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城市最不起眼的郊外,往往会有废弃在那儿的大楼。
空洞的楼宇,犹如腐烂的巨人尸骨。
但少有人知道,有的大楼,里面一直在「经营」着没人知道的生意。
离开城市,穿过荒芜的道路,一座废弃医院映入眼帘。
三层的建筑,铁门锈迹斑驳,保安亭内长满杂草。
每一间荒废的科室内,都有残缺的医疗器械。
但没有一个拾荒人敢来碰运气,传言中这里闹邪祟,曾经有无家可归的人来此地过夜,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
几个月之前,就在我的宿舍出事的前一晚。
陆羽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驶过铁门,绕至大楼的背面。
地面上,有一扇突兀的合金卷门。
卷门缓缓拉开,他继续向地下驶去,进入了地下停车场。
在那里,停着各式的豪车。
经由直通的电梯,一路向上,直至电梯门打开。
那是穿越一般的景象。
灯火辉煌的会所,衣着整洁的侍从穿行而过。墙上挂满了当红明星的海报,上面的男男女女,全部不着片缕。
只出现在传闻中的权贵人物,是这里穿着睡袍的宾客。
如果将这栋废弃医院解剖开,就能看到,整个二三楼都被打通了,都是这个会所的空间。只是医院窗内封了一层厚厚的水泥,掩盖了这里的淫靡。
「陆警官,您不是带我来这里消费的吧?」陆羽的身旁,一直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此刻发话了。
实际他的腰间,被陆羽用枪口指着。
消瘦的身形,戴着眼镜,像个代课老师,神色多少有些惊慌。
「是消费。」陆羽说,「就看您愿不愿意为您的命花些小钱。」
一路上,现场的侍从都对这二人视若无睹,仿佛是一对透明人。
陆羽带着那个中年男人,经过奢华的大厅,径直走向走廊的尽头。
他伸手在墙上轻轻抚摸,食指停留在一处不起眼的坑洼上,没一会儿,墙面无声地打开了一道缝。
隐形门合上。
空气中沉闷的血腥味。
不到八平米的空间,与外面的奢侈不同,这里只有一张胡桃木的茶几,两个蒲团座垫。
「这是什么地方?」男人在陆羽的示意下落座,随后发问了。
「一个福建人开的会所,地方是小了点,胜在安全吧。不会有不该流出的影像,也绝对不会有多嘴的官员过问。」
「我就是那个多嘴的官员吧。」男人苦笑了一下。
「在 A 组,干多少年审计了?」
「一年。」
「胆子挺大啊,敢向巡视组诬告 A 组。这一年,是对自己的待遇不满意吗?还是和上司有什么摩擦?」
「那不是诬告!多少考生!我看到多少年轻的孩子被他们关在牢房里!逼着他们考试,逼着他们去送死!这算什么?!分明就是考试的帮凶!」
但陆羽只是取出了一封信件。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陆羽的手指在信件上点了点,「用报纸上剪的字来隐藏自己的字迹,这很好。但你忘了,那个邮政网点覆盖的地方,只有一个 A 组成员居住在那里。就是你自己。」
陆羽说:「既然举报信可以被拦截下来,那还有什么必要,证明这是不是诬告?」
「……走狗!」男人骂着陆羽,「刽子手!!」
「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我。」陆羽并无波澜,「我也不是第一次为自己辩解——我一个小民警,能被提拔到这个位置,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 A 组不希望你们这种人死在总部里,或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变成登报的疑案。让人觉得这背后应该查一查。
「于是就有了我,就有了这么个地方。
「或者我们再详细一点。」
陆羽拉开了茶几的抽屉,随后,在茶几上摆上了满满几排的红酒。
「这里面有没有毒,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负责让你喝下去,这间会所呢,只是负责消失一具无名尸。还有其他人,与你结缘的人,负责叫媒体少说几句话,叫警察少过问你的失踪案。」
陆羽说:「所以你不用尝试什么唤醒我的良心——大家各司其职而已,算什么刽子手?」
「不用说这些没用的了。」男人看着那些酒,还有被陆羽握在手里的枪,「你说过,我可以买命。」
「钱。」陆羽说。
男人拉开了提来的旅行袋,里面满是滚烫鲜红的纸钞。
男人说:「我所有的积蓄都在这了,剩下的你给我时间,我去筹!」
陆羽提起旅行袋,起身拉开了墙上的暗格。
纵深极深的格子,里面是数不清的现金,像是在这发生过无数次这样的交易。
陆羽将旅行袋里的钱悉数倒入进去。
男人看到这一幕,脸色再一次变了。
「你……你不点吗?!」
「这里所有的钱。」陆羽最后抖了抖旅行袋,「最后都会出现在案宗上。」
他回过头,同时合上暗格,「这样一来,那些失踪的人,才能合理地定性成卷款外逃。」
他说:「你也是。」
男人这才明白上当,求生的意志,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住陆羽留在茶几上的枪。
可陆羽无视枪口,转身径直朝男人走去。
「我开枪了!让我走!我开枪了!」男人不断呵斥,终于在恐惧下扣动板机。
枪里却没有任何子弹射出。
他愣神之际,陆羽一把将其按倒,弹开红酒瓶塞,对着他的嘴里死死地灌下。
挣扎中,鲜红的液体,分不清是血还是酒,溅了陆羽满身。
不再有声息。
陆羽拿出手机,输入了一段文字,很快有侍从拿着干净的衣物。他就这么换上,坐在那里,监视着他们清洗痕迹,将尸体装入一个大号的环卫垃圾桶内运出。
突然,他叫住了他们,只见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枚手表。亲自打开垃圾桶,丢了进去。
他因为桶内的腥臭味皱了皱眉,随后,转身给了侍从一个耳光。
他没有停手,一下又一下,引得另一名侍从恐惧地低头。
他的愤怒并未消退,直至将侍从打倒在地,又翻身上去,在地上摩擦对方的侧脸,顿时血肉模糊。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看见……」侍从止不住求饶。
终于陆羽松手,两名侍从忙不迭地退出了房间。
最后踏出隐形门时,陆羽回过头看了一眼。
那眼神平静如冰。
1
「别特么看了!看路啊!」
几个月后的此刻,我呵斥着开车的马记者。后者收回了视线。
我们那辆救护车,颠簸地行驶在去往郊区的道路上。
又一辆豪车,从相反的方向开来,和我们错身而过,消失在我们身后。
「一个破郊区。」马记者嘀咕到,「他怎么会来这里?」
「你认识?」我回头张望过去。
「谈不上,跟我父母去过一个慈善晚宴,见过他的车。」他念叨着,「来这种地方,扶贫还是郊游啊?」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个视频里陆羽的时间有限,因此只告诉了我,我有四个任务需要去执行:
「第一,到悦来加油站,找一棵到此一游的树,树下有礼物。
「第二,医院那里,停了辆车,贴着绝命毒师。砸开它,车钥匙在咖啡杯,启动它。
「第三,不要上那部电梯,打通电话,幸运数字是三和七,好运自来。
「第四,他们会猎杀你,不要怕,坚持住,等到电梯坠落,打开后备箱,就待在后备箱那里,静止呼吸。
「办完这四件事,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会在今天晚上,结束这一切。」
说实话,这些任务听起来,跟哑谜差不多。
我都不敢说自己有没有听懂。
车窗外,前往终点的道路,一片漆黑。
我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做记者吗?」马记者想起了什么,不合时宜地说起了有的没的。
「家里安排的吗?」
马记者摇了摇头。
「刚才过去那个人,是奶制品的龙头企业的老板,他公司出品的奶粉,吃出了上百个畸形娃娃。当时在那场晚宴上,我亲眼看到,他给美国的慈善基金豪掷千万美金,同一时间,很多家庭,等着那拖延了一天又一天的赔偿款,等着给孩子做治疗的钱。再后来,我父母带我去找这位热衷慈善的老总,去赔礼道歉。」
「……道歉?」
「嗯,因为我报道了这件事。」
「高官,还怕一个企业家?」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哪个官敢不怕?」
「那,然后呢?」
「哦,和解了。」
「也是,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公义。夹在中间很难做吧。」
「谁会为难这个啊。」
「啊?」
「我把酒都倒在那个老总的头上,因为寻衅滋事,被警察带去派出所和解。」
「哈?!」
「娱乐记者嘛,进去喝茶家常便饭了。」
「那你父母呢?」
「恨铁不成钢呗。活该一辈子干记者。说我没有脑子,还有暴力倾向什么的。」
「……深有体会。」
「不客气的。」
「没有在夸你!」
马记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不喜欢思考复杂的事情。」他说,「所以,如果你不能为我妹妹报仇,我一样还是会宰了你。」
「你这不就是轴吗?」
「所以,你给我……小心一点。」马记者用别扭的声音,最后说了一句。
我有些诧异,随后,低下了头。
心里是感激的。
前路凶险,恩怨都只能暂且搁置,聊以关心。
我看了看手里还沾着土的外卖盒。
2
这个外卖盒,就是陆羽说的第一个任务。
他给我准备的礼物。
此前经过悦来加油站。在加油站的后方,一片荒草地,稀稀拉拉几棵枯木。
我们下了车,果真找到了一棵树,被刻上了「实小校霸到此一由」的字样,模仿小学生,还有错别字。
恶心的是地上还有很多动物粪便,大概是陆羽故意挑选的地方,防止有人无意间翻出土里的东西。
忍着骚味,往土里挖了许久,挖出了这个外卖盒。
打开,里面是早就塑封好的两样东西。
一台,老款的小灵通,开机后,还有 60% 的电量。
以及,一支针剂。
金属针筒。我只在小时候的农村,看人给猪打药的时候见过。
上面用激光刻字刻着「肾上腺素」。
3
「陆子宁。」在那段录像的最后,陆羽透过镜头,直视着我,「你只需完成我给你的任务,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要管。
「你对我有一点,半点的质疑,我们都会死。」
4
「意思是,干就完了?」马记者也在回味着录像的结尾。
我摇了摇头,鬼才知道。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到了。
茫茫黑夜,浮现出废弃医院的影影绰绰的轮廓。
车灯逐渐照亮前方。
枯黄的藤蔓爬了整面墙,像是裸露在体表之外的血管。
马记者和我对视了一眼。
「一定要吗?」他说
我点了点头。
他说:「这不在你头儿交代的任务里吧?」
「不然呢?你是最不该知道死亡考试的人,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做掉你。」我说,「没点筹码,我拿头保护你?」
「你自己呢?」
「谁敢杀我,就要准备好和我一起考试了。」
我说完,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非常愚蠢的话。
好在,马记者没有表现出愤怒。
他操作起了那台手机,许久,对我说:「好了。」
我用那台小灵通,拨出了关山月的号码。
汪教授的声音出现在了公放里。
他说:「救护车?」
「嗯。」
「来得有些晚了。」
「还在时限内,汪老师,上您的课我不会迟到」
「客人呢?」
马记者应了一声。
确认了马记者的声音,汪教授指引着我们,「到医院的后面,有入口。下车,走进来。」
我环顾了四周。
没有见到人影,想来,在这外围装了不少隐形监控。
开至建筑的背面,地面上,一扇巨大的金属门赫然在眼前。
门已经开了,露出了向下的斜坡。
「关山月呢?」我忍不住问,「她怎么样了?」
「你马上就能见到她。」
「让我听她的声音。」我说。
汪教授似乎在电话那头出声示意了什么人,随后,有胶带被撕开的动静。
几声催促。
我听见了关山月虚弱的嗓音,「陆子宁。」
「关山月!你怎么样?他们对你……」
「这是埋伏,快走,通知陆羽逃——」
可下一秒,关山月被堵住了嘴。
「好了。」汪教授的声音重新出现,「姑娘有些受惊过度。」
他说,:我准备了酒和美食,真心地希望我们还可以谈一谈。」
我苦笑了一下,「谈什么?」
「停止追查死亡考试,这是大家都想要看到的。」汪教授温和地说着,「只要你下车,来到我这里,当面同意,你们到此为止。A 组那边,有我去为你们争取。」
「年轻人,总该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他笑了笑。
「谢谢您,汪老师。」我也笑了起来。
「您是个体面人。」我说。
我和马记者一前一后,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