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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对我说,皇后不能是你。

元和四十四年春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我在太子妃的位子上坐了九年,与他不算恩爱也算相敬如宾。国丧之后望着恢宏的椒房殿,堪堪落下几滴泪来。

这么多年也算熬出头了。

沈昭言却告诉我:「云薇,皇后不能是你。」

多年的温软顺从让我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在原地愣了半晌竟傻乎乎地问了句:「夫君,可要喝茶?」

对方像是被我逗笑了,走上前来揽住我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在劝我,劝我放弃本该属于我的后位,将它拱手相让于另一个女人。

抛开家族荣耀不谈,这让我第一次感觉到挫败。原来我和他的感情,我眼中的琴瑟和睦其实不过是个笑话。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和沈昭言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云家的女儿温婉端庄,大方得体。

我遵循这八个字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即便受了委屈也维持着主母的风范,从不在沈昭言面前表现分毫。他或许觉得我无趣吧,总是一个表情。别说笑了,连哭都是淡淡的。

就好像现在,他把我搂在怀里,告诉我他已经选好了皇后的人选。是侧妃宁以葵。

「云薇,你懂我的对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像从前每一次的提问一样,希望答案是我听话。

他和宁以葵青梅竹马,若不是先帝挑了我为太子妃,这个位子本该是宁以葵的。如今先帝已去,我的父亲告老还乡,而宁以葵的家族风头正盛,这不乏沈昭言的扶持。

挡在他和宁以葵中间的人只有我一个了。

而我,无依无靠。

这个结果本该在意料之中,我又在奢望什么呢。

沈昭言吻我的唇角,略带歉意地抱住了我。

「皇贵妃与皇后一步之差。」

我麻木地点头,沈昭言不放心一样央着我笑出来。

「云儿,你是最乖的,要听话知道吗?」

手伸入肌肤内里,带起灼热的温度,叫我一时失了神。只听见沈昭言喃喃几句:

「别哭,云薇。莫怕,你还有我。」

我哭了吗。

让我难过的不正是你吗。

皇贵妃与皇后一步之差,一步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几乎是整个京城的笑话。

太子登基,皇后却立了侧妃。任谁看不出来皇贵妃只是用来安抚我的,云家无人,皇上真正器重的还是宁家。

一时间宁家风头无两。

宁以葵自然得意。

早在府邸时她就是沈昭言的心间宠,现在破格升了皇后,加上娘家势大几乎不把谁放在眼里。

后宫人少,基本都站在她那儿,与我亲近的也就薛贵嫔一人。

她总是做些糕点来投喂我的荣儿,惹得荣儿往她怀里钻。

薛贵嫔抱着我的小家伙,嘴角扯开一抹冷笑;「幸亏皇后不曾生育,不然这后宫可真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了。」薛贵嫔劝我,「姐姐,你的才情相貌不在皇后之下,怎么被她稳稳压了一头呢?」

我缝着荣儿穿的虎头鞋:「我本来就不是好争的性子,从前是现在也是。皇贵妃有什么不好,我只要我的荣儿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薛贵嫔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吃了一盘绿豆糕。

秋天来的时候沈昭言新纳了个美人,夜夜宿在她那儿,宁以葵气得心口疼,半夜去请人。没来,气得砸了椒房殿大半瓷器。又在次日请安寻了个理由,打得那美人半边脸没法见人。

我没管,宁以葵的风头太盛,我怕她下一巴掌会扇到我脸上。

美人自然是要吹枕头风的,隔日沈昭言撤了宁以葵管辖六宫的权力,由我代掌凤印。

李美人就站在沈昭言旁边,斜着眼看我。

她确实生得好看,肌肤吹弹可破,更胜在年轻,有不服输的冲劲。

起码到我这个年纪做什么都要掂量掂量,轻易不敢得罪宁以葵。但是李美人不一样,她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那惹了她的人就得倒霉。

她会仰着自己修长优美的脖颈,从喉咙里发出不悦的闷哼,而后双目含泪倔强又脆弱,叫沈昭言软了心。

从小到大的情谊又如何,他迷上另一个女人的时候照样会抛弃你。

宁以葵很不服,她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质问我:「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我弯下腰将她扶起来;「一国之母这样有失体统。」

宁以葵冷笑:「我才不在乎。」

她狂妄且自信,全然忽略了一个帝王最在意的事。

「皇后只能是我。」

我知道的,宁家权倾朝野。皇后的人选确实只能是宁以葵。

至于我,大概是可有可无吧。

就好像宁以葵问我难不难过,自然是的。只不过习惯了,一如当初在太子府也是这样一日一日守着空房。日子久了也就平淡了。

一个人没人宠着的时候是发不来脾气的。

入了秋晚风就凉,夜里看书不由得哆嗦了下。想叫清羽添件衣裳,冷不丁被人搂进怀里。倒是热乎,叫人忍不住闭上了眼。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

沈昭言点我的鼻尖:「怎么,没空就不能来看你?」

他将我又搂紧了几分。

「以前都是叫夫君,怎么现在也跟他们一样叫起皇上来了?」

「规矩不能坏。」

「在我面前你不必那么多规矩。」沈昭言吻我的眼角,「你与她们是不同的,云儿。」

他说的情话向来动听,我曾经也是深信不疑的。

当年新婚,沈昭言也是这样吻我。

「云儿,我不会让你委屈的。」

第二天他就迎了宁以葵为侧妃。我还记得那日太阳很好,他弯着唇扶着一身红衣的宁以葵,比和我在一起时笑得自在许多。

我那时候心里酸溜溜的,待字闺中时想着只要能站在沈昭言身边就满足了。如今,却觉得这样看着他与旁人恩爱未免过分伤心。

只是这样的日子有许多,即便是宁以葵,与我也差不了多少。

睡到半夜有人来通报,李美人受了风寒,此时头疼得厉害,请沈昭言去看一看。

躺在我身边的人拧眉,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继而冷了面色,只吩咐道:「让太医看过便是,何必来叨扰朕。」

于是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退下,沈昭言翻身搂住我。

「还是云儿好。」

他弯了眼眸,俊郎的面容惑人心智,眼睛里像装了星子明亮。

我也跟着他笑:「夫君赶紧睡吧,夜已深了。」

沈昭言收紧了怀,懒声道:「好。」

我看向窗外,李美人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

他爱你时,刁蛮任性都是可爱,他不爱你,这就成了罪过。

鲜活年轻的肉体又如何,美貌又如何。后宫的女人太多了,不过是一时新鲜。

我好在哪呢,大概是不争不抢。从来不跟他闹腾,所以他在外面累了,就要来我这寻一个清净。

宁以葵不会失意太久,毕竟娘家势力在那儿,她安分不到半个月凤印就又回到了手里。我依旧低眉顺眼,看着她折腾李美人。

跟宁以葵想的一样,李美人很快就失了宠。说白了,说到刁蛮任性,最有话语权的就是宁以葵。后宫有谁能比她会折腾。后来的新人,身上或多或少会有她的影子。

只不过宁以葵现在的模样少了几分从前的天真,让沈昭言在别人的身上找寻曾经不带算计的宁以葵罢了。

薛贵嫔说,皇上真讨厌,他越这样,宁以葵就越能闹腾,后宫就越不安宁。到头来还要伤了宁以葵的心,得不偿失。

可是男人嘛,都不懂珍惜的。

薛贵嫔叹气,往荣儿的嘴里塞了块糕点。

薛贵嫔不喜欢沈昭言,她喜欢宋家的小公子,那位名动京城的青年画家。她也本该和宋雨泽成为夫妻,恩爱美满一辈子。

世事弄人,五年前的花灯节,举着花灯的薛贵嫔和沈昭言撞了个满怀。这一撞也就撞断了她和宋雨泽的缘分。

薛贵嫔家是做布匹生意的,能搭上太子自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喜事。

我那时还怀着荣儿,见后门不声不响抬了顶小轿进来。轿子上的人半晌也不下来,任谁去叫都没声。

沈昭言当时去办事了,得三五日才回。我自作主张掀开帘子就看见哭花了的一张脸。

薛贵嫔无声地流泪,手里紧紧抓着一块刻了雨字的玉佩,直到现在仍戴在身上。

她原本是爱笑的,只是从不在沈昭言跟前笑。

她本该和一个人白头到老,而不是同许多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垂怜。

她本该做一个主母,而不是被一个妾字生生压了一头。

薛贵嫔喜欢待在我这儿,她说这里清净。可以安安静静地看心上人写来的信,话不多,只问安好。没有暧昧的语句,字里行间更像是自家哥哥对妹妹的关心。

宋雨泽是个有分寸的人,他不会让薛贵嫔为难。

「五年了,他还没成婚呢。」

薛贵嫔笑,带着点女儿家的得意,只是笑着笑着就哭了。先是没有声音的落泪,再后来就是号啕大哭。她伏在案上,抓着宋雨泽写来的信。一声痛过一声,哀戚而无助。

「他本该娶我的!」

我就只能任她哭,然后一一拿过那些书信烧掉。

这里是后宫,有些东西难免落人口舌。

我有些庆幸,我还有荣儿可以寄托感情。不然这深宫里的日日夜夜我该如何度过。盼着一个不会来的人还是和她们一样,毫无尊严地去争宠?

宁以葵有时候也会来看看荣儿,她喜欢小孩子,但是九年了肚子从未有过动静。

「本宫倒真是羡慕你,有个儿子。不像我,坐胎药一碗一碗地灌就是怀不上。就连民间偏方也试了不少,罪是受了,不见效果。」

「你还年轻,总有机会的。」

宁以葵反问我:「还年轻吗?你我都是十八岁嫁给皇上,如今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

是啊,已经九年了。

面前的女人妆容精致,美则美矣却再没了当年的灵动。

怎么好像十八岁就是昨天,可是一晃眼我们都不年轻了。

「我以为李美人能得宠多久呢。」宁以葵笑起来,「你看现在皇上还往她那儿去吗?后宫的女人啊,要么有家族扶持,要么就不要轻易把心给皇帝。」

她看着我:「你是看得开,有荣儿就够了。可怜那些看不开的,昨个还有人买通太监放牌子呢。」

我有些惊讶,宁以葵是爱沈昭言的,不然不会在乎到歇斯底里地砸了半个椒房殿。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带着几分自嘲道:「看开了,身为帝王怎么可能只爱一个人呢。他只是心里有我,就像他心里有你一样。只不过我们占的地方不同罢了。还是要有个孩子,有了孩子,地位才稳固。你很幸运不是吗,皇贵妃,这后宫,除了你,没人有孩子。如果我一直没有身孕,或许你的孩子会成为太子吧。」

我抱着荣儿的手一紧,宁以葵慢悠悠地喝着茶。

「云薇,这是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为了我们在太子府时的情谊我奉劝你一句,不争不抢不一定是好事,你怎么知道没人惦记你呢。我最看不惯懦懦之人,说好听点是善良,难听的就是胆小鬼。我是不屑用那些下流手段,不然以你的性子碾死你轻而易举。」

她的茶喝完了。

「不过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保全自身就可,不要妄想与我斗。挡在我前面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我捂住了荣儿的耳朵,大人的腌臜之事不能让小孩子听到。

「我不会挡谁的路,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还之。」

现在的我和宁以葵都没想到,让我们狠狠跌了一跤的是薛贵嫔。

……

宁家的势力太大,政党较量中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沈昭言并不管他们,颇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他在等一个契机。

「云儿你知道吗,我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宁家元气大伤的机会。」

他并不避讳与我说这些话,他甚至当着宁以葵的面警告她,宁家太过了。

当臣子胆敢挑战君主的权威就注定为此付出代价。但是宁以葵太自信了,她坚信着沈昭言爱她,也自信于身后的靠山。所以注定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宋雨泽牵扯到了这场对立中,年轻总是血气方刚。他公然挑衅宁家,弹劾上奏就注定会被对方视为眼中钉。

沈昭言没有等到契机,所以宋雨泽是牺牲品。

他的死不会让沈昭言感到半分难过,他只是在提起这位年轻的臣子时惋惜:「他的画很好,只是人不够聪明。」

薛贵嫔已经三日没有出门了,她散发赤足到我跟前,手里抓着那块玉佩。

「姐姐,他死了!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还没来得及看他娶妻生子过完这一辈子,他怎么就先走了!」

薛贵嫔跪坐在地上,抓着我的裙摆。

「姐姐,我该怎么办啊?」

「活着,带着他的那份活下去。」

听了这话,薛贵嫔冲我扬起一个凄苦的笑来。

「可是姐姐,我活不下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春天又到了,薛贵嫔好像走了出来。

她苍白着一张脸,没有血色的唇尽力扬起弧度。

「姐姐,我想出去走走。」

我心疼坏了,叮嘱她:「好,今个儿天气好,走路当心些,刚刚化冻。」

她让我放心,她自己有分寸。我便安心闭上眼,想着小睡一会去接荣儿放学,半梦半醒恍惚间荣儿在跟我道别。我心里不安,睁眼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口气生生卡在喉咙里,喊不出荣儿的名字,一张嘴就是破碎的哭喊。

原来真的有痛可以一寸寸搅碎人的心肠!

「荣儿!你睁开眼看看娘亲!你睁眼看看娘亲!你别睡,睡了就醒不来了,你睁开眼啊!」

沈昭言在一旁拉着我,他也是痛心的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查!把杀害大皇子的凶手交出来,朕要让他碎尸万段!」

我哭得站不住脚,薛贵嫔扶着我,她的伤心不比我少,毕竟荣儿也算她看着长大。

推荣儿下河的是宁以葵身边的大宫女。

太容易就被揪了出来,她说自己是失手,可是谁会相信这不是宁以葵处心积虑呢。

「不管你信不信,凶手不是我。」

「呵,事已至此皇后还要狡辩吗?」

我死死盯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愧疚来。可是没有,半分愧疚都没有。

宁以葵盯着我露出怜悯的神情来,像是在可怜我又像在可怜她自己。

这是百口莫辩的事实,荣儿确实是被那个大宫女推下去的。

宁以葵的皇后之位保不住了,不仅如此,连宁家都因为她残害皇嗣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墙倒众人推,一时间被宁家压得喘不过气的各位纷纷上奏讨伐宁家。偌大的一个家族,一夕之间就散了。

沈昭言抱着我:「云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是吗,可是荣儿不会回来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男人。我的夫君,荣儿的父亲,利用荣儿的死为契机扳倒了他的眼中刺肉中钉。

在如此伤心的当下,他还可以以风卷残云之势快速处理这一切。

这便是无心之人吗?

我日日诵经,希望可以让荣儿早日超度去往极乐。

薛贵嫔愈发清瘦了,几乎没了人形。

宋雨泽没了,荣儿也没了。

她对着我哭:「姐姐,对不起!对不起!荣儿是我害死的,我本来只想扳倒皇后,我没想到荣儿会死!我真的没想到!」

薛贵嫔在青石路上倒了油,所以宫女才会步子不稳把荣儿推下河。她本来要去救荣儿的,谁知水草太多缠了荣儿的脚,才会造成这样的悲剧。

「姐姐,你打我吧!姐姐!」

我抬不起手,我没有力气。

薛贵嫔也死了,嫔妃自戕是大忌,所以她喝了很多伤身的药。伪装成病入膏肓的样子,在一个夜晚安静地走了。

「姐姐,我的罪过无论如何也偿还不轻。皇后之位是我能留给你的唯一一点慰藉了,我会在那边找到荣儿好好赎罪的。」

是了,宁以葵不会是皇后了。

只是这件事不是她做的,我会和沈昭言说清楚还她一个清白。

「是这样嘛,那薛贵嫔还真是该死。你受委屈了,云儿。」

沈昭言的脸上没有表情,到底是喜是悲我看不清。

宁以葵重回皇后之位,这一次她再也没了骄傲的家世。

恩宠未断,并且很快有了身孕。

原来他顾忌的是这个。

沈昭言爱宁以葵,毋庸置疑。

那么我算什么呢。

我突然有点想薛贵嫔。

「薛棠晚你做什么要干傻事,你不在都没人和我说话了。」

我病了,昏昏沉沉,命不久矣。

死了也挺好,就不会伤心,还可以去找我的荣儿。

可是有人把我拉了回来。

一睁眼是个微眯着眼的青年,他和沈昭言很像,只是多了分阴柔。狭长的凤眼让他看上去有几分不近人情,抿着浅色的唇见我醒来弯腰靠得很近。

「嫂嫂,我是沈裴如。」

这一年我二十八岁,沈裴如十九。

沈裴如是宸太妃的儿子,排行老六,年方十九,还没有娶王妃。

是个很闲散的人,说白了就是不学无术。偏偏又很有天分,能下心钻研东西,也算是有所小成。

比如医术。

原来我昏睡了快有一个月。

「是癔症,嫂嫂大抵不记得自己都干过了什么。」

沈裴如坐在床边,单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我。

「宫里的御医看遍了也没个法子,皇兄没了法子才让我一试。」他斜了身子,手放在嘴边,做了个保密的动作,「这事啊其实也不难,我有颗专治癔症的火参果。那玩意儿用了火气极旺,嫂嫂再昏沉一冲也就醒了。」

沈裴如说完,邀功似的盯着我:「鬼门关走一趟的感觉怎么样?」

「为什么不让我死了。」

我低着头,盖的不是我的被子,环顾四周也不是我宫里的布局。

这是外面。

沈裴如摊手:「死了便一了百了了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他突然凑近了我:「嫂嫂看我怎么样?」

我吓了一跳,往后倒去差点撞到墙。见我如此害怕沈裴如也不再胡闹,摆正了面色。

「好了,既然捡回一条命就好好活下去,不然荣儿也放心不下。」他叹了口气,「嫂嫂,做人最忌讳的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如果对现状不满,就换种活法。你大可不必这么为难自己,虽然皇兄不喜欢你,但是我可是喜欢嫂嫂得紧。」

我对沈裴如没什么印象,但是今日一见,他实在是太大胆了。

「毕竟我那皇兄一门心思都在宁以葵身上,所以嫂嫂难免夜夜守空房。」沈裴如颔首,「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

我不记得自己有见过沈裴如,于是露出疑惑的神情,怎知这个举动让对方尤为震惊。更是夸张地捂住了胸口。

「我就知道,嫂嫂果然不记得我了,九年前我说过要是哪天皇兄不喜欢你了我就娶你。」

「?」

沈裴如叹了口气:「不记得就算了,我那时才十岁,你不记得也正常。」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嫁给沈昭言那日见过他的。半大的小人,站在一群讨喜糖的孩子中间尤其突出。

孩子们总喜欢闹,只有他一脸的认真。我抓糖果给他时,他抓住了我的手腕认认真真地告诉我。

「你嫁给皇兄会后悔的。」接着他半仰着头一副得意的样子,「不如你等几年,待我长大了定会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比今日的排场还大!」

我只当小孩子胡闹,还捏了他的鼻子。

「不行,姐姐就要嫁给你大哥,这辈子你是没机会了。」

年幼的沈裴如气呼呼地丢开了我的手:「那就等你长大了把你从大哥手上抢回来,或者等你后悔了,我就乘虚而入!」

一晃眼九年了,沈裴如像当初一样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后悔了吗?」

后悔了吗,我曾在无数个夜晚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一个月前我一直庆幸自己在沈昭言的身边,与他感情不深不浅。有荣儿作为我和他的系带,或许百年之后我还能入帝陵在他身边有一个位置。但是一个月后,我后悔了。他心里没有我,就连荣儿也可以成为扳倒宁家的工具,在这样冷血的人身边让我感到心寒。

沈裴如端来了绿豆粥,入口清甜凉爽,把心里那股燥气去了不少。

「这里是避暑山庄,皇兄带着皇后下江南去了,你身体不好所以在庄里休养。皇宫那个地方伤人根本,你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在那里混不开的。」

是吗,什么时候不争不抢都是错了。

「嫂嫂。」他又叫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见我不答也不觉尴尬。

「没关系,我都等了九年了,再等等也没事。」

「别说这样的话。」我避开他,「我是云皇贵妃。」

沈裴如笑起来:「你本来应该是皇后的,光这一点还不够吗?皇兄记得宁以葵喜欢江南却忘记了你正经历着丧子之痛。他佳人在怀,你呢,拖着病躯每每午夜梦回都是可怖场景。醒来却空无一人在身旁。九年前你也是名动京城的云家大小姐,怎么九年后成了空挂着皇贵妃名号的失意人。」

「爱一个人不应该失去自己,你太惯着皇兄了。或许有时候像宁以葵一样耍耍脾气才能让他意识到你也是会生气会离开,不是永远都在原地等他的。」

沈裴如喋喋不休,仿佛恨铁不成钢。他唠叨完我所有的优柔寡断后又加了一句。

「当然啦,在我眼里你怎么都好。」

我喝完了绿豆粥,沈裴如很自然接过了碗。

「我是你嫂子。」

沈裴如没说话半晌后听他骂了句妈的。

我转过头没有看他。

沈昭言带宁以葵在外面玩了快有半年,若不是月份大了恐怕要玩个一年半载的。

我一直在避暑山庄歇着,醒来后沈裴如就从宫里把清羽带了出来。

「你的贴身丫鬟伺候你肯定更周到点,我手底下的人总是毛手毛脚的。」

青年站在我的对面,害羞一样挠了挠头。

我有些奇怪平日里总恨不得贴在我身边的人这几天怎么突然拉开距离了。沈裴如竟然还知道羞,尴尬地咳嗽两声。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讨厌我,我不想被你讨厌。」

他接着道:「别不开心了,皇兄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有点担心,不知道皇后的身子好不好,算起来她也有七个月了。」

沈裴如背过身子,我听见他凛冽如寒冰的声音划过夏日灼热的空气直指心脏,叫我不由得一个哆嗦。

「你最不该担心的就是皇后。」

「云薇。」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总会把你所有的委屈都讨回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当是小孩子玩笑。

沈昭言很快就回来了,宁以葵的月份大了,行动很是不便,掌管后宫的事务又落在了我的头上。

宁相卸了官职,因为这次清办落了个流放的下场,宁以葵闹了许久,沈昭言招架不住,所以又从偏远之地召了回来。

我再见宁以葵的时候她倚在榻上,爱怜地抚着肚子。

「本宫记得,几年前也是这么看着你的,如今也算是时过境迁了。」

「这话说得不对。」我瞥了眼她的肚子,「这个孩子是在沈昭言的无限期盼中诞生的。你不恨他吗宁以葵,宁家所有的荣光都化为灰烬了。」

我看着对面的女人近乎病态的冷笑:「可是他没有做绝,这样的重罪都没有抄家灭族,你说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起码他是爱我的,而我们的孩子会成为太子,成为下一任皇帝。他身上有宁家一半的血,是宁家唯一的希望。云薇,总好过你,蹉跎十年一无所有。」

这话简直是在戳我的心窝子,我嘴皮子向来不利索,再加上她说的还真是一点没错。

沈昭言在入夜的时候来,他身上有宁以葵常用的熏香味道,实在令人作呕。

我的荣儿在地下长眠,他在忙着整顿权臣,然后可以毫无顾忌地诞下娣子。

「陛下,您该去陪着皇后。」

他略过了我的话。

「身子可大好了?」

他从身后抱住我,熏香的味道更重了。

「陛下担心臣妾吗?」

「嗯。」

鼻音浓重带着某种情欲的喘息。

我转过身子推开他:「担心到到处去玩了半年?」

沈昭言并不意外我的反应,他捉住了我垂在肩上的发;「委屈了?」他走上前来,垂下眼眸看我,竟有些深情:「云儿,我们可以再有一个孩子。」

我都快被气笑了,索性不说话。

沈昭言大概觉得无趣,又或者是因为我不像从前那样逆来顺受,委屈自己只为了合他心意。他拧起眉,言语中带了不悦:「云儿,听话。」

我没开口,他又伸手来揽我。

「何苦?你还记得成亲时说的话?」

我记得。

「妾会永远爱着夫君,此生此世永不离心。」

可是这是建立在彼此相爱的基础上。

沈昭言面色缓和。

「你若是疲累,我改日再来。云薇,你和以葵都很重要。」

我砸了生平第一个花瓶,为沈昭言的虚伪。我云薇又不是瞎子,还是猪油蒙了心要被他屡次蒙骗。清羽劝我不要伤了身子,即便心里再厌恶,沈昭言毕竟是皇帝。同他甩脸子,我在后宫的日子会很难过。

看吧,我和宁以葵的区别还不够明显吗!

皇后有孕七个月,赶上三年一次的秋猎。祖宗规矩加上是第一年登基,沈昭言本打算留宁以葵在宫里,她不肯。我看着她那大肚子都心慌,只能更加小心把人安排好,生怕出一点差错。

我讨厌宁以葵,但不讨厌她的孩子。

其实宁以葵跟着去也正常,大抵是许久未见,沈昭言对李美人又起了怜爱之心。为此宁以葵特地扶了身边人上位。她这次来大概是怕李美人争宠吧。

说来也奇怪,李美人最近倒是频频向我献殷勤,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还没到时候。

这样的场合沈裴如自然也在。

我从避暑山庄回来后也有一个月不曾见他,如今再见觉得虽说只过了一个月,但远远看着仍觉得稳重了不少。

他用扇子掩着唇,侧头对我笑了下。

我读懂了他的唇形。

「云薇。」

站在沈昭言身边的我不好过多动作,只略微点头。倒是引起了宁以葵的注意,她偏过头避开沈昭言的视线冲我笑了下。

「贵妃和王爷的关系不错呢。」

我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是啊,要不是沈裴如,本宫这会儿怕是仍旧缠绵病榻。」

说话的声大了些,惹了沈昭言看来。他大抵是听出了我话里的怨气,安抚一样握住了我的手。

李美人与我并排站着,这样亲昵的举动却不见她面上不悦。看样子,心思并不在这里。

狩猎开始前要先选马。

宁以葵有孕,离得自然远。沈昭言与沈裴如两兄弟自幼关系比其余几个王爷要好,因此挨得近些。李美人仍贴着我,话里话外编排宁以葵。

「姐姐还经历丧子之痛,皇上倒是疼爱皇后。」

「皇后怀的是嫡子,自然看重。是荣儿的命不好,这事不要再提了。」

「可是娘娘不觉得奇怪吗?」李美人贴近了我,「当初小殿下落水,除了薛贵嫔竟没有一个人下水施救,就连御医都是姗姗来迟。」

我心下大惊,差点站不住。

「你怎么知道?」

「妾当时无聊在园中闲逛,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又想起沈裴如的话,我最不该担心的就是皇后。

李美人说完就不再理我,我陷在回忆里一时呆住忘了动弹。

驯兽师精心训练过的马不知为何受了惊,暴躁起来。挣脱束缚直直朝我们冲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紧接着整个人被笼罩在黑暗之下。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一副健壮的身体牢牢压制着我,用半个身子挡在我面前阻挡着暴动的马。

这不是沈昭言的气息,是沈裴如。

我用力探出半个脑袋,看见沈昭言护着吓坏了的宁以葵。他护着她的肚子,小声安抚。我忽然就回忆起荣儿那张惨白的脸,他在冰冷的湖水里时有多害怕呢。

眼眶一热就落下泪来,转过头就是沈裴如错愕的眼神。

「你哭了?」

我用力点点头,很想放肆地哭一场,好好宣泄这些年的委屈伤心。

可是我不能,我是云皇贵妃,这样有失皇家颜面。

我只能攀扶着沈裴如站起来,狼狈地扶好歪了的头冠。

宁以葵站得那么远,马伤不到她的。

沈昭言抱歉的目光看向我,却又在注意到沈裴如搀扶我的双臂时骤然结冰。

「云儿。」

他在提醒我,男女授受不亲。

「姐姐,你还好吧。」

李美人适时地走上前来推开了沈裴如。

今日这场猎打不成了。

我被沈裴如扑倒时手臂擦在了地上,虽是破了皮但面积大,看着也很吓人。

沈昭言亲自给我上药,倒是受宠若惊。

「你和裴如走得很近。」

是肯定句,沈昭言冷着面,却扬着唇,看上去有些阴鸷。

「说起来这条命还是他救的。」

「朕,不希望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夫妻十年。」我抬眸看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陛下还不知道我吗?」

「云儿从来爱的,追随的都只有您一个。」

沈昭言也有些动容。

「是我的错。」他把我揽入怀里,「是我忘了,云儿要的从来都只有朕一个。」

这就是他绝对的自信吗,我只爱他一个,无论怎样的伤害都不会回头。

夜深了,沈昭言在我这儿饮了酒,这会儿也有些困乏。准备回去时恰巧赶上李美人来我这叙话,顺水推舟让李美人扶着回去。

他想留但是我不让他留。

清羽不解:「娘娘,多好的机会啊。」

那酒里被我放了东西,李美人也是我让她这个时辰来的。

我有些东西要确认,倘若是真的……

三更,更深露重,外头的草地已经是湿漉漉一片了。

我在门口等着沈裴如,之前他扯了我的袖子三下,我猜三更他是要来的。

得到清羽的歇脚处说话,我的房间太不方便了。

青年毛手毛脚,闹着要看我的伤处,怎么也拗不过。

「是我唐突了,当时太着急才伤成这样。」他满眼心疼,甚至幼稚地在伤口上吹了好几下。

我放下袖子:「不碍事。」

「你早就知道荣儿的死有蹊跷?」

沈裴如倒也坦诚:「李美人是我的人,你可以相信她。」

我有些惘然:「薛贵嫔同我说过,她在路上撒了油想扳倒宁以葵,是意外所以才会害了荣儿。」

「皇后的月份不对。」

「?」

「宁家一出事她就有孕,这是她和皇上谈判的筹码。有了这个孩子她才能保全宁家。不然以皇兄的性格不会留下宁家人的。」沈裴如接着道,「她晚说了一个月,也就是说荣儿走的时候宁以葵已经有孕了。为了这个嫡子的地位,荣儿注定是要牺牲的。不然,以防外戚独大太子之争必然惨烈。她想让这个孩子成为太子的唯一人选。」

「只是当时的宁以葵肯定没想到,她这么做也恰恰成了沈昭言对宁家下手的契机。他爱宁以葵却不会允许她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我泣不成声,「说不定这一切沈昭言都是知道的。」

我仰头看向沈裴如:「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宁以葵早就有孕的?」

「李美人告诉我她知道的一切后我就在宫外寻了那位宫女的家人,大概猜出了一切。」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感到一双温暖的手在我的头顶摸了摸。

「你那时大病初愈我怕你知道会撑不住,只是你有权知道一切。并且,要知道我是支持你的。」

「沈裴如,你想当皇帝吗?你想借我的手,借由这仇恨去搅乱这时局?」

「不。」我听到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如果我沈裴如真有那个命数做了皇帝是锦上添花,但我真正想要的还是你。」

我匆匆逃离了沈裴如,我这样的女子是配不上他的。

我自认清高,如今也终于要到后宫这趟浑水里搅一搅了。

是为了报复?

还是为了这十年来的错付。

是痛恨他们将我置于股掌间的玩弄,我竟然曾无比恳切地希望宁以葵的孩子可以平安地出生,幸福地成长。

原来所谓杀人,身体的伤害从来不是最痛,诛心向来是上上之选。

我的痛总该让她们亲自尝尝。

薛贵嫔的住处又进了新人,从前她屋里的东西也被悉数搬了出来。

想着从前的情分我去看了两眼,她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都蔫了。我挑了一盆茉莉也算是留个纪念。

「娘娘,里头有药渣。」

清羽捧着花盆,从土里捡出些渣子。

薛贵嫔后来病重,喝不完的药倒在花盆里也正常。

清羽又倒腾了两下,把那茉莉的根拔了出来。她惊呼道:「娘娘,根都烂了。」

于是从太医院传来太医,果不其然里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伤人血气的药材,久用伤及脾肾会有性命之虞。」

怪不得,薛贵嫔会去得那么早。

「棠晚,一切都赶得太巧了。你这一去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背后是宁以葵在害我,说不定她早知道你的心思,用你的死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娘娘,别想了。晚上风大,回去吧。」

风吹着檐下风铃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听说风铃招魂,也不知能不能招来故人。

我扶着清羽的手,想起从前。

薛贵嫔和荣儿都爱围着我热热闹闹的,现在,就我一个人了。

「皇后快生了吧?」

清羽低着头,顿了下。

「如果真的少说了一个月,下个月皇后就该生了。」

「她不能生得太安稳。」我弯着嘴角,「皇上子嗣单薄,该多添几个孩子才是。」

李美人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个孩子当然不会威胁到宁以葵的地位,却也在无形中给了她压力。

「听说皇后娘娘最近睡得很不安稳。」

「夜里风大,她又快生了自然不安稳。」

我看着李美人的肚子,有孕不足一月,看样子是秋猎时候有的。

很平坦,如果不是太医诊脉怎么也想象不到那里头孕育着一个生命。

「最近连请安都免了。」李美人低头漫不经心地摸着肚子。

「那不是很好,刚有孕身子反应大。免了请安你也可以好好休息。」

李美人笑:「那妹妹还真是幸运,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放下茶盏,又起风了,外头的风铃晃荡得很。

「人与人的体格不能一概而论嘛,说不定是没到时候。」

李美人撇撇嘴。

「反应大又能怎么样呢,皇上的心都在皇后那儿,我的孩子如何比得过嫡子。」

「话不能这么说,都是皇上的孩子,而且现在宫里只有你和皇后有孕,定是一样珍贵的。」我安抚她,「在宫里有了孩子就是有了依靠,好好照顾自己,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李美人像是被我打动了,慢慢扯出笑来:「是啊,我的福气在后头呢。」

闲话叙过,待李美人走后我召来太医。

「皇后的状态可好?」

太医哆哆嗦嗦跪伏在地上。

「回娘娘的话,皇后近日精神极差,常常夜不能寐。」

「这可不好啊,皇后都快生了。若是伤及腹中龙胎就糟糕了,你可得仔细着。对了,李美人呢?安胎药每日都有喝吗?皇上子嗣单薄,后宫一共就这两个孩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本宫可饶不了你。」

「是是是,老奴知道!」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战战兢兢退下了。

「张太医胆子太小了,成不了大事。」

「娘娘的意思是?」清羽低着身子靠近了我。

「我要见沈裴如。」

椒房殿的灯一夜未熄,今日的宁以葵又是一夜无眠。

皇后身体不好,我这个代理六宫的皇贵妃一直不去看未免显得不懂事了。

只是话说起来她也不缺我去探望,毕竟沈昭言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上朝就差黏在她身上了。

我最了解沈昭言了,他喜欢宁以葵的作但不能一直作,时间长了他会厌的。

宁以葵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会压着自己的脾气。也因此夜里就更睡不好了。

宁以葵眼下挂着乌青,整个人清瘦了几分。看见我有气无力地指了下凳子。

「坐吧。」

「怎的这般憔悴,太医院是吃干饭的吗?」

宁以葵斜了我一眼:「月份大了睡不安稳是常事,不必小题大做。」

殿里燃着安魂香,饶是如此也不能让宁以葵小寐片刻。

我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只觉得痛快,故而靠近几分,压低了声音。

「难道不是梦见了什么?宁相残害的忠良不少,如今却能置身事外,恐怕九泉之下的亡灵不能安息,所以托梦皇后娘娘。又或者,您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话音刚落一阵风来刮得风铃乱晃,惊得宁以葵一个哆嗦。

我站起身子,走到门外亲自摘下了那串风铃。

「大玄有挂风铃的习惯,声音确实悦耳,只是人们大多忘了。风铃,是招魂的。」

我走近宁以葵:「娘娘,还是不要挂了。不然……」

我看了看地下,仿佛透过白玉砖,那里正蛰伏着某种怪物。

「好好休息,龙胎要紧。」

我拍了拍宁以葵的手,她毫无反应。

沈裴如下了朝来见我。

快入冬了,京城今年的风尤其大,刮得沈裴如额角的发乱糟糟。

倒有些可爱。

「云儿想我了吗?」

我侧过身子:「别胡闹。」

他低声嘀咕:「什么嘛,我可比皇兄可靠多了。」

「我有正事找你。」

他终于不再嬉皮笑脸。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给我安插个人在太医院,别人我信不过。」

「是。」沈裴如应承下来,转而用小手指来够我的衣摆,「那求人办事我是不是能收点报酬?」

「不能。」

见我态度坚决他又笑嘻嘻地收了回去。

「那欠着以后一起给也是可以的。」

见他如此我也缓和了神色。

「我可以帮忙让沈昭言提拔你在朝堂的人。」

「好。」

男人依旧笑眯眯的:「我在家里养了只狸花猫,不理人的时候特别像你。等我下次进宫就送给你养好不好?

我没理他,男人,最会蹬鼻子上脸的。

「你说皇后夜不能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李美人,不,现在应该叫李昭容。我求着沈昭言晋了她的位份,算是拉拢李昭容和我结盟。她本就是沈裴如的人,姑且算是信得过。只是我与沈裴如关系匪浅,这一层,是利也是弊。

「谁知道呢,大概是那些折在她手里的冤魂吧。」

李昭容噤声,她大概是想到被宁以葵所害的荣儿,怕触了我的眉头。

天气越来越冷,离皇后生产的日子愈发近,阖宫上下都紧张起来。

沈昭言日夜陪着宁以葵,比我那时重视得多。

「这味药添在每日的安胎药里吧。」

「娘娘,之前的安神香中已放了……」剩下的张太医没敢说,他在太医院算是德高望重了,有他操持宁以葵每日的用药,加上我有意将睡不安生的原因往风铃上引导,并没有引起他人怀疑。

「安神香就不必再燃了,放心,这是正儿八经安胎的方子。」

张太医捻了捻药材有些惶恐。

「眼熟吗?薛贵嫔当初病重用的可就是加了料的药汁。」

「张太医,本宫并不想要皇后的命,只想让她伤了气血。至于你,且不提你做过什么,为了家里人的安稳,此事过后自有你的去处。」

当你决定去做恶人,就不必再留有仁慈。张太医留不得,我很清楚。

还得谢谢沈裴如,早早在宫外控制了张太医的家人。

多日的心绪不宁,宁以葵早产了。她的孩子生得当然不轻松,气血有亏,母体虚弱。难产了一天一夜才诞下这个嫡子。

沈昭言说,上天庇佑,虽然是早产,但这个孩子很是康健,比足月的孩子还要好。

真刺眼啊,一家三口和睦的模样。

沈昭言安慰我:「云儿,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自然,我们会有孩子的。

「沈裴如,给我个孩子吧。」

对面的男人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里是静平寺,而皇兄,正御驾亲征。」

他说着,从震惊的状态中缓和下来,伸手揽住了我的腰。

「所以,才方便做很多事。」

有时候我也很惊讶自己的胆子,蛮夷一连攻破数十城,沈昭言为了鼓舞士气御驾亲征,沈裴如暂理朝政。

而我,在这里谋划着一场长远的阴谋。

宁以葵的孩子刚刚足月,为了这次御驾亲征,沈昭言特意在出发前昭告天下将这个孩子立为太子。这么一看,宁以葵的地位似乎再也无法撼动了。好像当初的我一样,搂着荣儿以为日子能顺顺当当地过了。

宁家已经没了势力,放眼整个后宫似乎没有谁能勾搭上前朝。

沈裴如撩我的发,深情款款。

「云儿,我们的孩子,会是太子。」

「太子已经有了。」

我听见他懒声地笑。

「李昭容没有怀孕,她只是月事推迟。你在宫里的一切,探子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他摸向我的肚子。

「你想要一个孩子,你还想借刀杀人。」

「皇后娘家没有势力,而朝廷的中坚力量却多了不少云家的人。」

沈裴如靠在我的耳边,吐出的热气让我忍不住软了身子。

「皇后当然不会让你顺顺利利地再次有孩子。你可要谢谢我啊云儿,这里。」他拍了拍肩膀,「你尽管靠。」

山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这时候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

院外种着常青树,这么听着雨打树叶倒也轻快。

沈裴如衣衫半合靠在窗前,冷风吹得我缩进了棉被。

「这雨多下个几天才好,你就能多留几天。」

「多留几天让猫儿夜夜来爬房梁吗?」

「夜夜爬房梁定然是个饿了许久的馋猫,喂不饱的。」

大抵是冷了,他关上窗户翻进了被子。

「说真的,云儿,你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来利用我。」

他捉着我的手在脸旁蹭了蹭,认命般地叹气。

「罢了,即便利用我也心甘情愿了。」

我看着床帏,记忆渐渐明朗。

「你小时候,倒是怪调皮的。」

沈裴如少年时常来府中,十一二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

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的。

「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打趣我,还要塞满嘴的吃食。

「我觉得你比宁以葵好看多了,王兄那是从小跟她混到大的,所以偏着她。要是我早生几年才舍不得你独守空房。」

「你这么小懂什么呀!」

我那时年纪也不大,面子薄,听他这样说就要用手打他。

沈裴如到底是个男孩子,窜得轻快,根本抓不住。

后来,他就不怎么来,等少年身量渐高就不适合在满是女眷的后院走动了。

「云儿。」他从背后抱住我,「皇兄出征前你和他有过吗?」

「有。」我莞尔,「只是,用了迷药。」

于是听见他的低笑。

外头又下起雨来,渐渐大了,把一切都淹没到雨声里。

前线传来捷报,先前失去的十来座城池竟夺回了一半,士气大振。看样子,凯旋只是时间问题。

宁以葵从生产后身子就一直不利索,尽管着华服也掩不住病容。相比之下,李昭容要富态得多。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难得抛弃了弱风扶柳之姿,比进宫时丰韵了许多。

宁以葵的脸色很难看,从前在王府沈昭言也有侍妾,但是很少有人有孕。他的心一直在自己这儿,从来不需要怀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沈昭言是帝王,在完全掌握这个国家之余他需要尽可能多的子嗣。并从其中挑出完美的继承人,这样这个王朝的寿命才可能无限延长。

我们都知道,即使太子之位已尘埃落定,但未来的路还很长。

人总是会变的,就好像我,以前的我从来不会这样谋划。宁以葵也从来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去害一个垂髫小儿的性命。

我抚着肚子,打量宁以葵的脸色。

「今早太医来禀,说皇贵妃也有了身孕,实在是喜事一件。本宫已经让太医院吩咐下去,仔细你的饮食用度,务必安稳生产。」

我只微微点头,带着浅笑如同一个陷在喜悦里的母亲。

「多谢皇后娘娘。」

她再看向李昭容,依旧是大方得体的模样。

「李昭容也要多多注意,好平平安安为皇上诞下子嗣。」

都是些体面话,十多年来早就听腻了。

有了身孕,太医院就会每日送安胎药。我对薛贵嫔的事仍心有余悸,尽管太医院有人,这药也不敢随意喝。况且我的安胎药和李昭容是有几分不同的,虽然保胎但是容易上火。

宁以葵存心不让我好过。

边关又传捷报,犒劳三军之余后宫也跟着沾了喜气。宁以葵赏赐六宫人人都分了几件珍宝,我的倒是新鲜,是个枕头。

攒金丝弹花软枕,模样小巧喜人,用着也舒服。

我让清羽塞了麝香寻个由头送给了李昭容。

「她既没有子嗣,用的时间不长伤不了根本。皇上快回来了,也该加快进程了。」

怀胎四月方能显怀,大概是李昭容最近胖了的缘故,肚子上多了些肉,远看确实有几分孕气。

沈昭言回来时已近开春,我和宁以葵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人。一身戎装,眉清目明,忽然就像回到十几年前。那时候年岁尚小,满心满眼都是他。现在再看,又觉得不值,当初到底是被灌了怎样的迷魂汤才会那般死心塌地。

有人向我招手,是沈裴如。

扎心的是他旁边站了位年轻姑娘,姑娘眉眼娇俏,站在沈裴如身边时不时去够他的胳膊。被拒绝了也不恼,只抿着唇笑,腼腆之余多了分可爱。

我原以为自己对情爱早不那么在乎了,现在看来仍觉得心底刺痛了些许,于是别过脸不再看。

沈裴如有些失落,余光扫过时已不见他的身影。

宁以葵说:「你和逍遥王关系可真好。」

我并不撇清:「我娘家不大,只是侄子颇得王爷赏识,加上上次救命之恩所以熟悉些。」

「小心别被人做了文章。」

「要是旁人有意,防又怎么防得住呢。」

她便不再理我,我想着沈裴如身边的姑娘,觉得自己真是比不上那样的佳人。再回过神来,沈昭言已在我的房里了。

边关风大,晒得他黑了些。

「皇后给我写信,说你有喜了。」他抱住了我,「我很高兴,云儿,我说过我们会再有孩子的。」

「是啊,陛下,这定然是荣儿舍不得我,所以又回来找娘亲了。」

这次御驾亲征沈昭言带回了一个异族女子,我猜他今晚是不会留宿的。

异族女子还有了身孕,却不是他的。我从大太监那探听了消息,那女子是边关卖豆腐为生的,是个贱奴,偏偏长相艳丽,赶上战乱她丈夫被抓去打仗留她一人在家。大概是看她可怜,沈昭言常去照顾,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我看了那女人的肚子,到了要生产的月份。

皇家自然不会养一个野种,可沈昭言正在兴头上也舍不得让那个女人伤心。

「让臣妾来处理吧。」

「怎么处理?让大臣们知道怕是要写一桌子奏折。」

「臣妾的侄子云渐还不曾娶亲纳妾,我听闻城中的勾栏院也有一个外族女子。」

「是个好主意。」他又向我露出这种感激的眼神,每当我懂事听话,为他排忧解难时就是这样。

这个男人当真以为我从来不会伤心吗?只是现在,也确实不会伤心了。

云家与逍遥王交好,云渐官至二品,如今一看竟也成了朝廷权贵巴结的对象。

我的隐忍也算是为云家谋划了个好前程。

李昭容很讨厌那个外族女子,宁以葵也是。以前的宁以葵任性爱折腾,早就把椒房殿搅了个昏天黑地。可是现在,宁家倒了,她成了太子的母亲。她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得体,她也终于学会敛着眉目,用同我一样的表情去允许沈昭言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这让她的眼角眉梢逐渐风情不在,相反地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怨恨,活脱脱一个压抑的矛盾体。

她说:「我还不如李昭容自在。」

李昭容还可以砸砸花瓶,她不行,这样的举动会吓坏年幼的太子。

我只是喝茶,宽慰她。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在嫉妒、怨恨、不甘中一步一步打磨心境,才心如止水,毫不在乎。

我曾经经历的一切终于轮到她了。

李昭容的孩子没了,在桃花开得漫山遍野的午后。上一秒还嗅着花枝,下一秒肚子就剧烈疼痛起来。

太医们忙前忙后也没留住肚子里那个小生命。

尽管我知道那里并不存在什么,但仍要做出悲痛的样子来。

大家都在哭,沈昭言的四个孩子里,一个早夭,一个还来不及出生,这足以让他悲痛欲绝。

「查!」

软枕很快就被揪了出来,宁以葵几乎站不住脚。而李昭容,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枕头扔了出去。

疼痛让她面目苍白,而孩子的离去让她痛不欲生。

「皇贵妃娘娘这枕头本来是送给你的啊!是送给你的?」

沈昭言瞪圆了眼,从他如此笃定与愤怒的神态中我确定了一件事。

他知道的,宁以葵对荣儿下手他是知道的。可是他选择了袒护,他袒护了他的青梅竹马,他放在心上最重要位置的人。所以他一遍遍地告诉我,我们还会有孩子。

所以他笃信这个软枕是宁以葵的手笔,确定她想再一次对我下手。

「来人啊,把皇后押下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椒房殿半步!」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没有做过!」

宁以葵哀号着,完全没有了一个皇后的尊严。沈昭言并不相信她的辩解,他只问了一句话:「真的没有做过吗?」

宁以葵像是想起什么,她愣住了,僵直着身子,踉踉跄跄地走回了椒房殿。

所有人都在哭,只有那个外族女子。她脸上是一种快活又自在的模样,像是一个局外人围观这一切悲剧的发生并且幸灾乐祸地点评一切,最后她下了总结:「活该。」

我有些惊讶于她的表现,因为对于沈昭言阿布依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甚至有些冷淡。这不像一个在战乱中失去丈夫无依无靠女子该有的表现,正常来说,她应该更加依靠沈昭言才对。

我疑惑但是并没有表露。

宁以葵囚禁椒房殿却没有定罪,李昭容恨得牙痒痒。沈昭言安抚她之余对其他的话充耳未闻。他会问我:「云儿,朕应该怎么办呢?」

谋害皇嗣是死罪,囚于宫中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沈昭言有些为难,看着我近乎冷酷的脸色似乎想不通一向温柔的我什么时候竟也如此狠心了。

「陛下,这是死罪,如果你真的舍不得皇后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过分偏向她。这样叫李昭容情何以堪。冷宫环境差,可能皇后熬不过几年,到时候纳一位与她面容相似的人怀忆往昔也不奇怪。」

沈昭言听懂了我的意思,是权宜之计让宁以葵在冷宫待几年,风头过了再换个身份入宫。

他对我愧疚更深:「你如此为以葵着想,她却……」

我佯装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沈昭言扯开话题,「如今你也有了身孕要好好休养才是。」

他要去阿布依那儿,临走前点了一句:「云儿,朕会厚待你与你的母家的。」

我做了这么多,不给点报酬又怎么说得过去呢。

沈裴如托探子给我带话,起初还能让那人说两句,后来就烦了。让清羽通通拒之门外,久而久之他也知趣,不再差人带话。

我早就过了情爱的年纪,虽然有些怅然若失,但我们俩扯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呢?

沈裴如在宫中安插的探子很多,想来我和他也是互相利用得多。聪颖如他,又怎么可能一点野心没有。

虽说不想见他,奈何现在后宫我管事,照料太妃也在我职责之内。

那是个很悠闲的午后,宸太妃在院子里的花廊下闲坐,沈裴如在一旁陪着。

我身子已然笨重,要清羽扶着走路才不至于大喘气。

沈裴如坐在竹椅上,正对着我,直视的双眸看起来很是平静。我就这么站着,与他对视,不见几月却好像恍若隔世。

良久我听见他说:「给云皇贵妃请安。」

竟有几分疏离。

宸太妃反应过来,茫然地问道:「皇贵妃来啦?哎哟,我这老骨头多亏她照顾了。」

宸太妃眼盲,平日里确实是我关照许多。

她很喜欢我。

我便坐着陪她闲聊一会,这期间,沈裴如几乎没看过我一眼。一直到宸太妃累了想小睡片刻。

我本打算回去,却被沈裴如压在花丛中。他动作很轻,手臂细心地扶着腰。软软的花瓣搔得脸颊微痒,鼻息间除了花香就是沈裴如灼热的气息。

他捉着我的手腕,像是气了很久又找不到宣泄口最后搅得自己心神不宁的样子,恶狠狠问我:「为什么视而不见,为什么不理我,你知道每天让人带话有多危险吗?」

我没有理他,沈裴如无可奈何,突然软乎下来。

「是不是因为许太尉的女儿,你生气了?」

「你别不说话,他回来那日我知道你看见了。我已经很晾着她了,是她缠着我。」

沈裴如把我扶起来,包着我因紧张冰凉的手。

「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又看向我的肚子,用手摸了摸很新奇。而后低声地笑:「我的孩子,会成为皇帝。」

沈裴如扬眉,意气风发,志在必得。

「放开我,这是宫里,要是叫人看见了。」

「这是后院,怕什么?」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声响,我循声望去只有一袂红色的衣角。

是阿布依,宫里只有她如此张扬爱着红衣。

「有麻烦了。」沈裴如拧眉。

我冷静地出奇:「未必。」

同为母亲,我太了解她了。

母亲来宫中看我,带了我那侄儿的孩子。

「这孩子随娘,生了头红发呢!看看这小眼睛,滴溜溜转可会看人了。」

我抱过孩子,确实生得可爱。

阿布依在宫门口站着,过了会要转身离去。我叫住她:「既然来了,为何要走呢,进来坐坐吧。你都跟着我好几回了。」

她闻言愣了愣,而后快步进来从我手中接过了孩子,亲热地贴了贴脸。

仔细一看,激动得竟落了泪。

母亲适时退下,只留下我和阿布依单独相处。

坐了片刻后,她主动讲起了她的故事。

阿布依的丈夫是牧民,而她是部落首领的奴隶,因为生得美艳被百般凌辱。后来她成功逃了出来被她的丈夫捡到,男人很木讷却很温柔。见她一身伤痕还带着奴印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把人带回去悉心照料,还想法子遮住了她身上所有的印记。

后来,他们就成亲了。

「他实在是太笨了,明明丢下我自己逃命就好了。」

原来阿布依的丈夫并没有被抓去当兵,沈昭言的军队走到那时除了她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她的丈夫是为了保护她被一箭射死的,而她再一次因为美貌成了「奴隶」。

阿布依抱着孩子,泪眼婆娑。

「您会好好对他的对吗?」

我点点头。

「这个孩子是云家的小少爷,他会平安长大,顺遂一生。」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阿布依擦干眼泪,把孩子还给我,「您会得偿所愿的,皇贵妃。」

我知道,一切都要苦尽甘来了。

这年秋天我生下了一个男孩,眉眼像我,鼻子嘴唇都像沈裴如。

只是他俩长得像,沈昭言看不出来。他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患了头痛的毛病,疼起来时头痛欲裂,把孩子降临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

月子里掌管后宫的事务就落在李昭容头上,她是个粗心的人,害得小太子高烧三日未退。直到第四天才慢慢好转,可是这一病太子就再难成大事了。他永远只会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看不懂大人之间的争端。

孩子一直没取名,沈裴如送了信来:「沈骄荣」

他给了我一个念想,一个可以怀念荣儿的念想。

「头痛好些了吗?」

「嗯。」沈昭言脸色苍白,「头风之症就是这样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没一点影响,坏起来能要命。」

我只能给他揉揉。

「陛下太操劳了,也该放下国事好好休息。」

那头阿布依送了药来,她乖顺得像只小鹿。

头风在秋冬是个坎,这期间的国事沈裴如代为掌管。他比之前成熟不少,身形也愈发高大。与他站在一起时很有压迫感。

「母亲让我娶亲。」

「确实是老大不小,该娶王妃了。」

我听见男人浅浅地笑:「我和她说我有心上人了。」

我便不说话,踩着他的影子走。

我们还不能牵手。

沈昭言的头风时好时坏,春夏就好,秋冬就坏。几年下来,折磨得人没了精气神。

我去接宁以葵出冷宫,她生了许多白发,再没有从前光鲜了。

从冷宫到后宫的路很长,宁以葵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似乎很多地方都有回忆。

五年的冷宫岁月太漫长了,她那么骄傲的人在冰冷的房间里一夜一夜地熬。听着关于沈昭言的种种,回忆起自己与他的誓言是后悔还是恨呢?

「他纳了多少妃子?」

「说起来不算多,能叫出名的也就十几二十个。」

宁以葵笑笑继续往前走。

「从前我是宁家的女儿,他说会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信他了,所以安静地等,等熬过王府的弃子,他成了皇帝就好了。没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宁家没了,皇后之位没了,他说过的一切没了,连我都没了。」

宁以葵蹲下来,肩膀小幅度地抖动,她在哭。

「我也没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从前的我们都没了。

「恨吗?」

良久我听到她短暂且清晰的回答。

「恨。」

说完,她站起身子又往前走,我叫住她。

「宁以葵,我没你那么狠的心,起码你的孩子还活着。」

她转过头,这一会终于号啕大哭。

「对不起。」以及,「谢谢。」

废后在冷宫死去,宫里多了位良美人。

宁以葵侍寝那天手里抓了把匕首,我亲自为她上的妆。宁以葵把玩着手里的凶器,眼尾点上妖娆的红,恍惚间像是从前的模样。

她问我:「我会死吗,皇贵妃娘娘?」

然后吃吃地笑,停不下来那样。

我顺势夺过了她手里的匕首,让清羽拿远些。

「沈昭言的头风很严重,需要你的照顾。」

「是吗?」宁以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疼得厉害也不影响他充实后宫。」

「既然还能充实那就不算病得厉害。」我握着宁以葵的手,冷得像冰块。

「你说过要和沈昭言白头偕老,还作数吗?」

「如果今晚真的见了血,你还怎么和他偕老?」

「冷宫五年的岁月,这么轻易就能甘心吗?」

「你应当同他,纠缠到死才是。」

宁以葵一惊,再看我时竟有些惊恐。

「云薇,你何时恶毒至此?」

「不是恶毒,是为了保全我自己。云家在朝堂站稳了脚跟,又与沈裴如交好。我早就不惦记沈昭言那点若有若无的恩宠了。可你不一样,你刚从冷宫出来,用的是旁人的身份。你想动沈昭言绝对活不过今晚,依靠着他或许还能在后宫站稳脚跟。如今他身子愈发孱弱,既然有恨,留着慢慢报吧。」

宁以葵拍了拍手:「既然如此,替我拿两包助兴的药来。我会好好伺候陛下的,我还要和他白头到老呢。」

催情的药,沈昭言是万万用不得的。他的身子被病痛掏空了,再加上阿布依的悉心照料……

我带太医赶往寝殿时宁以葵正给沈昭言喂水,柔情蜜意的样。嘴角上扬,看不出焦急,只觉得胆寒。

中风加上头风,沈昭言得有小半年下不了床榻了。

宁以葵挑眉,接了阿布依的活儿,每日照料着。

我坐在沈昭言床前,拿着纸笔细细地问:「同朝臣商量过了,觉得要早日立太子才行。陛下若是同意,臣妾让礼部拟了尚书立骄儿为太子?」

「好。」

「还有,骄儿年纪尚小,如今只能由臣妾垂帘听政。这还不够,您身子不好难免有人看臣妾是女子不服。不如让逍遥王摄政,也好让大臣们安分点。」

沈昭言没说话,只动了动手指。

我连忙握住了他,一副伤心关切的模样。

「陛下好好照顾着龙体,臣妾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

我出门的时候,宁以葵正跪在床边。纤纤玉指拂过沈昭言的脸,弯着红唇。

「陛下想我了没?」

沈昭言想往旁边躲,没躲开。被宁以葵死死固定着头,不得动弹。

入夜,我做了顶小轿从偏门出了宫,有人倚在王府的外墙等着。

沈裴如言笑晏晏,用手指着天上的月亮。

「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只可惜,我这辈子都做不了摄政王妃。」

沈裴如不说话,月光打在脸上,白玉般无瑕。

他突然抬起头冲着我笑:「等骄儿长大了,做了皇帝,我就委屈委屈入宫当你的男宠。」

我被他逗笑了:「那我岂不是老不羞,一把年纪了,还不要脸?」

男人静静地看着我,我伸出手同他一步一步往里走。

月色如雪,叫我与他共白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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