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急下床,抬步就跌撞着往外逃去,却还没跑两三步,一双手便从后迅速探来,将我拦腰一抱,又拖回了床上。
我奋力推拒,却觉他自身后覆来,火热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粼粼生光的龙尾缓缓缠紧我不足一握的腰肢,像是束缚了我如鸽子般扑棱棱狂跳的心脏,喃喃地叫了一声:「眷眷……」
我蓦然一愣,便僵滞在了那里,又见他的龙尾流连摩挲在我的敏感之处,带着几分讨好:「眷眷,我想你。」
世人皆知,眷眷,是月华仙子的闺名。
可我……也叫眷眷。
当年初遇,他问我名讳。
我说我叫眷眷,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眷,取挂念之意。
而见得最后一面,他红着脸问我,愿不愿意成为他的眷眷,与他同结眷属。
思及此处,我心戚戚,又听他哀鸣般呓语地叫着我的名字,一寸寸地软了身子,如春水般融在他的怀中,再无挣扎的力气,而他也再不给我挣脱的机会,又倾身将我的嘴给吻住,任我柔弱无力的「呜呜」地挣动,只一手扣住我的双腕压在头顶,一只手去撕扯我的衣服。
我在一片炙烈火热中,只觉头顶的重重纱幔,像是重重山峦一般接踵压下,让人半点喘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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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天帝一早从仙奴殿离开后,天界的众仙口中道谈资又丰富起来,无一例外,都是嘲讽我不顾脸皮,谄媚勾引天帝。
元殊天君每每都恨不得跟他们干架,但我都只说罢了。
毕竟,就连天帝陛下自己,都是这么觉得的。
那晚之后的第二天,我浑身都是青紫的痕迹,他却不发一言便要离开,我被他漠然嫌恶的眼神刺痛,心里的不甘与怨怼像沸腾的油一般翻涌,极为失态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陛下也曾下凡历劫,如何得知你心心念念的脑中残影,就不是我呢?」
他却一把捏住了我的脸颊,迫我仰起头看他,居高临下地冷声开口:「区区一介凡女,怎配与她相提并论。」
此话若当头一棒,让我心寒如冰,待他松了手,我便失去了所以有的支撑,如一片孤落的残叶跌落在榻上,泪明明在眼中打转,却倔强地如何不肯落下。
我是区区凡女。
可当初在沼海为你挡下蛟龙毒牙的,是我。
在毒王谷不眠不休照顾你,为你试遍所有毒草的,也是我。
让你修为不及,却不顾师门众人劝阻,拼了命诛灭魔君也要救的人,还是我!
明明都是我,却生生悔,步步错。
他见我悲痛难当,目色沉了沉,眼里细微地闪过不忍之色,却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而元殊天君得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理论,却被我拦了下来,毕竟,我如今大小也是个天妃,有职责要维护天宫安宁。
天妃是天帝后来下旨封的,大抵是为了补偿我。
但自旨意下达以后,他就再也没白日来过我的寝殿,都是漏夜而来,摸黑上床,食髓知味一般,用尽了手段折腾我,但每每都强逼我背过身去,不准看他。
我知道,他是在我身上找着他心里的影子,仿佛这样,他的愧疚,他背叛月华仙子的亏心,就能少一些。
可是那一日,在我和月华之间抉择的那一日,还是来了。
或许也称不上抉择,毕竟天帝早就做出了选月华的决定,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良时吉辰都快过去,久到我的内心深处升腾起几分希冀,却见他漠然地看了我一眼,便道:「去吧,孤……会助你往生。」
「陛下可曾爱过我?」我仍有一分不甘:「可曾对我有半分动心,可曾哪怕有一瞬间考虑过,或许我才是……」
他目色骤冷,不是怕自己心软还是如何,断声截了我的话:「痴心妄想!」
我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了法阵中央,听着熟悉的塑魂咒声响起,被熟悉的苦痛淹没,漫天漫的寒气像细碎的刀,刺进我每一寸肌肤,切割我每一根经络,让我的灵魂片片凋落。
我太不甘心,太过怨怼,以至于月华仙子已经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我无依的魂魄却凭着执念仍不肯溃散。
我亲眼瞧着天帝,瞧着他的半颗元神慢慢融入骨血,记忆一点一滴恢复,而他双目中翻涌沸腾的痛,滔天的悔,仿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他终于想了起来,我才是他心心念念背影的真身。
而这个认知,这几千年来的一切,都在他记忆中的残影清晰起来的那一刻,显得无比的残忍。
我看着他发了疯一样凝聚我的魂魄,将我虚浮缥缈的半缕残魂死死抱进怀中,仿佛风起浪卷,涛声轰鸣中,死死握紧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也没有了曾经的仪态风华,只像失去了所有般崩溃恸哭,浑身颤颤,几乎语不成句:「不是……不是的……眷眷……不是这样的……」
我虚弱地抬起近乎透明手,想要为他擦去眼下泪水,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颗大颗的泪珠穿透我的掌心,簌簌下落,几乎在地上凝聚成一片小小的湖泊。
他目色通红,满面仓惶,急急念了诀便要将元神吐出为我定魂,我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只是微小的气力,他却丝毫不敢再动,生怕自己一用力,我最后的片缕魂魄也会消散,甚至连呼吸都是屏息。
我看着他,轻轻开口:「别再白费修为了,塑魂引的结局,你是知道的。」
他连连摇头:「不……不会的……」
「只恨……以后再不能伴随陛下左右。」我费力地开口,目色脉脉地望着他,「但至少,能为陛下完成夙愿,死而无憾。」
「你才是我的夙愿!」他握着我的手,紧紧贴上他的脸颊, 惊慌至极,语不成句:「眷眷……你才是……你才是我真正爱的人。」
我蓄一蓄力气,又再开口:「那么,陛下会记得我吗?」
「我当然会!」他满面痛悔,悲戚得不能自己:「你是眷眷,你是我的眷眷啊……」
我又问:「会永远记得吗?」
他已然痛苦地说不出来话,只拼命狂乱地点头,喉间呜咽着声声悲鸣。
「这就好。」我心满意足,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那株浮现墨黑斑点的白色曼陀罗,又情深款款地望着他,在完全消散之前,说出最后那句几乎在瞬间击穿他整颗心脏的话,「无论如何,我都愿为陛下生生死死,千千万万遍。」
只要你此后余生,囚于情之炼狱,日日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当年黑水沼海,惊鸿初见,我曾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好的少年。
他生来悲悯,天性善良,为所有献祭少女披荆斩棘,谋得生机。
他救我于危亡,怜我于困顿,安置我于桃花源。
他坚定温柔,勇往直前,敢与世俗成见对抗。
他说他叫无疆,是魔族少主,会洗去魔族污名,带领魔族走一条向善的路。
可是我害了他。
我救下的那个修仙的凡人少年,他带人覆灭了桃花源,捣毁了万千珍姝。
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兵天将,不顾哀鸿遍野,不顾凄楚求饶,将无疆精心培育的桃花源杀成了一片尸山血海,那里的百里桃花,现在还染着殷红的血,永远都难以退去。
而那个修仙少年,就是当初下凡历劫的天帝,他叫惜衡,我们所有人,都是他功德簿上的一笔,都是他通向天界的垫脚阶梯。
所以,我用尽心心计将孟婆汤吐了出来,带着前生的记忆投胎,求仙问道几世,终于探听到了元殊天君于不周山渡上神天劫的机会。
所以,我成功地入了天宫,骗过了高贵的仙界众神,让他们都以为,我对天帝用情至深,甚至天帝自己都信了。
我说,天帝允我飞升,予我长生,我为天帝赴汤蹈火,身死魂灭,不敢言悔。
可我心里想的是:只要我所行所为,能加深他一分痛苦,即便生死无状,神灵俱散,我也心甘情愿。
我还说,我和天帝是姻缘天定,合该琴瑟和鸣。
所以,最应亡于他情浓缱绻之时,为他铸造最坚固难撼的牢笼。
我也说,他之所愿,吾之所求,足矣。
足以让他也体会一遭,最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是如何的撕心裂肺,摧肝断肠。
我又说,只要他要,只要我有,无不舍得,无不倾囊相予。
只求他每每思及,追悔不已,恨不能杀了自己,却求死无门。
所以,我真的愿为天君生生死死,千千万万遍。
只要他此后余生,囚于情之炼狱,日日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但有一句话,有一句我望着他那双灿金瞳眸说的话,是发自肺腑,无半字虚言的,那就是鹊羽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无可撼动。
那个人叫无疆。
他有一双世上最美的灿金瞳眸,后来被所谓持身正道的天帝夺去。
而他却死于他的十七岁,死在三月四日的春暖花开。
死在,我的面前。
【正文完结,会有天帝视角的番外】
解释一下:
这其实是一篇复仇文。
鹊羽说的每一句情深似海的话,背后都是别有用心,她很多时候看似是回忆她与天帝,其实是在回忆她与魔君的曾经,那株曼陀罗也有特殊含义。
然后天帝的金褐瞳眸是魔君的,这个涉及到天界的一个秘密,会在番外里交代。
当年诛灭魔族的事情,鹊羽跟天帝是有误会存在的,因为视角限制,很难把天帝的心理表达出来,番外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