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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三月底,莫旗回来了。

我才知道,云鹤差点就寻到丰姑娘了,结果却还是阴差阳错的,未能见到。

莫旗感慨道:「属下也是真没想到,世子竟是个如此情深之人。丰姑娘也是遇到了世子,若是别人,这天寒地冻的,怕早就放弃了。」

我其实从小到大,也确实没见过云鹤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

莫旗继续道:「丰姑娘剑术好得很,听闻连夫人身边的瑶依都不是她的对手。世子说他其实并不是怕她遇到危险,他不过是想见她一面,可她就是一直躲着他。」

灵犀惊讶道:「连瑶依都不是她的对手?那可真是厉害的。」

莫旗笑道:「可不是,怕是你我二人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呢。不过世子说,等助主子成事后,他再继续寻,她也不能一辈子躲着他。总有一天,他会寻到丰姑娘的。」

我点点头:「既然表哥没有放弃,那就说明他们缘分未尽,以后,定还会相见的。」

五哥如今的情况,莫旗也不大清楚,五哥那里只传信来让莫旗和灵犀保护好我,如今若想离开北梁,可取道丰县,再至大齐或岳国,其他也未多说。

莫旗问道:「公主如今作何打算?」

我想起严栩那日说的话,扶额道:「二殿下在原州这段时日,我们先不动。」

下午,宋瑾来看我,带来了上京的消息。

原来真如严栩所担心的,宫中寻了秀山先生,在为帝后诊过平安脉后,还真是让他到皇庄为我诊病。

只是秀山先生按着宋瑾的嘱托,将我不在皇庄之事,仍然瞒了下来。

宋瑾道:「我和二殿下也说了此事,只是,此次虽靠我师父瞒了下来,以后难保不会再有人起疑,二殿下如今在原州动作也大,你们都小心谨慎些好。」

我点了点头。

想到此,我问道:「宋瑾,软香散这种药,一般在哪里买得到?」

宋瑾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小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道:「这不是,当时给我下药之人一直未找到,如今我的两个护卫都在,严栩又给我配了二人,安全自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想让灵犀和莫旗也去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这个药,市面上是买不到的。若要买,估计也是在黑市一类的地方,但从那里,怕是很难查。」

他笑笑:「你不如信下二殿下,我相信,他定能抓到害你之人。」

我苦笑道:「但愿如此,只是他最近也忙,我也不大想因为这些小事再去扰他。」

宋瑾边起身边意味深长道:「也许在他眼中,这不是小事呢……」

我撇撇嘴,上次去就差点吵起架来,如今我还是安安生生地待着,等他忙完,再作打算好了。

灵犀查到了王如筠家的消息,王家如今,还真就只有几个绸缎铺子,而且生意还不怎么样。

我问道:「原州绸缎商好像也没几个吧,怎就他家生意一般呢?」

灵犀道:「其他绸缎商都是每年更新花样子,可他家好像几年了都是那几种绸缎样子,也就是一些不在乎花色样式的老妪会买,姑娘们哪里愿意去买?」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王如筠每次的穿衣打扮,并不像一个家世一般的女子。

「她家中还有何人?」

灵犀道:「家中还有个哥哥,不过听说也是整日游手好闲,并不怎么管绸缎生意。」

「并不怎么管绸缎生意?」

我和灵犀目光对上,「那就是说,他们家,可能还有别的生意,比卖绸缎,要挣钱得多。」

既然是查不到的生意,那必然也是见不得光的。

绸缎商,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严栩查私盐,也查出了好多别的东西。

比如一些贩私盐的商户,因受不住严刑拷打,竟招出了不少原州的官员。

还有一些商户,竟还承认自己做过私运矿石去大齐、岳国甚至蛮境的,而之所以能私运成功,也是得益于一些官员的相助。

于是,整个原州的官场,亦是人人自危。

蕙芯每日都来和我说些听来的消息,无非便是哪家的掌柜也被抓了一类的。

结果今日,她居然神神秘秘拿了幅画来给我看。

打开卷轴,一幅壮丽山水画映入眼帘。

我不禁赞道:「画得真不错呢。」

只是作画之人却没有写下落款,只是随意歪歪斜斜地印了一个印章。

「谷春生。」

蕙芯皱皱眉:「姐姐听过这人吗?」

我摇摇头:「不过估计是个有趣之人,你这画哪里来的?」

蕙芯笑道:「自然思枫送我的啊,他说这画得来不易,却不告诉我哪里不易,只让我细细品赏,我就拿来给姐姐看啦。」

我笑笑:「比起作画,我倒是更善写字一些,不过这幅画确实画得很好,山水意境,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作。」

我看着蕙芯略带羞涩的模样,打趣道:「你和李公子,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蕙芯脸红了红:「还不是都听家里的……不过姐姐,思枫还为我画了个裙子图样,我前些日子送去了衣铺,今日下午便可取了……明日我见他时,便……便可穿着了呢。」

说罢,她低头看画,但满脸甜蜜仍是遮挡不住。

看着她和李思枫情投意合,我也备感欣慰,像蕙芯这么好的女子,确实是值得被人好好珍爱的。

只是下午,我正在屋中看书,蕙芯的婢女桃桃匆匆忙忙来寻我,「云姑娘,不好了,小姐在街对角的衣铺被人欺负了,今日老爷夫人少爷都去城南了,这……这……姑娘……」

我放下书:「快带我去。」

是江惜文。

蕙芯取了衣裙,正想着穿上试试大小,就遇到了同样来衣铺的江惜文。

谁知江惜文一眼便看上了蕙芯身上的衣裙。

江惜文要,蕙芯不给。

衣铺的老板胆小怕事,也劝蕙芯先将衣裙给江惜文,说自己之后再给蕙芯做一件。

谁知江惜文却说自己不愿与别人穿相同衣裙,这衣裙,以后只有她能穿。

一路听得我怒火中烧。

我随桃桃踏入衣铺大门时,江惜文的婢女正拿着剪刀向蕙芯走去。

蕙芯一脸倔强,死死拽着衣裙。

我冲过去挡在蕙芯面前,正坐在一旁悠悠喝茶的江惜文脸转过来:「哦,原来是云姑娘。」

我冷笑道:「太守家的大小姐,连件衣服都做不起?」

江惜文放下茶盏:「不是做不起,是我就看上这个样子了。」

「你看上的就是你的?这难道就是你们太守府的道理?」

衣铺老板在一旁冷汗淋漓,大气不敢出。

我道:「江小姐怕是忘了,这天下不姓江,姓严。连上京的皇族贵女,怕也不敢说天下花色只能给其一人穿,江小姐在这原州,倒是比皇家还有脸面。」

我这话其实说得已是极重了,衣铺本就敞门做生意,街上有来往之人,路过都会向里瞅一眼。

江惜文脸色微白,走上前来,低声道:「云姑娘怕是在二皇子那里住了一段时日,忘记自己是谁了,我之前给你脸面,不过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你倒是问问你身后之人,这原州的花样布料,从来哪个不是我先挑?」

我笑道:「二皇子的面子?」

我也走近一步:「江小姐以什么身份给二皇子面子?又以什么身份给我面子?」

江惜文咬牙道:「你不过是被二皇子弃了的弃妇,居然还敢在我面前……」

我打断她:「江小姐如何知道我被二皇子弃了?二皇子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好得很。江小姐难道是因为至今未近过二皇子的身,连被弃的机会都没有,心生嫉妒,所以才会来夺别人未婚夫给做的裙子?」

蕙芯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回头看她,泪痕犹在。

门口已有了几个围观之人。

我抬眼看去,却恍惚看到人群中有个绣着鹊灵纹的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我猜得没错,江惜文一向自诩高人一等,怎能忍受被人如此围观?

周围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她脸色煞白,看着我恨恨道:「云月,你等着。」

我淡然回了个好。

江惜文戴上帷帽,带着婢女匆匆离去。

我回头扶起蕙芯,她含泪道:「姐姐……对不起。」

我摸了摸她头:「保护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江惜文才是要说对不起的那个人。」

我看了看她的衣裙,笑道:「这衣裙的样子真是好看,怪不得你如此喜欢,」脑中突然闪过方才的白色衣角,我便道,「你先试衣服,我出门一下,一会儿来寻你。」

蕙芯点了点头。

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了,我走出衣铺,向左看了看,是个卖酒的铺子。

只是店主似乎不在。

许是看错了吧。

我转身刚想离开,胳膊却被人一拉,整个人便被一个大力拉入了酒铺中。

我惊魂未定,严栩却一脸笑意地看着我,随手关上了酒铺的半扇门。

他将我抵在墙上,在我耳边低低笑道:「两年多,我一直以为自己要娶的,是只小乖猫,谁知竟是只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我虽动弹不得,但嘴上毫不示弱:「二殿下承让,我也以为自己要嫁的是只乖狗,谁知是只吃肉不吐骨头的野狼。」

他眉毛挑了挑:「哦?」随即低头在我耳边轻轻吐气,「芸儿你说说,我是怎么吃肉不吐骨头的?」

我背紧紧贴着墙,双手抵在他胸前,小声道:「你看起来是在查原州的商户,其实最后是要查……查那个人吧……」我撇了撇嘴,又压低了些声音,「你住在人家家里,最后还要算计人家,你还说你不是吃肉不吐骨头的野狼?」

他眼中似是含着些微赞许,不回答我,只低低笑道:「你的胳膊肘倒是向外拐。」

我低声嘟囔:「向里拐也不是向你拐,你快放开我,一会儿蕙芯买完了要找我的。」

他像没听见似的,只眉梢一弯,竟多了几分倜傥模样:「不向我拐向谁拐?」他撩起我额前的发丝,「方才是谁在里面说喜欢我的?」

我:……

那本是我为了让江惜文不快,才故意那么说的。

谁知那个时候他就在了。

我不禁道:「那不过是我随口说的,你一个皇子,居然听女子吵架的墙根,你……」

他耸耸肩:「我本来是要进去的,想英雄救美来着……」他看着我,嘴角弯起月牙的弧度,「谁知道我家小老虎快把对方都吃了,完全不给我上场机会,我若再帮忙,都感觉有点太欺负人了。」

我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怜香惜玉。」说完反应过来,「谁是什么你家我家的小老虎,你快放开我,一会儿要来人了,这是人家店里,看到这样怎么说啊……」

门外就是大街,此时外面人虽不多,但也不时能听到脚步声经过。

他倒是丝毫不以为意:「看到了又怎么样?」

我瞪大眼看着他,低声道:「万一,传到宫里……」

他笑着抬起手,却突然顿在空中,看着门外,眸色一暗。

我心下疑惑,转头向门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轻轻扳正我,再开口声音却是无比的轻柔,看向我的目光也是含着脉脉情意。

仿佛方才他看向门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万一传到宫中如何?你怕什么?怕我宫中那个齐国来的正妃为难你?」

他在说什么啊?

齐国来的正妃……那不就是我吗?

他微微低头,唇瓣擦着我耳垂,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道:「外面有人。」

我虽一惊,却也顿时了然,他指的人……

心中不禁紧张起来,不论外面是谁,怕都不是怀着善意之人。

也算是相处了近三年,两人也还算有些默契,他抬头向我眨眨眼,我自然就明白了。

他怕是要我配合他演一演。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是他方才说话吐出的气息萦绕在我耳朵周围,有些痒痒的,让我浑身都禁不住颤了一颤。

被他唇擦过的耳垂火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一定已烧得通红。

他站直,继续看着我笑道:「不过你说,她要是知道了你,会不会吃醋?」

我定了定神,想了想,配合他软声道:「那定然会吧,哪有女子不想让夫君一心一意只对自己好?」

他听了倒是一怔,睫毛低垂,语气怅然:「是吗?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吃醋的模样。」

还真演得挺像模像样的。

我只得道:「你没看到不代表没有啊,也许她背着你把醋缸都砸了呢。」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那我给你买个醋缸好不好?」

我愣了下,别过头:「给我买作甚?我不要。」

可说出这句话后又觉得不对,怎么这语气……感觉像是在吃醋闹脾气一般。

心中叹了口气,突然觉得那些戏子也是着实不易。

他眉毛弯起,眼角带笑,手臂改为轻轻拥着我:「就生气了?」

我实在是没他那番演戏功力,况且时刻怕自己哪句话说错露出马脚,便一心想早点结束这场对话。

我对他使了使眼色道:「你放开我吧,一会儿蕙芯要找我时,看到了多不好。」

他却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看到了又如何?你在我那里住都住了,她难道还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

正不知该如何答,屋顶忽地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我抬头看屋顶,却听到他柔声道:「如今在张家,晚上睡得好吗?」

心中纠结,也不晓得是该答好还是不好。

此刻我的身份,是他在原州的新欢,既是新欢,要是演,本就应演得再小鸟依人些才好,必然该梨花带雨地回句睡不好。

可我实在说不出口。

想了想,只结结巴巴道:「还……还行吧。」

他眼中透着些微失落,帮我将几缕细发拢到耳后:「……可我睡不好。」

他有什么睡不好的?

就算在他那里,本来每晚两人也是分着睡,还都是我先睡着,我在不在与他睡得好不好又有何关系?

不过转念一想,本来我俩演的就是这出,他说新欢不在他睡不好,好像也算合情合理。

他叹了口气,一丝委屈压抑着求而不得。

「芸儿,我想你了。」

就算知道这句话不过是他说给门外那人听的,我还是怔了怔。

「每晚我都睡得不好……芸儿,我很想你。」

他伸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你呢?有没有想我?」

我咬了咬唇:「……想了。」

他离得更近了些,眸中像是落了星辰:「真的想了?」

我突然觉得,严栩这戏,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但此刻我背靠着墙,也退无可退,只得迎着他的灼灼目光:「……真的想了。」

他眸色微闪,没再说话,只是手顺着我的脸颊一路往下,像是在仔细描摹一幅画般,最后停在我的下颚,轻轻一抬。

鼻尖相碰时,我脑袋轰的一声,刚想推开他,却听到哐的一声门响。

我俩同时转头,一个粗壮的汉子推开了严栩开始关上的那半扇门,走了进来,一脸惊讶。

「哎,这位公子,来买酒啊?」

严栩抬脚一步挡在我面前,笑道:「是啊,今日天凉,我与夫人想来买些酒温着喝,等掌柜的半天了,可有什么好酒?」

那汉子朗声笑道:「那公子来对地方了。」说罢快步走到柜台后,拿出几个酒瓶子,兴致勃勃地给严栩介绍起来。

我松了口气,心还怦怦跳个不停,谁知他宽袖下的右手却突然反握住我的左手,拉着我一道向柜台走去。

我因着身子弱,酒平日里沾得极少,故对此也一向兴趣不大。

最近一次喝,还是除夕与进鹏他们一起守岁那次。

那时我刚从上京来到原州,自以为与严栩从此一别两宽,再难相见。

谁知不过三月,他却拉着我的手在酒铺里买酒。

真是世事难料。

「想喝哪个?」

温润混着一丝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愣了愣,看向严栩,只见他眸中含笑地看着我,似真是在等着我回答。

还真要买啊?

掌柜的也笑脸盈盈地看着我:「夫人想买哪种酒?」

因着方才他介绍酒时,我走神没听进去,便只好伸出右手随便指了中间一个烟粉色瓶子:「这个。」

我真心只是觉得这个瓶子好看。

谁知我说完,掌柜的愣了愣,严栩也愣了愣。

我心中疑惑,这瓶酒难道还有什么门道不成:「……这酒,不能卖吗?」

掌柜的立马笑道:「能卖能卖,自然是能卖的。」他麻利地用细麻绳在酒瓶上打了个结,边递给严栩边道,「没想到尊夫人看着娇弱,却是个女中豪杰啊……」

我不明所以,看向严栩,却见他微微低头,似是忍着笑意,拿出银钱给了那掌柜。

出了酒铺的门,我问道:「那掌柜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他却道:「没什么,这酒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啊?」

他无奈笑道:「就知道你不记得了。」

他将酒递给我:「酒你先拿回去。」接着又靠近我耳边,轻声低语道,「等我们喝的时候,再告诉你名字。」

我身子一滞,总觉得这酒像烫手的山芋,「我其实,不大喝酒,不如你带回去给至正他们喝……」

他眸光微闪,笑道:「这酒,至正还真喝不得。」

不过一瓶酒,还神神秘秘的。

我轻轻抽了抽在他掌心中的手,小声道:「戏……演完了吧?我要回去了。」

他没说话,只是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掌心,我的手本就被他攥出了汗,如此更是觉得有些难受。

我正要再次开口,包裹着左手的温暖突然消失,掌心被风吹得一凉。

他已放开了我,看着我道:「好。」

我抬眼看他,他眼中蕴着一层薄薄的柔情。

「酒好好存着,等着我。」

只好拎着酒瓶去寻了蕙芯,蕙芯惊讶道:「云姐姐你……居然去买了酒?」

我只好扯谎道:「方才无意中进了隔壁酒铺,掌柜太热情,便……买了一小瓶。」

蕙芯一向也不太饮酒,只笑道:「这家的酒瓶子倒是好看。」

又看了会儿布料子,我和蕙芯便一道回了张府,寻了个地方将酒放了起来。

到了四月,天本该越来越暖,谁知一阵倒春寒,连着几日原州都是天阴阴的,像是要下雪一般。

严栩抓了不少原州的官员,怕也是得罪了不少人。

听闻有人曾试图偷偷进入他的院中行刺杀之事,幸在被护卫及时发现,未能成事。

但因着这个事,严栩倒是把太守府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护卫。

又过了十来日,原州几个被抓到牢中的官员,递了血书给严栩,说自己愿戴罪立功,并一致说自己所犯之事,皆是受江太守指使。

此事本发生在牢狱之中,但无奈一个狱卒是个大嘴巴,出门便向自己身边人说了此事。

寻常百姓本来对这些所谓的秘事就十分关注,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日,江太守贼喊捉贼、贪赃枉法之事,便传遍了整个原州的大街小巷。

可严栩却一直未有动静。

渐渐地,原州百姓坐不住了,开始有人上街游行,更有甚者,在太守府门口写下血书,请二皇子彻查江太守。

严栩还是没有动静。

于是有人开始传,二皇子既住在江太守家中,可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话就差明着说,二皇子和江太守,其实是一伙的。

江太守无法,只得出面澄清,之前所有皆系谣传,为自证清白,自请暂停公务,请二殿下彻查太守府。

这些消息,皆是坊间的传闻。

有些是蕙芯闲聊时告诉我的,也有灵犀和莫旗打探来的。

消息来了我便听着,也从未去问过严栩这些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打开窗,静静地看着阴冷的天空。

他的网,估计快到收的时候了吧。

只是蕙芯这几日却有些闷闷不乐。

来我这里时,有时也会突然发呆,像是有心事。

我曾试探地问她是不是和李思枫吵架了,她却摇摇头说没有。

这日下午,我本是去进鹏那里还之前借的字帖,可刚走到他屋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进鹏的声音:「……你怕是想多了吧,小云?不可能……」

蕙芯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我开始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哥哥,这些时日我留意了很多,思枫……思枫他定是喜欢云姐姐的……」

我身子一滞。

蕙芯接着道:「云姐姐刚从二殿下那里回来时,我前一日才告诉他,他第二日就约了那岳国的戏……这或许可以说是巧合吧。可是后来,后来他送我的画,再见面也是问我云姐姐有没有看过,我和他道云姐姐说她不大懂画,只说觉得这画还算不错时,他居然想了很久,只问我,知不知道云姐姐喜欢什么。我那时只是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但也没多想,便告诉他云姐姐平日里喜欢写字,谁知……谁知,他今日就又拿了这本字帖过来,说是偶然得的一个大师之作,可以给我和云姐姐平日里练字用。」

进鹏道:「或许是他觉得你和小云关系亲密,所以便爱屋及乌,对小云多加照拂些……」

蕙芯淡淡道:「爱屋及乌,先得爱屋。哥哥,他从来没问过我喜欢什么,我真的不知,我真的不知他到底喜欢的是谁……」

我提裙轻轻离开。

走到门口,刚好碰到桃桃,桃桃笑道:「云姑娘,李公子刚派人传了话来,今晚请少爷、小姐和云姑娘一起去街对角的六味楼用饭。」

我怔了下,道:「我今晚还有事,怕是不能去,劳你和进鹏、蕙芯说一声吧。」

桃桃疑惑道:「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出门吗?」

我点点头:「嗯,」然后又加了句,「你和他们说,我今夜要去找……二殿下。」

庞家的案子,近来也有了些进展。

庞家那些事,听说有些已经查出,是庞诣的二叔和三叔所为。

但严栩并未将庞诣放出来,我本来最近也想去问问他庞诣近况如何。

而王如筠,自上次后,也许久未见了。

我招了非翎来:「二殿下今日可在?」

非翎愣了下:「二殿下……属下先去问问至正大人。」

我道了声好。

谁知过了一会儿,至正却和非翎一道来了张府。

至正每次来张府找我,都是严栩遇到了些事,我不禁有些紧张:「可是二殿下,出了什么事?」

至正走近,似是有些踌躇,但还是小声道:「公主,二殿下,今日怕是没法见公主。」

我呆愣了下,问道:「他……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至正摇摇头:「殿下没事,只是……今日是……是钰妃娘娘的忌日。」

钰妃,是严栩的母妃。

听说钰妃是三年前,在我到北梁之前,突发急症而亡的。

至正为难地看着我道:「云姑娘若是没有什么急事,就让非翎改日再帮姑娘通报。因着钰妃娘娘的忌日,殿下每年都是一人,从来不让旁人靠近的。今年也是一样,方才殿下便已独自去了护城河,今夜怕是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所以……」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至正你费心了。」

至正离开后,我倚着窗,看着一轮圆月慢慢爬到了半空。

可渐渐地,却飘来一片一片乌云,天空也变得没了半点亮色,只是黑漆漆的,看着瘆人。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那年除夕我看到的那个严栩。

我一个人看雪,看他。

他一个人看雪,看天。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在来北梁的路上,第一次惊叹这里四月飘雪的景致。

如今看着这天,心中却总有一些说不出的苦滋味。

我唤了非翎来:「方才至正是说,二殿下今夜在护城河边?」

非翎道:「是,至正已派了人远远地护着殿下,所以姑娘不必担心。」

「能不能送我也去护城河?」

非翎为难道:「不是属下不送姑娘去,只是二殿下每年这一天,确实都是……」

「我知道,我就站在远处,我不见他。」

我到护城河边上时,远远便看到了严栩。

此时河边并无旁人,他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背影挺拔而笔直,似是一株孤独寂寞又遗世独立的寒梅。

我手持提灯,就这么远远地站着。

严栩,此时的你,会是真正的你吗?

三年了,我好像从不曾真正了解他。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起了,我微微打了个寒战。

罢了。

心中叹了口气,我提灯准备回去。

却在转身的一瞬,背后响起他的声音:「……芸儿?」

我回头,和他惊愕的目光对上。

他快步走过来,我没想到他会转身看到我,便道:「你不要怪至正和非翎,是我自己……」

身上却一暖,是他快速脱下自己的斗篷给我披上:「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今晚这么冷,出门不知加件衣裳?」

斗篷上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我身子一僵,他拉起我的手,却是一顿:「芸儿,你……来多久了?」

我心道,他这般傲气的人,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今夜的样子的,便轻声道:「……没多久的。」

他将提灯接过去,放在地上,双手拢着我微凉的手。

我想了想,还是道:「至正和我说了,我知道你今夜想一个人的,我并不是想来打扰你的,我只是……我只是……」

我却说不出来,我也说不清我到底来这一趟,为的是什么。

我快速抽出手,弯腰准备拿起提灯:「我马上就回去。」

谁知他却突然按住了我的手。

「芸儿,陪陪我吧。」

我愣了愣,看向他,他拉住我的双手,帮我轻轻捂热,「今晚,陪陪我吧,就一会儿,好不好?」

半晌,我听到自己轻声道了声好。

「那你等我一下,我其实带了一个莲花河灯在马车上,我想……今夜,给钰妃娘娘放个莲花河灯。」

我去取河灯时,看到他还怔在原地。

二人并肩站在护城河边,我将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护城河中,莲花河灯顺流而下,似是这漆黑天地间的唯一光亮。

严栩轻声道:「若她知道是你给她放了河灯,她一定很高兴。」

我看着河灯,以前在宫中,钰妃娘娘这几个字,像是个禁忌之词,从来没人主动提起。

就连严栩,也从未在我面前主动提过他母妃。

我轻声道:「钰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半晌,严栩道:「也许,是个很傻的人吧。」

等了一会儿,他道:「芸儿,你可知道,北梁后宫,为何只有我和严漠两个皇子吗?」

我心中咯噔一惊,以前不是没有想过,梁帝后宫,也有十几位妃嫔,但真正有所出的,只有皇后和钰妃而已。

他继续道:「因为赵紫芊。」

赵紫芊,就是北梁皇后的闺名。

「在父皇还是皇太子时,赵紫芊便嫁给了父皇,做了太子妃。父皇继位后,曾五年不选秀,专宠皇后,朝中虽有微词,但父皇却置若罔闻。只是赵皇后却在生严漠时难产,导致不能再有孕。这时满朝逼父皇选秀,父皇碍于压力,便选了一批秀女进宫。」

「这其中,便有钰妃娘娘吗?」

他摇摇头:「没有,这批秀女进宫后,也有得宠的,可是最后却都莫名其妙死了。」

我怔怔地问:「死了?」

严栩点点头:「对,死了,有病死的,有自尽的,而皇后,却仍是盛宠不衰。我母妃,本是一个地方小官吏家中的幺女,一次父皇微服巡游,在城中与我母妃遇到,母妃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等她被接回梁宫时,腹中已经有了我。我从不知父皇到底有没有真正地喜欢过母妃,但我母妃,却为了他,走进了这如虎狼之地的皇宫。」

我问道:「可是,之前那批秀女皆没活下来,赵皇后,却让钰妃娘娘生下了你。」

他苦笑道:「当时朝中因那批秀女的事情,已经有人上奏皇后娘娘善妒,请求废后,此时我母妃怀孕生下我,反倒是救了她。」

他转头对我道:「她需要的,正是我母妃这样的,一个性格温柔,没有任何母家撑腰,随意可以被掌控,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女子。若非要有人再诞下一个皇子,那我母妃,便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后宫中,多少都会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却不知,原来北梁的后宫,是这样的令人窒息。

一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满怀勇气,孤身一人来到这宫中,心中想的,定是白首不相离的情意,却不知,这里只有利用和冷冰冰的权力。

严栩继续道:「我自小便知道如何察言观色,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说错话或者做错事,惹皇后或严漠不快,那母妃就一定会被叫到皇后宫中。回来时,却总是把双手藏起来不让我看到,还骗我说是因为要保护双手,才能给父皇弹琴听。直到有一晚,我趁她睡着,偷偷去看了她的手,才知道,她的手早就不能弹琴了。后来还是宫中的姑姑偷偷告诉我,每次她被叫到皇后宫中,都会被皇后用私刑,因着父皇曾夸过母妃手长得美,皇后每次都是在她手上用刑,不是针扎,就是夹板,或者直接用鞭子抽手,各种手段,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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