匕首拔了下来。

「五哥?」温诚眨了眨眼。

「五哥?」温羡重复了一遍。

呃,我也没叫错吧?

温羡搂着我的腰,将我和温诚拉开距离。

叶晚晚见我们两人这样亲密,担忧地看向温诚。

叶晚晚提醒:「阿羡,温柔也有十五了,你总要注意些分寸。」

那晚在冷宫我险些遇害,温羡知道是叶晚晚做的,自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温羡冷眼:「这是我的事,弟妹就无需多说了。」

温诚打趣:「阿晚,你没听说吗,宫里可都说皇兄和七妹不像是兄妹,倒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

叶晚晚的脸色更白了。

我与温诚交换了一下眼神。

殊不知,这一幕被温羡尽收眼底。

 

十六

温诚把这件事告诉了南梁老皇帝。

皇室丑闻,兄妹乱伦。

听说老皇帝身子骨本就不硬朗,乍听了这件事气的吐了血。得

有宫女亲眼看见我和温羡一夜缠绵悱恻,讲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的,温诚还把那个对我意图不轨的小太监的尸体给扒了出来,可谓是人证物证齐全。

叶晚晚想除掉我,没想到却意外曝光了我和温羡的不乱之情,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和温羡跪在皇帝面前,温诚一脸洋洋得意,憨傻直白。

嗯,戏不错。

「逆子,你知道朕对你有多大的期望,你还真想和自己的妹妹乱伦不成!」老皇帝气得一巴掌扇在温羡脸上。

我看着都疼。

其实他也没乱伦啊,儿子女儿都不是你亲生的嘛。

我怕他气急了也给我一巴掌,缩在温羡身后躲着。

温诚在一旁煽风点火:「父皇,我看皇兄迷了心窍,得早做处置。」

老皇帝似乎有些犹豫,大抵是真的很看重温羡,他看向我,目的很是明确。

杀了我。

温羡开口:「父皇,此事——」

温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晚晚突然冲了进来,泪涕横流。

叶晚晚哭喊着伏跪在地:「皇上,我怀了阿羡的骨肉,那日和阿羡在冷宫幽会的……是小女!那小太监,是被我灭了口!」

我和温诚目瞪口呆地看着叶晚晚。

这女人不简单啊!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我看了一下温诚的脸色,青了又紫,紫了又绿。

温诚和叶晚晚的婚约老皇帝早就定下来,现在,真是乱了套了。

我和温诚被赶了出来,老皇帝留下了温羡和叶晚晚。

我蹲在门口,仔细想了想。

「五皇子,你是什么时候戴上绿帽子的?」

温诚翻了个白眼:「七公主,这不得问你,你的男人你看不住?」

我无辜地看着他:「你的女人你也没看住啊!」

彼此彼此。

也不知道温羡和老皇帝说了什么,等到门再打开时,局势已是截然不同。

老皇帝怒斥温诚:「温诚,你居然以莫须有之事构陷皇兄,令朕很是失望!」

温诚不可置信地看着老皇帝:「父皇,儿臣没有,温羡与温柔的确——」

老皇帝打断了温诚:「还不回宫反省。」

不仅如此,老皇帝还取消了温诚和叶晚晚的婚事,下旨让温羡和叶晚晚尽快完婚。

温诚不仅戴了帽子丢了脸,筹谋了许久要用兄妹乱伦之事让梁帝对温羡失望,也没能得逞,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温羡一直没说话,似乎一切都听老皇帝的安排。

至于我。

老皇帝看了看我,神色不明:「虽然你们二人的事是子虚乌有,但还是避嫌得好,你从温羡宫里搬出来,朕给你指一门婚事。」
我看向温羡,他面无表情,甚至没看我一眼。

「一切听父皇安排。」

我讽刺一笑。

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在温羡心中的分量。

我与温诚的一番谋划,算是被叶晚晚摆了一道,落了空。

 

十七

老皇帝的确为我指了一门亲事,让我嫁给年近五十的老将军周墩。

那日,我从温羡宫中搬出来的时候,恰好叶晚晚搬进来了。

叶晚晚拦下我,附耳低语:「终究,还是我赢了。」

若是叶晚晚知道,她死心塌地为他筹谋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温羡,大约会疯吧。

我故意推开一步,朗声道:「你不觉得,温羡哥哥和以前有些不同吗。」

如我所料,温羡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宫墙上。

我双脚悬着,随时都会窒息。

叶晚晚似乎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上前阻拦:「阿羡,你这是做什么?」

装,装白莲花是吧?

温羡冷冷道:「你进去。」

叶晚晚不敢违拗,转身离开。

我挣扎着,憋出几个字:「你后悔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是不是。」

我在生死边缘徘徊之际,温羡终于松开了我。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已经无暇去看温羡的神情。

从前还说要护着我,现在巴不得我死。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温羡是担心我将他的身份暴露出去吧。

若梁帝和温诚知道他是李长澜,恐怕西夏国便会被瞬间踏平。

温羡俯身靠近,低声道:「阿柔,你知道的,这三年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不能失败。」

我失笑:「是啊,在身份上,我终归是你的妹妹。你要娶叶晚晚,我成全你,我嫁周墩,我嫁还不成吗。」

如今这个局面,为了不失去梁帝的宠爱和信任,他只能这么做。

温羡似乎也有些艰难,他伸手想碰一碰我,却还是缩了回去。

「如果你说你不想嫁。」他没有说完。

我扬起笑脸,奶声奶气地撒娇道:「哥哥,我不想嫁~」

如往昔一般,撒娇应该总归是有些用的。

可这一次,是个例外。

周墩是老臣,也是重臣,储位之争,也是偏向他的,温羡需要他的扶持。

老皇帝是盘算好了的,不管温羡对我是真是假,这个安排,是最好的。

也正中我下怀。

 

十八

因构陷皇兄,温诚失宠,被关了禁闭。

我在师傅的帮助下得以脱身去见了温诚一面。

温诚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他惋惜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个果子。

「没想到,温羡还是舍了美人要江山呐。要削皮吗?」

我配合地装出一脸落寞的神情,接过果子拿在手里把玩:「是啊,你们男人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

我猜这话不是他想听的,他明显没了开玩笑的性质,正经起来。

温诚:「父皇的身子,撑不过今年,温羡不会在这个时候做错误的决定,你打算怎么办。」

我微微一笑:「看来五皇子比我更急,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赌我在温羡心里的分量。」

 

十九

今夜,温羡与丞相之女叶晚晚大婚,举宫欢庆。

朝野上下都传储君之位已有定论。

同日,南梁七公主温柔被赐婚给了周墩将军。

皇室双喜临门。

周墩虽然年近五十,确曾是南梁第一猛将,与我父亲在战场上百战成友,惺惺相惜。

听闻当时他也曾向梁帝提议,招安我父,只是梁帝和温羡却认为敌将不可留。

周墩的为人,想来自会敬我怜我,不会强迫于我,所以嫁给他我并无担忧。

唯一的例外,是温羡。

洞房花烛夜,周墩原只是想和我这个小公主秉烛夜谈的。

没想到,却有人前来刺杀。

烛火被熄,周墩护着我,与刺客周旋。

刺客虽黑衣蒙面,但那双眼我认得,是温羡。

温羡一番苦战,斩杀了南梁第一大将,周墩。

如同当年他杀死我父亲那般。

我差一点就没忍住,出了手。

我师傅是温诚的客卿,武功高强,我又怎会半点不得真传。

只是在温羡面前,我时时刻刻都要伪装,即便不伪装,我也是打不过他的。

温羡摘下蒙面,将惊魂未定的我搂进怀中。

「我知道,你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所以,你说不想嫁,我便不会让你失望。」

这一局,我赌赢了。

温羡本是个杀伐决断的武夫,却不得不在梁宫的诡谲风云之下运筹帷幄。

这么多年以来,他不能做自己,只能做众人眼中的温羡。

他怎么会不想红袖添香在侧,夜夜安枕无忧。

我,便是他唯一的慰藉。

我终究骗了他这一番真心。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哥哥,今夜是你大婚。」

「我想过了,皇位和你,我都要。」

温羡的声音里满是坚定。

我竟鬼使神差地吻上了他。

「哥哥,别再丢下我。」

他说过,只要我一直对他撒娇,他就愿意一直被我骗。

从前我不懂这话的意思,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一夜,原本是大喜。

三皇子妃却意外小产。

南梁第一大将也折戟。

 

二十

温羡杀周墩,不只是因为我。

我不过是个最好的借口。

周墩是南梁第一大将,忠于南梁,只有他死了,才能确保温羡登基后,南梁覆灭,不会有意外。

就如同他一定要杀死我的父亲一样。

老皇帝得知周墩死讯,又吐了一口老血。

我总觉得吧,老皇帝不等我出手,就已经要被自己的两个儿子气死了,倒是便宜了我。

温羡已经筹划好,要逼老皇帝立储退位。

眼下温诚失势,其他皇子或平庸或病弱,梁帝已经没有选择。

叶晚晚小产后已经回家休养,于是温羡将我接回宫中藏身。

趁着温羡忙于结党营私,师傅找上了我。

「你给五皇子的那份名单,是假的?」师傅问我时,竟然有些怒气。

也是,他大约是真心辅佐温诚的。

我微微一笑,没有否认:「南梁灭我北陈,若能让南梁内乱,何乐而不为。」

师傅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指责我,「五皇子帮你,也不全是为了对付温羡。当时温羡要杀宋将军,五皇子也是极力想保的,招安一事,也是他先提出来的。」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

若诚如师傅所言,温诚倒还算是个君子。

师傅又说:「叶晚晚害你那日,也是他露了消息给温羡去救你,虽然是多此一举,可见他并非狭隘恶毒,利用他人之人,他会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吗?

「师傅,若是让你在我和温诚之间做选择,你便不会帮我了是吗?」我一错不错地盯着佚储,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

可我只看到了艰难。

他胸有大志,自然要投明主,并没什么错。

我对着师傅,嫣然一笑:「师傅,是你小看了我。我和温诚的计划,才刚到了最重要的一步呢。」

那份党附温羡的名单本就是真假参半的,我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自认还是有些了解他的。

温羡毕竟不是真的温羡,不会真的和南梁大臣交心,他只需要把住南梁命脉。

与其说是结党,不如说是一份暗杀名单。

名单上一半的大臣都是温羡要诛杀之人。

也是温诚能保得下来的人。

温诚要这份名单,本就是为了策反他们,所以我给的,都是真正忠于大梁之人。

而另一半,都是心思难测的小人和奸臣。

这最后一步,就是宫变。

送走师傅以后,温羡回来了。

他身穿战甲,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拉住他的手,如往昔般撒娇:「哥哥,你若登基,我能不能做皇后呀。」

温羡笑了,他说:「能。」

 

二十一

宫墙之内所有的守卫,都被换成了温羡的人。

温羡以立储为由,假传圣旨将所有重臣召进宫中。

而我,便趁这个机会,摸进了梁帝的寝宫,刺杀梁帝。

我虽不是什么绝世高手,却也算半个高手,杀不了温羡,却杀得了宫中侍卫。

老皇帝见我杀了他的近侍,怕得要命,趴在地上高呼「护驾!」

我擦掉匕首上的血,刺进老皇帝的肩头。

「父皇,温羡哥哥说,你死了,就没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老皇帝捂着肩头,怒不可遏地看着我:「混账,你们果然混账!」

正当我要补刀之时,温诚带兵冲了进来。

温诚看到我满手是血,戏演得极好。

「将刺客拿下!」

我没有抵抗,束手就擒。

温诚救驾有功,梁帝握着他的手,老泪横流。

好一副父子情深的戏码。

宫墙下,温羡的人正和周墩的部下打得火热。周墩手下的禁卫誓死效忠梁帝,自然不会让温羡轻松攻破宫门。

温羡虽能以一当十,却敌不过天降周墩。

周墩长枪镇地,大喝一声,竟一举将奋战良久已有疲态的温羡拿下。

周墩没有死。

温诚没有真的失势。

温羡趁机逼宫谋反,刺杀梁帝。

从叶晚晚撞破我与温羡的不伦之情开始,这一切,都是我与温诚精心安排的。

梁帝信任温羡,我们总要让他对温羡彻底失望才好。

梁帝无论如何也忍不下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乱伦,还企图逼宫的皇子。

温诚将我送进大牢时,似乎想起了那份真假参半的名单,质问于我。

「你是故意给我假名单是不是。温羡杀死了五名肱骨重臣,与你合作,还真是凶险万分。」

我心下骇然,没想到温羡还是对我有所保留的。

温羡告诉我,那五人狼狈为奸,私吞西夏贡品和北陈战利品,压榨百姓,滥杀无辜。

实际上,那五人不过是贪图小利,没犯什么大错,仍是为南梁效力的肱骨。

或许温羡真的怀疑过我,所以故意说了假话。

我强装镇定:「五皇子别忘了,你于我而言,也有灭国之仇,虽然我没那么有家国情怀,可我也还是有些小心眼的。」

温诚忍着怒气,也算是忍下了打女人的冲动。

于我而言,温羡的结局,便是我的结局。

其他的,不甚重要。

临走前,我提醒道:「五皇子既是未来的天子,可别忘了信守天子之诺,让我手刃仇敌。」

「如你所愿。」

 

二十二

我被关进温羡隔壁的牢房之中。

温羡浑身是伤,没了往昔丰神俊朗的模样。

他问我:「为什么刺杀梁帝?」

我仍在演戏:「我想帮哥哥啊,哥哥不是想要皇位吗。」

温羡自嘲一笑:「哥哥?我不是你哥哥,你也不是我妹妹,还要叫到什么时候去。」

「哥哥,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愿意一直撒娇,你就愿意被我骗吗?」我不敢看他,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敢看他。

温羡轻蔑一笑,却也有些怅然:「是啊,那你再撒个娇?」

我和温羡的对话,终究没能继续下去。

温诚来到大牢之中,问温羡将传国玉玺藏到了何处。

想来,老皇帝被我一刀,半条命已然去了。

温羡留了个心眼,藏起了传国玉玺,倒让温诚有些头疼。

温羡闭目养神,不大愿意搭理温诚。

温诚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打开我的牢门,将我揪起。

「她呢,她你也不在意吗?」温诚扒开我的外衣,露出我的肩头。

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看看你在他心中,究竟有没有分量。」

温诚将我丢给一旁的狱卒。

「赏你们了。」

温羡终于睁开眼,他看着狱卒垂涎的目光,也看着狱卒三两成群将我抬走。

我向他遥遥伸出手,满目恐慌:「哥哥,救我!」

我被狱卒抬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温羡终于急了,他拼命想要挣脱出牢笼,他红着眼,看着面无表情的温诚,嘶吼着。

「她也是你的妹妹!」

「她不是。」

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狱卒淫秽的笑声此起彼伏。

温羡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让他们住手,住手。玉玺在南宫墙后第十颗柳树下。」

温诚似是松了一口气。

温羡恼怒地看着温诚:「让他们住手。」

我理了理衣裳,好整以暇地从暗处走出来,看着惊诧的温羡,不由得微微一笑。

「哥哥,不过一场戏,你认了真,我还差点。」

他为了演得像温羡,费力演着宠妹的戏码,却不小心成了真,爱上了我。

而我这一场戏,自始至终,从未动摇。

温诚将我的匕首递还给我:「我答应过你的。他武功尽失,你动手吧。」

温羡看着我与温诚合作无间的模样,总算是什么都懂了。

他痴痴一笑:「是我输了。」

 

二十三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动手之前,我还是问了他。

这些日子以来,温羡待我确实很好,也算是将一颗真心捧给了我。

如果不是因为报仇,如果我不是宋知知,我大约是会爱上他的。

总要让他死也死得明白。

温羡却摇了摇头,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满目荒凉。

他最后一个问题是:「温诚不知道我是谁,是吗。」

我点了点头。

西夏并没有什么错,何苦要和北陈一样覆灭。

我没有理由告诉温诚,温羡是西夏二皇子李长澜。

温羡似很是满意,他笑了笑,「多谢。动手吧。」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不是温柔。」

「你于我有杀父之仇。」

「那样也好,至少我死得不冤。」

我迟迟没有动手,我也不晓得是为什么。

总觉得他这样淡然赴死的模样,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舍不得?」温羡走到我面前,嘴角含笑。

罢了,不重要了。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猛地将匕首插进他的胸膛,没有半分迟疑犹豫。

鲜血汩汩,顺着刀鞘染了我的手心。

我就这样一错不错的望着他。

他眼里有几分不甘,也有几分依恋。

他的身子渐渐软下去,头靠在我的肩上,他的手颤抖着想要摸我的头,却迟迟落不下来,我依稀听到他说了什么。

「要了你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不是温柔。」

「宋知知。」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也是最后一次。

既然他早就知道我是宋知知,那天为什么没有掐死我。

「我以为,我们能有未来,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曾经这样以为过。」温羡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以至于我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什么。

我最后喊了他一次:「哥哥。」

他将两个兔子玉佩扣起合成一个,塞进我手心里。

我没有拒绝。

「嗯。」温羡咽了气。

我像是卸下了浑身的力气,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终于,

结束了。

 

二十四

师傅将我换出死牢的那天,是温诚被立为太子的那天。

南梁三皇子和七公主谋害皇上,意图篡位,被赐自尽。

叶晚晚殉情于温羡,太子并未迁怒丞相,反而重用。

梁帝已然下不了床,与死无异。

温诚已然掌控朝局。

师傅说:「太子殿下为你准备了一个新身份,你留在南梁皇宫吧。」

新身份?

「他为什么要留我?」

「他说,你曾问过他,会不会爱上杀父仇人。」

我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师傅在暗示我。

温诚也爱上了我。

所以才在整局棋中,时时刻刻护我周全。

 

二十五

温诚将我安置在东宫,用意显而易见。

我从南梁七公主,变成了准太子妃。

我总有种被师傅卖了的感觉,说好的大仇一报就助我脱身,让我离开梁宫呢?
温诚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太子服,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同了,既儒雅又威严,没了活泼调笑,多了几分稳重自持。

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我还是识趣知礼,周全的行了跪礼。

「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温诚弯腰将我扶起,他的手心很暖,轻轻环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软塌坐下。

他屏退宫人,只留下我们二人。

温诚没有松开我的手腕,他浅浅一笑道:「宋知知,现在,我们总算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以往每次,都是匆匆筹划,也不曾说过什么真心话。」

我原本想将手中收回,却被他紧紧拽住。

我叹气:「太子殿下,我还真是看不懂你,明明互相利用,你却成了痴情人。」

温诚突然将另一只手探入我怀中,我微微一惊,只见他将我怀中的匕首掏了出来。

他晃了晃手中的匕首,眼中柔波似水:「宋知知,你再给我削一次果子吧。」

「果,果子?」我愣了愣。

 

二十六

我的思绪被温诚扯回到十几年前。

那个时候,北陈和南梁还维持着一个平衡的状态,友好互通,这天下也看似太平祥和,处处欢声笑语。

我记得,那是北陈和南梁第一次去西夏草原。

西夏的草原上办了一场盛大的马赛,北陈皇室和南梁皇室都去了许多人。

我是跟着父亲去的,那年,我只有七岁。

我是很喜欢骑马的,爹爹也很是喜欢炫耀他的宝贝女儿的。

马赛上,我为众人开赛,一马当先,红骑英姿,飒爽如风,宛如草原上的一只雨燕。

我是喜欢张扬恣意的,原本同我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也只是观赛,或是聚众在其他地方玩闹,唯独我,一展身姿,一骑成名。

我在草原上玩耍时,也结实了几个结识。

我猜,他们大约也是折服于我的飒爽英姿。

在草原泥潭里打过滚的男孩和一身乖巧白衣的奶相男孩,一个粗犷,一个害羞,跟在我身后,要和我一起抓兔子。

「宋知知,你怎么跟那些普通女孩似的,也喜欢兔子。」野小子不由得嫌弃起来。

我踹了他一脚:「那你别来。」

野小子笑了笑:「哎,我就说说,给你抓给你抓。」

「你呢?」我看向一旁不说话的乖宝宝。

乖宝宝声若蚊吟:「能跟你一起玩就行。」

我得意一笑。

我还真是个万人迷~

彼时,我并不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只当他们也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或是草原上的毛孩子。

我们三人结伴玩耍,欢声笑语,却一不小心跌入了草原泥坑,爬不出去。

草原上入了夜是有野狼的。

我抱着捉来的兔子,蜷缩在坑中,终于露出像小女孩般的胆怯。

乖宝宝靠着我给我取暖,安慰我:「别怕,他们发现我们没回去,一定会来寻的。」

野小子一次一次地爬坑,却一次一次地摔下来,忍不住大骂。

「我还是第一次爬不上坑,也太丢脸了!」

不多时,我们终于听到了狼叫的声音,似乎在逼近。

野小子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兔子,提出把兔子丢上去引开狼崽子。

我却觉得兔子无辜,不愿交出。

「一只兔子而已,死就死了,我们能活就行。」野小子抢我的兔子。

乖宝宝帮我护着兔子,难得硬气:「不行,兔子命也是命,何况这是知知的兔子,她最喜欢的。」

两人僵持不下。

我看了看泥坑的高度,大约是三个我们叠罗汉的高度,此刻我终于脑子转过弯来,提议我们叠罗汉爬上去。

野小子身强体壮,在最下头撑着,然后是乖宝宝。我踩着二人爬上土坑,终于脱困。

正当我们三人得意时,狼终于还是来了。

乖宝宝不会武,却还是护着我,野小子掏出怀中的匕首,在狼扑向我时挡在我身前,一刀刺入狼口。

他的手也被咬伤,鲜血淋漓的。

这一遭,我们三人共患难,也算是同甘共苦过了。

野小子把匕首送给了我,我便用匕首给他们削果子吃,庆祝我们劫后余生。

三人分食一个果子,满是单纯笑容的模样,于我眼中历历在目。

野小子说,他是西夏的牧羊人,名叫阿阑。

乖宝宝说,他是南梁使者的堂弟,名叫白成。

他们都没有用真名字,只有我,从来都是宋知知。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三人的宿命似乎就是注定了的。

温诚说,他羡慕我纵马驰骋的爽朗,爱慕我飒爽坚定的样子,他从来没忘记过草原上那抹红衣身影,从一开始,就是想帮我的。

帮我报仇。

我收起匕首。

有些感慨。

「难怪,你看这匕首的眼神总有奇怪。温诚,即便如此,我仍是个心思诡谲的蛇蝎女子,不再是那个驰骋草原的宋知知了,我终于变成了和温羡一样的人,为了报仇,累及无辜。」

温诚点了点头,似很是认同我这番话。

「不错,在南梁宫中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年恣意潇洒的宋知知了。」他看着我,目光何许温柔:「可你没有累及无辜,你护住了周墩,就是证明,就像你舍不得用一只兔子的命换我们三人的安危,你和温羡,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

我失笑:「你们男人遇上喜欢的女人,是不是都会变得盲目?」

温诚不否认。

我的确和温羡不同。

他为了西夏,不惜残杀无辜之人,用鲜血铺就自己成功之路。

而我报仇,不仅要守着意志,不被他的真心动摇,还想保住自己的本心,不沉沦成同他一样的人。

这一局,我实在疲惫。

可我没想到,懂我的人,竟是温诚。

许是我太累了,许是知道了他是少年时的少儿郎,我竟没有抗拒的被他拥入怀中。

温诚的怀抱和温羡不同,确实令人安心。

「不全是因为年少情意。」温诚的声音满是柔情:「我一直希望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可我却也总是自我怀疑,也总是在这条帝王之路产生过动摇。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心志坚定之人,纵使温羡真心,你却从未动摇,没有一刻的动摇,将整局棋一子不差的走完。」

如他所说,与温羡的这场戏,我纵使有过感动,却没有一刻,爱上过他。

我从来都很清醒。

我唯一的目标。

是报仇。

 

二十七

温诚和梁帝不同。

梁帝暴政,早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只等着一个好借口开战。温羡是懂他的,所以迎合于他,铲除异己,不留后患。

温诚不喜战争,总希望三国能和平共处,再无纷争。

为了天下太平,他不得不和自己的父皇作对,只有成为天下之主,他才能描绘自己想要的太平盛世。

那年草原上的安宁与欢笑,便是他所求。

如师傅所说,他未来确实会是个好皇帝。

他不会对北陈遗孤赶尽杀绝,而我也不必再纠结于灭国之仇。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留在梁宫。

这儿终归是个伤心地。

他也是知道的,所以终究没有拦我。

他说:「你是属于那个宽阔自由的草原的。」

而他,终究要困在宫城之中。

他也不忍我被困。

 

二十八

离开南梁都城后,我回了一趟北陈旧都,为父亲上香。

我将手刃温羡的匕首带了回来,折刃祭父。

也就折刃时,我发现刀鞘中的夹层竟有一封信,温羡留给我的信。

我震惊之余想起,这刀鞘的夹层机关,是野小子告诉我的,这世上,只有我和他知道。

那年草原上,我们分别之际,野小子将我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宋知知,这是我最心爱的匕首,鞘上有机关夹层,你可记得,世上除了我和你,没人知道,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哦。」

我笑他:「干嘛说的这么亲密,定情信物阿?」

野小子羞红了脸:「定什么定,可不许告诉那个小白脸!」

白成是温诚的假名。

阿阑是李长澜的假名。

我恍然大悟,读完这封信,终于没能忍住,泪流满面。

原来,从那夜匕首掉落时,温羡就知道,我是宋知知。

他从来都知道,我是来报仇的,我是来——杀他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我会和温诚「狼狈为奸」。

温羡在逼宫前做了两手准备,若我真心待他,大计必成,若我不是真心,他便把这条命还给我。

他的大计,原本是不容有差错的,他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走至今日,他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不可能为了儿女情长,抛弃整个西夏。他不能,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责任,而我也不能,是为了心中的仇恨和坚持。

所以即便是我,他也利用了几次,让叶晚晚和温诚差点跌足。

他只是为了我,天真了那么一瞬间,天真的以为我或许会放下仇恨,与他长相厮守。

温羡不是没想过江山美人一举两得,可他发现我心志坚定,难以左右,索性在最后一刻成全了我。

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天真,就让他满盘皆输。

在天牢里,他什么都没说,是因为他就想好了要将这条命还给我,只因为我不曾告诉任何人,他不是温羡,而是李长澜。

他筹谋三年,算无遗漏,唯独算漏了自己的真心。

就算他败了,不过是个人得失,无碍西夏。

但他不知,就算温诚知道他是李长澜,也不会迁怒西夏,因为温诚不是梁帝,也不是像他那样的嗜杀之人。

我此刻才明白,我们三人在草原上时,就是不同的。

一只兔子,让我们三人的脾性暴露,也决定了我们现今的命运。

我望着手里的兔子玉佩,终究对李长澜难以释怀。

爱上一个人,本就没什么道理,更谈不上对错。

我也曾,也曾对那个满身泥污的野小子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动的。

若他不是我的杀父仇人。

若我不是个心志坚定之人。

那样也好。

 

二十九

一年后。

我在西夏做起了糖糕小铺,生意兴隆。

西夏的草原,宽阔自由,我总能得一些快意洒脱。

我偶尔会给师傅写信,告诉他我在西夏的近况和际遇。

自然,温诚也是知道的。

南梁减免了西夏的岁贡,西夏百姓的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对南梁的敌意也慢慢褪去。

「老板娘,来两块糖糕!」操着南梁口音的商人让我觉得有些亲切。

我给他们多加了几块糖糕,听他们讲起南梁的一些趣事。

「南梁新帝登基以后,天下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呀。」

「是呀,不过有件怪事。」

「什么?」

「新帝立了一个死人做皇后,听说是丞相的义女,叫——」

「叶知知!」

我揉糕粉的手顿了顿。

如今天下太平,终于再无仇怨纷争。

我时常想,如果我早一些认识李长澜和温诚,或许李长澜不用在危局下兵行险招,顶替他人的人生,踩着无辜之人的白骨完成大业。温诚也不用从一只腼腆的小白兔,变成心系天下,为求四海升平而运筹帷幄的帝王。

我们都不想的。

一个不必活成另一个人,

一个不用非要九五之尊。

我也能当个恋爱脑,只和心爱之人在草原上纵马。

温诚说,他从未见过像我这样心志坚定之人。

报仇时,即便有了真心,也不会为儿女私情行差踏错一步。

离开时,即便舍不得,也会选择自己更想要的草原。

这样,也好。

我将挂在脖子上的兔子玉佩塞进衣里,免得沾上了面粉。

「若你能一直撒娇,我愿意一直被你骗。」

我揉了一个桃花形状的面糕,放在一旁。

「下辈子,我再骗你一辈子吧。」

(全文完)

□ 挽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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