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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赌坊上百万的富家女:她是第一个活着离开的人

本故事为《逃离金三角》专题精选内容,点击查看更多天才捕手计划作品

在金三角的赌坊里,历来没人敢撒野。可一个初来乍到的中国女孩不信邪。

她喜欢打赤脚,嫌地板不干净,就用毛巾把地面铺满,一天换 30 条。为了美容养颜,睡前一定要喝红酒,低于 1000 块的看都看不上。跟赌坊借钱,前后三次,张口就是 100 万。

女孩有备而来。

那阵子,整个小勐拉都在谈论:一个中国来的富家小姐,从新开业的赌坊骗走了几百万,还从管事的眼皮子底下跑路。

以前试图这么干的,都死了。

事件时间:2009 年 11 月
记录时间:2019 年 2 月

记忆中的金三角,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酒桌上度过的。

喝酒需要助兴,奇闻轶事就是最佳的娱乐节目。

那天我正在深山里吃烧烤,一个常年混迹于金三角各地赌坊的朋友随口问,「有没有听说前几天,世纪赌坊的杨白眉被人阴了!」

「啊?」我看着他,说不知道这件事。

11 月底,整个小勐拉都在谈论:一个国内来的小姑娘,从新开业的「世纪赌坊」骗走了一笔钱。

她是我在金三角期间遇到的唯一一个,欠了赌债还能毫发无伤地离开,甚至反过来骗走赌坊几十万现金的人。

关于这位姑娘的传奇经历,在我朋友们的嘴里就有几个版本。

人人说自己认识这姑娘,却连名字都记不清楚。我赶紧开几瓶「小缅甸」啤酒,让他们把嘴闭上。

隔天一大早。我按捺不住好奇,跑去小勐拉找杨白眉。

杨白眉一见我进来,第一句话就是:「算上你,已经 27 个人找过我了。」

我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丢支烟过去,也没客气:「说说吧,怎么个意思啊?」

杨白眉把烟点上,吸了几口,靠着沙发叹气:「这女的,你也认识啊,就那个赵子樱。」

听到赵子樱的名字,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富家大小姐,竟然是个骗子。

十多天前,我第一次在世纪赌坊的轮盘赌台旁,见到赵子樱。

当时她刚来这里赌,出手就连赢 5 把。因为运气太好,她身边围满了赌客。

赵子樱留短发,发尾有点卷,穿着连衣裙。她个子不高,小腿纤细,屁股翘,就是胸小了点。不过,人生得白净,眼角有一颗泪痣。

我看她把手上的筹码分成两叠,小的一叠继续压「红」,赌轮盘上转动的珠子会落入红色格子。

跟风下注是赌坊里赢钱的诀窍,我和其他赌客都跟着赵子樱下了注。可珠子落进了黑色格子,桌上的筹码被一把收走。

一见输钱,赌客都散了,有的人还对赵子樱指指点点,说些不好听的话。

赵子樱皱眉,瞪了那人一眼,拿起一枚筹码就冲那人脑袋砸。可惜准头不够,只打到脖子。

那人也瞪着赵子樱,然后低头捡起筹码,拿在手里吹了口气,又对赵子樱挑了挑眉头,手指敲了一下筹码,转身离开。

当时我就觉得,赵子樱像个偷跑出来玩的富家小姐,还是不太精明的那种。

我告诉她,「不用搭理这些人。」这种老赌棍,专门碰瓷。

赵子樱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才玩这个不久吧?」我笑着问。

「侬哪能发觉额?」

发现我听不懂她的上海口音,赵子樱又重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她说,老赌客都不让人跟风,因为自己的运势会减少。

曾经有个姓廖的赌客,被人称为「闲王」。只要有人跟,他就换台子。他赌百家乐,创下连赢 12 把的纪录,赚了 3000 多万,但是第 13 把他收手了,说数不吉利。

赵子樱点点头,没有回答,转手就把面前全部筹码推到台上。

这次她不压颜色,只压数字「13」,赔率提高了 35 倍。她想搏一把。

荷官看着面前 20 万的筹码,然后盯着赵子樱。迟迟没有动作。

「你这么玩,超过这张台子的限注了。」见赵子樱没有收回筹码,我提醒她这张位于大厅里的赌台,不接受大额投注。

赵子樱把筹码拢回来,骂荷官是乡巴佬,「有钱也不赚。」

她又从手里抽了一枚 500 面额的筹码,丢给我。「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赵子樱转头问荷官,「赌大的,去哪里?」

荷官指着楼上,通过耳麦叫来主管。当时接待赵子樱的,就是杨白眉。

现在回想起来,赵子樱如果不在大厅里闹着要赌大的,也没机会和他搭上话。

杨白眉不是这家伙的真名。他有白化病,全身雪白。为了不被嘲笑,就把头发剃光,戴假发,还把眉毛涂成黑色。但熟悉的人,都调侃他叫「杨白眉」,他虽然长相凶狠,但总是爱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倒是不在意我这么叫他。

等杨白眉过来时,我和赵子樱闲扯了一些赌坊里的事。「这边不能叫『赌』,得说『打』」我笃定赵子樱是个新人。她虽然脾气不小,但听我说话时很认真。

世纪赌坊只有中型规模,楼上的 VIP 厅只有两个,这边习惯叫「贵宾会」。其中一个贵宾会,被广东人花 3000 万承包了,另一个由赌坊自己经营。

2009 年的小勐拉,大赌坊不多,世纪赌坊算是比较正规的一个。

这边的赌坊爱挂标语。像早年出名的蓝盾赌坊,标语是「梦幻人生,激情蓝盾」;东方酒店则是「日出东方,广赢无限」。

不过,世纪赌坊的装潢特别土,大堂的墙上挂着「赌海争雄,一牌改命」的标语,一点不吸引人,也不给赌客提供点想象空间。

但是因为赌坊刚开业没几个月,为了招揽生意,他们把老虎机的赔率调高,就连赌运一向不好的我,都能赚点钱。

杨白眉来了,他先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低头扫了一眼赵子樱的筹码,问她,「上面玩得有些大,需不需要帮您再换一些?」

赵子樱问杨白眉是不是存心让人不开心,「我像是会输的人吗!」

杨白眉不想和她争,连连点头,说小姐您一看就是带着财气来的。

赵子樱立马骂了一句,「你全家都做小姐!」

杨白眉是出了名的怕和女人争吵。有一次他喝醉,想要调戏一个姑娘,被对方当场抓掉了假发。所有人都笑趴了。

看赵子樱脾气这么大,杨白眉伸手朝自己嘴巴打了一下。

杨白眉领赵子樱上楼前,问我要不要也下场玩玩。我掏了口袋,翻出剩下的筹码,告诉他今天不玩了。

他笑了一声,问我除了老虎机,哪一次上台不输钱,然后朝我努了努嘴。我明白他的意思:赵子樱看着不熟悉赌坊,出手还大方,可以在她身上凑凑运气。

楼上的「腾龙贵宾会」,是世纪赌坊自负盈亏的赌厅。厅里常有一帮福建赌客,福建人算是除广东人外,赌坊最大的客源之一。他们习惯玩梭哈和百家乐。

赵子樱入座后,连续三把赢钱。

因为贵宾会不好凑得太近,我在稍远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每次赵子樱都把赢来的筹码叠起来,拿起最上面的一枚,头也不回地往身后抛。

我伸手接住筹码,三次都是大额的。

「这女的豪气啊。」心里这么想着,我叫侍应生多拿点水果、饮料,拼一盘端给赵子樱。

赌局结束时,赵子樱手上的筹码,已经从 20 万变成了 60 万。

任性、娇蛮、大方,赵子樱的行为举止间,都透露着富家小姐的特点。从那天起,这个形象就刻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

赵子樱从世纪赌坊骗钱走人后,我和杨白眉一起分析了好久,试图从当初的种种疑点里找到线索。

杨白眉去柜子里拆了一条烟,丢给我一包,说这是他唯一一次大意。如果留点心,就能发现赵子樱很奇怪。

和一般人的认知不同,在金三角,富家子弟其实是最受赌坊保护的人群。赌坊绝不允许外人对他们做局或暴力威胁。

另一方面,敢在赌坊里行骗的人也不多,出千被抓会割手筋、切手指;如果是惯犯,不管被哪家赌坊抓住,一定要命。

至于敢装富二代,指望在赌坊里捞到什么好处的,就更罕见了。不把赌坊当回事,肯定是会没命的。

杨白眉告诉我,赵子樱在贵宾会玩梭哈的前 4 天,贵宾卡上最高有 260 万。

世纪赌坊,在很多方面都向澳门看齐,也采取赌博积分制度(澳门一般是靠赌博次数算积分)。

「就你他妈找我聊天那天,她手上还剩 100 多万。」杨白眉狠狠吸了口烟。

「都是她自己带来的钱?」我问。

「赢的!」杨白眉声音高了些,「开始我也以为是她自己的钱。就她那个模样,像是赢钱的人吗!」

我问杨白眉为什么不去看账。

他反问我:「这点钱有什么好在意的!」

虽然世纪赌坊不算大,但在这里进出的钱也不少。只看赵子樱玩梭哈的那个贵宾会,每年净利润至少有五六千万。

我对杨白眉说:「你都当她是大客户了,不查查账怎么知道消费能力啊!」

「查了也没用。」杨白眉看着我,又叹了口气。

赵子樱消失后,杨白眉专门查了记录,没有看到赵子樱的兑换情况,「是走的现钱路子。」一个赌坊一天的营业额很大,现金兑换筹码,一般数额较小,也就记个流水账。走信用卡等渠道,才有记录可查。

「就他妈在开始兑了 10 万!」杨白眉调了监控才知道,赵子樱进入赌坊以后,自己只带了 10 万现金。后来的钱,都是赢的。

赵子樱在贵宾会的第 5 天,这 10 万本钱才输光,而当时杨白眉还没起疑心,以为她已经在赌坊里输了百来万。

我感觉,赵子樱是故意通过这一系列娇蛮大小姐的表演,让杨白眉放松了警惕,认定她一直在输钱给赌坊。

赵子樱在大厅闹了一通,成功进入楼上的贵宾会没几天,我又来世纪赌坊,进门直奔楼上,想看看她还在不在。

这时已经有侍应生守她身边。我没心思过去凑一脚,就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刚巧碰到杨白眉每天例行的巡场,边和他闲聊,我边看赵子樱玩梭哈。

赌台用实木镶边,坐在周围的赌客,都把筹码放在面前,而赵子樱却把筹码叠成一列,特意沿着赌台边缘摆。拿牌看牌的动作稍大一些,就会碰掉几枚筹码。

每当筹码掉在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赵子樱身上。

她不低头捡,而是指着最近的赌客,说地上的筹码送给他。

一个戴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赌客,走上前捡筹码,还用眼镜布擦了擦。其他赌客笑他,「连个屎掉在地上都要啊?」

眼镜男不在意,把筹码放进口袋,说玩了这么多年,打牌赢钱不稀奇,捡钱可不多见。

这一幕看得我想笑,顺势就和杨白眉聊起了赵子樱。「这女的什么情况!」我手指点了点,「就这样,还有人和她玩?」

「散财童子啊,谁不想碰见。」

杨白眉说赵子樱非常难搞,应该是被家里宠坏了的富家女,一个人跑过来玩的。「这几天我快被她烦死了。」他抱怨,赵子樱玩得不算大,但要求特别多。

她喜欢赤脚,但是嫌酒店的地板不干净,非得用毛巾铺满地面才行。「每天要换 30 条毛巾。」杨白眉说这还不算什么,赵子樱还去监督洗毛巾。清洗工以为公司领导视察,紧张得不行。

赵子樱嫌房间隔音不好,让杨白眉给她换「双套房」。赌坊刚开张,杨白眉想发展大客户,就做主给她换了。

之后赵子樱变本加厉,说自己睡前一定要喝红酒,养颜美容。她积分不够,就让杨白眉解决。「低于 1000 的酒她都不喝。」

「既然她这么麻烦,就没想过找人做个局?」我问杨白眉。

杨白眉骂了声「滚」,说他们是正规赌坊。隔了一会儿,他又叮嘱我,「你别搞事情啊。」

听他的口气,我知道赌坊认定了赵子樱是块肥肉。她已经开始输钱了,杨白眉不会让这块肉离开自己的嘴。

赵子樱的赌运,在楼上的贵宾会里渐渐消失了。

输光了所有筹码,赵子樱第一次和杨白眉借钱。张口就要一百万。

杨白眉当时愣了一下。

他告诉赵子樱,借钱需要抵押物,「车子、房子、金银玉器,什么都可以。做这行的不挑。」

赵子樱有点不耐烦。她听朋友告诉自己,在这边只需要抵押身份证就可以拿到钱,「怎么到了我这就要抵押这些东西?」

杨白眉给赵子樱泡了杯茶,向她介绍规矩:凭身份证抵押,只能给 10 万。

「这也算钱?」赵子樱坐下来,嘲笑杨白眉。她说自己看世纪赌坊新开,想沾点开门喜才过来玩,「早知道去其他地方了。」

杨白眉没生气,一个劲地道歉,只说这是规矩,自己也做不了主。

赵子樱把膝盖上不平整的长裙整理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听着是在和朋友借钱。她带着些许烦躁,让对方转 20 万。

对方似乎只是问了一句,拿去做什么?

赵子樱就提高嗓门说,「这点钱你也需要问!上次你去新加坡输了 60 万,不敢和家里人说,还不是从我这里拿的钱。」说完就挂断电话。

赵子樱没继续提借钱的事情,反而问起世纪赌坊每天的流水,总投资规模之类的问题。

杨白眉推说不知道。赵子樱「哼哼」了两声,说没劲。

正当杨白眉想要赶人的时候,赵子樱的手机铃声响了,是短信。她扫了一眼,说朋友已经把钱转过来了,20 万。

「跟你们借点钱真是难。」赵子樱对杨白眉笑了下,语气有点轻蔑。

她起身离开,用上海话抱怨:不是和家里闹矛盾,也不需要借钱。

杨白眉假装听不懂,问赵子樱刚才说什么。赵子樱又「哼哼」两声,嘲笑他是乡巴佬。

没过两天,从朋友手里借来的 20 万,赵子樱全输在了牌桌上。

赵子樱再次来到杨白眉的办公室借钱。开口还是一百万。

杨白眉坚持要抵押物,但是因为借钱的是赵子樱,赌坊可以把额度提高。

杨白眉注意到,赵子樱把手伸进口袋,可能想打电话再跟朋友借钱,但很快就放弃了。

她低声叹了口气,「借点钱真是难。」

「只需要一张身份证就行了?」

杨白眉点头。

「多久时间还?」

「一般是 7 天。」

赵子樱打开小挎包。拿钱包时,不小心抽出了防晒丝巾。

杨白眉早年孤身来金三角闯荡,从最底层的门童做起,一步步做到赌坊的管事,花了十多年。他眼睛毒,看出赵子樱的东西都是正品。给赵子樱提高借款额度,判断依据就是这些细节。

杨白眉拿着身份证,看了一眼上面的照片。虽然照片和真人都是短发、泪痣,但他总觉得差距有点大。

他谨慎地问了句,「长得好像有点不一样。」

话一出口,赵子樱当场翻脸,问什么意思,是不是骂她整容。

杨白眉赶紧说别误会,不是这意思。

赵子樱再次翻挎包,把自己的护照递给杨白眉,叫他和身份证比对,看看这些年自己有没有变化。

接过护照,杨白眉发现当时的赵子樱还是长发,面庞和站在面前的真人,有八九分相似。

翻看护照,里面都是各个国家的出入境记录,已经快盖满一本了。原先他想把护照也扣下,但被赵子樱吼了句,「这是欺诈。」

杨白眉不想节外生枝,把护照还了。答应借给赵子樱 20 万。

签订合同时,杨白眉为了留住赵子樱这个大客户,取消抽水。本来借 20 万,赌坊要扣掉十分之一的手续费,但给赵子樱的就是给 20 万筹码,一分不少。

和赌坊借钱,换到的筹码叫「签单码」,颜色和数字都和拿现金兑换的筹码有区别。

为了照顾赵子樱的情绪,杨白眉给她兑换的是现金码,不让赌客注意到赵子樱是借钱赌博的签单客。

杨白眉说明了自己的用心,赵子樱却不领情,反问他「这不是理所应当的?」

借钱当晚,杨白眉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凭直觉意识到,赵子樱这姑娘有点邪。

他没安排专门负责签单客的「码仔」跟随赵子樱,叫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手下盯梢,确保赵子樱不出赌坊大门。

「没事就不要去打扰她。」杨白眉嘱咐。

他让国内的朋友帮忙查赵子樱的底细。通过身份证信息和照片,查到她的父亲是上海一家房地产开发商的老总。

杨白眉终于放下心来,甚至还考虑过,要不要自己找人做局,在赵子樱身上赚一笔。

正规赌坊和地下赌档最大的区别是:一切靠概率说话。找人做局杀赌客,犯忌讳。除非遇到真正的「肥猪」,一般都能克制住。

杨白眉对我说,他很快就把这份歪心思丢到了脑后。

只隔了一天,赵子颖输光了从赌坊借来的 20 万。

杨白眉爽快地做主,又借给她 20 万。

结果半天都没到,赌运全无的赵子樱又输掉了全部筹码。

赵子樱一共欠了赌坊 40 万的本金、20 万手续费和利息,杨白眉觉得她玩得差不多了,这 60 万得先还。

「你猜这女的和我说什么?」杨白眉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这我哪知道。」

「问我要哪个省的房!」

「她原先犟得很。」杨白眉说赵子樱刚开始根本不把要账当一回事,还骂他不守信用,当她是冤大头,「就两天时间,哪有这么高的利息!」

杨白眉领着赵子樱参观了「催单房」,让她看欠赌坊钱不还的人,是怎么被殴打的。「带她去看一次,人就老实了。」

催单大概分为四个步骤:软催单、硬催单、逼单和死单。

当时杨白眉觉得,赵子樱在第一步的软催单,就已经服软了。他看赵子樱受了惊吓,在催单房里捂嘴蹲着,一声不敢出,肩膀控制不住地抖。

说到这里,杨白眉还叫我蹲在地上,模仿一下害怕到极点的动作。我试了一下,立马被杨白眉嘲笑。他形容当时赵子樱表现出来的恐惧,绝对是伪装不了的。

杨白眉能做到赌坊的管事,绝不是什么善茬。我以前参观过熟人的催单房,一旦带赌客参观无效,赌客就会被关在里面,打到还钱为止。到了逼单的步骤时,打手就不在乎赌客会不会还钱了,更多是为了凌虐而凌虐。

人命在一些赌坊管事的眼里就两种:能换来钱的,和换不来钱的。

杨白眉说过了一会儿,赵子樱边哭边骂,「就这点钱,搞什么嘛?」她说自己的卡全被冻结了,没有现金。问杨白眉用房子抵押可不可以。

杨白眉说他当时脸都红了。原本想要北京上海的,但是怕麻烦,就问她沿海的房子有没有。

赵子樱想了想,问他广东的房子可以吗?

杨白眉点头,她马上打电话。

这个事件中唯一一个和赵子樱有关联的人出现了。他是赵子樱的男朋友。

赵子樱打完电话,仅仅隔了一天,男朋友就来到小勐拉。

杨白眉这么形容赵子樱的男友:脸蛋漂亮,身材好,一看就是富家女喜欢的类型。

当时,杨白眉忽然有了疑问:60 万对富家子弟来说不算大钱,怎么可能沦落到抵押房子?就问他,「这个钱你怎么不帮女朋友出?」

赵子樱的男友站在办公室里,垂着头,眼神瞄了几眼赵子樱,始终不敢对视。

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一个动作,让杨白眉肯定,这男人是小白脸。

杨白眉把购房合同、房本等证件都扣下,让手下跟着小白脸去了趟广东,实地查看房子,还去房管局翻资料,看信息对不对得上。

杨白眉的手下机灵,不仅看了房产信息,还开门进去转了一圈,确定是新房,甚至查了交水电的户名。上面的户主名,都写着「赵子樱」。

「合同对,本子对,房子对,户主对,他妈一切都是对的。」杨白眉朝我吐了口烟,说就这点钱,当然同意抵押。

赵子樱的房子是大平层,抵了 150 万。不算多。

赵子樱把欠的 60 万赌债还了,还剩下 90 万。她想要全部兑换成现金,但杨白眉说要抽水,只能给 60 多万。

赵子樱提了两次,可不可以给多点,但杨白眉都说不行,这是规矩。

就在杨白眉有所警惕的时候,赵子樱和他商量:只兑 30 万现金,不抽水。剩下的全部换成筹码。

赌坊不怕人赢钱,就怕人不来。杨白眉当然同意。

但仅仅隔了两天,赵子樱第五次找到杨白眉,又要借钱。

开口仍然是一百万。

这次杨白眉没有犹豫,说必须全部兑成筹码。

刚拿到筹码和 30 万现金,赵子樱就接到一个电话。她说父亲查到自己赌钱的信息,现在人在昆明。

她要回去见家长。一百万筹码先存在赌坊。

「还是我他妈叫人开车,送她到昆明去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杨白眉恨恨地笑起来。

2009 年 11 月 20 日。大风,无雨,热。

留短发,眼角有泪痣,长得白净,个子不高,胸小屁股翘,性格娇蛮的赵子樱,拉着行李箱走出了世纪赌坊的大门。

在停车场附近的小吃摊子上,她买了几个当地特色的糯米粽子。

她边吃边指挥司机把行李放进汽车后备箱。

车子是赌坊接送贵宾专用的丰田埃尔法,司机是杨白眉最信任的手下。

「砰」的一声,行李箱听着有些重量。

「轻点,箱子很贵的好伐!」赵子樱皱着眉头指责。

到达昆明的当天,赵子樱连同箱子里的 30 万人民币一起,消失了。

赵子樱带走的现金 30 万,对赌坊来说不算多,但当初赵子樱自己投入的本金,正好也是 30 万。

这就相当于,她在世纪赌坊白吃白玩十来天,一分钱不用花。「也太不拿赌坊当回事了。」

再次核查「赵子樱」这个名字,杨白眉发现,这位富家小姐被冒名顶替了。他想往下查,但是和真正的赵子樱根本搭不上话。

自己伺候了十来天的那个姑娘到底是谁,杨白眉完全摸不到头绪。

杨白眉被世纪赌坊的老板叫进办公室,连挨几个巴掌,门开着,外面的人都能看见。

我和杨白眉回忆了和假赵子樱相处的每个瞬间。

心里开始隐隐觉得,她的上海话并不标准。她总是只用几个简单的词语,说起来有点生硬,像背下来的。

我们至少可以肯定,她不是上海本地人。

从世纪赌坊离开,我在门口的摊子上吃了一盘炒饭,加了许多辣椒。摊子生意好,我和其他客人凑桌。刚坐下来,就听到大家在谈这事儿。

有人说,姑娘因为家人治病的钱不够,于是来这边冒险博一把。

姑娘很聪明,先去澳门,发现那边没有漏洞可钻,之后直接来到缅甸,盯上刚刚开业的世纪赌坊。没想到一眨眼输光,走投无路之下,才联合男朋友演了这么一场戏。

另一个人接着说自己的版本。在他的嘴里,赵子樱变成因为男朋友在这边赌博自杀,开始复仇的苦命女人。她和男朋友的弟弟,一起导演了这场戏,就为了给赌坊老板难堪,让赌坊名声变臭。

又有个家伙凑过来,说他们两个都是听来的,做不得数。真正的原因是有人看不惯杨白眉,所以给他设套,让他被赌坊老板处罚。

当晚,仅仅经过我耳边的,就不下十个版本。后来甚至旅行社的导游,都会在大巴车上,对游客讲姑娘的故事。

其实,传播最广的,还是杨白眉说的那一版。

和他分析这件事的时候,我是倾向于相信扬白眉的。毕竟我和他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他没必要骗我。

但是三天后,我又在酒桌上听到一个全新的版本。

酒桌上有一个姓何的老板,经营着一间很小的路边赌坊。在大家闲扯中,他忽然搂着我的肩膀问:「你听过世纪赌坊的事情吗?」

我笑着说自己听过很多版本。

「他们说的都错了!」何老板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盯着我看。

「行行行。」我赶紧把酒杯端起来,一口把酒闷了,杯底向下对何老板比了比。

何老板满意地笑起来,然后问我:「你最近有没有去过世纪赌坊?」

我摇摇头说没时间。

何老板说,这根本就是杨白眉自己做的局,「就为了出名!」

他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骂:「你傻啊!」世纪赌坊刚开业的两三个月一直在亏损,赌坊想要扩大知名度。如果不制造一夜暴富的传奇事迹,在博彩业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小勐拉,很难抢到客源。

人造「赌王」,大厅是最佳的表演场所,所有赌客都能看到,但是需要高水平的荷官,在众目睽睽下放水漏牌。这很难。

因此,世纪赌坊炮制了一个赵子樱来吸引眼球。经过杨白眉的嘴巴,转变为一个独闯虎穴、骗钱潜逃的传奇姑娘。瞬间就能让世纪赌坊在小勐拉出名。

现在世纪赌坊天天爆满,甚至开始排号。总有人围在门口,就为了看一眼「本赌坊不支持房屋抵押」的告示。

口口相传下,大家都觉得世纪赌坊的管事蠢,容易骗钱。甚至很多外地的游客,都会专程赶过来,打算在里面玩两把,沾点好运气。

「这么邪乎?」我有点不信。

何老板问我,世纪赌坊赚钱是不是真的?

我点点头,然后又很快摇头,「还是不信。」

「我单说两点。」何老板对我比了两根手指,「换做你是杨白眉,你会把这件事挨个告诉别人吗?」

我想了想,确实不会。

何老板把一根手指放下,接着说:「第二点,出了这档子事,杨白眉那家伙非但没受罚,还有了赌坊的一点股份,你知道吗?」

我心想别人有股份你怎么知道,但是张嘴却变成:「他能有这脑子?」

「他背后有高人指点。」何老板笑了笑,举杯一饮而尽,没再开口。显得神秘。

「操!」我骂了一声,「真的假的啊?」

夜色笼罩下的小勐拉,灯火摇曳。

在「赌」这个行当里,有人一夜暴富,有人赤身裸体,有人开庄,有人做局。真真假假,很难分清。

就像我认识的所有赌棍,都说自己见过那个带着赌场的钱消失的姑娘。但唯一真实的,只有眼睛看到的部分。

小勐拉的博彩业,发生了三个变化:

一、路边新开的很多赌坊摊子,开始模仿世纪赌坊的名字,命名为「新世纪」、「创世纪」、「世纪心愿」等,借此招揽生意。

二、所有赌坊都加强了身份信息的验证,也加强了催债还钱的力度。

三、赌坊里多了一些「富二代」,有的人一掷千金,有的人向赌坊借钱被殴打致死。

有一次,我去其他赌坊玩,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穿金戴玉的年轻男人,托着一叠厚厚的筹码,在赌台前徘徊。

「全下。」他看准时机,一把推上。

荷官没有接,反而用尺棍将他的筹码挥回去,说超过本桌最高投注限额。

这时候,一个年长的赌客上前,对他说:「你是听了故事来的吧?这路子,如今已经绝了。」

过了一段时间,小勐拉博彩业的焦点,转移到了其他一夜暴富的故事上。

等我再次去世纪赌坊,发现周围停满汽车,找一个空位置都难。我竟然开始有点相信何老板说的话了。

刚把车停下,我就看到门口有个熟人。他叫魏德强,在这边是做杂事的,什么赚钱做什么,算是无业游民。

魏德强长得矮小,尖嘴猴腮不招人喜欢。他之前惹过一些事,我帮忙说和了下,所以我们关系还不错。

见我关上车门,魏德强就凑过来,拉着我的衣袖,走到一边小声问我:「哥,你听过世纪赌坊的事吗?」

我暗骂一声,说自己这段时间耳朵都出了茧子,实在是不想再听。

魏德强对我说:「哥,你别烦,我告诉你里面的道道。」

我耐着性子,给他分了支烟,还帮他点上火。我警告他:「你要是说其他赌坊在世纪赌坊有卧底这乱七八糟的话,趁早闭嘴。」

「哥,我还能编瞎话骗你不成。」

他说自己女朋友的姐妹,就在当时的厅里做荷官。姑娘在里面待的十来天,确实在牌桌上输了很多钱。

这点做不得假。

可是荷官记得,包括最开始的几天,她一直是小赢大输,全部筹码就没到过 50 万。

而在杨白眉的版本里,姑娘运气最好时,手上有 260 万筹码。

「哥,要么是杨白眉撒谎,要么是有人偷偷塞给那女人筹码。」魏德强凑近我一点,低声说。

如果是第一种还好说,证明确实是杨白眉做。可如果是第二种,那就说明,这是个「神仙局」。

「神仙局」是多人杀生局,被严令禁止。抓到一次,切一个手掌。

但是,如果姑娘只是想捞一笔,赢钱以后就应该离开。

魏德强说,那段时间,以福建人为主的厅里,出现过几个生面孔。这些人都在赢了一大笔钱之后,陆续离开。

「据说超过八位数。」魏德强悄悄冲我比了手势。

而且,姑娘待了十来天,只玩梭哈(港五)。港五有个特点,只要同伴数量过半,那是神仙也难救。

她之所以在赌坊里行事高调,那是在「神仙局」中做「引线」。

一根炮仗,只要引线点燃,人的注意力一定集中在火星上。姑娘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其他同伙可以借机做牌。高水平的局,世纪赌坊的荷官,包括「查鼠人」(赌坊花钱请来的千术高手),在人员不固定的情况下,都很难发觉。

「那为什么要找赌坊借钱?」我问魏德强,这不是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了吗。

魏德强告诉我:「哥,一种可能是这伙人的本钱不够;另一种可能,杨白眉也在里面。」

在杨白眉的描述中,假赵子樱为这场骗局准备了 30 万本钱、广东的房子、身份证、护照、房本、合同,甚至是男朋友。但是她只从赌坊骗走了 30 万现金。

世纪赌坊楼上贵宾会的那张赌桌上,假赵子樱过手的筹码,和其他赌客的筹码,都落进了谁的口袋?

这件事里,总要有人得利才对。

想着何老板、魏德强和杨白眉各自的版本,我有点恍惚,「真的假的啊?」

后记

敢在金三角这么干的人,这女孩是第一个。她和消失的赌债一起,成了金三角的短暂传说。

星星认识的所有赌棍都说自己见过赵子樱,但谁也讲不明白,女孩是为何而来,又是怎么离开的。

女孩的目的、来路,全都成了谜,写下这个故事的沈星星也没有谜底。

可星星知道,自己在赌坊里只认识了三四天的女孩,是真实存在的。她给小勐拉赌坊业带去的影响,也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多模仿「世纪赌坊」的店出现,赌坊里,一掷千金的「富二代」多了起来。

我们总是迷恋传说,但在金三角,「传说」本身,可能就是人们欲望的真实写照。

只是当这个女孩成为传说以后,她走的那条路也绝了。之后再想走这条路的人,都得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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