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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命女儿回忆录

深夜疾驰的轿车上,

坐在副驾的我妈伸出双手,

生生拧下了正在开车的我爸的头颅。

断头的我抱着一条瞎眼的老猫坐在后座上,

车厢里回荡着小时候常听的那首歌谣:

「我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01

我的故事,要从几年前开始说起。

下班路上,老道士拦住我说:「你这两天会有血光之灾。」

我在路上常被人拦,发传单的,扫微信关注送礼品的……

被道士拦住还是头一回。

这年头哪里来的真道士,都是骗子。

「你是个善人,今天遇上我,这是老天叫我帮你挡一挡灾。」

他掏出个黄符来。

我一瞅就乐了,果然是要卖我东西了:「您打算卖我多少钱?」

他五个手指头一伸:「五百,我这个符值这个钱。」

这我哪能上当受骗呢,不过,钱我还是掏了。

倒不是信了这黄符能挡灾,而是我已经连续一星期瞧见这道士在广场边上摆摊儿。

他回回被保安追着满场跑,大太阳底下连口水都不舍得买,就着景观喷泉喝里边儿的自来水。

「我不要你这符,但我给您一百,天热了您去买口水喝。」我掏出手机,「微信还是支付宝。」

老道士摸摸裤兜掏出个塑料牌子,上面印着二维码:「都行。」

我扫完钱转身就想走。

没料到老道士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我的臀部。

我一下就急了:「你这老道士怎么耍流氓呢。」

「误会了,误会了。」老道士手收回来,「我收了钱,你得把符拿走。你记得,真是遇上事了,就把这符捏在手里,逆着月亮一直跑。」

我一摸屁股兜,还真是被老道士放了张符纸,所以我只尴尬地笑两声就揣着符纸赶紧跑了。

我跑得快,一方面是有点儿害怕假道士的纠缠,一方面是担心家里的老猫。

早上着急出门上班,忘记给它放猫粮和水了,现在它肯定饿坏了、渴坏了。

02

到了家,一进门就看见老猫躺在地上翻着肚皮卖萌,我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问它饿不饿。

它用两条后腿站起来,把两只前爪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边用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舔我的脸,一边用湿漉漉的小鼻子使劲闻我的味道。

这是因为老猫没有眼睛,它看不见。

为老猫放好吃的喝的,我在路上点的外卖也送到了。

我打开电视,一边追剧一边和老猫一起吃晚饭。

不过没有惬意多久,主管的电话就打过来叫我去加班。

我的工作主要是负责网课软件的开发和维护,突然的加班是常有的事。

这不,大量学生家长投诉软件一直闪退,而且登陆之后也无法查看课程,我只能急匆匆赶回公司去处理。

我真希望我没有听从主管的要求去加班。

再次从公司出来已经接近十二点,大城市的夜晚,路上行人倒是不少,只是我租的房子有些偏僻,这个点去往小区的路上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我快步向着小区走去,还有不到一百米就要走进小区的大门了。

就在这个时候,迎面一个人骑着摩托车疾驰而来,擦着我的肩膀开过去。

我正庆幸没被撞到,抬手一摸,我的脑袋没了。

骑摩托车的人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割下了我的脑袋。

我的脑袋滚落在我脚边的草地上。

人少了胳膊腿还能活,脑袋掉了,能活吗?

现在,我信了老道士的话了。

我左手拎着自己的脑袋,右手紧紧捏着黄符,逆着月亮疯狂地跑起来。

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个桥洞,桥洞下坐着个人,捧着个白瓷碗正在吃饭。

我举起脑袋一看,正是那个老道士。

「来啦。」老道士放下碗,稀松平常地同我打了个招呼。

我慌张得话也说不清楚:「我……我头……救我……」

「别怕。」老道士不慌不忙从身后摸出个小包袱,又从小包袱里面掏出个针线包。

老道士取来针线帮我将脑袋和身体缝在一起。

我摸摸脖子上缝好的一圈线:「我现在好了吗?」

「还早着呢。」老道士摇摇头,「不过,你心善所以命好。」

「就这还命好呢。」我笑得比哭难看。

「是不是有条瞎眼老猫跟了你五里路,你瞧着老猫可怜,于是你收养了这条老猫。」

这道士真神了,我点点头。

「这是老天爷见你心善,多送你一条命。」老道士解释道,

「都说猫有九条命,猫自己遇到灾祸就用这些命来挡,九条命用完了猫也就死了。你这条老猫一直为你留着一条命呢,我们现在就去向你这条老猫借命去。」

于是老道士便和我一起到我家去找老猫。

03

刚刚用针线缝上的脑袋还不怎么结实,一路上左摇右晃的,我不得不两只手扶住脑袋以免脑袋再掉下来。

进了门,老猫似乎察觉到我的异常,没有打着滚撒娇卖萌,而是扑在我的怀里,使劲儿舔着我脖子上的伤口。

老道士从我怀里接过老猫,对着老猫问道:「你要是同意借命给你的主人,就叫三声吧。」

老猫抬起脖子,连叫了三声:「喵呜——喵呜——喵呜——」

老道士将老猫还到我手里,对我说:「真是只好猫。」

谁说不是呢,我也没想到一时的善念竟然能在今天救了我自己的性命。

老道士先是让我去厨房盛了碗水出来,又是掏出一张符用火烧了,把灰化在水里。最后叫我和老猫将碗里的水分着喝净了。

我摸一摸脖子,那一圈线不见了,那里的皮肤完好如初。

「跟猫借了命,猫就是你的贵人。

从今以后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它活着你就能活,它没了你也就没了。

还要注意:

第一,你去哪要把猫带在身边,距离不能超过五里;

第二,借命的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泄露了天机老天就会把命收回去。」

老道士叮嘱我。

我连忙询问老道士:「您这张符我该给多少钱呢?」

老道士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还是伸出五根手指:「还是这个数。」

我连忙微信上给转了九百。

老道士点点头,说了声「多谢」就走了。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这个老道士。

告诉了保安这附近有个危险的飙车族之后,我就搬离了那个小区。

04

老猫一直都很有灵性。

它大概觉得自己和我是形态不同的同类,常常学我。

一张床,我睡右边,它睡左边。

它还要像我一样枕着枕头,晚上呼噜打得震天响,睡得又丑又萌。

我掏出手机拍张照片发送到朋友圈,配上文字:「丑猫打鼾!」

评论里一片:「哈哈哈,好萌的猫!」

然后是我爸的评论:「等我来了,杀了吃掉。」

我坐起来回复:「你这样说我生气了!」

我爸回:「开玩笑呢,你早睡。」

我爸一直不同意我养猫,只不过天高皇帝远,我自己在外租房养猫他便管不着。

以往等到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就把老猫送去寄养,自己简单拎个包就回去了。

但是那件事之后,我和老猫的距离不能超过五里,如果要回家就得带上老猫。

所以我已经两三年都不回家了。

又是快到过年了,我爸早早给我打了电话。

「两三年过年都不回家了,你三姑你大爹都笑我,女儿在大城市混得好了嫌弃家里小地方。」

我爸的声音里透露着央求,「今年过年说什么都得回家!」

我想到爸妈年纪大了的确要常回家看看,尽尽孝心。

我便答应了:「行!但是我先跟您说好,我要回来就得把猫带回来,到时候你们可不许嫌我。」

「行吧,你先回来。」爸爸答复,「我怎么会嫌我心爱的女儿呢。」

听我爸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少,赶紧买好车票并且帮老猫办好托运,带着老猫回了家。

05

然而,在车站见到我手里提着装猫的航空箱,他们脸色一变。

「还真给带回来了。」我爸冷着脸扭头就走。

我妈也埋怨我:「你真不该把猫带回来,猫脏得很!」

我完全没想到我爸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进家门就开始骂我了:

「我是倒了血霉教出你这么个不听话的孩子,叫你不要养猫非要养,你知不知道猫身上有多脏!还天天发朋友圈让人看见你跟猫睡在一起,你丢不丢人!猫是畜生,你也是畜生吧!」

我也气得不得了:「我一开始就说了要带猫回来,你要是真心不情愿,你老早说啊。你要是容不下我,我现在马上买了票回去,不碍你的眼。」

我爸垂下头不说话了。

我妈赶紧打圆场:「这几天就把猫养在放杂物的小房间里呗,快过年了别闹得不痛快。」

这几天,老猫只好待在杂物间里,但它很适应,自在地趴在狭长的通风口上晒太阳。

但我爸还是不高兴。

只要取东西路过杂物间,他就大声说:「猫屎臭烘烘的,臭得我心里难过。」

所以我总留心听着杂物间的动静,老猫一上完厕所我就去把猫屎给铲了。

我爸又接着在家族群里发公众号文章:《惊!猫身上竟藏有巨大病毒,可以传染给人。》

我立即上网找了些辟谣科普发在群里。

于是每天见到我爸,他都横眉竖目沉着脸。

我也有样学样,冷脸相对。

06

于是我爸绷不住先开口了:

「年初不是让你加了个好友么?聊得怎么样?」

我想起来年初的时候,我爸说有个朋友的孩子要到我的工作地办点事,需要我帮个忙,于是便互相加了微信好友。

但是那人在微信上说话支支吾吾的,死活不提要帮什么忙办什么事,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所以后来我就没有回过那人的信息。

「哦,那人是不是脑子有病?话都说不清楚。」我吐槽道。

「你听我跟你好好介绍一下,他条件很不错的,本地人工作稳定。

关键是他爸妈开厂子的,手里头有钞票,别墅啊房子啊手里好几套,躺着收租就够吃饭了。

明天你和他在咖啡馆见一面,他打电话说了,这一年的观察,他对你挺满意的。」

我爸噼里啪啦地介绍起来,兴奋得脸都红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合着不是要我帮忙,而是给我找了个相亲对象。

这个相亲对象还潜伏在我的朋友圈视奸我的生活!

对我满意?我是摆货架上供人挑选的东西么?

我翻了个白眼。

不过我倒是突然有了个主意,趁机和我爸谈了个条件:「去相亲可以,但你得先答应我,不管相亲成不成,你以后必须支持我养猫!」

我爸点头答应如小鸡啄米。

07

相亲男早早到了咖啡馆,甚至已经替我点好了咖啡。

他的面目相当普通,或者说一见面就给人一种这是个老实人的感觉。

如果没有搞视奸我朋友圈那档子事情,我说不定愿意跟他好好聊聊。

现在这人在我这就是一票否决。

「我看你的朋友圈,过年还把猫也带回来了呀?」相亲男先开口。

「哟,您天天视奸我朋友圈,怎么从来没见您给我点赞。」我怼。

「我怕打扰你嘛。」相亲男无所谓的样子。

「哦,您倒提醒我了,为了避免以后打扰您,我这就把您屏蔽了哈。」我再怼。

「你说话怎么带刺儿,一点都不像你朋友圈里的气质。」相亲男察觉到我态度不好。

「我就是这样,您恐怕眼神不好。」我继续怼。

「算了,你也别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说真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条件在整个县城都是排得上号的,你跟我一点都不亏。」相亲男说。

「您条件再好跟我没关系,我年纪再大跟您也没关系。」我再接再厉地怼。

这人口口声声自己条件好,但是我一端杯子喝咖啡,他的目光就紧紧黏在杯子上,一副抠抠搜搜的肉疼样子。

见我抬眼看他,他支吾道:「这个二百八一杯。」

嚯,我心想一会非得抢先把单给买了。

「你要搞清楚,现在不是我在追求你,是你爸妈希望我接受你。」被怼得多了,相亲男的脸渐渐垮了下来,「我就说一点,我妈对猫过敏,希望你尽快处理好你的猫。」

「你也搞清楚,我可没打算结婚,我爸我妈也做不了我的主,麻烦你就说你看不上我,这事就到此为止。」

说完我就麻利起身,离开前还特意大声地跟前台买了单,心里简直想要为自己敲锣打鼓。

由于发挥良好太得意,我出门时不留神就跟个古怪老婆子撞了个满怀。

她的脸像是被铁锹拍扁了似的平整,穿一身的名牌还戴着一条大金链子。

她那双手尤为瞩目,指甲又黑又长,皮肤的缝隙里藏着黑黄的污垢。

她的眼神像刀子似的落在我的脖子上,那个瞬间我感觉脖子处突如其来的一阵灼痛。

等我从灼痛中回过神来,老婆婆已经点点头嘿嘿笑着走远了,那声音尖尖的,扎耳朵。

真是莫名其妙。

08

然而回了家我又傻眼了,我爸妈说男方打电话来说很满意想尽快结婚。

我也是奇了怪了,都把他怼得面色赤红了,竟然还是对爸妈说满意。

我魅力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我妈说:

「他对你别的方面都很满意,就是提了一点要求,叫你过门前先把那瞎眼猫处理掉。

他妈妈过敏不愿意养猫,还不是都怪你,天天在朋友圈里发那瞎眼猫的照片。」

我都给气笑了:「我管他妈愿不愿意养猫,我答应跟他结婚了吗?」

我爸开始拍桌子了:

「你怎么不听劝呢,男方这么好的条件,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你那工作虽然现在赚得多,说到底还是不稳定。

万一公司倒闭了,你连屎都没得吃!」

我妈帮腔道:

「再过几年你年纪又大起来,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

你要是嫁过去,哪里还用离家那么远,天天加班赚那几个辛苦钱。

他们家说了,嫁过去就是待在家里养养花、带带孩子。

这是去享福啊我的傻孩子。」

见他们越说越激动,我也狠狠拍起了桌子:

「昨天是谁答应我只要见了面就支持我养猫的,自己说完的话就这么当屁放了是嘛!

我今天把话放这了,老猫是我的命,你们要是再强迫我,以后过年我就不回来了。

最后,我没看上那个男的,谁看上了谁自己去嫁!」

见我态度强硬,我爸语气就软了下来:「本来也只是为你的未来考虑,你要是不领情就算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咱们别吵了,我暂时还想多陪陪你们俩,才不打算嫁人呢!」

09

一波未平,谁料一波又起。

隔天,我和老同学约好一起吃午餐,分手后各自回家。

我一推开门,就发现家里突然来了一大堆访客。

沙发上坐满了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亲戚,而曾曾正在折腾我的老猫。

曾曾是我的小侄子,今年七岁,三姑妈去哪都把他带着,虽然这几年我没回家,但也知道曾曾这个小孩的破坏力那是远近闻名。

老猫的脖子上被系了一条绳子,曾曾拽着绳子的一头在客厅中央跑来跑去。

老猫惊恐地张着嘴露出舌头,这是应激的表现。

它的身体被绳子牵动不断碰撞着坐着的亲戚的脚边,它挥舞着爪子试图抓住这些人的脚,但是亲戚们哄笑着把它踢开了。

我大喝一声想要冲上去:「妈的!你把我的猫放下!」

曾曾停下来朝我做鬼脸:「玩一下怎么了,小气鬼。」

两个我不认识的亲戚站起来,伸手要拦我的样子。

我说:「老猫是我的命,谁碰它我跟谁没完。」

听了我的话,他们笑了。

我妈见我发火便挡在前面,抓住我的一只手,叫我不要在亲戚面前闹笑话。

在人群后边,曾曾得意地昂着头,好像一个战胜的将军,下一秒他将拴着老猫的绳子背到背上又用力一拉,老猫的后腿就离了地,老猫被他吊了起来。

我一下就急了,我开始吼叫:「我说老猫是我的命,你再不把它放下,我就跟你拼命!」

曾曾被我的吼叫吓得一个哆嗦,眼看着就要松手将老猫放下来了。

三姑妈站起来了,她教训我说:「曾曾只是跟猫玩一玩,为了条猫至于吗?」

我爸看见三姑妈的脸黑了,他的脸也就黑了,他站起来呵斥我说:「滚回房间去,不要在大家面前丢人!」

见有人维护自己,曾曾又是一个使劲,老猫的后腿就又离了地。

老猫真是条好猫,都快要被勒死了也没有咬曾曾一口,更没有挠曾曾一下,只是喉咙里小声地咳一下,再咳一下。

剩下的人都坐着没有动,他们一边看一边笑,他们在开心地看一场热闹。

我看着这些人一张张嬉笑的脸,我突然明白了,他们今天就是来要我的命的,他们还想要老猫的命,想到这里,一向柔弱的我突然全身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我推开我妈的手。

她跌坐在地上,「哎呦」一声痛叫。

我拿起盛着滚烫茶水的玻璃壶向面前泼出去。

三姑妈惨叫着捂住了被热水烫红的脸,然后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我爸捂住了被热水泼红的头顶,那里早已没有了头发,他蹲在地上嘶嘶地哈气。

原本坐着的亲戚遭这一泼全都哗啦啦站了起来,一些人开始向我靠近。

我知道他们要仗着人多来控制住我的手脚,但我不会畏惧,因为他们不是来做客的,他们是来取我和老猫的命。

我转身冲进厨房拿出我妈新买的砍肉刀,我先是朝着桌子角用力一砍,一块三角形的木头就飞了出去,我举着刀对他们说:「谁敢靠近我我就砍谁,我要看看今天谁的皮最厚。」

听了这话,大家都停住了动作,他们只是说:「为了条瞎眼猫不至于!」

曾曾早已经将老猫放下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他看着我手里的砍刀吓得尿了裤子。

他看着我朝他走过去,他大叫着:「我不要你的猫了!」

他的眼泪和鼻涕一齐流出来,然后鼻涕和眼泪一齐流进他的嘴里。

老猫拖着那截绳子,逃回了杂物间。

我还是向着曾曾走过去。

大家都在喊:「他只是个孩子,别为了条猫跟孩子过不去。」

我把满肚子的怒气集中在腿上,使劲朝着曾曾的屁股踢过去,曾曾扑倒在地上又是叫又是哭,那声音扎得我耳朵特别疼,气得我照着他屁股又来了一脚。

「闭嘴,不许哭!」我说,「我这是给你长个教训,别人的东西不要乱碰,不然早晚得有人收拾你。」

然后他果然闭嘴了。

接着我对着一屋子的亲戚咆哮道:「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站着的,趴着的,躺地上打滚的都立刻打开门跑了出去。

我爸和我妈都沉默地瞧着我。

我第一次从我爸眼里瞧出几丝畏惧,他大约没想到我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毕竟从小到大我都是教科书一般标准的乖乖女。

「老猫安安静静待在杂物间,怎么会到曾曾手上的。非要逼我跟您翻脸吗?」

我看着我爸心虚的脸。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想着小孩子不都喜欢猫嘛,就让曾曾和猫一起玩玩。小孩子没轻重也不是故意的。」我爸解释说。

他又将自己的头低下来给我看:「爸爸的头皮都叫你给烫红了。」

我不忍心去看,只是叫妈妈帮他涂些烫伤膏,然后自己去安抚受惊的老猫。

10

夜晚回到卧房,我思来想去决定不能继续在家待着了,明天就走。

于是我拨通了网约车司机的电话,正掰扯着价钱呢。

门口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就是那种衣服和门板轻轻摩擦的声音。

好像是妈妈……

我向着门口喊了一声:「妈?你在门口吗?」

妈妈打开门,露出被戳破偷听的讪讪笑容:「你怎么这么着急,明天就要走啊?」

「还不是因为我爸。」我撇撇嘴,「就这么几天都容不下我的猫,我在家这几天过得比我加班还累!」

「哎……」我妈垂着眼睛叹着气,「你连年都不愿意和妈妈一起过了。」

我连忙抱住我妈的胳膊哄她:「主要是这两天大家都不痛快,不如我早点儿走,过年当天我可以和你们视频电话呀。」

我妈红着眼眶,勉强挤出个笑容:「不说这个了,来,睡觉前喝杯牛奶吧。」

我这才注意到我妈手上的热牛奶,原来是给我送牛奶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司机的催促:「你到底走不走啊?」

我心一软,我说:「我再考虑考虑……」

妈妈揉着眼睛出去了。

我重新躺回床上,想起今天白天的种种。

一阵不安的感觉涌上来,怎么好像那些亲戚就是冲着老猫来的呢。

我一骨碌坐起来,给司机发去消息:「明天上午准时来,多少钱我都走。」

大约是睡前喝了牛奶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比以往都要沉。

醒来心情舒畅的我揉揉矇眬的睡眼,穿过客厅去洗手间洗漱。

发现早餐是丰盛的火锅,六七盘肉八九种蔬菜把桌子挤得满满当当。

「早餐吃这么隆重啊?」我问。

我妈说:「这不是因为你来不及吃晚饭就要坐车走了,所以早餐就当晚餐吃了。」

我还在刷着牙,爸妈就在催我吃饭了。

我说我得先把猫喂了。

我妈拉住我的手,推着我在桌子旁边坐下,叫我吃完早饭再去喂猫。

火锅里的汤滚了起来,我爸端起一盘颜色鲜红的肉块一股脑下进锅里。

不多会儿肉就煮熟了,奇妙的香味飘满房间。

我捞出一块肉丢进嘴里,只觉得味道奇怪,是从未吃过的口感。

「爸,这是什么肉啊?」我问。

爸妈两人先是对视一眼。

接着,我爸转过头来看着我,他咧开嘴,那种笑容既得意又诡异:

「锅里炖的——是你的猫。」

霎那间绝望涌上我的心头,脖子处一阵痛感传来,接着血液喷涌而出。

爸妈瞪大了双眼看着我的脖子,他们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惊恐。

我的脑袋咕噜一下从身体上掉下来,说了最后一句话:

「知道吗?我这条命可是跟老猫借的。」

11

为了养猫的事爸妈没少说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动手杀猫。

他们素来憨厚怯懦,甚至因此常被亲戚欺负,他们几时竟变得如此残忍。

一阵撕裂的感觉过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原先的躯体,变得轻飘飘的。

我爸双手颤抖地拿起手机,我妈尖叫一声跪倒在我的头颅旁哭泣。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他们糊涂,自以为杀了老猫就能促成我和那男人的婚事,却不知道这会要了我的命。

耳边传来老猫的叫声,老猫正蹲在门口等我呢。

罢了罢了,本来几年前我就已经死去,多活了这么几年已经算是赚了。

我抱起老猫,正准备离开,却听见我爸拨通电话的声音。

不是打给救护车,也不是打给警察,而是打给了那个同我相亲的男人:

「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们把猫杀了!猫死了,可我女儿也死了!」

相亲男语气平静地再度确认说:「猫真的已经死了?」

爸爸的声音从颤抖逐渐转为歇斯底里:「我说我女儿死了,你听到没有,她的头突然就从脖子上掉下来了,她还说她的命是跟猫借的!」

相亲男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之前答应给你们的彩礼,三套房子、三十万嫁妆,现在就归你们了,以后你们就把我当作儿子,我给你们养老送终。」

电话挂断了。

我爸瞪着眼睛张着嘴许久,我妈仍旧伏在地上号哭不止。

听闻如此怪异的死讯,相亲男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惊讶。

我恍然惊觉,也许从我爸打来电话要求我回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踏入了某个精心布置的圈套之中。

这个用了整整一年窥视我的男人,从一开目标就不是和我相亲。

而我的父母被他用丰厚的彩礼蒙骗,成了谋杀我的帮凶。

一股怨气在我的胸膛翻涌,透过窗子的倒影,我看见自己的双眸逐渐赤红,血泪缓缓流出,顷刻间,我已化为厉鬼!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你为何要害我!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12

初五这天是我的葬礼,相亲男也受到邀请前来。

而我要他在这一天为我陪葬。

他穿得人模狗样的,满脸表演着虚假的伤心。

于是,我附在他的耳边低语:「你开心么?」

葬礼上他笑出了声。

瞬间,大家的怪异的眼神都投向他。

他慌张地说:「不,不是……」

他使劲拍着自己的脸,但他还在笑,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控制。

一群人看他的眼神好像要剥了他的皮。

他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哆哆嗦嗦地拨通了电话。

他说:「高人、高人,你收了我那么多钱,你得帮我到底!事情有点不对劲,我刚刚在人家姑娘的葬礼上笑个没完。」

电话那头传来个老婆子的声音,一边说还一边嘿嘿笑:「你本来气数到了,今年过完,人也就完了。现在抢了别人跟猫借来的命,又能快活几十年,你这是得意忘形咯!」

这声音很熟悉,尖尖的,扎耳朵。

我使劲地在记忆里搜索,是她,是那天咖啡馆外撞上的古怪老婆子。

他挂了电话,精神恍惚地往家里走。

我引着他走到一个小巷子里,眼前一家苍蝇馆正飘出奇妙的香味。

他的肚子正巧叽里咕噜叫起来,坐下来点了一份煲仔饭。

煲仔饭上的肉块吃起来想必奇怪得很,滑滑腻腻。

旁边服务员在收拾桌子。

他一把抓住服务员的袖子,问这是什么肉?

服务员说是猪肉,猪排骨。

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是猫肉。」

他不停地干呕,接着疯狂起来,抓住服务员的衣领:「你老实说,这是不是猫肉!」

服务员回答:「是猪肉,不信问问老板娘。」

他顺着服务员的目光看过去,我便现身在他眼前。

我对他笑起来,露出一排阴森森的牙齿。

接着我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往他的方向一递:「吃么?」

他扭头就撒丫子跑开,一边跑一边念叨,找老婆子,去找高人老婆子。

我遮了他的眼,他失去了方向,跑回了自己的家。

现在,我在他眼里是那老婆子的模样。

我给他开了门,先是嘿嘿笑起来,又说:「你怎么跑来这里。」

他浑身哆嗦着说:「那女孩……那女孩来找我了……你得救我的命。」

「不是救过一次了么,还要我救。」我嘴里咕哝,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他跟着走进来,坐在沙发上,他说:「先给我喝口水吧,我跑得筋疲力尽。」

我点点头,一边在屋子里打转,一边喃喃自语。

用他恰好可以听见的音量说:「水在哪里」。

他站起来,想指给我看:「我都看见了水壶就在阳台边的小桌子上。」

接着他会看见阳台上、洗衣机的后边,露出一只手来,指甲又黑又长,皮肤的缝隙里藏着黑黄的污垢,是那老婆子的手。

他疑惑道:「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谁?」

我将手从背后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将脸向他靠近。

他身体僵硬不敢回头。

我将冰冷的嘴唇贴在了他的耳边。

我说:「你是不是发现了?」

他大喊大叫着,疯狂地冲向阳台,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十楼,本应该必死无疑。

没想到他跳下来的时候被树挂住了衣服,然后昏了过去。

一个路过的老道士将他从树上救下来,还叫来了救护车。

正是几年前帮我借命的老道士。

13

我躲了起来没有露面,倒不是因为害怕。

老道士的确有些真本事,但还不足以对付我这样的厉鬼。

他救过我的命,我不想和他正面冲突。

我想起刚刚男人打的那通电话,那个古怪的老婆子说他夺走了我向老猫借来的命,我要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先去了男人的房间,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接着,我去了他妈妈的房间。

透明的玻璃柜里,供着我怀抱老猫的黑白照片。

这张照片显然来自我的朋友圈,然后特意转成了黑白照。

哼,做了亏心事的自我安慰么?

打开玻璃柜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两张字迹潦草的便签:

「夺命方法:一药水,要面对面同时喝。二杀猫,注意顺序。」

「老婆子高人,电话 136****6879」

结合相亲男方才那通电话的内容,我逐渐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他本应该在今年死去,受了老婆子高人的指点,知道了我向老猫借命的事情,于是便设法夺走了我向老猫借来的这条命,他便可以继续活下去。

相亲见面只是个幌子,目的是完成面对面喝药水这一步。

对猫过敏也是个幌子,只是为了哄骗我的爸妈杀死老猫。

所以即便我死了,他却仍旧答应给我爸妈三套房子和三十万。

那不是彩礼,那是买命钱。

一瞬间无数的懊悔向我袭来,要是我不答应回来就好了,要是我没有同这个男人见面就好了,要是我走得更早一点就好了。

只要有一刻做出正确的决定,就不会害得老猫和我一同殒命。

老猫走过来,使劲用身体蹭着我的脚,它在安慰我。

黑夜降临,自远方传来声声对我的呼唤。

是老道士在唤我。

叫我到桥洞下边去找他,他要同我谈一谈。

我知道他想劝我,但我已下定决心要让害我的人付出代价。

我摸摸老猫的头:「你代替我出面见他吧,顺便替我撒个小谎。」

14

桥洞下。

相亲男拿着一只打火机,点着围成圈的白蜡烛。

老道士手拿一把木头剑在那里乱七八糟地跳来跳去。

这老道士看起来可真像个发神经的老骗子。

老猫向他们走去,我则藏身于远处的树林。

那个瞬间狂风乍起,蜡烛的火焰被风拉扯摇曳不止。

老道士转头向相亲男一声怒喝:「坐!」

相亲男立即坐进蜡烛圈里,几乎摔了个屁股墩儿。

接着,老猫凄厉的号叫如骇浪席卷天地。

受到老猫的召唤,黑暗处走出更多猫来,一只、两只、三只……

越来越多的猫聚过来,浓重的夜色里有成百上千的眼睛闪烁着阴森森的光芒。

「不好!」老道士惊呼道。

「怎么了?」相亲男也惊慌地叫了起来。

「原来如此。」老道士说,「找你算账的不是那女孩,是猫。」

「猫?」相亲男说,「那猫不应该找我算账,那猫是被女孩的爸妈给煮了……」

「你闭嘴吧!」老道士说,

「那女孩到底是心善,虽然被人算计,却早就走了。

那猫是为了它的主人报复你,它宁愿自己瞎了眼,也要为自己将来的主人留一条命,还真叫它等到个善良的好主人。

你倒好为了自己把它留给主人的命抢走了,你说它恨不恨!」

相亲男继续叫:

「这事不能怪我,都怪那个老妖婆,她出的主意要替我夺命。

我本来不想的,可是我妈说没了我不能活,她非要我这么做!

我也是被人推着走啊!

再说,真正杀死那姑娘的,也该算到她自己爸妈头上……」

老道士一巴掌把他扇得闭了嘴。

老道士又高声喊道:「收手吧,现在去还能撵上你的主人!」

老猫的叫声又持续了一会儿,猫群逐渐散去。

最终,风平浪静。

老道士不声不响地开始收拾东西。

相亲男说:「我是不是没事了。」

老道士指指自己的鼻子:「不,只是我没事了。你自求多福吧。」

相亲男扑过去抱住道士的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再帮我跟它讲讲道理。」

老道士冷哼一声:「人是可以讲道理,畜牲怎么讲?」

相亲男死死地抱住老道士的腿不肯撒手。

老道士见甩不掉他,便蹲了下来,语气好了些许:

「瞎眼猫保证了,它只管带走你不牵连别人,这事就算了。你本来寿命已尽,这条命本就属于老猫,拿走就拿走吧。你先回去吃好喝好就得了。」

相亲男失魂落魄地回去。

老道士叫他吃好喝好,但他吃不下也喝不下。

他房门紧锁,窗帘紧闭,没日没夜地躺在床上。

老猫常常在他身边叫唤,有时在门外,有时在窗前,有时在床底,有时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裹挟着阴冷的寒气。

在崩溃之时,他大喊大叫起来:「你来呀,你这蠢猫,该死的瞎眼猫,你带我走啊!我现在一点也不怕死!」

听了他这般话,我顿时感到无趣。

要是一个人将死亡看做解脱,那么便不能用死亡来惩罚他。

所以报复他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他活下去,然后生不如死。

老猫停止了叫唤。

而我要好好计划一下顺序。

老婆子为了钱财,这个男人为了活命,他妈为了保住自己儿子。

他们个个为了自己的私欲,夺走了我和老猫的性命,让我的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骗了老道士,我不能放过他们,我要跟他们一个个地把账算清。

就这样,他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上班,下班,和哥们儿一起喝酒,还参加了几回相亲。

他念叨着「鬼怕恶人」,然后得意忘形。

我和老猫就这么静静地跟着他。

请尽情地狂欢吧,尽情地享受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

15

审判的日子来临。

他得意忘形地拉着哥们儿打算通宵去喝酒。

他们勾肩搭背地走着,经过一座公园。

一群小孩子在那排着队荡秋千,曾曾也在,还是那样横得很。

曾曾一过来就一巴掌把正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推了下来,自己坐了上去。

小女孩趴在地上哇哇直哭,一个老太婆跑过来心疼地抱起小女孩安慰着,老太婆喊起来:「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

三姑妈跑过来同这个老太婆吵起架来:「说谁没教养呢,都是因为你家孩子一直坐在秋千上不下来,你们活该!」

我看着曾曾,心想这个小东西,怎么一点都不长教训,还是那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既然曾曾这么喜欢荡秋千,那我就帮他荡高一点好了。

他越荡越高、越荡越高,一下子就飞了出去,足足飞了有五米,一头栽在花坛里。

三姑妈尖叫着「啊——曾曾——」,然后扑了过去。

相亲男本来想继续看热闹,他的哥们说晦气就把他扯走了。

我没有继续跟着他,我接下来的目标是那个老婆子。

老婆子正在卧室里摆弄着她那些名牌衣服。

成套的香奈儿挂满了索菲亚的定制衣柜。

她站在全身镜前,将衣服放在身前比划,露出满足的神情。

接下来她透过镜子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我。

她身子一抖然后僵住了,她说:「原来如此,你竟然成了厉鬼。你已经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我问她:「用我的命换来的缺德钱,花着安心吗?蒙骗我的爸妈做你们的帮凶,得意吗?」

她转过身子直视着我,一边说话一边嘿嘿笑:

「你几年前就死了不是吗?借了命之后,你的命就和猫绑在一起,猫又能活多久,再过个十几年你还是会死,你的爸妈还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的法子让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包括你的爸妈,这难道不好吗?」

这个老婆子,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怪叫人生气。

我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脑袋,将自己的脸凑上去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那张扁平的脸。

我说:「说到底,你拿走我的东西,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我的双手缓缓地发力,她的头骨传来断断续续的碎裂的声音。

老婆子自知不是我的对手便完全没有反抗,临死前还「嘿嘿」笑了两声,奋力用手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

我用绳子将她挂在衣柜里,和她的那些香奈儿套装一起。

接着我有些好奇地打开抽屉。

是一本厚厚的相册,相册里都是老婆子同人喝酒吃饭的合影。

翻到最新的合影,我才明白老婆子的意思。

照片上是三个人在新开的盛都德里吃早茶。

一个是老婆子,一个陌生老头,还有一个是我爸。

我感到一阵窒息,我爸认识这个老婆子。

怀疑渐渐爬上我的心头。

也许,诱我死亡的这场陷阱,他并非全不知情……

毕竟,他也从我的死亡中得利。

但我需要更多的证据,我想到了我爸的手机。

我曾经帮他给手机设置了通话自动录音。

我现在要去解开我的怀疑,于是我把下一个目标交给了老猫:

「还记得他家里那盏琉璃吊灯么?等他喝酒回来,就让他亲眼看着他妈被灯砸死吧。事情办完了就来找我。」

老猫「喵呜」应了一声,向着相亲男的家跑去。

16

我回到家里,直奔爸妈的卧室。

我爸习惯把手机放在卧室里的书桌上。

翻看通话记录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那串熟悉的号码,是老婆子的号码。

第一通电话内容很短,通话时间是我去相亲的那天。

老婆子:我是老李介绍的那个算命的老婆子,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谈,我们见一面吧。

我爸:哦,好。

第二通电话就长得多,是爸妈杀死老猫的前一天。

我爸:要是我女儿死了,他真的能如约给钱么?总得有个凭证。

老婆子:我老婆子就能给你做凭证,他的命可捏在我手上呢。

我爸:怎么说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下得去手。

老婆子:别磨磨叽叽假仁假义的了,你女儿的命拴在猫身上根本活不长久,用她这条命给你换来一大笔养老钱,你就偷着乐去吧。

我爸:哎……

老婆子:还有啊,你记得在他面前你可别露馅儿。他是自以为骗了你,还害死了你的心爱的女儿,心虚愧疚才肯给你那么多钱,要是知道真相钱恐怕要少一半。

……

放下手机,这段录音听得我五味杂陈,两眼发黑。

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撕开再戳了个稀巴烂。

原来成了鬼,心还是会疼。

我的心好痛。

我算什么?

我在亲爸妈的心里就是狗屁。

一片寂静里,手机铃声响起。

这么多年他的手机铃声还是那首《吉祥三宝》。

他常说我们就像歌词里说的,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我爸走进来,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喂,哎,我们今晚就去接儿子……一会就到。」

我妈穿着一身新衣,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我穿这身行吗?」

「可以,不错。」我爸拿起崭新的车钥匙,「现在就走吧。」

17

深夜疾驰的轿车上。

我爸开着车,我妈坐在副驾上,两个人的脸上都热情洋溢。

他们没有察觉,我抱着完成任务赶回来的老猫正坐在后座上。

「爸妈什么时候连儿子都有了?」我幽幽地张口。

听到我的声音,爸妈都是一个寒战,然后梗着脖子,瞪大眼睛。

我妈抖着手抓住我爸的胳膊:「你听见了吗?」

我爸强作镇定地点点头。

「我说,你们哪里来的儿子。」我又问了一遍。

「过继的,是你大爹的三儿子。」我妈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爸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走!不要在这里作祟!」

他大概以为凶一点,我就会害怕吧。

「你就不心虚么?用我的命换钱去养个过继的儿子。」我说。

「你都知道些什么?」我爸问。

「你知道相亲男是想要抢走我的命,你也知道杀了老猫我就会死。

为了钱,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能杀。您好狠的心。」

一阵酸涩涌上眼角,我流出血泪。

「你不要怪爸爸心狠,就算这次你不死,你也活不长久。

过个十年八年,你随那瞎眼猫一起死了。

我和你妈又上了年纪,谁来管我们?」

说到激动处,他脖子发红青筋暴起:

「再说,我这么多年在亲戚里抬不起头,

就是因为没有儿子啊。

现在好了,有了这么多钱。

我不仅可以过继一个儿子,

还可以没有负担地供他上学和结婚。

将来还要靠他养老。

你就当作是孝敬爸爸了行吗?」

「你呢?妈妈……

给我端来那杯安眠的牛奶,趁我睡着去杀老猫。

你后悔吗?」

我看向我妈的后脑勺,她在发抖,她不敢看我:

「那时候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啊。

如果当时我知道会害死你,我一定不会给你端那杯牛奶。

可是现在你毕竟已经死了,我和你爸也要有新生活了。

你就安心地走吧,你本来……本来也活不长啊……」

她双手捂住脸,开始大声哭泣。

怒火在我的胸口燃烧。

明明只要说一句后悔就可以。

你们只要说一句后悔,我就会心软。

可是你们没有半点愧疚与悔恨。

你们怎么有那么多的理由和借口。

你们就是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我在你们心里和路边的野狗没有分别。

情绪越剧烈,我的脖颈就越痛,一股股鲜血从伤口处流淌下来。

「你们知道头掉下来有多痛吗?」

我附在我妈耳边说道,「妈妈,我要你拧下爸爸的头颅。」

妈妈停止了哭泣,目光变得呆滞。

她伸出双手生生地拧着我爸的头颅。

爸爸一脸惊恐,脖子处的骨骼咯吱作响。

他只来得及喊了一个「不」字。

他的头颅掉落在方向盘上。

大爹打来电话,我爸的手机铃声回荡在车里:

「我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车子失去控制,瞬间天旋地转。

路边的行人大喊着「翻车了」,一齐围了上来。

接着行人们从车里拖出来没有头的我爸和头破血流的我妈。

人行道上,相亲男正抱着他被吊灯砸得半死不活的妈妈,奋力向着医院奔跑。

他也注意到了这场车祸,认出了躺在地上的我爸我妈。

他惊惧不已,大喊着「杀疯了,杀疯了」,接着他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他的安宁就到此为止,诅咒的声音将在他的耳边重新响起。

我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身子,说:「猫叫,永不停止。」

18

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哦,对了,那个骑着摩托车切下我的头颅的家伙,差点把他忘了。

要找他,还得去我几年前在工作地租住的那个小区。

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有点远,我打了辆车,用的是从我爸口袋里掏出来的钱。

钱上面沾着血,司机接过钱时皱了下眉抬头看我。

我尴尬地咧嘴一笑,可能有点儿吓人,司机全身一个哆嗦。

一路上,司机全程目视前方并且没有张嘴和我说一句话。

倒也挺清静。

那个家伙果然还在这,他的身上沾着我的血。

他一边飙车一边嗷嗷乱叫,活像只表演杂技的猴子。

他还在和同伴炫耀:「老子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呢。」

其他人都摇头表示不信:「那警察还能不抓你?」

他还挺骄傲:「谁敢来抓老子。」

我想到那个夜晚,我好端端地走着,他却割下我的头颅扬长而去。

如今还拿来当作炫耀的谈资,真是不讲道理。

于是我也对他表演了一回杂技。

站在马路中间,当着他的面摘下了自己的头颅。

他受了惊吓,连人带摩托车一起栽倒下去,沿着倾斜的草坪一路翻滚。

笨重的摩托车正中他的脑瓜子,传来「噗嗤」一声闷响。

19

这段日子,好累啊。

我和老猫一起慢慢地走在月光下。

就好像从前加完班回到家,然后带着老猫在楼下遛弯儿那样。

走着走着,走到了当初的那个桥洞。

桥洞下坐着个人,捧着个白瓷碗好像在吃饭。

是那个老道士。

老道士见到我并不惊讶,好像一直在等着我似的。

他举起碗说:「吃个饭再走吧。」

我笑笑:「您知道我其实没有走啊,您不会是故意在帮我吧?」

「你可别抬举我了,纯粹是我对付不了你。」老道士说,「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和这条老猫重入六道轮回。」

我接过那碗饭,也好,至少让我和老猫做个饱死鬼……

只希望下辈子还能遇上老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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