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永太和绪方纯子的故事,也许要从 1980 年讲起。
1980 年,松永太和绪方纯子 18 岁,两个人从福冈县久留米市的同一所高中毕业,但是不同班。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仅仅是个脸熟而已。
松永家是在当地制作榻榻米的一间小作坊,家境中等。松永太从小就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学习成绩不错,而且擅长运动,为人开朗,但是有些过于喜欢表现自己。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考上大学,而是在家里闲散了下来。
也许是从小自命不凡的缘故,松永太对父亲的榻榻米生意完全没有兴趣,他所梦想的是成为世界一流大企业的掌门人,呼风唤雨。也许是在这样的动机驱使下,他开始有意地接近绪方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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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方纯子的家境,要比松永太高出许多。
绪方家是久留米市安武町的名门望族。绪方氏族的祖上是武士阶层,而绪方纯子一家正是绪方氏族的本家,在这个村子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纯子的祖父是村长兼县议员,伯父和叔叔中有大学教授、律师、企业家;父亲绪方誉,是地方农业协作会的理事。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村庄里,绪方家的家教是出了名的严格。
绪方家有两个女儿,纯子是长女,理惠子是次女。纯子娴静乖巧,理惠子则有些叛逆。因为膝下没有男丁的缘故,绪方家的家业,需要通过招个入赘女婿来完成。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松永太开始了对绪方纯子的追求。
18 岁从高中毕业后,绪方纯子进入了福冈市的一所短期大学(高职),就读幼儿师范专业。大一那一年的暑假,绪方纯子接到了一个男人的电话。
「是纯子吗?我是松永太,你的高中同学。上学的时候我欠了你 50 日元,一直没还给你。你看见个面如何?」
绪方纯子对松永太这个名字并不是很熟悉,也记不起来曾经借给过他钱,但是在松永太热情的邀请下,只好答应在家附近的咖啡馆见个面。
松永太当时其实是无业状态,但为了让绪方纯子对他刮目相看,于是便声称自己继承了父亲的榻榻米事业,并且将公司改造成为了「国际化、现代化」的大企业,时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谈生意。他将号称是自己的高档皇冠(其实是父亲的)停在咖啡店门前,对等在那里的绪方纯子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其实,我是在无意间翻看毕业纪念册,突然看到了你照片,就再也移不开我的目光了。不知不觉,就拨通了你的电话。」松永太温柔又腼腆地对绪方纯子说,
「其实你并不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大美女,但有一种朴素善良的感觉,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面对松永太这样直接且突然的表白,从小循规蹈矩的绪方纯子并没有被他所打动,反而是提高了戒备心。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因为绪方纯子不想久留的缘故,便彼此匆匆告别分开了。这以后,松永太也没有纠缠过绪方纯子。
就在这件事渐渐淡出纯子的记忆的时候,时隔一年,松永太再次拨通了绪方纯子的电话。
「纯子,你最近还好吗?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聊聊,咱们还是咖啡馆见吧。」
纯子再次如约来到了咖啡馆,两个人聊了几句,松永太坚持要带绪方纯子去吃西餐,于是没有办法,纯子坐上了松永太的车,两个人向城里驶去。
在西餐馆里喝过几杯红酒后,松永太满脸愁容,对绪方纯子说:
「其实,家里在逼着我跟另一个女人结婚。」松永太见纯子没什么反应,便接着说:
「上次咱们两个见面之后,我一直不能忘记你。在那之后不久,我就遇上了一个跟你非常像的女孩子,于是就跟她交往了。这一年来,我们的感情发展得还算不错,我对她非常好,但是总感觉欠缺了一些什么。上个月的时候,她跟我说怀孕了,并且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了我的家人。于是家里面就天天催促着我跟她结婚。但是,在结婚之前,我还是想跟你坦白,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你。」
松永的这种行为,大概是想要激起绪方纯子的嫉妒心,同时也想用「真情告白」的方式来感动纯子。然而纯子并没有轻易上当:她好言安慰了松永,并且劝他「跟那个女孩好好过,既然她这么爱你,你就不应该辜负她」。松永准备好的这番台词,显然根本没有起到作用。
「对了,我家的门禁是晚上 10 点,你得送我回家了。」绪方纯子看了一眼手表,对松永太说。
看到对纯子的攻势毫无效果,松永冷冷地立刻叫侍者结账,带着纯子上了车。他将车开到了绪方家的大门前,停住车子,突然扑向了绪方纯子,强吻了她。这种举动自然遭到了绪方纯子的激烈抵抗。绪方纯子打开车门慌忙跑回了家,而自讨无趣的松永太,再次进入了沉默期。
如果松永太和绪方纯子的事情到此结束,也许对这个世界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然而,命运之轮的转动,还是将这两个人,以及跟他们相关的所有人,都推向了不幸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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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与绪方纯子见面之后不久,松永太同意接手了父亲的榻榻米事业。
第二年,松永太将家里的「松永榻榻米商店」进行了注册变更,改名为「世界保健睡眠集团」。将父亲一代的老员工全部遣散之后,他将家中的榻榻米工场拆除,在原址上盖起了一幢三层办公楼:一层是自己家的住宅,二层是办公室和产品展示区,三层是社长办公室和秘书室,地下是仓库。之后,他便开始了贩卖「保健床垫」的生意。
与那些充斥在我们身边各个小区里的「活性富氧碱性水」「玉石磁疗枕套」「活火山岩按摩床垫」「纳米高科技黄金去皱棒」一样,松永太所贩卖的床垫,也套上了各种时尚的科技名词,但本质上只是普普通通的床垫而已。尽管如此,他制作了许多神乎其神的宣传材料之后,便开始招兵买马,让销售人员挨家挨户上门推销。
同时也是在这期间,松永太与自己的女友结婚 —— 女朋友其实并没有怀孕,一切都是松永太编造出来企图感动绪方纯子的说辞。
松永太对于手下的销售人员的「培训」,已经开始显露出他恶魔般的本性。
随着老员工的遣散,松永太招聘进来的员工,大多数都是 20 出头的年轻人,甚至有很多都是初中、高中辍学的孩子。他将这些新员工集中在一起,宣布了几条纪律:
1. 社长的指示就是行动的准则,任何人不许违反,否则就要受到惩罚;
2. 工作期间一律住在公司里,每周休假一天;
3. 每天早上 7 点要参加公司的集体早操,之后列队喊出公司的经营口号;如果缺席或者喊口号声音小,就要受到惩罚;
4. 每个月进行一次业绩评比,成绩最差的三个人要做检讨,大家讨论是否通过;如果未能通过大家的讨论,就要受到惩罚;
5. 任何人的辞职,都需要全体员工的同意;如果擅自离职,会接受最严格的惩罚;
6. 每次外出销售时必须三人一组,回来后分别汇报各自的行为和言论,如果有散发对公司不利言论的,需要接受惩罚;
7. 在公司时禁止拨打私人电话,如有违反,严厉处罚;
8. 任何揭发他人违反规定的行为,都会收到鼓励和奖金。
可以看出,松永太的这些做法其实目的有三:第一,要求自己的绝对权威和控制力;第二,要求员工切断与他们原本生活的联系;第三,刺激员工彼此监督,彼此告密。
这些员工入职之后,在高额销售提成的刺激下(50% 归个人),都非常努力地去推销床垫,然而销售效果却不太理想 —— 床垫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低消耗品。为了避免遭到惩罚,大多数员工都纷纷开始向自己的家人、亲戚、朋友推销。但是,松永太给床垫的定价非常之高(100 万日元一块,约合 6 万元人民币),所以销售状况仍然很难有长进。
另一方面,松永太也在积极挑拨员工间的关系,打击员工中具有领袖气质的人物,以此来增加自己的绝对权威。他最初采取的惩罚,只是做俯卧撑、不许吃饭、站着睡觉这一套,但因为员工们的销售业绩都很差劲,于是他认为这样的惩罚「无法激发员工的潜能」。不久之后,他偶然发现一名员工被漏电的电线电到后,痛苦不堪的样子,于是便让手下人开始「研制电击设备」。
所谓的电击设备,其实只是一段有着插头的电线。松永授意手下的员工将电线剥开,分成两股,各露出大约一米长的导线;然后将导线一圈圈缠在受惩罚的员工的双手手腕上,将插头插入电源,便实现了「电击刺激」。
由于电击的强度实在太大,而且导线被缠绕在手腕上,无法挣脱,所以经过电击之后,大多数员工的手腕都会被导线勒得鲜血淋漓。但无论如何,这样残忍的体罚措施,真的让员工们开始了「拼命工作」。为了能够将床垫销售出去,这些员工想出了「分期付款」的主意:销售的时候用「请您试用」的名义,将床垫半强制地运到客户家里,并且不收取任何费用;一个月之后,这些员工会再次上门,要求收回床垫。但如果客户真的试用了这个床垫,或者哪怕只是包装被打开,那么这群员工便会要求客户支付「折旧费」:每天 1 万日元。
面对这种几乎是敲诈的销售方法,当时的日本并无相应的法律予以禁止,所以即使客户报警,这群员工也可以有恃无恐地向警方出示有着客户签字的「试用协议」,继续向客户勒索钱财。如果客户忍气吞声支付了这笔钱,那么他们便拿床垫走人;但如果客户拿不出这笔钱,那么下场就会更惨。
看到客户真的拿不出这笔钱的时候,松永太会亲自出面。每次他到了客户家里的时候,会首先痛骂一顿手下的员工:「怎么能够把我们最尊敬的客户吓成这个样子?!你们这些家伙知道怎么尊重人吗?!」然后他会命令全体员工给客户跪下赔罪,保证不再继续骚扰客户。
就在客户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松永太便会开始向客户倾诉自己的苦衷,抱怨东西不好卖,还经常被人家占便宜不归还试用的床垫,公司里的员工们也没钱发工资等等。说完这些,他会将早已准备好的「分期购买协议」拿出来,跟客户说:「如果您拿不出这笔钱来也没问题,我们跟银行有合作,可以给您提供低息分期付款。利息只有 1%,您看在我大老远跑过来的面子上,可不可以给个面子呢?」
听到 1% 的利息,其实很多客户都会松了一口气,不仔细看便签署协议,将眼前这群凶神恶煞请走。然而,1% 的利息并不是年息,而是日息……
尽管 1% 的数字看起来不大,但是以日息 1% 计算的话,只要每 72 天,欠下的金额便会翻一倍。松永太拿给这些客户签署的「分期付款协议」,其实都是一年期的。也就是说,最初 100 万的床垫,如果客户签署了这个分期付款协议,那么一年之内连本带息就需要支付 3200 万。
而大家可别忘了,这些买床垫的客户,其实大多数是松永太员工的家人、亲戚、朋友。这样一来,松永太的员工们,便自然而然被身边的人「绝缘」了。
利用欺诈销售的手段,松永太获得的不仅仅是金钱收入。因为公司的制度实在太缺乏人性,所以即便是要接受电击的惩罚,但还是有很多人选择了退出,或是偷偷逃跑。为了弥补人手不足的状况,松永太开始命令员工们把那些交不出钱的客户们绑架回公司里。松永太将这些人关在地下室的公司仓库里,要求他们给家人打电话支付「赎金」。如果连家人也联系不上的人,松永太便会强制他们「入伙」,加入贩卖床垫的队伍。
根据后来松永太公司里的前员工回忆,松永太逐渐对电击越来越痴迷,他经常一边得意洋洋地给女孩打着电话,一边用手势指示手下的员工对惩罚对象进行电击;有时候在电话里聊得起劲,忘记了发出停止电击的手势,通电的时间会长达 10 分钟以上。而且,公司里所有的电击,都需要在松永太的面前完成。
尽管电击的痛苦非常大, 但是松永太命令所有接受电击的人不许发出惨叫,否则就要延长电击时间。就这样,在这间「世界健康睡眠集团」的三层社长办公室里,每天都在不停地上演着电击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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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真正成为了「青年企业家」的松永太,也开始有了更强的自信。他对绪方纯子的追求,再次开始了。而这一次,他真正地将绪方一家人都推入了地狱。
1994 年,松永太的欺诈销售床垫生意开始有了起色 —— 因为使用了恐吓、敲诈等手段,而且手下的员工也一个个都变成了唯自己命令是瞻的奴隶,松永太再一次拨通了绪方纯子的电话。毫无疑问,他如此执拗地纠缠着绪方纯子,其实盯上的,只有绪方家的资产。
「好久没见了,一起去开车兜风吧!秋天的景色真的是美极了。」松永太在电话里对绪方纯子说。
纯子此时刚刚跟上一任男朋友分手,想到去兜风散散心也不错,于是她便欣然赴约。松永开着车,沿着海岸公路一路飞驰,不知不觉便开到了非常远的地方。眼看天色渐晚,纯子要求松永返程,松永也一一照办。然而,当车子开到了临镇的地方,松永却拐进了这个镇子,将车停在了一间情人旅馆的车库里。不由分说,他便拖着纯子开了一间房,在客房里强奸了纯子。
纯子遭到强奸后,哭着对松永太说:
「我连初吻都没有过,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明明都结婚了!」
厚颜无耻的松永太对绪方纯子回答道:
「因为我一直爱着你,想要得到你。都是我不好,我一时糊涂才做下了这样的错事。请你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还有我对你的一片真心的情面上,不要告发我好吗?」
说完,松永太声泪俱下。
单纯而简单的绪方纯子,刚刚遭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强奸,却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悔过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怜悯,于是她答应了松永不会声张此事。在这一天夜里 10 点,松永还是在门禁之前,将绪方纯子送回了家。
这年的圣诞节,松永太邀请了绪方纯子来自己的公司参观。为了能够在绪方纯子面前好好表现,他提前命令公司员工将三层的社长办公室,布置成了乐队演出剧场的样子,并且让员工们抓紧练习乐器,他自己担任主唱。
圣诞夜当天,松永太的公司外面挂起来条幅,写着「超人气乐队- Super Young 松永组合 圣诞节特别演出!」,然而来到这里参观的居民寥寥无几,舞台下面只是稀稀拉拉聚拢着几名当地的年轻人。纯子来到会场,松永和他的员工临时组成的乐队正在舞台上卖力地演出,松永的歌声像是在嘶吼一般。在这里,纯子看到在舞台下面,站着一名肚子隆起的孕妇,那就是松永太的妻子。而她,也同时是纯子从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松永太选择了这名与纯子一起长大的女性做为自己的妻子。也许通过这样的关系,松永太可以更加详细地了解绪方纯子吧。
纯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她觉得自己跟松永太的肉体关系,其实是在破坏松永家的家庭。然而,她也觉得松永对她的感情是真实的。一方面不想破坏松永的家庭,另一方面又不忍心伤害松永的感情,在这样的两难境地里,绪方纯子默默地忍受着松永对她肉体上的要求,同时也不知道这段关系该如何结束。
松永太对绪方纯子的控制,是通过肉体上的支配完成的。每周一次,他都会带着绪方纯子来到情人旅馆幽会,并且有意当着她的面,给妻子打电话吵架。有几次,松永在跟妻子吵完架后,便会一脸委屈地凑在纯子的身边,跟她说:「我真的不想继续这样的关系了。我要跟她离婚,跟你真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如果要我放弃现在的地位和身份也没关系,如果能跟你在一起的话,即使让我入赘你家,我也不会犹豫。」
就在绪方纯子依然犹犹豫豫的这段时间里,松永太和绪方纯子在餐厅吃饭的样子,被纯子的叔父一家看到了,并且告诉纯子的父母。而由于松永太的公司的恶行,在当地已经让人小有耳闻,所以绪方誉和绪方静美夫妇勃然大怒,让女儿纯子把松永太叫来,准备当面训话,终止两人的联系。
与此同时,绪方家也动用了自己的势力,对松永太本人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原来松永太早在 1 年前,便已经开始通过私家侦探,调查起绪方家的家业来,甚至连纯子母亲娘家那边的资产都成为了松永太的调查对象。
他究竟要干什么?这个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松永太无疑是准备将绪方家,甚至是与他家相关的家族的资产,都囊括到自己的手中。为了这个目的,松永太选择了这个家族中最为薄弱的一个环节入手:绪方纯子。
为了劝女儿纯子迷途知返,绪方誉决定与松永太正面对决。然而在正式见面之前,他还是决定先让纯子的母亲静香先出面,来探探松永太这个人的虚实。
纯子将母亲静香要与松永太见面的消息,传达给了松永本人。精神敏感的松永当即发起火来,「谁让你把咱们的关系告诉你的父母的?!你母亲这是明摆着不信任我!」尽管如此,松永还是决定赌上一把,去见一见绪方静香。
见面的地点约在了一间高档料亭(日式高级餐厅的称呼)。当松永赶到的时候,穿这一身素雅和服的绪方静香早已带着纯子,坐在了桌前。松永当天穿着一套笔挺的灰色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都显得相当文雅的他,当即就获得了静香的好感。在三个人吃饭的这段时间里,松永太滔滔不绝地向静香表达着自己对于纯子的爱慕之情,还不时穿插上几个小笑话。一顿饭下来,纯子的母亲静香对于松永太的敌意,就烟消云散了。
听到妻子静香对于松永太的描述,原本极力反对纯子与他交往的绪方誉,也不由得开始对松永这个人开始感兴趣。
绪方家与松永太的第二次见面,同样是在高级料亭进行的。这次绪方家出席的是绪方誉与静香夫妇,松永太独自前往,还是与上次一样,极力地扮演着好青年的角色。在他巧舌如簧的游说下,绪方誉和静香夫妇竟然同意了对他与纯子的交往不加干涉。尽管绪方誉对松永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但从静香的表现看起来,已经是把松永太当作半个女婿了。尽管松永当时还是有妻室的人,但似乎绪方家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三个月后,松永太跟着纯子,一起来到绪方家正式拜见纯子的父母。他拿出了一份有着他和纯子签字的《婚约保证书》,交给绪方誉。
「伯父,这是我和纯子商量好后起草的婚约保证书,请您过目。」
绪方誉接过这份文件,拿到自己和静香的面前仔细看了起来。在这份文件中,除了松永对纯子作出了先离婚再娶她的保证之外,还写到了自己愿意放弃松永家长子的地位,入赘到绪方家的意愿。
担心后继无人的誉和静香夫妻,看到这份「颇具诚意」的保证书,显得相当满意。对于入赘后继承家业的问题,绪方誉还心存疑虑,并没有当场答应。但母亲静香却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在席上便提出让松永尽快离婚,早些迎娶纯子入赘绪方家。
谈到离婚,松永太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 —— 尽管离婚后入赘绪方家的主意是他提出来的,但从当时他犹豫的做法来看,这无非也只是讨绪方一家欢心的一个说辞而已。
「离婚这件事,恕我直言,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我在创业的时候,曾经受到过内子家里很多照顾,开办公司的钱也是由她家里提供的。尽管我非常想跟她分手,但是现在还做不到,」松永解释道,「请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能还上这笔钱之后,再向家里提出离婚。」
绪方夫妇见松永说得如此坚决,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然而当天会面结束之后,松永对纯子的态度,却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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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出现的变化,是松永在纯子面前的态度,从温柔体贴变成了居高临下。
两人的关系对绪方纯子父母公开之后,就像松永在绪方家找到了另外的依靠一样,他开始以纯子的未婚夫自居。尽管松永太和绪方纯子依然保持着每周一次的见面频率,但见面之后两人的活动,却从开车兜风约会,变成了由纯子「交待历史问题」。
每周约会的那一天,松永会命令纯子带上她从中学开始记下的每一本日记,然后去酒店开一间房。松永坐在床上,让纯子跪在地板上。然后他会按照时间顺序,每一页每一页地翻看纯子的日记,一旦出现男人的名字,或者是句子中似有所指,他便会停下来,要求纯子交待与这个人的关系,或是句子背后究竟在写什么事情。毕竟因为年代久远,纯子有时会答不上来,于是松永就会站起来,用脚狠狠地踢纯子的腿。
而对于那些纯子还记得起来的人名和事情,松永会刨根问底地让纯子坦白一切细节。当他看到纯子高二时的日记里,写到纯子在暗恋班里的体育委员,他当时就气不打一出来,要求纯子立刻打电话给这个体育委员,并且按照他的指示,在电话中痛骂对方一顿,并从此不许往来。
也许大家还记得第一章里,服部恭子在第一次被「宫崎」带走后,给奶奶打了一次全是脏话的电话。其实松永在此时对纯子使用的手段,与之后对服部恭子用的方法是一样的:通过逼迫被控制对象给与自己熟识的人打去这种让对方不快的电话,使被控制对象从自己的生活圈子中被孤立,最终导致被控制对象的外部联系完全切断 —— 即使试图逃跑或求援,都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
然而绪方纯子并不知道这些道理,从小对人温柔亲切的她,此时想的只是如何获得松永太的信任,让他平复情绪,不再对自己这么生气。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原本那个温文尔雅的人,才是松永太「本来的面貌」。几周时间下来,日记的审阅结束了,绪方纯子基本上把身边的人都打电话骂了个遍。纯子以为这样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未曾想,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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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永太的暴力继续升级。
两个人开车外出兜风的时候,纯子无意间谈起了自己很喜欢的一个男歌手,结果松永太突然呼吸急促起来,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说:
「你来开车,我累了。」
无奈,纯子换到了驾驶座上,松永坐进了副座。车子启动后,松永命令她把车开上高速,然后就把皮鞋脱下来,用鞋跟猛敲驾驶着车子的纯子的脑袋,和她握紧方向盘的手,一边打一边说:「你觉得他比我帅,是吧?你觉得他的歌唱得比我好,是吧?你这个见异思迁的蠢女人!!」纯子怕出交通事故,既不能躲避也不能还手,所以只能强忍疼痛继续开车。松永的气还没有消,于是他命令纯子拐下高速,将车开到情人旅馆后,不顾纯子的反抗再一次强奸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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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段时间里,松永太也开始加紧了分裂绪方家的计划。
纯子在遭到几次松永太的殴打之后,似乎明白了自己只要招供,便会引来松永更加恶劣的虐待。于是有一次当松永提起了纯子在幼儿园工作时的同事的时候,纯子坚决地予以否认,说自己跟那个人完全没有交集。然而,松永太却大吼到:
「你别装蒜了!你妈妈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纯子大吃一惊。松永太继续说:
「第一次见面之后,你妈妈就喜欢上了我。那天见面后不久,她就单独约我出去喝咖啡,之后就跟我在酒店里上了床。她跟我说,你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乖女孩,也经常跟以前交往的男人出去开房。」
「我没有!我的第一次真的是给了你!」纯子拼命辩解到。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贤惠优雅的母亲,怎么会跟自己的「男朋友」上床,又怎么会编造这些对自己不利的谎言。
单纯的纯子想不到的是,松永说的这些话,其实目的是在于要切断纯子对家庭、对母亲的联系,在纯子和她母亲静香之间制造对立。而且,编造出「跟自己女儿男朋友上床」这种谎言,即使是纯子去找到母亲对质,静香也绝对会矢口否认。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从中兴风作浪,一面让纯子认为自己的母亲行为不端,另一面让纯子的母亲认为女儿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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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事件发生大概 2 个月后,在一次约会的时候,松永对纯子说:
「纯子,你爱我吗?」
「当然爱你。」
「你怎么证明你爱我呢?」
纯子亲了亲松永,但是被他推开了:「这并不能证明你从心里爱着我。」
纯子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便顺着他的话说:「那你要我怎么证明呢?」
松永回答说:「如果你想证明给我看的话,就应该在你的身体上,烙印下我的名字。」
纯子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接着问他应该怎么办。松永说:
「如果你在身上纹上我的名字,那么其他的男人也就不会再来骚扰你了。你敢吗?」
纯子最初不想答应,但话刚说出口,松永马上就要翻脸。害怕松永殴打自己的纯子,只得答应松永的这一无理要求。
第二天,松永太把纯子叫到酒店,让她脱光衣服,然后用带来的简易纹身工具,在纯子的大腿外侧歪歪扭扭地纹出了一个「太」字。纯子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在纹身的过程中一只哭哭啼啼。但是纹完之后,松永觉得还是不够明显,于是又用烟头,在纯子的胸口上烫出了一个「太」字的疤。
这些在纯子身上的记录,直到他们两人被逮捕,都还深深地印刻在纯子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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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纯子的精神已经渐渐支撑不住了。
一方面怀疑着母亲是否真的与松永太有染,另一方面又被松永太在精神和肉体上折磨着,1985 年 2 月,绪方纯子因为精神衰弱和营养不良,昏倒在了工作的幼儿园里。之后几天,趁着在家里静养的时候,纯子用父亲的剃刀割开了手腕,躺在泡着水的浴缸里,自杀了。
因为自杀的时间是白天,所以马上便被照顾她的母亲静香所发现,送往了医院。经过伤口处理和输血后,纯子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更加虚弱,还没有从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闻讯赶到医院的松永太,看到了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的绪方纯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对守在病房外面的绪方誉和静香夫妇说:
「纯子变成这样,也有我的责任。前几天她一直在跟我说,家里对她的管教太严格了,让她不堪重负。而且因为我还没有离婚的缘故,誉先生和静香女士也多次催促过她,而她看到我每天辛劳的样子,也张不开嘴来向我提这件事……」
说到这里,松永太哽咽了起来,他擦了擦眼泪,接着说:
「如果二老同意的话,我想在纯子苏醒过来之后,带她去我那里住上几天。我会放下工作,陪她好好修养。您看可以吗?」
绪方誉面露难色,因为纯子自杀的事情,在村子里已经闹的沸沸扬扬。考虑到家族的名誉,绪方誉不想在村子里再惹出什么笑话来,于是他与静香商量之后,便同意了松永太的请求。三天之后,松永太带着公司里的几名员工,将绪方纯子抬回了他那间「世界健康睡眠集团」。
这恐怕是绪方一家作出的一个最坏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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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公司后,松永太马上撕下了他文质彬彬的面具,他把绪方纯子关押在三层的一间屋子里,揪住纯子的长发,把她的头摁在地板上。
「你知道你的自杀,让多少人为你担心吗?你这个蠢货!」
「你这样一自杀,自己是一了百了,但是外人怎么看待你的父母?怎么看待身为你男朋友的我?我们对你这么负责任,你怎么一点也不想到为我们尽一些责任呢?」
「你就是一只自私自利的猪!你不配当人!你这个样子让我恶心!」
松永不断用这些歪曲的大道理责骂着虚弱到站不起来的纯子,一步步摧毁她原本对身边人充满仇恨的心理,让她变得麻木,变得不知所措:继续这样活着会让自己受尽折磨,而选择死亡又会给身边人造成连续的麻烦。自杀未遂后的纯子,大脑中的思维已经渐渐混乱,似乎无论怎样,都无法洗清她「自私、不负责任」的罪责。
「对你这样愚蠢的人,再多的照顾也是白搭。从明天起,你要在这里工作,用劳动来让你的脑子清醒起来!」松永太对纯子宣布。
于是,从医院出院的第二天,绪方纯子就坐上了松永办公室里的那只「电击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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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在优越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绪方纯子,自然无法承受连续的虐待和电击。不到一周时间里,她就变得行尸走肉一般,平时呆滞得像一尊雕像;但只要听到松永太的命令,就会触电般地跳起来,开始紧张地工作起来。这种状态几乎一直持续到她最终被捕的那个时刻。
在公司里,因为人人自危,都在彼此监视着对方的行为,所以绪方纯子根本无法逃出这间公司。而为了避免绪方纯子与外界接触,松永给她指派的工作是社长秘书,让她不离左右。即使是每天持续电击虐待纯子,但松永还是会常常给绪方誉一家打去电话,汇报纯子的「康复状况」—— 自然是编造出来的谎言。纯子被松永关押了一个月左右的时候,绪方家突然收到了一封挂号信。拆开信一看,内容让绪方誉和静香夫妇大吃一惊:这是纯子亲笔写下的,一封要求断绝关系的信件。
信中说,因为纯子自己觉得给家里丢尽了脸面,再也无法面对父母亲戚,也不愿继承家业,所以请父母认可自己与家里断绝一切关系。看到这封信,觉得难以置信的绪方夫妇马上拨通了松永的电话,询问缘由。而松永在电话中的声音,既温和又显得很为难。
「二老您好,那封信是纯子坚持要发给你们的,我劝了她很久就没有办法。我这边也很为难,您看是不是能够直接劝劝她?」说罢,松永就将电话塞给了身边站着的绪方纯子。
听到了久违了的父母的声音,绪方纯子却丝毫没有温情的感觉,她不客气地在电话中说:「断绝关系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你们必须同意。如果不同意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去福冈那边的妓院里卖身,然后把照片发给你们。」
听到乖巧的女儿说出这种话,绪方誉当即挂掉了电话。「断就断!这种女儿留着有什么用处!」
不用说,纯子的那封信件,是在松永太的威胁下写成的。而在电话中纯子的回答,也都是按照松永太写在纸上的回答,她照样读出来的。松永太对绪方纯子的完全控制,在这时就算是彻底完成了:她丧失了一切外部可以依靠的对象,连自己的家人都从此断绝了联系。眼前的这个恶魔般的男人,松永太,就是她能够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 尽管是以一个行尸走肉的身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