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三岁时,爹娘将我卖给摄政王府,用我卖身的钱将妹妹送进宫。
他们说妹妹天生美貌,定会得帝王宠幸冠绝后宫。
而现在,他们如蝼蚁一般跪在我面前磕破了头。
「阿姜,救救你妹妹吧。」
1
我叫阿姜,爹说女孩命贱,不必取什么好名字。
可我的妹妹叫阿浣,爹娘特地找的先生取的名,女孩命贱那一套道理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我才知道,阿浣出生便是美人。
美人的路很多,却也很窄,或是达官贵人的妾,亦或是皇帝的妃。
阿浣自小便多得了许多优待,她将我推倒在泥泞里时,眼神不屑,她对着那些跟着她身后的小哈巴狗说,「她就是爹娘生给我的奴仆。」
我艰难的从泥坑爬出来,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泥巴,冷眼看着我的亲妹。
啪!那是巴掌砸在脸上的声音,阿浣两眼含泪且十分惊讶的看着我。
「再告诉你一次,我是你的亲姐。」那是我第一次打她,「这是最后一次,你要记住,再忘,那就由不得你。」
没想到,那次当真是最后一次。
那年我十三岁,爹娘想要为阿浣换一个好的出生,卖了所有的田地和商铺,还差五两便可在京城置得一间小小的宅院。有了宅院的籍贯,阿浣便能进宫了。
那时,我娘抱着我苦口婆心的劝,她说三年后定会将我赎出来的。
我看着阿娘的脸,终究是软了心,可我后来才知道,我们这一批婢女的卖身契皆是死契。
2
几经辗转,牙婆竟将我也带到了京城。
下了马车,她只将我一人带进一处宅院的小门。
门口站着个衣着华贵,留着两撇胡子的人,他看着我,眼睛似是涂了光。
「像,太像了。」他笑着从钱袋里拿出一大块的金坨,扔给了牙婆。「赏你的。」
牙婆高兴的走了,我看着那个人,心里突然便空了。
他如此高兴,定不是让我做丫鬟婢女,可我不愿做通房,更不愿做妾。
跟在他身后一路走,我左右偷看,才知这并不是什么小院,竟是一处大到弯弯绕绕,到处是山与水的大庭院。
还有一片大大的湖,正是荷花开的季节,湖上的栈道边皆是越过雷池的荷叶。
待走到看不到荷叶的地方时,眼前出现了一座亭,那里背对着我们站了一人,远远望去,像是一个超脱世外的谪仙。
我们走近,只见我前面的那人拱手道:「王爷,此人宛如画中人。」
听见这话,那人便回过头来,我便看见此生绝不会忘的好看眼睛,可那眼里并不是无俗世红尘。他的眉眼挺拔娇俏,鼻梁高耸,嘴唇的颜色却浅淡,面色也十分的惨白,不知的人比如我,觉得他大概可能身体不好吧。
见我看得发呆,那个弯着腰的人便咳嗽一声,我这才低下头,可我哪懂这种世家的礼仪呢,行礼行得笨拙。
我听到头顶上传来的笑声,好听极了,接着那声音又问我:「你叫什么?」
我抬起头盯着他,一点规矩都没有,但他允许我看他。「我叫阿姜。」
「阿姜?是个不错的名字。」
从未有人夸过我的名字,爹取名时,只因看到了一片姜叶,于是,我便叫阿姜,可从未有人说它不错,我以为只有阿浣才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名字。
我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人,眼里闪烁着星光。「那便好了。」
他满意的看着我,我看着他的手伸到了我的头顶上,可一瞬间便收回去了,他的眼神有些失落,我在那副神情中捕捉到了一种不甘和想念。
可越是如此,他看我的眼神越发的惊讶,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那种笑似是一种苦笑,十分不好看。
「还真是像到连我都恍惚了。」他的声音冷冷的,和突然吹过来的风一样。「送她去安置吧。」
3
那个弯腰的人是恭王府的管家,我跟着他走到王府的小院时,他自己说的,他还说我有福气,能与那人有九分相像。
我眨着眼,看着给我的院子,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却万般翻腾。
「原来与人长得像便有这般福气。」
因为与那人相像,我得到的,是最大最好的院子,最好的衣裙,最好吃的餐食,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我还看到了与我一般年纪的女孩,她与其余的几个一同跪在地上。
管家向他们介绍着我,他说:「这位今后便是蓉雅苑的主子了,你们定要好生伺候。」
随后,群声附和。
那一刻,我以为,那个病恹恹的王爷想要我做他的通房,我又想,他生得好看,做他的通房或也不错。
可是,从那次相见,他便不来看我了。
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沈言,我将它视若箴言。
一色的珍奇贵物如流水一般进了我的院子,什么鸡蛋大的夜明珠,什么天下独绝的玛瑙绿如意都是我看了不想要的,屋里的陈设也是,每月换一回。
见多了珍奇,便不觉得它是真的珍奇了。
后来,管家给请来琴棋书画的各色教头,一一教我,我天资还算聪慧,学了一年便已胜过了她们。除此之外便是读书写字,这是我最不爱的。
直到那日,管家将王爷的书房给我搬了过来。
他指着这一屉说是王爷爱看的,那一屉是王爷写的,上面那一屉是王爷最艳羡的等等,我便如跗骨之蛆钻进了书里熬,教书的夫子每日教我,夸我比王爷还要厉害。
可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他还是未曾来见我。
我问管家,他却说,恭王爷是摄政王,每日要守着皇帝批奏折,教导他人生方向,每日皆忙到天黑,连府上都未曾归过。
我听着,大失所望。「再过一年,我娘便要来赎我了。」
管家听到了我的小声嘀咕,笑着与我说,「阿姜姑娘,你的卖身契可是死契,你娘不会来赎你了,再者,你是王爷要的人,她赎不了你。」
可她明明说过要来赎我的。
4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院子的,回过神来,房内的名贵瓷器皆被我砸了大半。
小央哭着跪在我面前,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你怎么了?」
我疑惑的看着她,她的眼哭得有些红肿了,身边皆是砸碎的瓷器,在她身后尚有几个完整的,她生怕我看见似的,往前挪了挪。
「小姐,明日管家便要来换陈设了,要是被他看到……看到这些名贵的物件皆碎了,定会将我打发出去的。」她仍旧哭着,「我爹娘都死了,这世上再没有我的去处了。」
看着她,不过与我一般年纪,早已没有爹娘,而我爹娘虽在,可有无有何区别呢?
「对不起小央,是我错了。」我走过去,抱住她,轻轻的拍抚着她的后背,「我会护住你的。」
第二日,管家带着人来我院时,我便素衣跪在院前。
「是我错了,所有责罚我一人承担。」
管家让我起来,可我并未听他的话,我的确错了,错在不知身份,肆意妄为。
那日,许多人嚼我舌根,说我无名无分,说我恃宠生娇,还说我不知廉耻。
偏那日,沈言突然回府了。
他来了我的小院,我转身跪向他,匍匐在地,因为不敢看他,怕他生气,也怕他责怪其他人。
但他出奇的温柔,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趴在地上时,耳边听到了稳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如同我的心跳。
「起来吧,没人怪你。」他的手好凉,就好像方才从冷窖中拿出来一样,「那些本就是身外之物,我以为你该见惯了才是。」
他温和的嗓音彼时宛如天籁,我抬头看他,他的唇色越发的白了。
「是我不对,不该嗔怪。」
我顺着他手借力起来,膝盖早就跪麻了,一个踉跄,便倒入了他的怀中,一阵古檀香飘入我的鼻腔。
「无妨,允你砸。」
若是以貌取人,那便是错了。
我看沈言就是个病秧子,可他将我抱起,丝毫不费余力,稳稳的走进了我的房间,她将我放在暖塌上,让小央拿药来,看他挽起袖子的模样,似要亲自为我上药。
「王爷。」
我想叫住他,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他侧过头看我,那眼神清澈透明,好看极了。
「我有事与你说,阿姜。」沈言轻巧的撩开外裙,露出了我带血的衬裤,他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央。
小央赶紧低下头,我见此,连忙解释。「是我自己不好,别怪她。」
他看我的眼神顿了一下,这才小心的替我挽起衬裤,膝盖那里已是血肉模糊。
「跪了多久?」他问。
我有些高兴,手不由的抓住了腰间的流苏。「一个时辰。」
听此,他下手时重了一分,我疼得喊了出来。「啧!疼……」
「到底多久?」
我不敢再骗他,「三个时辰。」
不知为何,他的眉头放松了些,嘴角挂起一抹笑,给他惨白的脸上增添了几分色彩,可就这几分就十分耀眼了。
「你的脾性真的一直未改。」他说罢,又突然抬头看了我,随后改口。「你不该伤害自己。」
他低下头,额发顺然而下,顺着脸颊,一直往下,都如流光倾泻一样,那一刻,我的眼里好似只看得见他。
没人说话,气氛突然变得奇怪,沈言帮我包扎好伤口,随即开口打破了寂静。
「阿姜,下个月的选秀,我要你以曲凌侯嫡次女的身份进宫,替我去寻一个人。」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可字字都诛心。
「王爷?」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不喜欢我吗?」
「你会帮我的,对吗?」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将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能感受到他手掌的冰冷,正一寸一寸的侵蚀我的身体。「阿姜。」
「王爷即是买了我,那我便是你的人。」我极力克制住我的眼泪,笑着继续说,「你要做我什么,我便做什么。」
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伸手替我擦掉了眼泪,破天荒的抱了我一下。
那股古檀味真的好香,我很喜欢,我伸手去触摸他的香囊,上面不知是谁绣的鸳鸯,绣得极差。
5
选秀前一日,我以曲凌侯的嫡次女的身份,从京城外赶到了恭王府。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恭王以堂兄的名义接待了我。
入夜的时候,他头一次进了我的房,静静的站在我的身后。
小央替我取下最后一只珠钗便退出去了,我看到铜镜里沈言扭曲的脸。
「阿姜,你不是想知道你像谁吗?」
他手里拿着一副画像,我转过身,眼看着他缓慢的将画轴打开,一副娇美女娥像展现在我眼前,那人的眉眼鼻唇当真和我很像。
不对,是我与她像。
她抱着琵琶,自信的弹着,眉眼间皆是骄傲,盯着她的眼,看久了,便觉得自己是她了。
再抬头看沈言,他的眼眶都红了,「王爷与她可是有情?」
也难怪,见我时,他的神情总让人奇怪,他对我突然亲昵,又突然疏远,原来是自己都已分不清了。
倒是我会错了意,我以为他会喜欢我,明明对我那样好。
「你只需记住她的神情,从今以后,你便是她,她便是你。」沈言的声音好似多了几分底气,不似平时那样温柔。「其余的,入宫后会有人教你,你只需记住一件事,那便是稳住君心,帮我找到绾绾。」
「好。」我点头,笑着看他。「那我与王爷呢?」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从炙热到冷漠,最后只是淡淡的开口,「只当是兄妹便可。」
6
他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翌日,我坐着马车进了宫,沿途是京城的长街,白日十分热闹,我掀开帘子偷看,一眼便看见了旁边马车内的阿浣。
她似是看到了我,眼神惊诧,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以世家小姐的礼仪与她点头问好,不慌不忙的放下了帘子。
小央见此,忧心的问我,「小姐,怎么了?」
我摇头,实则内心跳得飞快,却又有些暗爽。
阿浣无权无势,而我身后有摄政王。
马车到了宫门便不让进了,秀女皆是聚在宫门,有专门的嬷嬷照看,我的马车上挂着恭王府的灯笼,下车时,嬷嬷伸手来接我。
我脑海里顿时响起了沈言的话,他说,不必怕,他已替我铺好了路。
顺着嬷嬷的手,我缓步下了车凳,礼貌的向她谢礼,嬷嬷笑得十分开心,热情的将我带到了秀女队伍的第一列。
而我身后,阿浣姗姗来迟,陪她来的自然是我娘,不对,她已不是我娘了。
宫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的老手,阿浣本以为嬷嬷也会向他伸手,她便站在马车上不下来,所有人皆在笑她,可最后嬷嬷还是伸了手。
我以为,她也有天大的能耐,回头看才知,她娘送了好大一个钱袋给嬷嬷,有钱可使鬼推磨,这并不稀奇。
7
选秀之时,我入殿便惊了谢行的眼,他竟不顾皇家礼仪冲到了我身边。
他不似沈言那般好看,脸颊稚嫩些,但胜在脸色红润,眉眼干净,看着我时,眼里皆是我。
他双手扶在我的肩膀上,语气有些着急,「绾绾,你回来了?」
我撇了一眼皇位边上的沈言,露出乖巧之色,忽的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臣女乃曲凌侯沈卓嫡次女,沈姜凝。」
谢行的脸色变了,他皱紧了眉,认真且仔细的看着我,「你真不是绾绾?」
我摇头应他。「我不是。」
殿内顿时安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决断,可他就像是遭受打击一般,目光从充满希望再变成了淡漠甚至冷漠,那一瞬间,他看我就像是再看一个赝品。
「留下吧,封贵人。」
他转身回到他皇位,那背影落寞孤独,还有说不上来的些许意味。
「谢皇上隆恩。」
我拜谢离开,刚出殿便遇到了阿浣,她今天穿着青色的罩衫连裙,未施粉黛便也能遍压群芳,昂首挺胸的从我身前走了过去。
她或是对成为贵人势在必得,对我也无半分留意。
来接我的嬷嬷见此,便说那是丞相大人的远房侄女,虽说骄纵跋扈,那容貌当真是冠绝天下。
言下之意,我亦不如她,我知道的,但庆幸的是她不像我,也不像那个贵人。
8
得选的贵人皆在第二日被接入了宫,而我却不同。
谢行连夜便将我宣入圣和殿,他要我侍寝,可他看到我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时,压着火叫人将他送到皇后宫里。
而我因尚未分宫,只能留在圣和殿,看着这个满目明黄的房间,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但我在殿内右侧,看到了另一幅美人图。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是一副美人出浴图,美人手脚皆美,一颦一簇都是动人心的。「这便是绾绾吗?」
这个叫绾绾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第二日,我起得很迟,直到谢行回殿的时候,我还未醒。
睡梦中,看到一人坐在我的床前,温柔又兴奋的喊我,可他喊得名字不是阿姜,而是绾绾。
他伸手触摸我的脸,指尖的暖意唤醒了我,睡意迷蒙,我好似看到了沈言,可沈言的手该是冰凉的才对,我猛的清醒过来,面前人是谢行。
「醒了?」他的声音很冷漠,眼神也带有七分的不喜。「醒了就去你自己宫里。」
就如此,我尚未睡醒,便被赶了出来,好在他有良心,赐了撵轿送我。不过,等到我宫里时,便尚觉得这撵轿大可不必。
我的殿距离谢行的圣和殿仅一墙之隔,撵轿送我不过五步。
想来也就摄政王有这本事,将我安置在谢行这么近的地方,可等我抬头看殿名时,那念绾阁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谢行和沈言皆是很爱绾绾的。
「这是皇上允我住的吗?」我问送我回来的小太监,他是方才谢行身边的人。
小太监点点头说是,且要我放心住,这宫里不敢再有人害我。
9
这话方才说完,我便看见了阿浣,她坐在轿子上,那是谢行的恩赐。
小太监说,那是谢行新册的浣贵人,她与我皆是入宫便跨级册封的人。
但她与我不一样,她的住的殿被安排得很远。
他说的那瞬间,我便知道,她所谓的后台实际上是不顶事的。
可我们的目的一样,皆是稳住君心,未来我定是要与她争宠的。
阿浣的轿子路过我宫门时,她低下头看了我一眼,美丽的眼睛里依旧是不屑,此时又增加了几分傲慢。
我饶有意味的看着她,看着她肆意的张狂,看来她还是没懂,人生在世需得时时刻刻清楚自己的位置,切莫越界。
那日后,除了日常向皇后太后请安,我便日日躲在念绾阁,看上一代主人留下的一些闲书,多是一些野史之类的书籍,书架最上面还有一些手抄的《女训》、《女戒》。
字迹不俗,却也能看出几分的不愿,我问一旁候着的小央,「小央,你见过绾绾吗?」
小央是恭王府的家生子,若是绾绾曾与沈言有过情缘,她定是知道的,可她摇了摇头,眼里并没有丝毫的欺骗。
「小主,我并未见过,但我听我娘说过,她本来要嫁给恭王爷的,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入宫做了妃子,后来又出了变故,便薨了。」
薨了?
难怪,若是本人在世,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呢。
就在我发呆时,小宇子从外匆匆的跑进殿内,神色皆是欢喜,一个劲的喘气,他看着我,连连贺喜。「娘娘,皇上来看您啦。」
入宫三月,他还是第一次来看我,小央连忙替我整理衣饰,扶我起身走到门前,谢行已从殿门口进来,往我房内走。
「给皇上请安。」
还未跪下去,手便被谢行拉住了,接着便是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不必了,起来吧。」
我随着他的手劲起身,乖巧的跟着他坐到塌上,他看我的眼神还是有些奇怪,但我能理解,以相似之人缅怀故人嘛,实属正常。
我学着沈言教我的,表现得十分温顺得体,迎合谢行的喜好。但看他惨白的脸,没忍住,自顾自的把手中的暖炉递给他,关心的问他道:「皇上可是受了风,凉到了。」
他看我的眼神一愣,随后便答。「你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
「别的嫔妃见我,皆是欢喜,撒娇,说一些琐事。」他端起了我给他倒的茶,饶有趣味的品了一口。「你倒是不一样。」
「皇上声音沙哑,很难让我注意到其他。」
我看着谢行,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这才发现不过三个月,他瘦了许多,褪去了稚嫩,如此看竟也是一个俊俏的郎君了,只不过这脸色惨白若不是皇家的特色?
「你有心了。」
那天谢行在我殿内用的膳,晚间陪我下了四局棋。
见天色已晚,他身旁的太监总管王总管走到他面前偷偷的问,「皇上今晚可歇在念绾阁?」
听此,谢行抬眼打量了我全身,目光在我胸前停了片刻,那眼神似有些失望,只听他说:「去浣贵人的延禧宫。」
我落子的手有些抖,将谢行的棋路皆数阻断,他输了。
「皇上慢走。」我起身行礼,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愤恨,不过谁让他偏要去阿浣那处。
谢行走了,空留我在榻上,我回头问小央,「我身材难道比不得浣贵人?」
小央只顾着笑我,她与我年纪相仿,可她的身材确实丰盈,与我相比,我就像是干柴。
「小主,是太瘦了,该多吃些。」小央安慰我,可我的眼神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我问她:「小央,你可有什么法子帮我?」
小央抿着嘴笑道:「有。」
10
冬季难熬,每日起来,殿外皆是铺满的雪,唯独今日院中的梅花开了,我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去到皇后寝宫时,就我一人迟了。
就连难得一见的阿浣也来了,她穿着粉色的袄子,配的是成色极好的红狐毛领,在座的嫔妃里只有她一人有此殊荣,我的眼全数落在她的身上,果真是丰润有致,难怪谢行喜欢。
我向皇后请罪,她仁慈不曾怪我,倒是阿浣,盛宠之下嚣张气焰快燃到皇后身上了。「皇后娘娘仁慈,可若是人人皆如此,那岂不是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绾贵人一向准时,今日应是一时耽搁,无妨。」皇后和颜悦色,对我没有怪罪之意。「快起来吧,坐下聊。」
阿浣的眼恨极了,虽不知她为何恨我,但我知道她并未认出我是阿姜。
早会散后,各自回宫,我与其他妃子走在前头,阿浣急匆匆的从我身后撞了过去,将我手中的暖壶撞落在地上,我知她是故意的,并不想理她。
她手抱着暖壶,眉毛挑起,一副我是宠妃谁敢反抗的架势,加之她的侍女也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抬着嘴便开始数落我身旁的小央。
「谁给你的狗胆,赶挡娘娘的路。」是在说小央,却是说给我听的。
「我给的,又如何?」我伸手护住了小央,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我倒想问问你,谁给你的胆子在主子面前这样嚣张?」
阿浣见侍女吃亏,扬手便想打我,可她太笨了,不知道审时度势,她那一巴掌悬在了半空,我抬头看,是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皇上万安。」
我与其余看戏的妃嫔皆行礼,只有阿浣撒娇式的向谢行求饶喊疼,他也吃这一招,毕竟阿浣眼角落泪的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
「起来吧。」他伸手在我面前,我借了他的势,第一个起身。「谢皇上。」
阿浣见不得谢行如此对我,可她又不能打他,只能将这份恨强加在我的身上,看我的眼神更加的恶毒了。
可她忘了,她是贵人我也是。
身后皇后娘娘不慌不忙的从宫里出来,或是司空见惯了,妃嫔之间的吵闹她也想能避则避,可今日谢行来了,她不得不出来接驾。
「皇上万安。」
谢行见她,脸上的笑意全无,只是微微抬手让她起来,皇后也不恼,似是谢行的宠爱与她无关。
寒天雪地里,众人皆知道冷,最后各自散去,谢行抱着阿浣上了他来时的轿子,吩咐王总管将她送回延禧宫,阿浣得意的撩起帘子看我。
可我并没有看她,我不嫉妒也不恨,转身便走。
没想到,轿子起时,谢行的喊住了我,我回头便看到他向我走了过来,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仔细的将我冰凉的指尖握进他的手掌,一阵暖意瞬时点燃了我整个身体。
突然不觉得冷了,我扬起头看着他,问他。「皇上,怎不去陪浣妹妹?」
他却拉着我快步走,帽檐上的雪跟着惯性纷纷落在肩头。
「回去看桃花吧,你宫里的桃花开得最早最好看。」
原来,他知道那宫里的梅花几时开。
11
其实,谢行的年纪不过十七,先皇去得太早,他十三岁便登基了。
太后垂帘三年,谢行十六岁时才还政,代价是他要娶太后的侄女,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女人,他不喜欢太后,所以也不喜欢皇后。
后宫的嫔妃也都是文武大臣塞进来的,大的大小的小,没有一个合他心意,实则是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心早被那个绾绾的人占满了。
回到念绾阁时,他便松开了我的手,温暖的手再度敞在寒风中,冷得更快。
谢行的思恋全写在了脸上,伸手去抖散了压着梅花的雪,露出了花原本的美艳,他回头招我过去,说要与我讲个故事。
他十二岁那年的夏季,先皇健在,携妃嫔去了洛北行宫避暑,他也去了。
有一日在湖边玩水时,不知被谁一脚踢进了湖里,他不会水,湖里大片大片的荷叶挡住了他的身体,任他呼救,无人去救他,他以为他要死了。
在他快要死了的时候,一个女子跳入了水,他没看清她的脸,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一堆人,他母后哭哭啼啼的,先皇坐着斥责下人看护不力。
他也落得个怕水的病,看到水便觉得难以呼吸,可他为了找到那个女孩子,还是去了湖边,那一次果然找到了,她是如今曲凌侯的女儿,真真正正的嫡长女。
说完时,他看了我一眼,我脸上的惊讶被他全数掠尽,片刻,他冷峻的脸上便浮现一模嘲讽的笑。
他带我进了殿内,我自知犯有欺君之罪跪在他面前,不敢起身,低着头,没想到这谢行深藏不露,在这里等着我呢。
一时间,我的脑海都是如何给沈言传递消息,想他救我,可我不甘心,想到阿浣,我便更不甘心了。
「你到底是谁?」谢行的语气不似生气,倒像是与我叙旧。
「我不是曲凌侯的女儿,我只是一个被父母卖进沈府的婢女。」反正都是死,不如赌一把,「我叫阿姜,阿浣是我的亲妹妹。」
「嗯?」他显然有些愣住,但随后他笑出了声。「难怪,她曾说你像她死去的姐姐。」
我当真是不知道人在背后是如何编排我的,阿浣明知爹娘是为了她才将我卖掉的,如今却说我死了。
「是嘛,那我便是已经死了的阿姜。」我抬起头,直视了眼前的人,他的眼里有三分杀意,但那七分已然是放过。
「你也是权臣送进来监视我的?」他的声音颤抖,似是对此事深恶痛绝,我自然不能往枪口出撞。
我软了声音,略带些哭腔。「我若不进宫,便是沈老爷的通房,进宫为妃嫔或是做一个六旬老头的通房,皇上会怎么选?」
「选我,你不吃亏。」
谢行的眼神未变,他伸手将我捞起来,坐在他的怀中,近距离的看着我的眼,一时间我不知该害怕还是害羞,只觉得脸颊发烫,在他眼里就像是勾引。
不知怎的,他将我抱到了床上,伸手便要去剥我的衣衫,我还未准备好,小声惊呼道:「皇上不是嫌我单薄?」
这话于事无补,其实我已经不单薄了,小央的法子极好,我吃了几月,身材凹凸有致,体量也高了些。
「你觉得呢?」皇上抱着我,喘着粗气,将头埋进了我的颈窝。
虽不及阿浣,但也不再是以前那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谢行的眼里含着情,我自知他眼里定是另一个人。
那夜,睡得很不安稳,直到天明我才睡着,我梦见了沈言,他站在我身边说我没用,说我帮不了他,可我依旧尽力了。
他拿着刀,说要剥了我的脸。
我被吓醒了,睁开眼便看到了谢行,他伸手摸着我发烫的额头,随即便吼着太监去请御医,我看着他,问他。「你不杀我?」
「你以后就是朕的阿姜。」他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除了我,没人敢杀你。」
12
时间很快,又是一年的乞巧节,我记得前些年的愿望便是能与沈言一起去逛市集猜灯谜赢灯笼,然后在京城的姻缘桥上亲吻。
都说拿着猜灯谜赢来的灯笼在姻缘桥亲吻就能得到月老的祝福,会子孙满堂,会携手白头。
今年的乞巧节,向皇后请安的时候,阿浣被查出来有孕两月了,成了众妃嫔的艳羡对象,她似有讽刺的问我,「姐姐与我承恩最多,肚子竟像个闷葫芦一样不成气候。」
此话一出,我便内心想笑,毕竟此刻皇后的脸似是不好看,四周围着她道喜的嫔妃的脸也不好看。
或许,她从未想过为何众嫔妃服侍谢行多年,皆无子嗣的缘由吧。
「妹妹有福气,还是好生养着,若是皇子,便是皇上第一个皇子,那可是贵子。」
久居深宫的女人,如困兽争斗,可怕之处不乏在战场厮杀。
我看着阿浣得意的嘴脸,跟着笑了,可怜她还是太单纯了,殊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虎狼争锋。
谢行下朝后,便急急忙忙来了皇后宫中,他是奔着阿浣来的,有子嗣这件事历来都是皇家最重视的,太后也重视,立马派了人来叮嘱皇后。
这一胎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但让真正的皇家人都很高兴。
我带着笑,冷眼旁观,实际上,谢行从未碰我,他只是喜欢抱着我睡觉,可他与阿浣当着有了肌肤之亲。
他终归还是防着我的。
傍晚,谢行为阖宫欢乐准备的乞巧家宴,我那所谓的曲凌侯父亲也入了宫,就坐在达官贵人那一半,但沈言的位置却空着,他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从来没来过。
宴席过半,我觉得乏味无聊,便向谢行请辞退了出来,今夜的月很大很亮十分好看,我与小央走在御花园中,身后突然传来请安的声音。
「绾贵人安。」
我仔细一看是曲凌侯,他跪在我面前。「曲凌侯为何来此处?」
「王爷要我将此物给娘娘。」他的手里承着一个锦囊,我让小央接过,便各自走了,这若是让旁人看了,那是杀头的罪名。
回宫后,我拆开那个锦囊,内有一支珠钗,及一封书信。
「勿忘初心,浣贵人之子不可留。」
他竟要我向一个孩子下手,小央麻利的将信烧掉,我随手将珠钗放进了妆匣的抽屉中,里面已存有十余支款式相仿的珠钗。
珠钗华贵,千篇一律,反而让人提不起兴趣。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张脸愈发的妖艳好看,再不似以往单纯可爱。
13
我正欲换了衣裳,门外有人冲了进来,一看竟是已经换了常服的谢行。
「我带你去一处好玩的地方。」
换衣服,上了马车,谢行一路不许我撩开窗帘,大概一炷香后,他笑着与我说,「我记得你说你想看看民间的乞巧节。」
他推开车门,是京城外最繁华的长街,下了车,便是人群围着的灯笼摊,有人拿着赢得的灯笼喜笑颜开,也有人因为谜底太难愁眉苦脸。
谢行拉着我挤进了人群,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我们身上,但他只是看向我,「你今年想要哪一个灯笼?」
我愣了一下,他又把我当成其他人了,不过我乐意陪他演戏,指着最高的那个灯笼说,「我要那个。」
那个灯笼上画着姜叶,我想要的,也只是做我自己。
他不愧是治天下的天子,才华横溢,在场的人皆无不服之人,那个灯笼赢得轻巧,灯笼老板把它递给我的时候,我还有片刻的恍惚。
「我们去姻缘桥走走吧。」我拉着谢行,既然他要我开心,那便真的让我开心一次。
姻缘桥好多人,但拿着灯笼的人很少,我去桥边买了两根红色丝带,拉着谢行一起上了桥。
将丝带打结,捆在桥上,我闭着眼许愿,等我睁开眼的一瞬间,桥的对面燃起了无数美妙绝伦的烟花。
「好美。」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转头去看谢行时,他的眼睛正看着我,眼眸闪烁着微光。「你喜欢就好。」
下一秒,我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我很喜欢,也喜欢你。」
喜欢你三个字我说得很重,可能那一刻,绾绾回魂附了我的身体吧,那种强烈的爱想要亲吻他的爱从我的心里迸发出来。
我也想他爱我,而不是爱我像的那个人。
「我也爱你。」他低头又吻了我,这一次比上次长,我想要的拥抱也很久,久到烟火消散。
回宫的路上,我脸红得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倒是他还调侃我。
「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脸红什么?」
趁心里那股喜欢还在,我顺势圈进了他的怀里,「愿日日如此。」
他低头吻了我的额头,那一夜,他宿在我的念绾阁,让王总管找来了一对红烛,就燃在暖阁之外。
我看着燃烧的红烛,脸颊微红,他的手捧着我的脸,灼热的鼻息在我耳边也在我的颈上,他问我:「阿姜,你是不是对我付出真心了?」
我眯着眼,没有回答他,直到他弄疼我,逼我哭了出来,「我欲真心换真心。」
他笑了,动作更加肆意,又怕真的弄疼我,直至最后他趴在我胸前喘息,懒懒的声音,「阿姜,我的真心在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心窝子,做出掏心的模样,那一刻我好似看见了他那颗红色蹦蹦跳动的心。
不过,沈言很早就告诉我了,帝王家的人是没有心的。
我缩进他的臂弯里,缓缓地闭上眼,我可太累了。
不过,庆幸的是我与他终有了夫妻之实。
第二日,他册我为妃,赐号姜妃。
14
越级册封,还是第二次。
阿浣挺着肚子到皇后宫中请安的时候,当着众嫔妃的面质问我,「你一无子嗣,二父母无功,你凭什么封妃?」
我看着她的肚子,突然想到之前路过延禧宫时,见到过一个模样不错的小太监,他见我甚至没跪,我问他是那宫的太监,他浑厚的嗓音引起了我的注意,待我走后,他转身便走进了延禧宫。
他身上落下了一支步摇,我让小央迅速将之捡起收好。
自那之后,阿浣便有孕了。
我不言明把柄,是因为谢行自有分寸。
小央曾说过,宫里嫔妃承恩过后,皆会有医官送来补药,那药我未曾有,只因谢行清楚,他没有碰过我。
但聪明人一猜便知,此药是落子汤,那些早入宫的嫔妃常年喝药,早就无法生育,而刚进宫的,除了喝药之外,还有其他的预防方式。
谢行所想,我知道,不枉我看了那么多史书,帝位不稳,怎敢让胎儿降世?
阿浣今日,或许又要触逆鳞了。
「妹妹,少说些话,多操心腹中胎儿吧。」
我看着她,将头上的步摇取下来摇了摇,笑着说道:「我原是在你宫外捡到了这支步摇,不知可是妹妹的。」
阿浣一看,眼神便慌了,撑着肚子冲过来要抢,「我找了它许久了,怎会在姐姐这里。」
皇后见此,像是与我搭上了线,「这步摇我见姜妃已带了数日了,浣贵人怎么看不见呢?」
「或是她记错了吧,这可不是宫中有的款式。」我将步摇拿开,阿浣步子不稳一下扑在了我的身上。
她附在我的耳边,威胁道:「我奉劝你还给我,不然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是吗?」我伸手扶住她,故作安抚她的样子,「那个人是十七王爷吗?」
「你……胡说!」阿浣的定性自小便如此弱,若是她错了,只要抓住她的把柄,她便会自乱阵脚。「姜妃,你居心叵测,我要见皇上,我要……肚子好痛。」
这才七个月的胎儿,我眼看着她的裙下流出诸多血水,她娇美的脸拧在一团,当真不好看。
「姜妃,你……」皇后脸上的慌张掩盖了她内心的兴奋,但她必须要主持公道,她呵斥我,「你怎敢伤害皇嗣。」
在她们的眼里,阿浣是我推开了的,我看着阿浣演的这出好戏,不惜用孩子来陷害我,难为她了。
15
阿浣难产,孩子没保住,消息传来我念绾阁的时候,皇上罚我禁足降我位分的诏书也来了。
还是谢行身边的大总管,他满眼的同情,招呼着人关上了我宫的大门。
「总算能清净了。」
我拉着小央回房,让她把库房翻到各类杂书皆给我摆了出来,整整三月,我皆靠这些闲书过活。
就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小央给我找到了一个木盒,里面有一册画集,上面的主角是谢行。
还有一个寥寥几笔描画的女子,我猜她该是绾绾吧。
看完之后,我大概捋顺了他们之间的渊源,沈绾绾是沈言的堂妹,二人青梅竹马,沈言带她去行宫,没想到那日救了身为太子的谢行,谢行对她一见钟情,执意要娶她为太子妃。
画集上,以女子视角,想必是沈绾绾自己画的,看得出来,她心里全是沈言,却入了宫,最终郁郁寡欢,病逝了。
我在画集最末,看到了皇后,她面前有鸩酒。
啧!
我看到一些皇家密事,赶忙让小央将之焚化,要想活得久,不能太聪明。
可我没想到,这一箱闲书是皇后早就为我存下的坑。
焚化的烟尘吹上了天,我三个月未打开的大门竟然被打开了,皇后与太后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无数妃嫔,包括阿浣,她们的眼睛皆盯着我面前的火盆。
一个嬷嬷立马冲了出来,将火盆之中的火打灭,并从中捡出来几张黄纸。
???
我一脸不解的看向小央,她却突然跪在人前,「太后娘娘,是小主说她害了浣贵人的孩子,今日是鬼节,要烧些纸钱祭奠亡魂。」
无视我疑惑的神情,她仍继续哭着,「还有这本图册,她看着不知怎的要我烧掉它。」
原是那本书她没烧,我眼看着皇后变了脸色,这回定是活不了了,但我不甘心的看着小央,质问她。「小央,我待你不薄。」
她的神色奇怪,不敢直视我,可是实在不明白,她已跟着我五年了,怎会突然害我,她无爹娘在世,更无兄弟,我实在想不到理由。
「娘娘,你待我极好,」她沉下了眼睫,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可在太后与皇后娘娘面前,我不敢说谎。」
她的演技何时那么好了?
可我不愿相信,我拉着她的手问她:「小央,我说我会护着你的,谁威胁你谁要这样做?」
小央不语,她铁了心。
人证物证皆在,太后下旨将我打入了冷宫,不巧的是,这几月谢行不在宫中,就连沈言也不在,这一切就好似安排好了一样。
我看着另一个婢女替我收拾衣物,从锦绣华丽的念绾阁到冷寂萧条的冷宫中,入宫这些年所有的事不断在我的脑海走马灯,最后我的记忆停在了乞巧节那晚,谢行说爱我之时。
哎!人生在世把情爱当头,定然成不了事。
16
到冷宫第一日,我便看见了让我吃惊的东西,就在冷宫后院。
陪我一同入冷宫的婢女叫安和,她一直跟着我,可我忽略了她,最后只有她愿意守着我。
她告诉我,冷宫后院的那间房里关着一个十恶不赦的妃子,每夜经过冷宫,便能听到她在哭喊,持续了多年,众宫女说她早就死了,只是此处闹鬼而已。
说着,那般哭喊声又响了起来,吓得安和赶忙往我身边缩。
此时正是午夜我睡不着,她也睡不着,可我胆大,想去看看。
她磨不过我,悄悄的跟着我,往后院那处院子走去,刚走近,那房间内便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房内的灯火也燃了起来。
「你命真大啊。」那声音是皇后的,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沈绾绾。」
沈绾绾还活着?我垫着脚缓慢的走近,从破了洞中看进去,一张容颜尽毁的脸吓了我一跳,她手脚皆被捆着,嘴里一直在呜咽。
安和贴了过来,看见这一幕,瞬间被吓出了声,我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好在老天帮忙,一只猫从旁边跑了过去,这才打消屋内人的顾虑。
皇后似是恨极了沈绾绾,她用刀一刀一刀的挑开沈绾绾脸上结好了的疤,直到脸上被鲜血沾满,才得意的笑起来。
「你知道吗,你那个替身也进了冷宫了,你还指望她救你?。」她将我看过的那本画集扔在地上,沈绾绾眼神惶恐,一脚将那本画集踢得很远。
「不是我的。」沈绾绾好像有些不正常,安和说她疯了。「不是我。」
皇后发疯似的笑起来,让一旁的嬷嬷拿着鞭子使劲打她,她哭喊着,一句又一句,「言哥哥,救我。」
她一直念着的人竟是沈言,我开始怀疑谢行,他讲的那个故事都是假的。
我问安和:「皇后和绾贵妃有何过节?」
她摇摇头说:「未曾有,要说矛盾的话,或是绾贵妃的堂姊嫁给了皇后娘娘爱慕的人。」
如此这般,我便懂了,难怪谢行不喜皇后,皇后亦是云淡风轻。
那夜,我回到房中时,抱紧了安和,我问她,「你想不想出去?」
她点点头,也是,谁愿意待在冷宫呢?
第二日,我在冷宫晕了过去,安和想尽办法请来了太医,他跪在我面前向我贺喜,我已有近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拉住安和的手,安抚她,「不出意外,今夜我们便能出去了。」
原本我来此处,便是为了沈绾绾,皇后手里那本画册并不全,鸩酒后面,沈绾绾留了字,被我抹去了。
小央也是配合我演戏,她有更需要去的地方。
17
谢行归宫时,我已被抬回了念绾阁。
他看着我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定是他的,他说要复我的位分,待我生下孩子,便让我做贵妃,立我的孩子做太子。
我赶忙阻止他,虚弱的拉着他的手说,「我想见一下我的爹娘。」
他答应了,我爹娘当日便进了我的念绾阁,可他们是将我卖掉的亲爹娘。
她见我第一眼时,就认出我了,她忘了礼仪,坐在我的身旁问我:「阿姜,你怎么能害你亲妹妹呢?」
我看着她的脸,还是那副将我当做草芥的脸,便问她:「是阿浣与你说的?」
她神色如常,伸手将我的手拉着,「阿姜,她是你妹妹,自幼骄纵惯了。」
「与人私通,是骄纵?娘,你苦心教养的金贵女儿,就是这样的?」
她的脸色红了又白,突然生气了。「阿姜,你不听话了吗?」
「我听话,所以阿浣才想踩在我头上,我听话,所以被你卖了还在乖乖等。你可知我一直等你三年后来赎我,可那是死契,你要我如何信你?」我从未觉得眼前这个娘亲如此陌生,就好似我不是她亲生的。「我才想问问你,你可是我亲娘?」
「阿姜!」她声泪具下,一副亏欠的我的模样。「阿姜,妹妹她还小,你是大的,不该让着她吗?」
「为何我就该让着她,从小到大,让得还不够吗?」我气急,只觉得肚子有些抽痛。「你走吧,别来见我了。」
她早就不是我娘了。
她走时又想起了礼仪,跪在地上向我行大礼,最后问了我一句:「阿姜,你头上那支步摇可否给我?」
呵!她的心里只有阿浣吗?
我怒急吼道:「安和,送她出去。」
太医又来了我的院中,看他眼生,我不信他。但他给我递了一封信,是沈言的暗号,我这才信了他,将沈绾绾的身在之处告诉了他。
不过,是我没想到,一个沈绾绾竟能掀起滔天大波。
18
我有孕后,谢行便免了我的请安,让我在念绾阁安生养胎。
腹中胎儿越发的大,我的不安感越发的膨胀。
谢行下朝只来我这,但总是黑着脸,我问他,他说他十七弟居心不轨,我憾然,难怪阿浣会敢威胁我,原是换了靠山。
我愁着脸,连最爱的梅子都吃不下。
谢行以为是他的话,让我焦虑了,便抱着我安慰我,可他自己也十分沮丧,「若是我今后有不测,只怕再无人护着你们了。」
他说这话,我只信了半分,但演戏还是要演的,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怕,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无人敢害你。」
虽说内外皆敌,谢行对我依旧是百般爱护,有一瞬间我当真以为他爱上了我,可我一旦想到沈绾绾,我便不信了。
他也说过,他爱沈绾绾,可我不信沈绾绾在冷宫被皇后欺辱多年,他不知。
沈绾绾的画集中,他亦是横刀夺爱的那一人。
我终究保持着清醒,不让自己陷入绝境,毕竟人皆是禁不起考验的。
在我孕期第九个月时,十七王爷带兵攻入京城,谢行被打得措手不及,言官劝他撤到洛阳行宫,他回宫带上了皇后与太后便急慌慌的走了,连口信都没有让人给我传一个。
我带着安和躲在寝宫的柜子里,看着外面乱军烧杀抢掠,我吓得发抖。
后来,我看到了皇帝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我以为他是谢行叫来接我走的。
「娘娘,你先躲在里面,我去看看。」安和按住了我,她让我别出声,随后走出了柜子。
小太监一见她,便遣人将她捆了起来,拿着那白色的扶尘一次又一次的打安和的脸,直到那张脸血肉模糊,再也看不清模样。
他用脚踩在安和的脸上,我听到她疼得闷哼,她死死的咬住了唇,怕我听到闯出去,也怕我发出声响让小太监听到了。
「你倒是个嘴硬的。」他给旁边两个小太监使了眼神,那眼神阴狠毒辣,早不是当初那般讨好油滑。「找到贵妃娘娘,送她上路。」
我惊得瞪大了眼,我以为谢行爱我,可他逃命时却只想杀我。
两个小太监在宫内一处一处的找,眼看着向我走来,安和突然爬起来往外跑了,即将发现我的两个小太监也随之被呼去追安和。
殿内突然空无一人,殿外却怨声四起,安和死了,她为了救我。
我的眼泪像水流一般,可我不敢出声,即便我的肚子如同刀搅。
心痛和腹痛我已分不清了,我只知,若能活着,我定不会心软。
最后还是小央带着沈言找到了我,她将我扶着走出柜子时,我的羊水破了,在这个念绾阁内,我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我给他们取了名,女孩叫锦瑟,男孩叫华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小央哭着守着我,沈言的兵马守在我宫门前,十七王爷的兵都不敢造次,一直到我生产完。
我出殿门时,看到了被凌辱致死的安和。
她的眼始终睁着,待我走过去,帮她合上了眼。
沈言让人将我带回了恭王府,我从未想过,我还能回来。
只是,我曾经住的最好的那个院子,已经有人住了,我看着她的脸,心中一阵翻腾。
沈言从我身后走进去,将沈绾绾揽在怀里,他的脸不再是惨白的了,脸颊也丰润了些,我记忆里那个病恹恹的模样消失了。
他好看的眼睛看着我,向我道谢:「阿姜,多亏了你。」
他怀中那个容颜尽毁的美人也向我致谢,她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卑不亢,她看着我,「阿姜,谢谢你。」
她身上的有些东西我也看不清,我能看到的是,在深爱的人在眼前,容貌这种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你看,沈言还是护着沈绾绾,视她如命,又为她狠狠的报了仇。
洛阳行宫里的人一个不剩,沈言特地给他们安排了最合适的死法,皇后死于猫行,死后还被烧成了灰,撒进江中永不得安宁。
至于谢行,他长眠于洛阳湖,这一次再无人救他了。
我疑惑的看着沈言与绾绾,其实我不该怀疑的,摄政王对宫中事了如指掌,怎会不知道沈绾绾被囚禁在冷宫呢?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19
孩子满月之后,我想逃离被权欲覆盖的京城,沈言也给了我机会。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带着孩子上马车,就在离城门一步之遥的时候。
沈言的人突然将我拦截下来,「娘娘,王爷说孩子还太小,贸然离京太危险,若是娘娘执意要走,请把孩子留在京城。」
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我走的,自由与孩子二选一。
我问拦我那人,声音无力,「若是你,会选那个?」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选了自由。
看吧,男人爱自由大过天,只有女人才会义无反顾选孩子,
马车调转车头,一路平缓,我也未曾撩开车帘去看,等到了目的地时,发现我又进了宫,第二日,我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登基成了皇朝第十五任帝王。
我也从一个小小的婢女摇身一变,坐在坤宁宫的太后椅上,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恭王依旧是摄政王,而揭竿而起谋朝篡位的十七王爷,数罪并罚,在太和街口行刑时,阿浣拿着我给她的步摇,哭到晕厥。
后来,我那卖掉我的娘又进宫来,这次她没有忘记礼仪,她向我行大礼,匍匐在我面前,「阿姜,你救救你妹妹吧。」
我身穿着明黄的太后服饰,满身皆是名贵的珠宝,不过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再也看不进这些了,她只求我放过阿浣。
身旁的小央上前便给了她一巴掌,声色厉下:「你怎敢直呼太后娘娘名讳。」
我抬了抬眉,小央这才退下去,「李夫人,我与你母女关系早就断绝,你如今再来找我,还是为了阿浣?」
「太后娘娘,你放过她吧。」她一下又一下的磕头,头皆破皮,鲜血正在缓慢的往外渗。「她本性纯良,那些错事都是我教的,我愿认罪。」
我看着自幼便给我灌输女儿命贱这个女人,她本身也是女人,阿浣也是女人,可她只觉得我贱。
如今,她是跪在我面前求我了,可我没有丝毫的高兴。
不过,我给了她一个圆满的答复。
我让阿浣进了宫来,让她做了太嫔,永远的陪在我身边,永远的被我压在脚下。
入夜,我看着坤宁宫新移种过来的枯梅,若有所思。
好似看到了那日的我。
「我叫阿姜,十五岁。」
而我面前那人,一脸戒备的看着我,可最后还是信了我。
他长得好看,我选他不吃亏。
只可惜,帝王的爱还是太浅薄了。
他溺死在洛阳的时候,我想去看他最后一眼的,可我不能,我得保护我的孩子,我小心翼翼的藏起了我对他的少得可怜的爱。
失望和恨早就消散了,是我一开始就知道爱太奢侈,更何况皇家的爱。
不如权势可终一生。
番外
1 阿浣
我出生时,阿姜便是爹酒后打骂的对象,娘抱着我躲在一边。
后来我长大了,爹抱着我说阿姜是外面的野种。
那天他又喝了酒,阿姜险些被打死了,是娘哭着挡在她的身前。
阿娘总会护着她,替她上药,我曾看见过阿姜身后的血痕。
她的体质很奇怪,这些血痕会消失,可我的不会。
我以为,是她吃得比我好。
所以,我学会了狗仗人势,爹偏爱我,我便欺负阿姜。
我总会在爹的面前抢她的吃食,即便是我吃腻了的,我扔在地上喂狗,也不给她。
她眼巴巴的看着狗吃,这种时候,娘会骂我,但她不舍得打我。
在她的神情中,我知道我的地位。
可阿姜不知道,她总是与我抬杠,总是以我姐自称。
我十岁时,她十二岁,我比她还高了一个头。
她长得不如我高,也不如我好看,却总要我叫她姐姐。
我自然不服,我要她做我的奴仆,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天总喜欢跟着我的那些小屁孩将她推到了泥坑中。
阿姜很气恼,可她看着我不说话。
我便气了,我转身与他们说,「不许你们欺负她,阿姜是我奴仆,只有我可以欺负。」
那群小孩点了点头,可阿姜站起来便打了我,她说她是我姐。
我第一次觉得她很可怕,可我不甘心,她不能打我。
那夜,爹把她打得很惨,她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也不曾起来。
我以为她要死了,心中突然觉得后悔。
可等我想去与她道歉时,她已经不见了。
爹娘说,她将她阿姜卖了,那年她十三岁。
多亏了她,我入了繁华的京都。
2 阿浣
我入宫选秀时,在长街看见了一人,她长得和阿姜如出一辙。
可她是恭王府的,娘说我日后不可去招惹她,我惹不起。
我问阿娘,我不是有丞相大人撑腰吗?
阿娘摇了摇头,她说丞相大人不过是顺水推舟。
日后,万事皆靠我自己。
她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说我的荣耀皆靠这张脸。
果然,我入宫后,便越级成了贵人。
嬷嬷来请我入宫时,说还有一位越级的贵人,叫沈姜凝。
姜,又是姜,我不由得想起了阿姜。
直到那日我路过念绾阁时,小太监说这是绾贵人的寝宫。
她离皇上的寝宫如此的近,我心生怨念,经过发酵便成了嫉妒。
可我,也有皇帝的恩赐,这撵轿便是。
我仰着头,傲视群雄,可我看见绾贵人时,心便顿了。
她和阿姜真像啊,阿姜却不如她那样好看,却是一样的冷漠。
阿姜是无情的,因为无人爱她。
入宫三月,谢行偏宠我,我每日侍弄我的脸,是不想这宫中有人与我平分秋色。
可我小看了沈姜凝,所有人皆说她像极了谢行最爱的人。
连皇后也那样说,我觉得她像阿姜,她们觉得她像已故贵妃沈绾绾。
在谢行不来我宫中的那些日子,我甚难过。
若是我也像那位故人的话,谁也抢不走我的谢行。
一月两月三月,我宫中好久不见谢行了。
我想他。
那日,在御花园我遇到了十七王爷。
他有一张和谢行一样的脸,但他豁达幽默,更重要的是他喜欢我。
在和他相处的日日夜夜,我皆能感受到他的热烈。
我变心了,不爱谢行,爱十七。
他总会寻机会来看我,那夜他装作太监来了我宫中。
我大吃一惊,可又欢喜无常。
鱼水之欢过后,他与我说看见了绾贵人。
他又发现从宫外给我带的步摇丢了,那夜,我宫中无人睡觉。
可那步摇就是不见了。
3 阿浣
我恃宠而骄,去招惹了浣贵人。
她是不愿意理我的,可我必须去招惹她,我有孕了。
那日,我如愿以偿见到了他,可他只是将我抱进了轿子,转身便去追绾贵人了。
他好像很喜欢她,日日皆与她在一起。
我试图挑起了阖宫的嫉妒,可无用,最后那脏水依旧会回到我身上。
十七说我太笨了,却有宠溺我。
终于,谢行来了我的宫中。
我便光明正大有了孕,我以为这孩子定能安稳的降世。
乞巧节那日,听闻谢行带沈姜凝出宫了。
十七偷偷的从宫外进来,给我带了桃酥。
很好吃,可我也想出宫去看看。
心中对沈姜凝的嫉妒到了圆满,第二日,听闻她封妃。
我更气极,没想到她拿了那支步摇,十七的那支。
她说是在我宫外捡到的,皇后说她看见姜妃带了好几日。
我慌极了,肚子里的孩子疯狂的踢我,可我没办法了。
我必须选择生死。
我的孩子没了,姜妃也变成了绾贵人。
十七说我心狠,他也不来看我了。
4 阿浣
我出月子后,休养了许久。
恰逢太后要办法事,念绾阁却出了事,等我到那里的时候,绾贵人跪在人前。
小央她总是护着的那个婢女,与她上演了背叛对的戏码。
我想笑她,可我笑不出来。
后来,她进了冷宫。
我以为,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结果是,她只是去了几日而已,谢行回来的时候,她便被查出有孕了。
这就像话本中,去脏污中渡劫的神仙,那个男主总是偏爱他的。
但我也没闲着,十七把我的未来皆打算好了。
他让我只管等着就好了,谢行也不曾来看我。
我乐得清闲。
后来,连十七都不来看我了。
我每日消瘦,听着宫外传来的所有的传言。
娘也来看了我,她说绾贵人就是阿姜。
我惊得睁大了眼,她怎么会是阿姜呢。
直到,十七穿着甲胄拿着带血的长枪冲进我宫中时,我哭了。
他抱着我说没事,今后,我便是他的皇后。
我又了笑了,想我娘定是会开心。
但我又想到了阿姜,我问十七,他会如何处理阿姜。
他谈了口气,说阿姜得死,但沈言却护着她。
我听了,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她没死就好。
听宫女说,阿姜在念绾阁生了一对龙凤胎。
被沈言接出了宫了,我叹息她不能与我同享富贵了。
可我也没等到,原是沈言过河拆桥,十七成了千古罪人。
在断头台,他笑着让我好好活下去的时候,我心如刀绞。
等我抬头,是阿姜的侍女,她终于把那个步摇给我了。
可我的十七却死了,我想自绝在十七的墓前,可阿姜救了我。
她坐在太后的位置上,无比威严,她睥睨着我,说娘为了我磕破了头。
我认命了。
阿姜,让我做了太嫔,与她住在坤宁宫中,每日看着锦瑟与华年长大。
我记得我的孩子是一个男孩,若是平安降世,定像华年一般。
【沈言&沈绾绾】
1
我入宫前,我娘曾告诉我,曲凌侯并不是我生父。
那一刻,我便后悔了。
我遣人去请沈言来时,送我入宫的马车便到了。
马车前站着的,是宫中的嬷嬷。
从那一刻开始,她便是皇家监视我的眼线。
我认命般的坐上马车,嬷嬷一路教导我宫中特有的礼仪。
都是教养嬷嬷未曾教过的,可我一句也不曾听进去。
我的耳朵贴着车窗,我在听马蹄声,沈言的马蹄声。
他一直没来,他一定还在生气吧。
他怪我,怪我去救那个少年。
2
那日,洛北行宫。
以我爹的官品我是不能够去行宫的,可沈言是恭王,他说洛北行宫的荷花好看。
他知道我最爱荷花,便邀我一同前去。
可我那日,却瞧见了皇家惯用的肮脏手段。
那个少年,被太监一脚踢进了荷花池,清冽的湖水一个劲的冒着泡泡。
少年用尽全力在湖中一上一下,我眼看他的脸越发的白。
我看向沈言,他只是冷眼看着这副场景。
「不去救他吗?」我问他,他紧皱的眉头告诉我,他在犹豫。
是,若是那个少年死了,对他利大于弊。
「别管。」沈言拉着我走进被荷花挡住的水上栈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的冷漠,可我没办法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
再他转身之际,我快步跳进了湖中,将已经不再挣扎的少年救起。
我拼命挤压他腹中的水,按压他的心口,为他渡气。
少年始终没有醒过来,我无力的坐在一边哭。
这时,沈言走到我身后,将外袍披在我身上,安抚我:「真的服了你。」
他再度做起了我的动作,那少年终于将水吐了干净,猛吸了一口气。
少年活了过来,等他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
沈言拉着我从栈道跑了,他说不能让别人看到我。
不然,我就不是他的了。
我以为这只是他的玩笑话,笑着捶了他。「要是言哥哥,明日便来府上提亲,那谁又能抢走我呢?」
他眼色沉了沉,始终未说话,半晌,他牵起我的手说:「走吧,送你回家。」
3
那日后,他好些日子都不来寻我。
听父亲说,太子四处寻救他的女子,恭王替他去寻了。
我听了便觉得心惊,那日救的人竟看到了我。
「爹可知太子要寻的人样貌?」父亲抬眼看我,眼波流光,摸着他的胡子盯了好一会,突然大笑起来,「与你倒是符合。」
我这才慌了,赶忙拉住父亲,求他。「爹,言哥哥不日便来提亲了,你不可胡说。」
他看出我的慌乱,或是验证了心中所想,笑道:「恭王妃怎有太子妃来得高贵?」
若不是宫中来了人,我定不知道父亲为了权势竟能将我卖了。
那是我第一次入宫,第一见到年轻的皇后和年迈的皇帝,他们笑着称赞我英勇。
拐弯抹角的说我救人失了清白,要我入宫做太子侧妃。
可我不愿,我欲拒绝时,沈言来了。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沉重,我以为他是来救我的。
他却冷着脸,向高高在上的帝王俯首。
「王兄,那日救人的女子我已找到,乃皇后侄女杜灵欢。」
那个女子,我见过的。
她是骄傲的均禾郡主,天生便是金枝玉叶,可她却爱上翰林院少卿秦鹤。
偏皇后只愿她做太子谢行的太子妃。
那日,我远远见她趴在湖心亭,用手划水,眼神落寞。
听到人呼救,她猛的站了起来,四处观看,最终跑向荷花中央。
她与我隔着一片荷花,在沈言带我离开时,我从缝隙中看到了红色的裙摆。
「她又不识水性,如何救?」皇帝狐疑,方才兴奋的神情赫然变了,他如鹰一般看着他最小的弟弟。「你莫不是找错了人。」
我不敢直视那双充满威严的眼,可我担心沈言。「皇上,我那日游湖确实看见了灵欢妹妹。」
皇上的威压压得大家喘不过气,还是皇后解了困境。
杜灵欢是她的侄女,若是真救了太子,那赐婚之事岂不是名正言顺。
「本宫就知道灵欢这丫头心善,如今救了太子,皇上莫不该成全她们。」
皇后笑着,在场所有人皆知她的意图,皇帝看我的神情奇怪,却也点了点头。
「那便成全了他们吧。」
我暗自舒了口气,正欲拜谢皇恩,退出殿内,皇上却阻了我。
「朕看沈家女子甚好,一便赐婚吧。」
他说这话时,我后背顿起了汗,等我迟疑抬头,皇上早已远去。
沈言无助的跪在那处,目光凝滞,连我都看得他的落寞。
「太子及冠之时便成此双喜临门,定是好。」皇后喜笑颜开,她看着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招手让我退去。
4
「我说过了,改改这臭毛病。」出宫时,沈言走在我身前,语气嗔怒。「你偏爱多管闲事。」
我的眼泪已盈满眼眶,可我不敢哭。
「我只是不想看着一条生命死在我面前。」我小声反驳,出宫门外,沈言便将我拉上了恭王府的马车。
「言哥哥。」我再难克制自己,抱住了沈言,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自知他是生气。「对不起,我不想入宫,我不想嫁给太子,我只想嫁给你。」
他伸手替我掸去眼泪,将我的头抬起,我看到他的眼中盈着些许的泪,似是咬牙切齿般将我推开了。
「事已至此,日后你我便疏远些吧。」他侧过头不看我,车窗透进来的光在他的眼角发光。「侄媳。」
我从未想过,他如此绝情。
那日后,爹一直以我与沈言乃堂兄妹为芥蒂告诫我,他永远只能是我堂兄,情爱之事怎可逾越祖宗道德。
娘亦日日来规劝我,死了心,日后入宫好生侍奉太子。
可我怎能甘心呢?
那年亦发生了许多大事,皇帝驾崩,小皇帝谢行登基,皇后变成了太后。
沈言临危受命,成了摄政王,太后怕她贪权把持朝政,执意垂帘听政。
这些大事,皆与我无关,可我却存了心思。
我以为,沈言做了摄政王,他定会找机会退回我的婚约。
我一直在等,一直到等到三年后的入宫之期。
我绣了世间最能代表相守的鸳鸯,我想在入宫之前,将此做好赠与沈言。
入宫之前,我遣人将之送到了恭王府,我想见他一面。
我想告诉他我有多想他。
5
入宫前一夜,那奇丑无必的鸳鸯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我抱着它哭了许久,娘来安慰我,她说世间有情之人无数,最终相守的不过寥寥。
我与沈言没有天注定的缘分。
也是,我最爱与他一起结月老绳,可每次皆断。
娘要我放下他,从今以后他只是我堂兄,我捏着那鸳鸯荷包点点头。
那夜我怎样都睡不着,我连在梦中与他道别都做不到。
翌日,我换好红妆,将那只鸳鸯荷包系在腰间。
娘又来了我房中,她问我对沈言可还有留恋?
我咬牙摇头,她却哭了。
她告诉我,她也曾爱而不得,那公子是明东江南的才子,可她只是一个乐妓。
他说过会将她赎身,做他的正牌夫人。
可得到她之后便不见了,她失了贞洁,幸被我爹看中。
爹虽年纪大些,却极爱她,可世间偏爱男儿,她却无生儿命。
她告诉我,我有一个妹妹,出生时便被调换了。
她还告诉我,她嫁入沈府之前便有了身孕。
所有的消息犹如地震,震乱了我的思绪。
娘双手托着我的肩膀,她的泪已沾满了脸颊。「绾绾,你若后悔娘便帮你。」
我娘啊,为我操心了一辈子,她熬过了沈府的正夫人,成了我爹的继妻,才得如此名分几年,如今却愿意为了我放弃。
我怎能如此自私呢,我抱着她,苦笑道:「娘,我不后悔,到抵是他不肯来见我。」
可我还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我走出家门,在门后驻足,四下看了,他未来。
6
我抬脚上了宫中的马车,最后一次向后看,他依旧未来。
我大概是懂了。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纵他是先皇的亲弟弟,除了当今帝王之外最尊贵之人。
却也是皇上最为忌惮的皇叔,那怕他早已被过继给老恭王。
他的血脉总是被忌惮的,这世间对我们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我竖着耳朵听着马蹄声,一直到宫门外,我才看到早已候在宫门的沈言。
他的黑眼圈越发的重了,那眼神可怜的如同被饿傻的熊,我撩开车帘,看着他。
他看着我,眼神坚定虚无,我心满意足的放下车帘,看向嬷嬷。
「谢默默指教。」
入宫后第三日,便是皇上的成婚大典。
我在宜和宫等着他来,可伴我等嬷嬷教我行事技巧后却让我早些休息。
宫中的规矩自来是,以正妻为尊,皇后为妻,而我是妾。
今夜,谢行是不会来了。
我正欲卸下头冠,在铜镜中看到了金冠红衣的谢行。
「你怎么自己撤了盖头?」他有些气恼,转身将床上的红盖头盖在了我头上,「你的盖头该由我来揭。」
他好像格外的重视我,竟撇了太子妃来了我宫中。
「皇上撤了这盖头便去凤宁宫吧。」我垂着眸子,手捏着衣角。「你如此行事,明日我如何去与太后请安?」
他恍惚一瞬,笑着揭开我的盖头。「我只认你是我的妻子。」
那夜,他还是睡在了我房中,他睡梦中呢喃:「那日,救我的是你,宛若仙女。」
我抬头看着他,分明还未长大,却似一副大人模样。
「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我摩挲着枕下的荷包,看着帐外的红烛晃动,眼角不自主落了些泪。
7
我不知何事惹恼了皇后,她总是看我不顺眼。
请安爱罚我跪地板,罚我抄书,总让人送有毒的东西过来给我吃。
谢行知道后,罚她禁足,可她的靠山是太后,她只要跟太后哭诉几日,皇帝的禁足便形同虚设。
偶尔太后也要将我叫去她的坤宁宫抄佛经,我十分无奈。
我一直想到底何处得罪了皇后,直到我听闻皇后为翰林院少卿秦鹤求情。
秦鹤是前朝最盛名的探花,样貌俊俏,皇后尚是均禾郡主时便心悦他,偏他觉得郡主只是爱慕他的皮囊。
屡次拒绝了她,可她的心似是吸铁石一般,牢牢的贴在了秦鹤的后背。
她爱得越发的卑微,就在秦鹤的心松动之时,皇帝却赐了婚。
听闻,她曾为了退婚寻死觅活,太后遣人将她捆在床上,日日灌食。
还扬言杀了秦鹤,她这才妥协。
我知了缘由,才觉得我与她该是天涯沦落人。
她也不爱谢行,却不得不在宫中蹉跎。
可仇已经结下,我与她再不能成为闺中密友。
8
入宫第二年,谢行迎来了生命中的一件大事。
太后撤去垂帘,让他亲政,原是他及冠那年该撤的,太后硬是推了一年。
如今,他亲政,第一件事便是升我的位份,他要我做他的皇贵妃。
皇贵妃意味着什么,位同副后,他说过,不要我再向皇后请安。
我苦口婆心劝他,「我若真的做了这皇贵妃,恐怕这皇朝无人容得下我。」
宫中苦闷,我看了诸多的史书,祸国之妖妃皆是因宠爱而起。
我自是不愿做这样的人,她们的下场都太惨了。
谢行那夜不甘心的抱着我,说对不起我。
可我知道,他不过是用我做反抗太后一档的棋子罢了。
那次之后,我晋了妃位,安安稳稳的躲在我的宜和宫看史书,画图册。
有一日,谢行高高兴兴的来了我宫中,身后数人抬着几棵开满桃花的树。
那花随风散落了些花瓣,谢行站在花雨下,我的心不知怎的,竟然有些触动。
我很快扼制了这种想法,不该因为他的一点好便陷入其中。
不过,那花很美,却不比那荷花更入我心。
9
谢行的生辰,我终于见到了沈言,他坐在妃嫔的席位对面。
我偷偷的瞟向他,却发现他也在看我。
殿中央的歌舞跳得欢快,我的心却飘到了对面。
皇后杜灵欢或是看见了我的痴情,她端起酒敬我,谢行的眼顺着目光便看了过来。
可我的眼仍旧注视着沈言。
直到谢行厉声喝斥我才反应过来,最近也不知为何,反应总是慢了半拍。
「皇上可别生气,绾妃不过是看歌舞入了神。」
可谁都能看出我的心思,我惶恐的跪在殿前,忧心的不是谢行会如何罚我。
而是,在沈言面前,我不想露出丑态。
越是不想,越是要来。
杜灵欢不愿放过这种惩治我的机会,皇帝皆多疑,她只需引导,谢行便会信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欲言又止,或许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行以为我是爱他的,只爱他。
我也成功的骗过了他,我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着谢行。「皇上,若是不信我,便赐死我。」
这句话犹如一柄尖刀,瞬间刺在了谢行心头,他眉头紧皱,最终挥了挥手,没人懂他的意思。
是真的要赐死我还是将我带下去不碍他的眼。
杜灵欢以为谢行终于放弃我了,得意的喊了人,厉声道:「来人啊,将绾妃打入冷宫。」
我自嘲式的笑了,待我起身,身体不受控的倒了下去。
眯眼之时,我看到沈言关切的目光,却只是片刻,下一秒,谢行又出现在我眼前。
他自始至终是舍不得我的。
10
我醒来的时候,满宫皆是欢喜的眼神,就连谢行也不再怪罪我。
整个殿中,只有皇后不高兴。
太医向我贺喜,谢行牵着我的手,笑着说:「绾绾,我要你做我的贵妃。」
原是我有孕了。
阖宫上下,十几个美貌妃嫔,我是第一个有身孕之人。
我虚弱的转过头去,眼里挤出了些泪,「方才,皇上还不信我。」
谢行的心都快化了,赶忙将我抱起,轻声哄着:「是我错了,怪我误会了你。」
下一秒,他又罚了皇后禁足三月。
我这才满意的躺进他的怀中,殿中的妃嫔皆看到了我的荣宠,皆退去。
谢行在我头顶上喃喃的道:「绾绾,我好高兴。」
「我定会好好护着你,护着我们的孩子,若是儿子,我就让他做太子,若是女儿,我便让她做天底下最快乐的公主。」
那一刻,我的心好似有些软了,对于未来的畅想,谢行终于有了一丝位置。
可好景不长,去坤宁宫请安时,撵轿的抬杆竟断裂了,我从一米多高的地方跌落在地,肚子钻心的痛,我无助的捂着肚子。
适才三个月不到,我的孩子竟因人为疏忽没了。
谢行那日跪在佛堂求了整整一夜,待我从疼痛中醒过来,他脸色惨白的看着我。
我无声的哭了许久,甚至咬了他的肩膀,他丝毫未动,只是陪着我一起难过。
就好像,他真的很想很想让这个孩子降生。
我险些就信了。
11
我立志查清真相,给我孩儿一个公道。
线索却在杜灵欢那处断了,我杀红了眼,这宫中谁最恨我呢?
只有她了,要她难过,那便是秦鹤。
初春时,我大好了些,谢行第一回来我宫中,他变了。
变得深不可测。
我依偎在他怀里,手不断的去触摸他的喉结,激得他欲罢不能。
久违的温存之后,我跟他说:「皇上,我有一个堂妹已到了婚配年纪,我想为她寻个好夫婿。」
谢行顿了顿,伸手替我顺了额前的发丝,宠溺的问我:「你觉得哪家儿郎最好,便许哪家。」
我立马笑开了,「臣妾觉得,翰林院少卿秦鹤便不错,许得她一身霞帔,可如她的愿了。」
谢行点了头,秦鹤自此便于我堂妹结了亲。
他们成亲那日,听闻凤宁宫有人哭闹许久,寻死觅活皆有,最终还是太后去镇住了她。
此事,谢行早就知晓,他对杜灵欢自来只有厌恶之情。
如今,断然更不喜欢她。
12
我以为我赢了的时候,沈言突然出现在后宫。
他喝了许多酒,那模样好可怜啊。
我带着他躲进了御花园的假山中,他抱着我,诉说对我的思念。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我知道他的难处,从未怪他。
却很欣慰,他能来找我。
可我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圈套。
在我对沈言动情不已时,假山之外,围满了人,我看着喝醉的沈言,紧张得到处寻藏身之处。
谢行的声音在外,他很生气,在外怒吼。「何人敢在此处苟且!」
今日恐是活不成了。
我低头吻上了沈言的唇,轻声说了句:「言哥哥,绾绾心中所爱只有你,下辈子定要与你做夫妻。」
他真是醉晕了,我将他藏到了假山最深处,转身欲走,沈言却拉住了我的裙摆。
「绾绾,别走。」
我看他,却是醉话,索性他醉酒时念的也是我。
在搜索的太监进来前,我挡在了他们面前。
「是我。」我冷着脸看着谢行,月光下,脸色越发苍白。「我路过此处,听到一只野猫叫,便进去寻,可未曾想刚进去,皇后便带着皇上来了。」
杜灵欢满眼兴奋,似是胜券在握。「我不过是看到皇叔往这边来了,引皇上来找,怎知你会在此处。」
「更何况,早听闻绾贵妃与沈皇叔有情。」
我不恼,只是看着杜灵欢那副模样觉得好笑。「皇后与我堂妹婿有情,怎的我就得与我堂兄有情?」
沈言一直的都是我名义上的堂兄啊,那一刻,我算是明白了,为何我总让他提亲,他却迟迟不来。
他也怕世俗议论,即便他爱我入骨。
13
谢行走上前来,草丛中果真跑出来一只野猫,它通人性般替我解了围。
「原是这只小野猫。」谢行的眉头突然便展开了,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但这笑只停了片刻。
「绾绾。」
一声浑厚的男声从假山后传了出来,我看着谢行的脸变得阴沉,几乎怒吼一般。
「去把那个野男人给我抓出来。」
我慌了,但我不敢自乱阵脚,此时我像等待真相的所有人一样。
紧张害怕,我死死的盯着那群走进去的太监。
不一会,他们抓了个男人出来,竟不是沈言。
我松了口气,那颗悬着的心落下来,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惩罚。
杜灵欢笑着看我,眼神皆是大仇得报的得意。
「绾贵妃,你竟敢做出如此不知羞耻之事。」她震惊之余,特意提高了音量。「皇上,证据确凿。」
谢行的眼中皆是难以置信,他当场下令将男人打死,甚至不给他留全尸。
最后,看我时,眼中皆是气愤。
「废去妃位,贬为庶人,打去冷宫吧。」
我低下头,不看他,或是我的确负了他。
可我已在宫中伴了他两年了,我看不懂自己的心,亦看不懂他的心。
14
我入冷宫后,谢行再未来看我。
倒是杜灵欢爱来,夜深人静时,她总爱穿着宫女的衣裳来我的房中。
打我的脸,甚至毁了我的脸。
她说她恨我这般长相之人,至纯之下却藏着颗毒蛇的心。
我反问她,「你又何尝不是?」
她便打我打得更欢快了,起初我还是觉得疼的,日子就了便不觉得疼了。
冬日时,冷宫不知为何烧了一把火,烧到我跟前时,我以为我要解放了。
坦然看着吞人的火焰,可没想到有人来救了我。
我以为是沈言来救我了,可映入眼帘的是杜灵欢。
她将我藏起来了,更加阴狠的对待我。
对外,我已经死了,杜灵欢跑来我这处笑我,笑谢行。
说他狗哭耗子假慈悲,原是自己不信,死了又视若珍宝。
我听闻,我那宜和宫被他改了名,叫念绾阁。
杜灵欢笑的时候,我便与她一起笑,她又恨我,对我动手动脚。
后来过了许久,她气势汹汹的来到我这里,「贱人,贱人,贱人。」
原是我那堂妹肚子争气,竟然怀了秦鹤的孩子。
我看着气急败坏的杜灵欢,笑她。「你不是说,他爱你吗?怎就让别的女子坏了孕,可见啊,这世间男子皆是无情的。」
气得杜灵欢用刀挑开我昨日的伤疤,我忍着疼,不喊不闹。
她偏要我喊,我便陪她做做戏,可我这点疼怎如心疼呢?
15
就在幽闭中,我感觉精神有些恍惚了。
时而真切,时而虚幻,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我只记得,等言哥哥来救我。
杜灵欢来的日子越发的少,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最近,她又来得多了些。
她说宫中来了个和我长得相似的人,就住在念绾阁中。
她还说,那女子比我聪明。
我眯着眼看她,她却嫌我丑陋,如今揭疤这种事都交给别人代劳了。
很痛,我忍不住喊出来,她也不捂我的嘴,她说就是要听我喊她才快乐。
好变态。
不过,我也有依托了,每次喊时,我都能大声的喊沈言救我。
杜灵欢还笑我痴情,可她笨。
16
我一直等,等到杜灵欢在我耳边说,我的替身也进冷宫了。
把我那本苦心画的册子扔在我面前,骂我侮辱我,可她还是很高兴。
她甚至亲自来揭我的疤,我非常配合她喊叫,我喊言哥哥救我。
就像是一个疯子,被另一个疯子折磨。
我看到门外闪过的人影,听到她们发出的尖叫,好在那只猫又救了场。
那是我苟且偷生中第一次想要见到阳光。
或许在不久之后。
但却也让我等了快一年,沈言找到我的时候,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他抱着我痛哭流涕,说让我受苦了。
我一点都不怪他,与他不能计较太多。
我也见到了那个与我想象之人,沈言说她叫阿姜。
阿姜。
我娘最喜欢的就是姜叶了。
在王府见到她时,便觉得熟悉,她便是我的亲妹妹吧。
不过,我不会与她相认。
但我也不愿她离开,我求沈言让阿姜留在京城。
沈言同意了,阿姜便成了太后。
17
皇后死时,我便在她身边。
她承受猫抓之疼痛时,告诉我,那日洛北行宫谢行落水是她策划的。
皇后早有意让她入驻东宫,可她不愿,要是谢行死了,她就能嫁给秦鹤。
偏我打乱了她的计划,她恨我。
恨我让她无法嫁给所爱,恨我夺走她的念想。
我的孩子是她做的手脚,可是,那是天子御赐的撵轿。
她怎动得了?
他又说那日沈言,分明是他自己来了御花园。
那假山有一处密道,是历代皇帝皆知的,她知道是太后提起。
可那日出来的不是沈言,是其他人。
她问我,「若是枕边人从未信过你,该如何?」
我没有回答,只是起身离开。
杜灵欢死了,沈言连葬礼都不给她。
春初时,沈言娶了我。
阿姜也来了府中,我娘一眼就看见了她。
但她默默的转过了头,掸去了眼角的泪。
她就那般笑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