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摩挲着肚子问景桓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他捉了我的手,「溶月,只要是咱俩的孩子我都喜欢。」
我嗔笑着给了他一拳,「死鬼,要求还挺高。」
1
在大婚的前几日,我不慎被马蜂蜇肿了脸。
不多不少,正好七个,刚巧凑齐七星连珠。
第一次见到我真容的未来夫婿景桓不禁目瞪口呆。
他一把拽了景老侯爷的衣袖,颤抖着指着我的猪头脸。
「父亲,这便是你说的琼姿花貌?」
老侯爷瞧了我一眼后,趔趄着退了一步。
景桓拔高的声线几欲变音,「倾国倾城?」
老侯爷一退再退。
景桓目不忍视地瞥了我一眼,气急败坏地一甩袖子。
「我要退婚!」
话音一落,老侯爷便气歪了胡子。
他一个大耳巴子抽在景桓头上,一双昏花老眼瞪得像铜铃一般。
「还退婚,看我不揍得你发昏!」
揍完儿子后,老侯爷颤颤巍巍地朝一旁装鹌鹑的我爹揖了揖手。
「能与溶月郡主缔结良缘,是犬子的福气,他今日言行无状,望王爷息怒。」
我爹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但是这父子俩前脚刚走,我爹便咬牙切齿地在我脸上掐了一把。
「你这个死丫头,非要贪玩去捅那马蜂窝做甚,看你过几日怎么嫁人?」
我吃痛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爹脸色稍霁,「错在哪里?」
我哭丧着脸,将手一摊。
「早知道,就该等叶听鱼回来,让他去捅蜂窝好了。」
话音一落,这老头更加怒火中烧,抄起鸡毛掸子就开始撵我,两条老寒腿腾挪得飞快,仿若风火轮一般。
「叶听鱼叶听鱼,你再敢跟那个魔星厮混,我就打断你的腿……」
2
大婚那日,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景桓来揭我的红盖头。
我就那样顶着猪头枯坐了一夜。
直到一双龙凤红烛燃尽,直到破晓天明。
而彼时的景桓正忙着在别的女人床上辛勤耕耘。
而这个人,正是我的陪嫁侍女紫鸢。
成婚的第二日,景桓便抬了她做妾室,叫我成了府里的笑话。
我倒是不伤心。
因为我同景桓本来就没什么情分,这婚事不过是高门间的联姻罢了。
而紫鸢,也只是背主忘恩之辈而已,何须伤怀。
但是我的心腹丫头绿翘却是不肯罢休的。
她精心烹了一道巴豆蹄花儿汤,托人给景桓和紫鸢送了过去。
这两个人浓情蜜意的你喂过来,我喂过去,浑不觉汤里有何蹊跷,甚至还觉得风味奇佳,把一大盆汤喝了个底朝天。
然后两个人在给老侯爷请安的时候,便此起彼伏地放起了五谷轮回之气。
连汤带水,惊天动地。
我憋笑憋得辛苦。
委实是想尽了平生最难过之事,也无法将这笑意压制下去。
于是我索性伏在案上,将脸埋在手臂间笑开了。
见我双肩耸动剧烈,老侯爷便以为我是因景桓纳妾之事哭得伤心。
于是他一拍桌子,更加怒不可遏地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呵斥。
「瞧你们做的好事,叫郡主受了好大的委屈,逆子,还不速速把这贱妇发卖出去!」
景桓涨红着脸挡在紫鸢跟前。
「爹,只要能留下紫鸢,孩儿保证日后再也不去勾栏院拈花惹草,好好念书以备明年科举,从此浪子回头!」
老侯爷气得额角抽搐,抬起手又是一个大耳巴子。
「还浪子,我看你像傻子!
来人呐,把这个逆子给我扔进祠堂跪上个三天三夜!
至于这个贱妇,找个人牙子发卖出去!」
话音一落,老侯爷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景桓则被拖进了祠堂。
而紫鸢却死死扒住门框,不肯就范。
她拼命挣开一旁的婆子,膝行着跪到我脚下,一双美目里潋滟着水波。
「郡主,郡主,紫鸢知错了!
求您看在咱们主仆数年的情分上,帮我跟老侯爷求求情罢!
往后我愿当牛做马,伺候您和主君!」
我看着眼前这张宛若莲萼的脸,笑着抿了一口茶。
「侯府牲畜甚多,实在轮不到你来做什么牛马。
只是我大婚夜受了屈辱,心中还是不大痛快的。
你总该做些什么叫我舒舒心不是?」
紫鸢眼含热泪地看着我。
「郡主只管吩咐便是,什么脏活累活奴婢都愿意做!」
我甚感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听说后院的猪圈一直缺人看顾,从即日起,你便去喂猪罢。」
3
眼瞧着紫鸢是不成气候了。
景桓便在祠堂跪了三日后一瘸一拐地钻进了水云楼,并将里头的花魁带了回来。
而与这位花魁娘子初见,是在我乔装成侍女,于外头买了野史闲书回府的时候。
那时我刚带着绿翘回到侯府大门口,便被一道莺啼燕啭般的女声叫住了。
「站住。」
循声望去,是个杏脸桃腮的美人儿。
只见她眉心一点殷红,头上松松绾了垂髫,身拢海水纹青披风,同几个侍女一道款款而来,俨然一副主人家气派。
人还未走近,便有习习香风袭来。
瞧着这股浑然天成的媚态,我心下便已了然其身份。
这大约便是我那便宜夫君刚赎回来的花魁娘子——江月仙。
只见她将手往侍女臂上一搭,檀口微启。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作甚?」
绿翘眉头一皱。
「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跟我们郡……嘶……」
我看着自己怀里露角的书,连忙在她腰间掐了一把。
这要是被人发现,堂堂郡主竟喜欢看歪传野史,传出去可不太妙。
所以,还是尽快脱身的好。
于是我紧了紧面纱,假装合着规矩同江月仙行了个礼。
「江娘子好。」
江月仙微笑着颔首,一双凌厉美目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我怀里。
「啧啧,你这怀里揣了什么好东西啊?」
「只是几本诗集罢了,若没有旁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我疲于同她闲扯,匆匆应了一句后拔腿便走。
江月仙以为我看轻她,登时大为光火,厉声发难。
「好个没心肝的奴才,难道是偷来的东西不成,给我拦住她!」
旁边的婢女面露难色,悄声扯了她的衣角。
「江娘子,这到底不归咱们管,要不还是算了。」
江月仙闻言娥眉倒竖,那侍女不由得一颤,便硬着头皮来拦我跟绿翘。
正当我们拉扯之时,外头突然来了个身披八卦阵的算命先生。
只见他满面须髯,左眼覆了黑色圆布。
远远瞧着是个潦草样子,可偏偏他身形颀长,仅露的那只丹凤眼微微上挑,颇有几分狡黠之意,实在难辨年纪。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他掐着酒葫芦豪饮了一口,旋即高声唱了起来。
「贫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左通姻缘,右晓财运,若欲卜卦,请先赐银……」
可侯府的家丁焉是吃素的。
三两个并步而来,唬着脸就要将他往外赶。
「哪里来的臭道士,还不速速离去!」
「你粗鲁,你无礼,推贫道作甚?」
他嫌弃地拈起指头择开家丁的手。
随后神气地抖了抖袖子,朝江月仙揖了一揖。
「这位娘子看似气色红润,实则印堂发黑,内里虚浮失魂,三日之内恐有血光之灾啊!」
江月仙瞥他一眼,随即嗤笑。
「哪里来的江湖骗子,景安侯府门前岂容你放肆!」
那算命的却不恼,反倒抚着须髯仰天大笑起来。
「罢了,罢了,你既不信,自有消受不尽的苦头吃,贫道告辞便是。」
话音一落,他提腿便走。
只是在转身的一瞬,他瞅准了空中乌云滚滚,在打雷的那一刻左手食指微拈石子,而后悄声朝江月仙的腿窝弹射而去,继而面不改色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那石子不过青缇大小,谁知经他一运劲,竟变得威力无穷。
「啊!」
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巨雷,江月仙登时怜趔趄倒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我和绿翘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月仙仿佛被摔蒙了,顾不上摔疼的身体,连声呼喊。
「大师留步!敢问可有破解之法?」
刚走到拐角的算命地得逞一笑,随即一溜烟折返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高深莫测一笑。
「方才那只是老天爷给你的警示,若想破解大灾难,需得虔心求一件辟邪之物。」
话音一落,他故作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物什。
「呐,这便是最能驱邪避灾、保你出入平安的宝物啦。」
江月仙艰难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被侍女扶出府门,而后皱着眉拎起那东西。
「就这个……驱邪避灾?」
大师点头。
「保我出入平安?」
大师的头一点再点。
我也忍不住也凑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好宝贝。
定睛一瞧后,我不禁翻了个白眼。
那不过是一个用细麻绳打成的红鱼络子而已。
且做工也忒粗糙了些。
两只用桃木镌的鱼眼外凸,鱼嘴也厚厚的翻了出来,实在丑陋至极。
若不仔细瞧,倒活像个大癞蛤蟆。
我撇着嘴腹诽,傻子才买呢。
江月仙虽满面嫌弃,但约莫想到了那血光之灾,还是妥协了。
她索性帕子一甩,「罢了罢了,这个多少钱?」
大师摇摇头,「钱乃浊物,贫道只随缘渡化世人劫难。」
江月仙面露崇敬,「那大师的意思是?」
大师微微一笑,「一百两。」
……
看着被掏空荷包的江月仙蹒跚离去,我心中不由得一阵舒爽。
可我刚要往回走,便被那大师一把拉住。
「这位姑娘看似气色红润,实则印堂发黑,内里虚浮失魂,三日之内恐有……」
话还没说完,我便笑眯眯地打断了他。
「打住,这话仿佛有些耳熟吧。怎么着,骗了一个不够,如今还想来诓我?你死心吧,我可精着呢。」
说罢,我和绿翘抬脚便走。
谁知那大师的声音又在身后凉凉响起。
「看来,两位姑娘是不看重日后的主仆缘分了。」
我跟绿翘顿住脚步,一脸警惕。
「少胡诌,我与她明明都穿着侍女的衣服,怎会是主仆?」
大师微阖双目,摇头晃脑地笑了笑。
「姑娘莫恼,贫道不光知道这个,还知道你们俩一个是井泉水命,另一个乃炉中火命,互为相克命格。
若不予破解,不日便是灾祸降临之时……」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绿翘便眉头一皱,一把捂住了大师的嘴。
「别说了,那个鱼给我来一条。」
「一百两。」
「又是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那你说多少?」
「一口价,九十九两,你卖不卖,不卖我可走了。」
「成交……」
就这样,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绿翘掏出了一百两银子,实在拦都拦不住。
大师则眼含热泪找了她一两……
4
回去以后,我看着这花了九十九两买来的丑鱼,陷入了沉思。
再看看一脸期待夸奖的绿翘,我决定罚她半个月不许跟我一起看野史。
谁承想,大师晚上又来了。
他兴高采烈地坐在侯府门口,在布袋子里倒出一大堆七扭八歪的红鱼络子,又高声唱起来。
「贫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左通姻缘,右晓财运,若欲卜卦,请先赐银……」
此时的我,正靠在美人椅上喝茶。
我闻声唇角一勾,起身带着十几个家丁将他丢了出去。
「大师,你要不要算一算,自己几时挨揍啊?」
大师看到我以后眼睛一亮,胡乱拍了拍身上的土,举着那一大堆丑鱼给我看。
「郡……这位姑娘,你看看这成色,用来驱邪镇宅再好不过。贫道给你打个对折可好,这一大堆只要一千两,不要太划算!」
我笑眯眯地瞧着他。
「我是有钱,又不是缺心眼。」
话音一落,我便叫人关了大门扬长而去。
门外传来大师几欲变声的嗓音。
「姑娘,八百两怎么样?五百两,二百五十两可不能再低了啊……」
我嫌他聒噪,便捂住耳朵往回走。
没走两步,外头叫喊声竟乍然遏止。
而我则被高墙上翻下来的一道黑影拦腰拖到了墙角。
熏风扫过,我在他身上嗅到一股夹杂着淡淡血腥味的冷香。
抬眼一瞧,这不是大师吗?
我俩眼一瞪,刚想呼喊便被捂了嘴。
「嘘!」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一把扯掉了脸上的络腮胡须和黑眼罩,露出了原本清隽的俊脸。
我愣了愣,缓缓扯开他的手,「叶听鱼?」
他没回答,只借着昏暗的光线瞧了我半晌才讷讷开腔。
「啧啧啧,看来郡主在景府过得很好,脸都肥了好几圈。」
我咬牙切齿地甩开他的手,「是马蜂蜇的。」
他一怔,然后拊掌大笑起来。
这一笑便招来了路过的老管家和巡守家丁。
「是谁在那!」
眼看着他们就要过来了。
情急之下我兜头一个大巴掌拍得叶听鱼蹲下来,然后一腚坐在了他背上,将他罩在了我的裙摆之下。
这样远远一瞧,本郡主不就是稳稳坐在一个马扎上面嘛!
紧接着,一个明晃晃的大灯笼贴到了我的脸上。
老管家瞪着牛眼瞧了我好半天后,才慌忙揖手。
「老奴眼拙,原来是郡主在此,只是……大半夜的您为何坐在这里?」
我慈祥一笑。
「本郡主,在晒月亮。」
看着老管家颤颤巍巍离去的身影,我不禁为自己的智慧得意,却不想被叶听鱼猛地举了起来。
我受到惊吓,便头重脚轻地栽倒下去。
在摔下去的前一瞬,却又被打横抱了起来,与眼前人四目相抵。
万缕月华就那样落拓在他如炬的眼底。
亮闪闪的,碎琼乱玉一般。
这一刻我才发觉,如今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几年前梳着鲻鱼头的毛头少年了。
数年的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早已将他洗练成了英武昂藏的男子。
我脸上有些微热,挣扎着将他推开了。
「我还没问你,我爹花重金请你做暗卫,从未短过你的银钱,怎的今日还要来侯府招摇撞骗?」
他狭长的双眼顿时暗淡下去。
「我来这,一则是想看看郡主过得如何,二则是要告诉郡主,明日不必回门了。」
我心底一沉,「为何?」
他默了默,半晌后瞧着我轻叹。
「王爷他,出事了。」
5
叶听鱼说,我爹因反对为淑妃大肆重修宫殿之事触了皇上好大的霉头,已经被扣在宫中大牢里足足一天一夜了。
我心中顿时惴惴不安。
因为如今皇帝昏聩,平日里动辄打杀大臣,实在荒诞无状。
他心中只装得下妖妃美妾胸脯上的二两肉,却容不下直言善谏的忠臣和天下受苦万民。
上一个惹怒他的王爷,如今坟头草都快比我高了。
想我爹爹大半生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皇帝偏偏记恨他数次在大臣面前拂了自己的面子,便拼命地想寻他的错处。
所以这次,怕是难脱身。
像是感知我的心绪一般,空中倏尔电闪雷鸣,瓢泼大雨顺势而来。
我无心躲雨,一把抓住叶听鱼的袖子,「你在刑部大牢可有人吗?」
叶听鱼吐掉了嘴角衔着的狗尾巴草,随即将衣衫罩在了我头上。
「有啊,我有个兄弟犯了事,前几日才进去。」
我气急败坏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他吃痛连连讨饶,一把将我扯到了屋檐下躲雨,一脸高深莫测。
「急什么,我自有办法。我叶听鱼能走到今天,靠的自然不只是绝世容貌和武功,而是这里。」
话音一落,他指了指自己湿漉漉的脑袋。
我试探地问道,「脑……脑积水?」
「……」
他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算了,跟你说也不懂,你现在就只管回去好好睡觉,我保证三月之内将王爷毫发无损地救出来。」
换做旁人说这句话我大约会嗤之以鼻。
可是只要叶听鱼说的,我便深信不疑。
因为他从不轻易许诺,一旦说出口的话,便是拼着性命也会做到。
记得五年前我出城上香,路上却被贼人拦了马车。
丫鬟车夫全作鸟兽散,只有叶听鱼留了下来。
那时的他不过是王府里暗卫头领的小徒弟,功夫尚浅,决计不是山贼的对手。
但他还是佯装镇定地在怀里掏出一包花蜜乳糕塞给了我。
「郡主,等你吃完这包点心,这起子贼人便会被我赶跑了,然后我就去找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跳下了车,猛地抽了下马屁股,然后自己身负一把冷剑挡在了山贼的面前。
马车朝反方向越跑越快,年仅十岁的我哭着将那包点心拥在怀里,听着身后的兵器交战声渐渐湮没在辘辘车马音里。
马受了惊,没一会便不受控地撞到了树上。
我跳下车,实在害怕得紧。
但是一想起他说,我吃完了点心他就会回来,心里便有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于是我拼命把花蜜乳糕往嘴里塞,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我只知道要快点吃完,吃完了叶听鱼就回来了。
果然,在我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的时候,他追了上来。
他满身满脸的血,手臂上的刀伤深可见骨。
见我哭得厉害,他便忍痛来逗我。
「我方才实在打他们不过,索性躺下装死,他们觉得没趣儿便走了,我聪明吧!好啦,不哭了好不好?」
我重重地点头,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砸在了他的
手背上。
那一刻我便决定了,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他。
谁知待我即及笄后,他却不肯了。
阖府上下无一人不叹一声,这叶听鱼是个天大的傻瓜,委实不识抬举。
只有爹爹沉吟良久后才同我说了句,「也好,他是血雨腥风浇大的,实在不是你的良配。」
如此,我一个女儿家也不好再纠缠,及笄后便听从家中安排,嫁入了这景安侯府。
思绪渐渐收回,与叶听鱼分别后我便回到了荷风院,躺在床上一夜无眠到天明。
6
翌日,我爹被囚禁的消息已然遍布整个京城。
阖府的下人们瞧见我都犹如避瘟神一般,生怕有了什么牵扯。
而景桓的休书也随之而来。
他拥着在猪圈救回来的紫鸢,嫌恶地瞥了我尚未恢复的肿脸一眼。
「收拾收拾细软衣裳,快快走罢。」
我掂起那休书看了一眼,不禁失笑。
「夫君要休妻,总得给个名目罢。」
景桓干咳了两声,遂两眼一转重重拍了桌子。
「好!那我便给你个名目。一则善妒,不允夫君纳妾。二……二则,身为正室却无所出。这七出之条你占了俩,难道我还休你不得吗!」
我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污蔑我善妒便罢了,那无所出是怎么回事?
我嫁过来不过几日,他连我的边都没沾过。
我怎么出,跟谁出啊?
「难道我是华胥氏,踩了夫君雷神的脚印便能自己生儿育女不成?」
景桓一时语塞,旋即不耐烦地摆摆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郡主还是别连累我景安侯府为好。」
话音才落,他爹的声音就在门外凉凉响起。
「王府都被封了,你让她往哪飞啊?」
景桓抖了抖,一脚把紫鸢踹到屏风后头,并抄起休书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他无比愁苦地朝走进来的老侯爷笑了笑,呜呜咽咽含混出声。
「爹……我跟郡主逗趣儿呢。」
我看他嚼的辛苦,便贴心地把茶盏递到他嘴边,笑眯眯道,「夫君,喝水。」
他的眼睛蓦然瞪得老大,但迫于他爹在,还是颤巍巍地把水接过去。
一边笑着伸出手指点着我嗔骂我调皮,一边一咬牙一瞪眼将水喝了下去。
休书就这样被他咽到肚子里。
老侯爷这才脸色稍霁。
「你们夫妻二人当患难与共,桓儿,你切不可因王府有难便苛待了郡主,做那背信弃义之人,不然我饶不了你!」
景桓匀上一口气来,像蚊子般不情愿地讷讷出声。
「知道了,爹。」
7
老侯爷前脚才走,景桓便扬手摔了我递给他的杯盏。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我。
「萧溶月,你既非要忝居这正室之位,便是甘心为人妇,愿听夫君差遣,你说是与不是!」
我原想出口反驳,但是想到可能要倚仗景府为父亲求情,便决意先顺着他。
遂微微颔首,「是。」
景桓冷哼一声,将紫鸢叫了过来。
「鸢儿,之前你受苦了,今日便叫这夜叉为你奉茶请罪。」
紫鸢用帕子轻轻掩口,慢悠悠睇了我一眼。
「这样,恐怕不妥罢。」
绿翘再也看不下去,抢了茶杯要替我斟茶,景桓一个白眼便冷冷横了过来。
我朝绿翘轻轻摇了摇头,默了半晌后将茶奉到紫鸢手边。
她却拿乔半天才肯接,并笑着唏嘘感叹。
「奴婢为郡主奉了整整五年的茶,却不曾想还有今日这般殊荣,也被您侍奉一回,心里好生惶恐。」
绿翘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
「郡主倒的茶恐怕不是你能受用的,慢慢喝,仔细把肺管子呛坏了。」
话音一落,紫鸢登时变了脸色。
眼看她的耳光便要招呼到绿翘的脸上,我眼疾手快地在果盘里拣出了把锋利的小刀,将她嚇得惨白着脸收起了爪子。
景桓也立时傻了眼,「嗖」的一下躲在了紫鸢身后,哆哆嗦嗦地指着我。
「你,你,你这是作甚?」
我愈渐欺身过去,笑吟吟地把刀插在了盘子里的蜜瓜上。
「夫君莫怕,我不过是想为紫鸢姑娘切个瓜吃而已。」
话毕手起刀落,蜜瓜被开了瓢。
我边切边想,这要是我这便宜夫君的头颅便好了。
景桓尴尬地理了理衣领,把一脸哀怨的紫鸢搂在了怀里,而后恢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继续鸡蛋里挑骨头。
「真是粗蠢,这瓜该切成八瓣,你却非要切成十六瓣,也太多了些,鸢儿本就胃量小,你叫她如何吃得完?」
我皱了皱眉,「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甚么?」
外头几只乌鸦飞过,留下「嘎嘎」的叫唤声。
景桓咂着嘴掩饰尴尬,「罢了罢了,瞧见你就心烦,鸢儿,我们走!」
话音一落,他便扯着怀里的小美人拂袖而去了。
在他们踏过门槛时,紫鸢转过头来意味不明地瞥了我一眼。
我确是相信他懒得搭理我。
不过,他的心肝儿宝贝紫鸢,却未必肯放过我。
如我所想,这一切很快来了。
8
景老侯爷突然急火火出京办差,本郡主彻底孤立无援。
紫鸢借此机会在景桓那哄来了管家对牌钥匙,将我和江月仙赶进了下人房。
就这样,我跟这位花魁娘子大眼瞪小眼地当起了「同窗」。
我所有银钱细软皆用作了为我爹四处疏通关系,而她的银子则在上次被叶听鱼骗了个精光。
故此,俩人一穷二白,兜比脸还干净。
而紫鸢差人一日三餐送来的皆是酸掉的剩饭,最过分时甚至送了猪食。
江月仙一开始尚有精气神坐在廊下叫骂,并时不时对我冷嘲热讽一番。
但一连三日过去,她却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唯一欣慰的是,我脸上被蜇的地方尽数消退了,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惹得江月仙咬牙切齿地盯着我作瞧右看,「想不到你这落魄郡主竟有几分姿色,堪与本姑娘相较一二。」
我却是高兴不起来的。
望着桌上被炎炎夏日发酵得酸臭的饭食,想着父亲如今大约也吃不饱睡不稳。
听闻牢中闷热潮湿且虫鼠甚夥,而他已然老迈,如何能受得了?
一想到此处,我鼻腔便倏而发酸。
不成想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日夜里,迷蒙间忽隐隐闻见房内有沙沙摩挲声响,似有什么爬过一般。
我和江月仙挑起灯火定睛一瞧,两人险些魂飞魄散。
数条白眉蝮蛇正沿着窗缝盘行而来,五六双豆大的眼睛在昏暗烛光下闪烁着幽幽森冷光火。
细长滑腻的蛇信「嘶嘶」吞吐着,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人吃拆入腹。
眼看其中一条便要缠上江月仙,我虽讨厌她,却还是一咬牙一跺脚举着棍子将蛇挑到了一边。
「啊!好恶心!」
当蛇掉落在脚下,我才后知后觉地蹦上了榻,小臂上汗毛立马根根竖起。
我想,这大约是本郡主这辈子蹦得最高的一次。
绿翘被吵醒了。
她睡眼迷蒙地瞧了那些蛇一眼,先是眉头一拧,而后一边掐起蛇的七寸,一边嘟嘟囔囔地咒骂。
「敢在我眼底下作妖,也不看姑奶奶是谁!」
话音一落,整整六条蛇皆被她捉进了一个布袋子。
看着剧烈翻涌的蛇袋,江月仙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望着绿翘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
「绿翘姑娘,果……果真勇猛。」
她当然勇猛,因为她爹是山里的猎户,虎父岂有犬女。
然而她更猛的还在后面。
那六条毒蛇,翌日便被她抽筋扒皮,生起火堆烤成了滋滋冒油的蛇肉。
昨夜里还被吓得哇哇乱叫的江月仙,此刻却吃得腮帮子鼓鼓塞塞,甚至热情地邀请我一道品尝。
「你快吃啊,噫~香得很咧!」
我干笑着拒绝,她却一把将我捉过去将肉塞进我嘴里。
「娇气什么,能有吃的就不错了!」
我只好一咬牙一瞪眼咽了下去。
半晌回味过后,我咂咂嘴朝她伸手。
「再来一条。」
「……」
酒足饭饱后,江月仙靠着一张甜嘴将昨夜在门口巡守的小家丁哄得七荤八素,套出了有关毒蛇的消息。
是紫鸢身边的麻婆子放的蛇。
看来便是我不想生事端,她也不肯与我罢休。
那我也不必再龟缩着了。
我按住怒发冲冠的江月仙,问她有无胭脂水粉。
她气鼓鼓地塞过来一只青黛。
「喏,只有这个了,剩下的都被紫鸢那贱蹄子差人扔掉了,你要用就拿去罢。」
我莞尔一笑,「足够了。」
9
听闻淑妃在宫里设了赏花会,特邀京中官眷赴宴。
而我的请帖,则落在了紫鸢手里。
我看着她春风得意地坐着马车辘辘离去,不禁暗觉好笑。
鸿门宴而已,还当真以为是叫你去赏花宴饮的?
不过她走了,也算是给我腾了施展之地。
我算准了景桓每日去书房的必经之路,身着寇梢素麻衣,面画烟笼细长柳眉,手挽一袭乌黑长发在湖边舂米。
看着潆洄碧水中落拓着的纤脆身影渐渐被另一道身影欺近,我就知道,鱼上钩了。
抬眼,果然是景桓那张快贴上来的鞋拔子脸。
他愣了愣,旋即搓着手笑出一脸褶子,像只求偶的绿头苍蝇。
「世上竟有如此容色的女子,简直胜我那貌若无盐的丑婆娘千百倍……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把石臼一撇,面笑皮不笑地扫了他一眼。
「当然是你的丑婆娘萧溶月啊,夫君~」
10
自那日以后,我日日去不同的地方舂米。
今儿个在湖边,明儿个在假山后,后个跑到房顶上、树杈上也未可知。
而景桓也总有办法找到我,日日屁颠屁颠儿地跟着我扇凉奉茶,以表悔过之心。
「娘子,是我当初有眼不识大美人,好好汉净吃眼前亏。
我之所以三过妻门而不入,全是被紫鸢那小蹄子蛊惑的啊!
再者说了,娘子之前被蜇成那个样子……为夫又不是火眼金睛,哪里能分辨出你的美貌呢?」
我忍住抽他一耳刮子的冲动,重重地捶着他的胸口撒娇。
「死相,我与夫君自然不会计较这许多,只是紫鸢放蛇害人的事,夫君总要做主罢?」
他险些被我捶得咳血,但还是强颜欢笑地刮了刮我鼻子。
「小东西,手劲儿还挺大。
至于紫鸢……她心肠那样歹毒,便回去喂猪罢!」
11
紫鸢一下马车便被两个家丁搡到了猪圈旁,连淑妃赏她的簪子都摔落了。
而我和江月仙则恢复了该有的规制,景桓也答应托大牢里的相熟的官差照应我爹。
前提条件是,我与他圆房。
夜里,看着春心荡漾地凑过来的景桓,我却委实下不去嘴。
我索性搬来一坛酒,哄骗着将他灌趴了。
可正当本郡主觉得自己英明神武、高兴地吃了一大碗饭时,却突觉眼前一片迷蒙,浑身阵阵燥热。
景桓突然摇摇晃晃地起身。
「娘子,为夫就知道你调皮,所以一早就在饭里掺了迷药。
娘子现在定然难受得紧罢,为夫这就来帮你!」
难闻的酒气喷薄而来,景桓三两下便扯落了我的外衫。
我想躲却苦于周身酥软没有力气,只好朝周围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救命!」
景桓狞笑着扑了过来。
「娘子莫喊啦,这水月亭偏居一隅,没有人能听到哈哈哈哈……」
话音才落,周围忽然风起,累得庭前一片花落。
一个蒙面黑衣人翩然在亭盖上翻落下来。
月色将他的眼睛浸得异常明亮,似鹰隼一般。
他一个手刀在后面将景桓劈晕,笑道,「难道我不算人?」
晚风将他的面巾拂落,入眼的却是一张模糊的俊脸。
我摇了摇头,又努力揉了揉眼,却依旧瞧不真切。
每当要看清时,那人的脸便仿佛水中月一般,被霭霭雾气笼住了。
他像一枕黄粱梦境,旖旎而虚幻。
好像只肖前进一步,便会落入他的陷阱里。
男子看我瞧得辛苦,便迁就着俯下身去,勾唇凑到了我的跟前。
我浑身燥热难耐,所以也鬼使神差地,就势捧住他的脸,贴近了去看。
长眉入鬓,眸若星潭,如画师笔下精心镌描出的绝世容颜,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我歪着头拍了拍他的脸,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
「叶听鱼,你怎么又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声音像被烈火灼烧一般,喑哑得厉害。
「我不放心你,便过来看看。」
缠绵的热气喷洒而来,我的脸烧得发慌。
为了避免更加失态,我便瞅准了围栏外的湖水,拔腿就要跳下去。
叶听鱼被吓坏了,千钧一发之际双臂一圈,在后头将我捞了回来。
我落在他怀里,心跳如雷。
胸前仿佛有些不对劲。
我缓缓将头低下去,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牢牢扣在自己潺潺耸立的巫峰上。
「啊!」
叶听鱼一怔,嘴里讷讷出声,「从前我竟小瞧了你……」
旋即触电般松了手。
「我……不是有意要轻薄你……不过事已至此,郡主要打要杀,我绝无怨言!」
我呼吸愈渐加重,小腹处也有酥绵之意缓缓传来。
一想到景桓之前对我做的种种,我也不必守什么狗屁妇道了。
遂一把勾住叶听鱼的颈项,轻喘着在他唇角落了一吻。
「叶听鱼,不如我们,一错到底。」
……
一旁的炉架上,温吞地煮着清酒。
男子冰凉的吻铺天盖地而来,他的身上沾染着常年打杀的血腥气和清冽竹香。
约莫半个时辰后,煮酒的花枝愈烧愈烈,干柴烈火,噼啪作响。
壶里的酒也逐渐沸腾,连累壶身剧烈摇晃,最后归于遏止,氲出缕缕酒香。
亥时已到,随着不远处悲禅寺轰鸣浑厚的钟响,他突然埋进我颈项内深叹了一口气,声音又急又低。
片刻后,花蕊被溅落一抹炙热……
煦风袭来,碧水漪漪。
我蜷在叶听鱼怀里,轻声发问。
「当初你为何不肯娶我?」
他默了默,将我抱得更紧,「因为三月之期一到,我不晓得自己是否还有命在。」
我心中一紧,忙追问,「什么意思?」
他却不肯作答了,只拥着我良久,而后将手指探下裙底,沾惹一抹殷红,酒气中瞬间携卷一股腥甜的味道。
他见到落红后一愣,片刻后却又心疼地一把揽住我,低声呢喃。
「原来我奉为天边玄月的女子,在他眼里却不如一个叛主的奴婢。
好啊,那我便好好帮王爷照拂照拂这个新婚姑爷。」
12
翌日,景桓揉着颈子醒来,转身看到榻上的一抹血迹后不禁面上一喜。
「娘子,昨夜我们……」
我嗔笑着为他端了盏茶,「死鬼,心里明镜一般还要说出来!」
「可为夫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正当他皱眉苦思冥想昨夜之事时,江月仙来了。
而她身后跟来的,是扮成算命先生的叶听鱼。
起先景桓还嚷嚷着把这江湖骗子赶出门去。
但见识过叶听鱼隔空取物、徒手下油锅的本事后,直接傻了眼,并把其奉为高人。
江月仙更是献宝一般,得意地叉腰。
「桓郎,这叶大师的本事你可亲眼瞧见了,可别再说奴家诓你!」
景桓连连称是,围着「大师」啧啧称奇。
他兴奋地一扬手,流水般的山珍海味,摞成小山一样的金银财宝,便统统献到了叶听鱼跟前。
而他如此殷勤,无非是想使歪门邪道叫叶听鱼帮他在明年的科举高中,以免受老侯爷教训。
叶听鱼假模假样地抚了抚胡须,慢悠悠地开了口。
「贫道方才卜卦,发觉景施主往年屡屡落榜并非学业不精,而是——」
景桓瞪大双眼凑过去,「而是什么?」
叶听鱼高深莫测一笑。
「而是你福报太浅,若是肯多做善事积累善缘,何愁没有高中之时?」
「大师言之有理!来人哪,你们几个去府门外搭几个粥棚,另外几个带银子去把城南的学堂修缮修缮,还有你……」
看着景桓忙不迭地发号施令的样子,我和叶听鱼相视一笑。
叫这厮多出些血,也算是帮老侯爷积福了。
13
自从景桓做了那些善事,周围的百姓无不感恩戴德。
他高兴得紧,本郡主却实在笑不出来。
因为他心情一好,便想钻我的被窝。
是以叶听鱼将他在本郡主的床上揪下来,苦口婆心地胡诌。
「景施主,贫道夜观天象,发觉紫微星有动,怕是郡主肚子里已有胎象,且不是凡胎啊!」
景桓被他哄得一愣,「此话当真?」
叶听鱼手里的蒲扇摇得飞快,「自然。」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只是……郡主有了身孕,而月仙这两日又出门探亲,这床笫之事……」
叶听鱼嫌弃地扫他一眼,悄声附耳过去。
「猪圈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景桓心虚地瞥了瞥我,遂窃笑着急急离去了……
14
我有孕之事,还真被叶听鱼歪打正着说中了。
郎中来把脉时,说胎儿已然两月有余。
景桓欣慰得很,逢人便说说自己有一发击中的能耐。
真是丢人。
我摩挲着肚子问他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他捉了我的手,「溶月,只要是咱俩的孩子我都喜欢。」
我嗔笑着给了他一拳,「死鬼,要求还挺高。」
自这以后,景桓便对叶听鱼更加信服。
哪怕有芝麻大点的小事也会巴巴地跑去请教叶听鱼。
譬如,「紫鸢来了葵水,肚子疼该怎么办?」
叶听鱼便答他,「就让她疼着啊,姑娘家就是用来疼的。」
再譬如,「杜学究近日愈发严苛,能否让他半夜瞧见不干净的东西,好教训教训那个老泥鳅?」
叶听鱼又答,「你在他房里泼几勺大粪,保管叫他不管白天还是半夜,都能瞧见不干净的东西,这便是事半功倍。」
哪怕景桓再蠢,也该听出来这些都是敷衍之语。
可惜没等他发作,叶听鱼便不辞而别了。
连我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眼看三月之期将至,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奇怪的是,景老侯爷也杳无音讯。
窗外树静风止,我却觉得,这恐怕是山雨欲来……
15
在三月之期的最后一日夜里,我心慌得厉害。
果然,于庭前静息时,听到了两个婢女低声嘀咕着,「听说了吗,皇上派人在宝亲王府翻到了谋逆的书信,今日便要被处斩啦!」
我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绿翘急了,边捂我的耳朵边朝那头啐了一口。
「呸,没心肝的东西,在郡主面前瞎嚼什么舌根?还不快滚!」
我颤栗着拨开她的手,「罢了,有人想让咱们知道,那便是防也防不住的。」
突然间,外头传来一阵女子轻灵的笑音和轰隆隆的嘈杂撞门声。
「郡主真是聪慧,凡事都想得这样明白,可惜啊你要死到临头了。」
是紫鸢。
而她的身后,竟有数十宫中侍卫。
她拈着淑妃赏的簪子朝我步步逼近,四周幽幽光火昏暗,却将其丑陋嘴脸照得分明。
「瞧见了吗,这是淑妃娘娘的信物,特命我在府中捉拿你这个王府余孽!
你害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今日便算是报应!」
我苦笑一声,「原来你与那妖妃早有勾结,为了除掉我,你还真是不择手段。」
紫鸢幽幽地盯着我,眼底升腾着幽怨与杀意,遂抬手大喝一声,「给我上!」
话音一落,数十铁甲侍卫便举着冰冷长剑,气势汹汹地朝我愈渐欺近而来。
此时此刻,死死护在我身前的只有绿翘。
而我的夫君却被这阵仗吓得屁滚尿流,逃命去了。
但意想不到的是,竟有人突然带着家丁杀了进来。
是江月仙。
她叉着腰喝道,「还不快把这起子贼人拿下,郡主若有了闪失,老侯爷拿你们的身契是问!」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踌躇的家丁们纷纷举着家伙跟侍卫打成了一片。
一时间,叫喊声,刀剑叮鸣声响作一片。
混乱之中,紫鸢恼羞成怒地地举着匕首朝我和绿翘刺了过来。
她的眼神冰冷阴森,如地狱罗刹般可怖。
正当我绝望地挺身挡在绿翘身前之际,一支冷箭疾射而来。
紫鸢吐了口鲜血,眼目眦裂地倒了下去。
一阵阵清越骏马嘶鸣声响起,门外有银甲男儿踏月而来。
是叶听鱼!
而他的身后,是我爹和景老侯爷,以及数不清的骑兵。
还未及我反应过来,一双染血的手伸到我面前。
抬起头,正对上男子目光灼灼。
「郡主,属下来晚了。」
16
原来,爹爹和景老侯爷都不忍见百姓受苦,叫大好江山断送在昏君手里,便一早就已联手。
这三个月卧薪尝胆不过是掩人耳目,为了征集精锐杀进皇宫而已。
两军厮杀混乱之时,昏君被叶听鱼一剑赐死,我爹就这样被拥立为帝。
而我,也糊里糊涂地做了长公主。
面对跪在我眼前痛哭流涕、乞求原谅的景桓,还不及我发话,景老侯爷便扬手又是一大耳巴子。
他痛心疾首地长叹了一口气。
「逆子,从前的桩桩件件也就罢了。
可是你竟在发妻遭难之时一味懦弱躲藏,委实不配做长公主的驸马,你自去写合离书来罢。」
「可是,溶月的腹中是我景家的骨血啊!」
我蓦然失笑。
「我自会与他找一位好父亲,这便不劳你操心了。」
说完这番话,我朝景老侯爷恭敬一揖,算是感谢他之前的照拂之恩,而后便朝着老爹的宫殿匆匆赶去了。
孰料我来得不巧,里面一早去了旁人。
老爹笑问那人,「此次你立了大功,可想要同朕讨什么封赏?」
男子突然笑着瞥向门口的我,眼中似包揽万千星辰。
「溶月公主,柔嘉居质。
微臣斗胆,聘其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