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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一水间

我生日这天,前夫和他的娇妻找上门。

他俩衣冠楚楚,言辞恳切,「你要恨就恨我们,不要把仇恨转移到孩子们身上。」

我的亲儿子,更是仇恨地对我叫嚣:

「你为了报复爸爸,硬是抢走了我们的抚养权,使我们失去了享受父爱的机会。」

亲女儿哭哭啼啼,「妈妈,你不懂爱情。你不懂爸爸和许阿姨的爱情,也不懂我和许澎的爱情。」

当岁月回溯,时光倒流,我选择放手,让他们一家人相亲相爱,相爱相杀……

……

今天是中秋节,也是我的生日,是个本该阖家团聚的日子。

我一大早就推掉了生意上的应酬,买菜做饭,就为了儿女回来的时候,能吃到他们喜欢的口味。

看着先后进来的两人,我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高青山,你来这里干什么?」

一把年纪依然风度翩翩的高青山,眉头一皱,「李英,你不要这么尖锐好不好?」

「那你滚,带着你老婆滚。」我指着高青山和他身后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女人闻言垂下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高青山心疼不已,「李英,当年离婚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迁怒安然。」

我极力压住自己的怒气,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能为这两个人坏了气氛,

「过去那么久了,我也不想提。我现在只想让你们从我家里离开,可以吗?」

高青山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为了孩子们,你就是去请我我也不会过来。」

孩子们?我心里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随着走进来的三个人影,逐渐成真。

「高琦,高妙,你们在干什么?」我不可思议地问。

高琦看了高青山一眼,鼓起勇气大声说,

「妈,你不能这么自私,妙妙和许澎真心相爱,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就拆散他们。」

我只觉得荒谬极了,质问他,「你知不知道许澎是许安然的侄子,你还要我接受他当女婿?」

高琦还没张嘴,高妙已经泪眼朦胧,哭到在地上,

「妈,对不起,对不起,可我真的是情不自禁啊!」

旁边一个高傲俊秀的青年一把扶住她,对着我怒目而视,

「阿姨,我们是尊重你才来问你的意见,请你适可而止。」

我冷笑,「我要是不呢?」

话虽是对许澎说的,但目光却紧紧地盯在高妙脸上。

高妙不敢与我对视,瑟缩地倒在许澎怀里。

一直安静不语的许安然说话了,声音还是那么动听,

「英姐,咱们当年的恩怨,就不要牵连到小辈头上吧。」

我气极,「当年?你怎么有脸提当年?」

「是谁当年不知廉耻,抢别人丈夫?是谁为图美色,抛妻弃子?」

许安然后退几步,保养得宜的脸上出现一抹受伤。

高青山忍不住了,「李英,你不要翻旧账。当年是我俩感情破裂才分开的,你怪罪安然做什么?」

许安然也低声附和,「英姐,无论你信不信,在你们离婚前,我与青山都是清白的。我们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从未越雷池一步。」

我被这二人的无耻惊呆了,不怒反笑,「哈,与有家室的男人鸿雁传书是清白,互诉衷肠是清白,盼着他重获自由也是清白。」

「许安然,是不是你认为,只要你们没上床,就能心安理得啊?」

高青山面皮紫涨,他大喝一声,

「够了!你不要胡搅蛮缠。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讨论妙妙和澎澎的事,不是让你定罪的。」

「我劝你一句,你不要拿着孩子当报复我的武器。」

我转头,看着儿子女儿都是一脸的赞同,心头涌起一股悲哀。

我有气无力地对着两个孩子说,

「你们要还认我这个妈,就与他们断了联系。要不然,就是咱们母子缘尽了。」

高琦难以置信,「妈,你这是威胁我们。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剥夺我们享受父爱的权利。」

「那你们就滚!」我突然爆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偷偷摸摸地联系吗?」

高妙在那里哭诉,「妈,你这么多年光忙着生意上的事,对我和哥哥不闻不问。我和哥哥不过是渴望亲情,才会和爸爸亲近的。」

我只觉齿冷,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意味索然地说,

「既然这样,我就当没你们两个孩子。你们都走吧。」

一直低头作伤心模样的许安然眼底露出喜意,假意劝道,

「英姐,你说什么呢!琦琦妙妙都是好孩子,你这么说,多伤他俩的心啊!」

高琦却被激怒了,喊道,「走就走。当年要不是你以死相逼,抢我们的抚养权,我俩也不至于被你折磨这么多年。」

高青山眉心一跳,急忙喝止儿子,「行了,别说了。咱们先走,让你妈冷静冷静。」

说完带着人就要离开。

就在他扭开门把手仓皇逃离的时候,我幽幽问道,

「高青山,当年离婚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条件不好,害怕耽误孩子,特意去求你,你是怎么说的?」

高琦高妙愕然回头,我继续说道,「你说,『我答应过安然,一定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这两个孩子我不能要。』怎么现在,倒成了我霸着孩子不放了?」

高琦高妙难以置信地望着高青山,指望他能否认这个说法。

高青山难堪不已,许安然也是支支吾吾,许澎倒是在那里嚷嚷,

「妙妙你别中计,这一定是她的挑拨离间。」

我冷笑,重重关上门。

门外传来高妙的哭闹声,高琦的质问声,可从头到尾,他俩也没说再敲门进来。

我的心一点点地变冷,对自己的这双儿女彻底失望。

再次醒来时,我察觉有一股水流正没过我的口鼻,一张口,水立刻顺势灌进我的嘴巴里。

察觉到此刻自己正泡在水里,我顿时有些慌乱,手脚在那里不停挣扎。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伸了过来,把我从水里扯了出去。

来人泳技精湛,在汹涌的河水里救人,也显得游刃有余。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那人的脸,也照亮了不远处水面上挣扎的另一个姑娘。

生死存亡之际,我记起了现在的情况。

那是我和高青山刚离婚的时候,两个孩子想爸爸,放学后没有告诉我就去高青山那里了。

我在家等到天黑不见孩子回家,外面又下起了大雨,担心孩子的完全,撑着伞打着手电就出去了。

大雨倾盆,手电被淋得失去了作用,又遇到护城河溃堤,我被汹涌的水流裹挟着冲倒了。

当时,是一个路人救了我。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眼前这个人。

此刻,他的嘴正在不停地张张合合,一脸焦急地说着什么。

水流湍急,我听不清他的话,但看他的表情以及急促的动作。

我猜他应该是打算再去救那个姑娘。

可这么急的水流,他怎么可能同时救两个人呢?

路人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仓促间,他做出了决定,带着我先朝岸边游去。

当时的我是怎么做的?哦,我像条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抱住他,一想到我还有两个孩子,求生的欲望就压倒了一切。

我活下来了,当路人再反身去救那个姑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呢?

获救后我躺在医院,惊魂未定,狼狈不堪,就连住院费也是这个路人给我垫付的。

我躺在那里,听着高青山喋喋不休的抱怨,怨我没看好孩子,打扰到他的新婚生活,怨我白活这么多年连路都走不好。

我一言不发,他越说越无趣,最后两个人相顾无言。

我问他,「孩子们呢?」

高青山立刻来了精神,得意地对我炫耀,

「安然带他俩去青少年宫了,今天那里有电影,安然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票。」

时隔多年,我已经忘了当时的心情,只记得那冰冷苍白的医院,以及高青山无耻的嘴脸。

高青山走后,我楞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就听隔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莹莹啊!」

隔壁病床上的人唏嘘道,「可惜了,那么年轻的姑娘。」

「就是啊,让她爸妈可怎么活啊。」

说话间,窗外吹过一阵风,把用来分隔的帘子掀起一角。

透过帘子的缝隙,我看见了那个姑娘的父母。

母亲在巨大的悲痛之下已经站不直身子了,无力地依靠在丈夫的怀里。

父亲也是伤心欲绝,浑身颤抖却还要照顾伤心的妻子。

多么强烈的对比,死去的那个亲人伤痛欲绝,活着的那个无人搭理。

旁边站着一个疲惫的人,眼睛红肿充血,好像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对我的注视,他好像感觉到什么,抬起眼向我望来。

那愧疚无力的眼神,和眼前这个男人渐渐重叠在一起。

我想哭又想笑,老天爷又把我送回这个时刻干什么呢?

让我再体会一次众叛亲离的感受吗?

看着眼前一心救人的好心人,看着旁边那个奋力挣扎的年轻姑娘,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收回了攀着那人的手,并将他向那个姑娘的方向推去。

看着那人错愕的眼神,我含笑对他摇摇头。

去救她吧,她更需要活下去,人间不值得,我不想再来了。

再次醒来,我还是躺着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着鼻腔的每个角落。

还是改变不了结局吗?我躺在那里,心都是冷的。

这时,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我。

手掌纤细,手心湿暖。

自女儿长大后再未和人亲近过的我一愣,缓缓地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又欣喜的面庞。

她关切地望着我,嘶哑地询问,「莹莹,你怎么样了?」

另一张记忆里出现过的脸也冒出来,同样的细致关怀,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心底涌现出莫名的委屈,鼻头一酸,眼泪漱漱而下。

慌得两人急忙给我擦泪,嘴里连声安慰,「不怕啊,莹莹不怕啊。都过去了。」

见我还是愣愣的不说话,俩人急了,男人急忙跑到外面去喊医生。

呼啦啦进来一群人,赶走了那对夫妇,拉上帘子给我做检查。

我瞥见护士手中的托盘,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就在我震惊到头脑空白的时候,医生已经完成了他的检查。

我听他对那对夫妻说,

「脑震荡,现在思绪有点混乱,回去养养就好了。对了,多给她说说话,对她记忆的回复有好处。」

医生一锤定音,我现在成了李莹莹,一个因溺水而暂时脑震荡的患者。

我躺在床上,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一饮一啄,都是命数。

前世我依稀听说那天晚上有人落水身亡,当时一阵后怕,生怕自己不在了没人照顾孩子。

后来想想,或许那天没了的是我,才真正让大家如愿吧。

所以,今生变成了李莹莹被救,李英身亡。

那我呢?我是谁?我是李莹莹,还是李英?

我的抽泣引来原身父母的注意,他俩急坏了,忙不迭地安慰我。

看着他俩紧张关切的脸,我突然释怀了。

既然命运已经安排好了,那从今以后,我就是李莹莹!

我会替她守护好父母,尽孝膝下,再也不让他们感受那锥心之痛。

妈妈削了个苹果,用小叉子喂到我嘴里,「你以前最喜欢吃苹果了,你还记不记得……」

在这两天中,我飞快地从他们的嘴里了解了李莹莹平淡又幸福的前半生。

家中独女,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恩爱开明,自身又优秀,现在在出版社上班。

就在我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爸爸来了。

这两天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爸妈两人也都回到了工作岗位,俩人轮流在医院陪我。

我闭上眼假寐,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爸妈在说话。

「真是老天保佑,幸好遇上了好心人。」

「谁说不是呢,那么大的雨,一脚跌进去就没救了。」

妈妈压低声音,问道,「死的那个李英,就是隔壁那个女婿的前妻吧?」

听见熟悉的名字,我一个机灵,立即睡意全无。

爸爸叹了口气,「就是她。」

妈妈义愤填膺,「隔壁一家作孽呦。那个许安然,从小就不是个好的,天下男人那么多,非得抢人家的丈夫,这下好了,人没了。你看看吐沫星子不淹死他们。」

爸爸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我睁开眼,难以置信地问他们,「妈妈,你们在说什么?」

爸爸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妈妈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很干脆地对我说,

「还不是许老师家的许安然,她找的对象原来是结过婚的。现在他对象的前妻死了,撇下两个孩子送到他们这儿了,现在咱们院里,天天孩子哭大人闹的。」

我一时有些迷茫,原来,还是摆脱不了他们吗?

……

等我养好身体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其实我的身体早就没有大碍了,但爸妈不放心,硬压着我住了一个星期。

出院那天,爸妈提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地跟医生护士道谢,又小心地搀扶我回家。

我心里好笑,又觉得暖暖的,从小到大,我从未得到过这种无私的爱。

爸爸坐在借来的吉普车上,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莹莹,家里现在可能有点吵」

见我不明所以,妈妈对我说道,

「还不是许安然前夫的两个孩子,天天哭闹,哭得人心酸,整个院里的人都不肃静。」

我脸有些冷,他们不是哭妈妈,而是哭自己未卜的前程吧?

别以为孩子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趋利避害他们都清楚得很。

如果不是我突然的死亡,恐怕现在,他们一家正开开心心地去看电影了吧。

不过,好也罢,歹也罢,重活一世,我现在只想弥补父母的养育之情,不想再和那家人有任何牵扯。

见我脸色不好,爸爸连忙安慰我,「莹莹,要不咱们去你姑姑那儿歇几天?」

我摇头,我哪里需要躲他们?

到了家,果然如妈妈所料,一阵鸡飞狗跳。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一栋老式的家属院,住的都是大学的老师家属。

许安然的妈妈,此刻正捏着鼻子站在门口,「高青山,你当时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高青山脸色有些不好。

许安然察言观色,对着她妈妈跺脚,

「妈,你怎么这么说啊?琦琦妙妙他俩都是很乖的孩子,你多接触一下就知道了。」

许母恨铁不成钢,在她眉心一点,

「你懂什么!你一个大姑娘家,嫁给一个二婚头够委屈的了,现在还得给他管孩子。」

许安然嫣然一笑,平静地说,「爱屋及乌,不为苦也。」

高青山感动不已,紧紧地抓住许安然的手,「安然,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许安然娇羞地低下头。

许母却不为所动,依旧坚持让高青山送走两个孩子。

高青山见院里围观的视线越来越多,渐渐拉下脸来,他是个爱面子的人,此时院里的又都是一个大学的家属。

他抬头看向许母,「妈,咱是不是进屋说话?」

许母也发觉到了情况不对,抿抿嘴,跟着进屋了。

院里的人意犹未尽,甚至有个阿姨还在他们门前恶狠狠的呸了一口。

阿姨看见我们三口,立刻热情地过来招呼,

「莹莹这是好了吧?哎呦,这可太吓人了,以后夜里可千万别冒雨回来了。」

我含混地点点头。

阿姨赶紧帮忙拿东西,看到她进的房间,我脚步一顿,竟然紧邻着高青山。

妈妈看出我的迟疑,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看着她毫不作伪的关心,我对她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妈,我没事。」

进屋后,爸妈安顿好我,就忙着收拾起来。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套间,中间一间客厅,两边隔出来做的卧室。

木质的沙发桌椅,喜鹊登梅的茶盘及暖水瓶,还没一个电脑屏幕大的电视机,以及所有的物品上盖着的白沙帘,都有一种陈旧的年代感。

 

这时,隔壁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单位的家属院,建的房子根本不隔音,我躺在床上,手却一下子抓紧了被子。

哭的是高妙。

高妙在那里哭哭啼啼,高琦大声嚷嚷,「我要找妈妈。」

我妈也听见了,一阵唏嘘,「没妈的孩子,可怜啊。」

我却听得心如止水,没有一点波澜。

许母的声音透过重重门板传过来,

「高青山,不是我心狠,你俩现在都年轻,正是拼事业的好时候,不能因为孩子耽误了啊。」

「你老家还有什么亲戚,把孩子们送回去吧。大不了我们多出点生活费还不行啊?」

高琦已经七岁了,懂事了,他知道高青山的老家是个什么样子,因此哭得直打嗝,

「爸爸,我不要回老家,我不要回老家。」

前世因为他这句话,我受尽了白眼也要留在城里,为了给他俩创造一个好的生活条件,我生生把自己累得吐血。

最后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一个「不闻不问」的评价。

可他们不想想,我一个人,既要忙家里,又要忙外头,哪有时间对他们嘘寒问暖?

思绪收回,我听高青山摇摆不定的声音,「老家条件太差了……」

许母再接再厉,「这也是暂时的,等你事业有成,我们肯定要把他俩接回来的。」

「小高,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把工作做好。你要知道,大学里现在在背后说你闲话的人可不少。」

这话可算是捏住了高青山的七寸。

他靠妻上位,眼前最要紧的就是要做出一番成绩出来,要不哪怕岳父是大学领导,他也立不住脚。

果然,高青山稍作犹豫后还是同意了。

至于两个孩子的反对,又有谁在意呢。

第二天,妈妈催着我起来活动,说不能年轻轻的总躺在床上。

我无奈,只能在院里溜达,顺便做一些简单的运动。

就在这时,高青山那屋的门缝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径直向我扑来,「妈妈。」

小小的手紧紧抱着我,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得不能自已。

我身子一僵,转过头去,平静地告诉她,「我不是你妈妈。」

小姑娘看着我,执拗地大喊,「不,你就是我妈妈!」

我笑了一下,一点点的掰开她的手。

高妙受伤地望着我,清澈见底眼睛里倒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

她顿时嚎啕大哭,「妈妈,妈妈……」

孩子凄厉的哀嚎,犹如雏鸟泣血,听得人心里酸楚。

只有我的心中毫无波澜。

前世种种譬如一场空,不怨恨,不报复已经是我最大的善良了。

很快,院里的邻居都闻声出来一探究竟。

面对邻里的疑问,我无辜又委屈地靠着妈妈怀里,「她上来就抱着我喊妈妈,我吓坏了……」

邻居们纷纷恍然大悟,又叹息着对着高妙指指点点。

躲在妈妈怀里,我也打量着高妙。

松散凌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睛,污渍斑斑的衣服,和前世那个虽然不富裕却整洁娇俏的形象相差甚远。

或许是被我眼中的冷意与陌生吓住了,高妙慢慢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望着我。

这时,衣衫不整的高青山出来了,他一看围了这么多人,立刻劈头盖脸地向高妙质问,「你都干什么了?」

骂完高妙,高青山又向各位邻居赔罪,「小孩子不懂事,我替她给大家道歉。」

有那心软的邻居劝道,「没事,孩子小,想妈也是正常的。不过青山啊,这家里有俩孩子,过日子可不能再那么随意了,大人怎么都能应付,总得给孩子弄口热乎饭啊!」

高青山脸色通红,却在那里连连称是。

我在旁看得啧啧称奇,原来一直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高青山,也有这么卑微的一面。

一场闹剧曲终人散,撇了一眼父女两离开的身影,我正要离去,又在院门口发现了另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高琦手里拿着豆浆油条,不知道在门口看了多久。

见我看他,他也直直地盯着我,黑黢黢的眼睛里看不出在想什么。

见我不躲不闪,神态自若,他有些差异,随即难堪地低下头,错着我过去了。

我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回了自己家。

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饭,很简单的白粥小菜,我却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爸妈准备去上班,我拦住了他们,和他们商量,

「爸妈,我想去一趟医院,查一查有没有救我的那个人留下的资料。」

爸妈对视一眼,「应该的,这几天光在医院忙活了,你等我俩请个假和你一起去。」

我没有同意,「你俩请的假已经够多了,这回我只是先去问问消息,真要具体打探出地址,你们再和我一起去吧。」

查询的过程很顺利,当天晚上,救我的人带的现金不够,就把他的证件押在医院了。

虽然第二天他就取回去了,但医院这边还是登记了具体的信息。

钟方安,我默念着这个救了我两次的人的名字,是他吗?那个救了我两世性命的人?

再次见到他时,我放下心。

眼前这个眉目刚毅,眼神清亮的人,就是那个不顾个人安危救了我的人。

他是地质勘探队的,矫健的身姿,黝黑的皮肤都带着常年野外工作的痕迹。

妈妈紧紧地抓住了钟方安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爸爸拿出一面锦旗,递给了在旁陪同他的地质队的领导。

闪光灯一亮,一个记者抓准时机,拍下了这关键的时刻。

找记者是我的主意,我非常清楚,在纸媒横行天下的九零年代,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见义勇为救人后能够被媒体报道是多大的荣誉。

勘探队的领导对这次的采访也很重视,安排了隆重的仪式来欢迎我们。

全程我和钟方安都像一个吉祥物那样杵在那里,没说上一句话,只是点头微笑示意。

回家以后,妈妈对钟方安赞不绝口,念叨着从家里拿一些吃食送过去。

爸爸看着报,神态间尽是不赞同,「他们那里什么没有,缺你那口吃的?」

妈妈不乐意了,摔摔打打的和他拌起嘴来,我在旁笑得乐不可支,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原以为我和钟方安经过这次后再也不会有交集,没想到不到一星期,我就又遇上他了。

我们家住的院子虽说年代久远,设施陈旧,但位置优越性没得说,就在大学里面,出门就是一个大大的城市公园。

这天晚上,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夕阳的碎片洒满湖面,透出点点金色的波光,感受着微风吹拂,我惬意地咪上了眼睛。

唉,我现在是年轻的身体苍老的心,妈妈叫我出来运动强身健体,我却只想闭目养神得过且过。

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时,长椅背后传来年轻男女的喁喁私语。

嗯?我立马来了精神,身体很自然地向后靠,耳朵像天线一样竖了起来。

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挑剔与不满,「你什么意思?」

男人的声音清亮而坦荡,「可能介绍人没说清楚,我暂时不想转业。」

姑娘气疯了,「不想转业你来找我干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想跟你说清楚的,对不起。」

姑娘深吸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说,

「钟方安,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以你现在的资历,外面有大把的好工作任你挑。但你要继续在勘探队,即使混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一辈子野外驻扎的命运。」

钟方安?勘探队?这个世界还真小。

钟方安坚定的声音响起,

「不用了,我考虑清楚了。我离不开我的工作,也离不开勘探队。」

姑娘伤心欲绝,姑娘恼羞成怒,姑娘气急败坏,姑娘哭着走了。

我从长椅后探出头,「你不追吗?」

钟方安吓了一跳,见是我,才苦笑着摇头。

我劝他,「女朋友是要哄的。」

钟方安苦涩地说,「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我了然,相亲嘛,中国夫妻最朴素的认识方式。

不过,我还是劝他,「女孩子是要哄的,你多说几句好话,说不定人家姑娘就愿意了呢!」

钟方安还是摇头,「我俩的要求不一样,就是勉强在一起也不合适。」

这倒也是,俩人最根本的追求都不一样,硬凑在一起也不幸福。

不过,我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以你的条件,很难找到对象的。」

想想吧,哪个女孩子愿意丈夫常年在外,终日里不见人影的。

钟方安倒是看得开,「不找就不找吧,反正我是个孤儿,一直孤单惯了。」

我更同情他了,真惨,比我上辈子还惨。

回家躺在床上时,我还在为钟方安的命运哀叹,可叹着叹着,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单身,孤儿,驻外,知识分子,这不正是现在的我需要的吗?

自从变成李莹莹,我一直在考虑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上辈子我在生意上拼杀多年,早就厌烦了那样尔虞我诈,从早忙到晚的生活。

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守着爸妈,过一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生活。

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的父母尽管开明,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做一个一辈子不嫁人的老姑娘。

尤其在民风淳朴的九十年代,光是亲戚邻居的涂抹星子就能把他们淹死。

那么,我未来丈夫的人选就值得商榷了。

我是一定要一辈子陪着爸妈尽孝的,就这一点恐怕就会逼退绝大部分的男人。

自从我身体恢复好以后,我一直在同事同学里面踅摸,看能不能找一个合适的丈夫。

现在,人选他自己出现了。

多合适啊,这条件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孤儿,意味着没有原生家庭的牵绊。

知识分子,意味着人品可靠。

常年驻外就更好了,我可以一辈子在家陪着爸妈了。

我翻了个身,不行不行,人家救了我的命,还是两次,怎么能打人家的主意呢?

可是,他本来也找不到对象啊!我暗戳戳的想。

那也不行,人家这么年轻,我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怎么好意思打人家的主意啊?

可是,他本来也找不到对象啊!

这一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长吁短叹…

这个小嫩草,我到底啃不啃呢?

第二天,我无精打采地来到杂志社。

杂志社是大学的下级单位,地址就在大学里面。

工作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鞭炮声。

这不年不节的,谁会放鞭炮?

我和同事们面面相觑,同时涌到窗户边看热闹。

只见不远处的楼前围满了人,正兴高采烈地簇拥着一个人。

透过人群,我一眼就看见了被围着的是志得意满的高青山。

我敛了笑容,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时出去打听的同事回来了,「特大新闻,特大新闻。听说是高老师写的一本诗集出版了,现在大学里正组织人员庆祝呢!」

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沸腾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在那里议论,「这个高老师,就是许老师的女婿吧?」

「这个年纪就能出书了,真是前途无量啊!」

「是中间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吗?」

就在这时,旁边的同事一声惊呼,「那是什么人?」

我定睛望去,果然,喜庆的人群里出现了两个不和谐的身影。

是高琦和高妙。

他俩头发又长又乱,脸上也满是脏污,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一条条地挂在身上。

两个孩子好像找到党组织的地下党,一左一右抱着高青山的腿哇哇大哭。

即使隔得老远,我也能听见高妙的哭诉,「爸爸,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要我们?」

高琦年龄更大一点,也比妹妹更能抓重点,

「爸爸,是许阿姨让你送走我们的吗?许阿姨不喜欢我们吗?爸爸,妈妈死了,你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

「爸爸,我们听话,不要赶我们走。」

「爸爸,奶奶不给我们吃饭,我们饿……」

原本围着高青山庆祝的人都不说话了,在那里窃窃私语。

高青山脸上血色尽失,身子抖个不停,刚刚的得意尽数化作难堪。

高青山身后的中年男人沉着脸出面讲了几句,使局面没有更混乱下去。

最后,在众人鄙夷的眼光中,高青山带着两个孩子仓皇离去。

他人生第一个高光时刻,就这样狼狈散场。

我在楼上笑出来鹅叫,身旁的同事也在那里感慨,「高老师才华是有的,但人品真是……」

我心里一动,向领导请了假,急匆匆地跑回家去看热闹。

到家后,隔壁果然闹成了一锅粥。

先是高青山焦头烂额地安抚两个孩子,又询问他们是怎么跑回来的。

两个孩子不说话,只在那里狼吞虎咽的吃东西。

接着是许安然气急败坏地跑回来,在那里大喊,

「高青山,到底怎么?你知道我的同事都是怎么说我的吗?」

接着,她转头看见了两个像乞儿一样的孩子,看见了一片狼藉的屋子,叫声更尖利了,

「啊……我的沙发,高青山,他们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脏?你不能给他们换换衣服在坐上去吗?你知不知道这沙发是我爸爸从国外买回来的?」

高青山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许安然更生气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进家啊,谁知道他俩身上有没有跳蚤!」

高青山压抑着怒气,勉强解释,

「难道我还要把他们带到办公室吗?你觉得今天我的脸还没有丢够是不是?」

他的解释不仅没有挽回局面,反而换来许安然更加崩溃的喊声,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当初把他俩送走不是你点头的吗?」

高青山也来了气,「要不是你和你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会送他俩走吗?」

许安然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可置信地问道,

「高青山,当初结婚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只听「哐」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掀翻了。

两个孩子呆了一瞬,下一秒哭嚎声就响彻云霄。

高青山彻底爆发了,把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个遍。

今天的大起大落带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大,他再也维持不住那股彬彬有礼的状态,

「那你要我怎么办?李英死了,我难道真把两个孩子扔到大马路上去吗?」

他像一头野兽一样,嘶吼着把家里砸了个粉碎。

许安然好像吓坏了,在那里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还是周围的邻居看事情不好,上前抱住了发狂的高青山,事情才慢慢平息下来。

见没有热闹看了,我拍拍手,吐出了嘴里的瓜子皮,开始做饭。

到了晚上,许安然的爸妈过来接走了女儿,许老师更是指着高青山的鼻子破口大骂,

「高青山,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我,你算个屁!我告诉你,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你给我卷铺盖滚蛋!」

声音震耳欲聋,我在自己家里都听的一清二楚。

我啧啧称奇,「妈,许老师一个大学的领导,这么说话这么不将就啊?」

妈妈鄙夷地说,「他原来在学校就是个烧锅炉的,不过是运气好才当上老师的。」

呵,这就是许安然一直自诩书的香门第。

接下来一个月,高青山的日子可谓是水深火热。

两个孩子今天哭明天闹,他别说写作了,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弄得一团糟。

许安然那边也发了狠话,不把两个孩子送走,她就不回来。

有时我也暗暗纳罕,上辈子恩爱甜蜜的两个人,面对着生活的一地鸡毛时,竟这么快就分崩离析。

不过,他们俩如何,已经完全引不起我的关注了。

此时的我,正挖空了脑袋想着怎么啃下一颗嫩草。

钟方安捏着衣角,缩在角落,活像一个要被人凌辱的大姑娘。

我朝他挪挪身子,钟方安脸更红了,也跟着朝外挪。

我问他,「钟同志,你拒绝我总有个理由吧?」

钟方安声如蚊蝇,「我救你是一个人的良心,换做是别人我也会救的,你不用因为这个就,就赔上自己的一生。」

虽然不是因为爱情而找他,可他的理由还是弄得我无语的很。

我再一次和他解释,「我真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看中你,我是……图你这个人人品好。」

我的脸也开始热起来,「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你都没回我,我才来找你的。」

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钟方安居然还不同意,就在我以为这颗嫩草吃不着了的时候,钟方安的领导出现了。

他一来就声如洪钟地喊道,「钟方安!」

钟方安刷地起身回复。

「这婚事我同意了!」领导就是领导,说话办事都雷厉风行。

见钟方安还在那里支支吾吾,领导在那里恨铁不成钢,

「你还没一个姑娘大方!我问你,你觉得小李怎么样?」

钟方安偷偷看了我一眼,又像被针戳到一样猛然垂下头。

领导和我同时抚额,领导当机立断,「那还犹豫什么!」

就这样,我成功啃下这根小嫩草。

爸妈知道这件事时都惊呆了,旁人也是大跌眼镜,毕竟谁也想不到,当代社会还会有嫁给救命恩人这么戏剧化的一幕。

结婚典礼很简单,婚房就设在我原来的房间里。

洞房花烛夜,钟方安羞涩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还是我心一横,压着他完成了周公之礼。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撒在室内,我睁开眼,就见钟方安黑黢黢的脸蛋出现在眼前。

看着他英朗的五官,我心中得意,「这是谁家小哥哥,长得这么俊?」

钟方安大概没见过我这种女流氓,这个人都吓住了,脸又有朝虾子发展的可能。

我噗嗤一笑,继续调戏他,

「反正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非你不嫁的原因就是见色起意。」

好了,这句话一出,钟方安的脸彻底熟透了。

吃完早饭后,爸妈很体贴地早早出门去了,把地方让给我们这对新婚夫妻。

钟方安像个田螺姑娘一样,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个遍。

我呢,就像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横躺在沙发上,喝茶看报嗑瓜子,再时不时地调戏一下良家妇男。

几个回合下来,钟方安也没法再干活了,扭扭捏捏地坐在沙发上。

看他那个小媳妇的模样,我乐了,「走吧,咱俩逛街去。」

过了半个月没羞没臊的新婚生活后,钟方安要出门工作了。

他很愧疚,「莹莹,这次过年我一定早点回来陪你。」

我其实并没有难过,但看他快哭出来的样子,还是心软了。

我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方安,我等着你回来带我去划船。」

那天出去逛公园,看见人工湖里有谈恋爱的青年人在那里划船,看着他们坐在船上谈笑风生的样子,钟方安艳羡不已。

要不是时间有点晚,他当时就要拉着我坐船。

缠歪了一会以后,我给他收拾行李箱,把各种行李放好后,又给他塞了两本地质相关的专业书。

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我对钟方安说,

「我不是看不起你的工作,相反,我很敬佩那些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艰苦奋斗的人。」

「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要是真想通过自己地努力为国家做贡献,就要先把你的水平和能力提上来。」

「你要是离不开你的岗位和同事,可以多看相关专业书籍,提升专业能力。」

钟方安被我说动了。

告诉爸爸后,他也很高兴,身为教育工作者,最开心的莫过于看着小辈上进。

他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当即就和他认识的朋友打电话,咨询一下考试的事。

收拾完东西,和爸妈道别以后,钟方安拖着他的行李箱出发了。

我一直送他到车站,看着他的火车缓缓驶离站台。

回家后,日子又恢复成了波澜不惊的状态。

但也是有区别的,比如说,作为一个已婚妇女,再也不会有热心的大婶大姐要给我介绍对象了,也没有人会背着我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儿童不宜的话题了。

她们都拉我一起讨论。

上辈子一直忙着赚钱,很少和同龄人有接触,我现在才知道,中年妇女之间的话题是真生猛啊!

这天,办公室的姐姐们又展开了每日必备的家长里短讨论会。

她们先是叽叽呱呱对整个大学的风云人物进行了点评,上至高高在上的大学领导,下至烧锅炉扫地的退休人员,连看大门的大爷养的那条狗都被她们拿来说了几句。

其中一个大姐神神秘秘地问我,「小李,你们隔壁那个高教授和他媳妇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最近光忙着和钟方安腻歪了,没怎么关注隔壁那一家子。

不过说来奇怪,高琦高妙刚回来时,还能时不时听到他俩的哭闹和高青山的呵斥声,现在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大姐一拍大腿,「哎呦,你们都猜不出他们有多不要脸!」

周围人也都来了兴致,一致围着大姐催她往下说。

大姐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受,她神神秘秘地说,

「你们说,这个高青山够不要脸的哈,他现在把两个孩子丢在家里,自己一个人跑到岳父家里去住了。」

周围人一片喧哗,一个厚道点的阿姨不相信地问,

「不能吧,这俩孩子才多大?扔家里能放心吗?」

我掩住了眼里涌动的情绪,轻轻地说,「高琦十岁,高妙八岁。」

大姐连忙插嘴,「我亲耳看到的,还能有假?」

大姐说,她家和许老师家就住一个院子。

前天晚上,高青山拿着一网兜水果和罐头敲响了岳父家的门。

老院子不隔音,大姐亲耳听到高青山对许老师保证,以后一定会处理好家务事,不会再影响工作。

许老师却并不领情,很生气地痛骂了他一顿。

高青山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反驳,唯唯诺诺的不住的道歉。

等许老师发泄完心中的怒火后,高青山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他对许老师夫妇二人诚恳地说,「爸,妈,你们二老对我恩重如山,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现在两个孩子没了妈妈,我再把他们放回老家也不合适。」

许老师制止住要说话的老婆,问他,「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高青山眼睛一闪,「爸,妈,我已经联系了老家的人,我有一个妹妹,她到时候过来帮我看着那两个孩子。」

「我和安然就暂时先搬出去住,这样呢,也不影响我继续创作。」

「爸,你相信我,我能出版一本书,就能继续出版别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还有安然,我也不会再让她纠缠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像她那样清雅美丽的姑娘,应该生活在鲜花与荣耀里。」

许老师还没说什么,躲在里间的许安然已经哭着冲出来了,「青山,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最后,许家人商量了几遍,还是不放心自家娇生惯养的女儿搬出去,决定让他们两口子搬到自己家里来。

大姐神情到位,动作丰富,把几个人的语调学的惟妙惟肖。

旁人听了还没说什么,厚道阿姨倒是皱了皱眉,「这不合适吧?」

「虽说许老师家里大,住他们小两口绰绰有余。但哪有留女婿常住的理啊!说好听点,是照顾女儿女婿,说不好听的,那不成上门女婿了。」

「更何况,许老师家自己还有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三口住着呢。」

「这天长日久,勺子哪有不碰锅沿的。」

大姐一撇嘴,「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啊,许老师两口子就是太惯着这个女儿了。」

「小时候就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大了要人家的男人她爹妈居然也同意。」

「这下好了,逼死了人家老婆,留下一个烂摊子,我看她以后怎么脱开手!」

一众人惊呼,「高教授老婆是被逼死的?」

我也大惊失色,大姐,你哪里来的消息?

大姐一脸的气愤,「那肯定是啊!你想想,他前妻一个农村出来的家庭妇女,老家也没什么亲人了,男人又不要她了,除了寻死还能如何?」

看着众人惋惜气愤的表情,我一阵无语。

聊完八卦,我心里一阵烦闷,实在不知道怎么排解。

拿出信纸,开始给钟方安写信。

信寄出去,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钟方安很兴奋,他告诉我,他这是第一次收到家信。

他又絮絮叨叨地给我写了很多,告诉我野外的天空有多美,告诉我同事知道他和我事后有多羡慕,告诉我他现在看书看到哪里了。

信里他还放了一块岩石,说是他自己挖掘出来的。

我发现,写信这种事,真得会让人乐在其中。

自从我和他开始鸿雁传书后,每隔几天,我就能在邮箱里收到他写给我的信。

这天,我又去邮箱那里查看,就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走了过来。

女人吊梢眼柳叶眉,颧骨高高隆起,一看就不是善茬。

我拿着信的手一顿。

高青桃,好久不见。

这是高青山的亲妹妹。

如果说高青山是一个金玉其外的伪君子,那高青桃就是堆满败絮一身的泼妇。

高青山居然把孩子交给她看,是怕两个孩子过得太好吗?

捏紧钟方安的信,我才勉强保持住面上的平静。

看着高青桃已经进了院门,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高青桃抱着高妙呜呜呜地哭,「妙妙啊,你可心疼死姑姑了。」

娇小的高妙在她怀里就像被猛兽钳制住的羔羊,不停地瑟瑟发抖,惊慌的大眼睛左顾右盼,向高琦求救。

高琦的脸上全是恼怒,「你来干什么?」

高青桃不理他,把留下来的眼泪鼻涕就地一抹,转而贪婪地打量起他们的屋子。

高琦见她的眼睛提溜乱转,不住地往屋里看,警惕地把门一合,

「你要找我爸爸就去别的地方,他现在不住这里。」

但已经晚了,高青桃已经看见他们桌子上摆的包子油条,她渍渍两声,

「琦琦妙妙,你俩也太不会过日子了,你爸能挣几个钱,哪经得住你们这样天天买着吃?」

「不过你俩放心,姑姑来了,你俩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高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吓得眼泪汪汪,「我们不要你,你快走!」

「在老家你老是掐我,还把我的衣服和头皮筋扒下来给你自己的孩子用!」

高琦也是难掩厌恶,细看还有一丝慌张,「爸爸就能管我们,不用你!」

「你不是嫌我们没用吗?连饭都不让我吃!」

高青桃脸一沉,「你俩都是被你妈惯坏了!我不管,这是你爸叫我来的。从今以后,你俩都得听我的。」

说完,她一脚踢开门,又顺手把两个不情愿孩子拉了进去,隔绝了外面人的打探。

不一会,屋里就响起高妙的哭声。

我回到家,妈妈担忧地望着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一嗤,「妈,你没听见吗?那是他俩的亲姑姑,一笔写不出俩高字,打断骨头连着筋,能出什么事?」

妈妈奇怪地看我,「你说话这么阴阳怪气?」

因为这些话,其实都是高家人对我说的话啊!

在我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后,在高琦年纪渐渐长大后,高家人就偷偷地找上门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和高琦高妙私底下联系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高琦究竟给了他们多少钱。

我只知道在我愤怒的指责高家人时,高青桃恍若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嫂子,你和我哥离婚了,两个孩子可还姓高呐。」

「他俩跟我们可是血脉至亲,这打断骨头连着筋。」

「嫂子,你得讲点道理。」

当时最让我寒心的不是她的指责,而是两个孩子袖手旁观,甚至隐隐赞同的态度。

忆及这一切,我还是有些齿冷。

但看到爸妈忧心的样子,我还是挤出一个笑,故作轻松地说,

「我只是看高教授那个妹妹不好惹。」

爸妈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没事,咱们又不招惹她,再说了,她要是闹得实在不像样子,还有管委会呢。」

爸妈想的简单,我却不这么认为。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高青桃拿着两个孩子的生活费,舍不得给孩子用,天天给孩子吃剩饭剩菜,惹得两个孩子天天哭闹不休。

她甚至把自己的三个孩子都接了过来,一大家子都住在高青山的两居室里,把高琦高妙挤得只能在地上打地铺。

每当高琦闹着要找爸爸告状时,不用高青桃出手,她家那个大小子就能把他往死里揍一顿。

也有邻居看不下去来劝,高青桃就眼一瞥,腰一叉,

「小树不修不直溜,在俺们老家,哪家哪户不打孩子的,也就你们城里人讲究!」

「而且他俩的爸爸把孩子交给我,我就得负责。」

「大姐要是看不下去,不如把孩子带回去你养着!」

她带来的三个孩子,整天在院里乱窜惹是生非,甚至发展到偷东西的地步。

邻居有找的时候,她还在那里振振有词,「我家孩子老实的很,怎么能干那事!」

真要有那不依不饶的邻居,她就把高琦高妙往前一推,

「肯定是他俩干的!这没娘的孩子就是没教养!」

高琦高妙面对这些之前还试图反抗过,不过,两个小孩子又怎么敌得过别人一大家子人呢。

高青桃刚来的时候,每次出门都能看到他们的身上有伤。

高妙是女孩子还好说,高琦却天天鼻青脸肿地出现。

听说高琦有一次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了,跑出去找过高青山,但之后却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高青桃更加不把俩孩子放在眼里,动辄打骂,不给饭吃。

高琦高妙也麻木了,任由她呼打喝骂,就是被推出来给别人顶包,他俩也毫无反应。

邻居看她这样,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悻悻而归。

从那以后,高青桃更飘了。

她觉得自己哥哥是大学老师的女婿,仗着这个在家属院里横行霸道,闹得整个院子里乌烟瘴气。

这天傍晚,我买了几个苹果,正在院里的水池子里洗,高青桃走了过来,顺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我从她手里一把夺过来,直接扔在垃圾堆里,然后挑衅地看着她。

看我这个样子,高青桃反而不敢做什么,只是嘴里不依不饶,

「还知识分子呢,这么小气,连个苹果都舍不得!」

我气笑了,这段日子以来,邻里都秉着大事化小的态度,倒惯得她蹬鼻子上脸了。

我把洗苹果的水往她身上一泼,「招呼都不打一声上来就抢,你是土匪吗?」

「你哥哥要是不给你生活费,你可以说啊,苹果我还给得起。」

「你上来就抢是怎么回事!」

高青桃被泼蒙了,反应过来立刻就要发作。

我等的就是她这个时候,一脚把她踢翻在地上,又把苹果都往她身上上一丢,把水往自己脸上一抹,就往管委会跑去。

本着先发制人的原则,我先声夺人地喊道,「高教授的妹妹打人啦!」

只顾着低头装哭,一个不小心,我撞到一个人怀里。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莹莹,你怎么了?」

我抬头呆呆地看着他,黝黑的面容,坚毅的眉眼,挺拔的身躯,是钟方安。

他大包小包提着箱子站在那里。

我鼻子一酸,原本只是打算整治高青桃的,但这一刻的委屈瞬间爆发,抱着他真的哭了起来。

院里有人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高青桃被摔得火冒三丈,她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

「你个小婊子,吃你个苹果是看的起你!你是个什么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钟方安明白是怎么回事,火了,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立在高青桃身前,声如洪钟地喝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高青桃一抬眼看见强健的钟方安,顿时吓得停下脚步,但还是在那里叫嚣,

「你又算个啥?我哥哥可是大教授的女婿,你们惹得起吗?」

「我告诉你,这大学都是我嫂子家开的,惹急了我,我把你们都撵走!」

什么叫猪队友?高青桃就是!

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人,我躲在钟方安的身后,差点笑出声来。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老许,这大学什么时候是你家开的?我这么不知道啊?」

我扭头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年纪挺大,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一副眼镜。

他旁边簇拥着好几个人,其中最显眼的是那天高青山庆功会上发火的中年男人,大学韩校长。

许老师擦擦脸上的汗,硬挤出一个笑来,「刘局长,这都是小孩子拌嘴瞎说的,您别当真…」

刘局长不理他,打量着高青桃,「你听谁说这大学是许家人开的?」

高青桃看见躲在角落里拼命给她使眼色的哥哥,知道自己闯了祸,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而一旁的韩校长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不住地在那里承认错误,说是自己工作失误才引起了争执。

刘局长不置可否,只是意味不明地扫了高青山和许老师一眼,带着人直接离去。

人都走光了,许老师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巴掌甩到高青山脸上,嘴里的话像是硬挤出来的,「要么让她滚,要么你给我滚!」

曲终人散,高青山捂着脸呆呆地立在原地。

高青桃缩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她想偷偷溜进去,却被高青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高青山转头盯着她,想说什么但又顾忌周围的邻居,他朝邻里虚弱地笑了笑,

「我妹妹农村出来的,说话做事粗鲁无礼,我替她向各位赔不是。」

邻居们这阵子受够了高青桃的气,嘴上自然不客气,「你这妹妹,也太不懂事了。」

「就是就是,你回去好好教教她。」

「小高,你说你这么文雅的孩子,妹妹怎么这么蛮横。」

高青山脸色愈发苍白,他一把抓住想要离开的高青桃,文弱的胳膊紧紧箍住她,一边道歉一边回了屋。

见没热闹可看,邻居们也都散了。

钟方安却余怒未消,他正要跟上高青山讨一个说法,被我拦下了。

我遮住唇边的笑意,对他说,「放心好了,恶人自有恶人磨。」

钟方安不解其意,我却笑得畅快。

高青桃这次可是闯了大祸,她的贪婪霸道连累的可不止高青山一个,连许老师都受到了影响。

不去理会隔壁的糟心事,我签着钟方安回了屋。

他还是很生气,「隔壁那个女的是谁?经常欺负你吗?」

我含笑摇头,对他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是不要提这些扫兴的事了。」

「对了,你这次这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钟方安有点不安,解释,「我这次是回来给研究所送点样本的,可能待不了几天……」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眼睛也不敢看我。

我心里的喜悦骤然消失了一半,但看他愧疚的样子,还是安慰他,

「没事,你能待几天就很好了。本来就是多得的几天啊。」

为了安慰他,我甚至兴致勃勃地计划了这几天的行程。

钟方安的失落也一扫而空,也热烈地同我探讨了起来。

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我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涌上些不安。

我好像,越来越关注他了……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这话可一点也不假。

钟方安这次回来,比刚结婚那几天还要黏人。

晚上无人时,他动情地跟我说,

「你知道我收到你的信时有多开心吗?一直以来,我都是看着别人写信收信,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人惦记的一天。」

我听得心酸,装作没看见他发红的眼眶,把头埋进他怀里,

「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写信,你可不许嫌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我专门请了几天假,和钟方安一去出门划船,逛街,买书,走遍每一个他曾想去但没去过的地方。

我还特意借了一个照相机,在每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都留下了我俩的照片。

临出门之时,钟方安邀请了几个地质队的好友过来吃饭。

结果,饭没吃几口,几个人倒是在吆喝着在院里搬搬抬抬,把整个家属院都打扫得焕然一新。

我明白他的意思,好笑的对他说,

「行了,恶霸早就走了,没人会再欺负我了。」

「你不用再喊这么多孔武有力的大小伙子来展示肌肉了。」

钟方安不赞同我的观点,

「买猪看圈,有这么一个妹妹,那个高教授绝不是他表现的那么斯文无害,你以后离他远点。」

我点点头,很赞同他的观点。

整个高家,就没一个良善人。

包括我含辛茹苦养大的高琦高妙,骨子里也是同样的自私自利。

他们前世对高青山真有很深的感情吗?不见得吧,不过是见对方功成名就,想着跟着沾光罢了。

钟方安出发了,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每日里除了上班下班,就是陪着爸妈。

高青山的苦难生活却刚刚开始。

受高青山和他妹妹的影响,加上上次的事情,许老师在学校的处境也越发困难。

许老师一时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天天在家里摔摔打打的。

他的妻子把这一切都怪罪到高青山头上,来这里破口大骂了一通,闹着要女儿和他离婚,

「你个丧门星,自从安然嫁给你就一天福没享。你和你的两个孩子赶紧离我们家远远的,可别再祸害我们家了。」

许安然哭哭啼啼,伤心得不能自已,却没做任何表示。

高青山也是厉害,唾面自干,任岳母如何侮辱也不离婚。

最后,许母无奈,只能拉着女儿回家了。

高青山阴着个脸,定定地看着母女俩离去的背影。

高琦在见许安然母女走了,直接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冲着高青山咧嘴,「活该!」

高妙看着父兄,只顾在那里抹眼泪。

这一天,还是在我的办公室里,还是同样的一群人,还是那熟悉的男女主角。

我们又一次听到了大姐的现场直播。

许安然回家后,面对父母哥嫂埋怨的眼神也是承受不住,天天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来。

可往日当她是掌上明珠的父母不仅不哄她,反而任她作践自己,让她本就失落的心更加烦闷。

就在这时,高青山又来了。

面对窗外高青山眷恋怀念的痛苦眼神,在想起过去的幸福生活,许安然失声痛哭。

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斩断了家庭的羁绊,追随自己的爱情而去。

旁人听得面面相觑,有个刚刚毕业的年轻女孩不解地问,

「她要这么爱高青山,当初走就是了。既然跟着离开了,又演什么情深义重呢?」

一个年纪大的大姐是过来人,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许安然被惯坏了。她要过的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生活,当高青山满足不了她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可她回家后发现,即使离开高青山她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家里人冷落她,埋怨她,于是面对高青山的引诱时,她又不分轻重,回到高青山那里。」

「看着吧,许安然以后的苦日子可有的过。」

年轻女孩咋舌,「不一定吧,那个高青山这么爱她,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大姐含笑不语,我向那个人解释,

「许安然要是一开始就对高青山不离不弃,说不定还真能换得高青山的真心。可她一开始是抛弃了高青山的,后来过得不如意才又回去的,你让别人怎么想?」

女孩不可置信,「可是是高青山求她回去的啊?」

看我们都是心照不宣的模样,女孩顿时明白了什么,「难道高青山这次喊她回去是不安好心?」

大姐咽了一口茶水,「也不一定有什么坏心,只不过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罢了,毕竟以他的出身和经历,也找不着什么好的了。」

大家都是一脸唏嘘,年轻的女孩也是三观尽碎的样子。

再次见到许安然,她的气色娇艳极了。

虽然两个孩子都跟着她一起住,但俩孩子经过高青桃的磋磨,又不知道被高青山叮嘱了什么,不仅不会捣乱哭喊,反而勤快又嘴甜,就像两个小保姆一样,把许安然伺候得服服帖帖。

我冷眼看着,看着许安然被父子三人合伙哄得整天都找不着北。

连一向宽厚的爸爸都察觉到事情不对。

这天吃饭,爸爸皱着眉头,

「今天一早我看隔壁怎么是那个小姑娘出门倒马桶啊?他们家两个大人什么都不干吗?」

我没搭话,妈妈叹口气,「谁说不是呢?不过人家家里的事咱也管不了。」

「不过,这个小高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以前工作积极性多高啊,天天是第一个去办公室的。」

「人也上进,为了写文章又是查资料又是请教同事,别提多积极了。」

「可现在呢,天天邋里邋遢,迟到早退的,说话也冲,学校里的人都快烦死他了。」

我放下筷子,加入了他们的探讨,「这不是正常的吗?以前装模作样是因为有靠山,有野心,现在自暴自弃是因为靠山倒了,野心也跑了。」

「看着吧,现在他还愿意哄着许安然,那是觉得许安然还有利用价值。许安然呢,也以为他只是怀才不遇,时运不济,俩人都还指望靠着对方飞黄腾达呢。」

「等回头俩人都发现彼此的真面目,那才热闹呢。」

爸妈不说话了,齐齐地叹口气。

我继续端起碗,吃的满足又开心。

不过,我的日子也有点麻烦。

爸爸妈妈觉得我和钟方安一直两地分居什么时候能有孩子,催着我请假过去找他。

我莫名其妙,「他工作连个固定地点都没有,我去哪里找他?」

爸妈只得作罢,在那里长吁短叹。

我听得好笑,「人家都是爷爷奶奶急着抱孙子一直催,你俩倒好,当姥姥姥爷也急得不行。」

可看老两口是真的着急,在钟方安又回来几次而我还没怀孕后,要带我去医院检查身体。

我只能再三婉拒了他俩的好意,并在钟方安再一次回来时,不让他再用小雨伞。

我一直没准备好再要孩子,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是个好妈妈。

可看着父母殷殷期盼的神情,看着钟方安周到关怀的模样,我想,我可以再试试。

很快,我怀孕了。

爸妈简直乐开了花,直接把我当成了家里的保护动物。

这天,吃完饭妈妈喊我去散步。

刚一出门,就见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神情高傲的少年。

我一眼认出了那个少年就是没长大的许澎,那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妈妈了。

许澎的妈妈气势凌厉地扫我一眼,然后直接踢开了高青山的房门,

「许安然,你可真本事啊!偷东西偷到我家头上了!」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接着响起了许安然的尖叫,「嫂子你干什么!」

接着屋里响起一阵翻箱倒柜,噼里啪啦的声音,又许澎妈妈冷笑,

「许安然,我在家里吃糠咽菜,你倒是带着这个吃软饭的吃香喝辣啊。」

「不过我也佩服你,养着这个小白脸就算了,还养着他的两个拖油瓶!你可真是博爱啊!」

高青山狼狈地说,「嫂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别闹的四邻不安的。」

说着就出来关门。

许澎妈妈偏不让他如意,直接拍开他的手,对着院子喊道,

「我今天敢来就不怕人笑话?也让邻居评评理,我省吃俭用省了十几年的钱,原本打算送我家澎澎出国的,可全被这不要脸的一家偷走了。」

「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不还钱,我跟你们没完!」

许安然冲过来,面色不善地说,

「嫂子,什么叫偷啊?那钱是我哥借我的,我用个半年马上就还回去。你犯得着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许澎妈妈立刻盯住她,眼里快喷出火来,

「许安然,爸妈这么多年给了你多少钱?这我也不计较,可你不该背着我和你哥哥拿那个钱,那是澎澎出国用的啊!」

「我不管,你现在就把钱还我!」

许安然轻蔑地看着她,

「这钱青山拿去出版社了,只要他的书一发表,肯定就会大卖。到时候连本带利还给你不就行了。」

高青山的眼神有些躲闪,但是强装镇定。

许澎妈妈一口痰吐到许安然脸上,「呸!这话也就骗你这个傻子!」

「我早就去出版社打听过了,高青山根本没有书要发表。你要不信,问问这个院里的邻居,她就是出版社的。」

说完,她把手朝我一指。

呆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我,「?」

许安然一愣,狐疑地望着我,又望向高青山。

高青山急忙解释,「安然,你别听嫂子瞎说。我找的本来就是外面的出版社。」

有人起哄道,「那高教授是在哪个出版社出版的大作啊?我替你打听打听。我没啥本事,就是出版社朋友多。」

高青山脸色不好,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许安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受骗了,她颤抖着声音问,

「青山,这些钱到底去哪里了?啊?那可是我爸妈一辈子的积蓄啊!」

许澎妈妈差点吐出血来,原来不光是自己的钱,公婆的钱也都被骗来了啊!

她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许澎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了妈妈,转头对着姑姑姑父怒目而视,

「你们快点把钱拿出来,不然我就去派出所告你们!」

他眼角看到屋里崭新的家电,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直接伸手推到在地。

高妙扑上去护住电视机,也被他踢翻在地,漂亮的脸蛋扎在电视机的碎玻璃片上。

她急促的尖叫声顿时响彻云霄。

刚刚还气势委顿的高青山立刻支棱起来,他指着许澎骂,「你个小流氓,你等着,我才要去派出所告你。」

说罢抱着女儿跑了出去。

只留下一地狼藉和茫然无措的许安然姑侄三人。

我冷眼看着这场闹剧,也看着前世爱得不可自拔的高妙和许澎今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心里五味杂陈。

这时,肚子里的宝宝踢了我一脚,我连忙收心,小心翼翼地回屋当保护动物去了。

从那以后,许家和高青山彻底闹掰了。

许家说要告高青山偷窃,高青山就说要告许澎伤害,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

高青山的工作,也因为这些事儿受到影响,得了个停薪留职的处分。

可即便那样,他也没说把钱挪到哪儿去了。

没了积蓄,原本准备出国镀金的许澎也只能老老实实留在国内。

可他的成绩实在太差,连个大专都没考上,听说还在闹着复读呢。

高青山的钱应该被他败坏光了,高妙的脸扎在玻璃上,留了个很深的口子,医生说后续治疗需要很多钱。

高青山干脆直接给女儿办了出院,不治了。

他嘴里振振有词,「只有肤浅的人才会看中容貌,妙妙,你要摆脱那些低俗的肤浅的审美,变得高尚起来。」

高妙明显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天天捂着脸不出门,就是偶尔出门,也是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避着众人的目光。

高琦呢,许澎在时他躲在屋里不敢露面,等人都走光了,他又耀武扬威地吵着要给妹妹出气,偷走了许安然的许多东西。

这个孩子已经废了。

许安然气疯了,高青山骗走了她父母哥嫂的积蓄,高琦又偷走了她仅有的一点存款和首饰,她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她在家闹着要去派出所报案,被高青山拦住了,

「你要是真想把他变成少年犯我也不拦着,但你想好了,等他出来后你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想到以后有个少年犯继子,许安然眼前一黑。

她看着气定神闲的高青山,厉声质问,

「好!高琦就算了,那你骗走的钱呢?你都拿去干什么了?」

高青山破罐子破摔,直接跟她坦白,

「我拿去炒股了,等挣了钱加倍还你不就行了吗?!用得着这么吵吵闹闹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市侩!」

许安然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来,但顾忌着还有钱在他手里,恨恨地瞪她一眼就要回娘家。

高青山这回不拦着了,厉声喊道,「你只要敢走,就永远不要在迈进这个门!」

「许安然,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大学老师的千金吗?你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

许安然闻言动摇了,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选。

高青山满意地笑了,「安然,我是真心爱你的。等我发了财,我们拿着钱回去让你那势力的嫂子开开眼,替你出一口气。」

「好了,现在快做饭去,饿死我了。」

许安然挣扎片刻后拉着行礼的手松了,听见高青山的话,她没好气地踢了高妙一脚,「没听见吗?去做饭去!」

从那以后,高青山和许安然就做起了一夜暴富的白日梦。

两个人连班也不上,整天在家里计算着拿了钱后会要怎么打脸别人。

院里的邻居都看不下去,学校里的领导也都轮番上阵劝说,都被高青山骂回去了。

学校里无法,给高青山下了最后通牒,在不正经上班就要开除他。

高青山在家骂骂咧咧,「一群见利忘义的小人,他们忘了我给他们带来多大的荣誉,现在看我落魄了,就一个个落井下石。」

「开除就开除,我不怕你们!我就要发财了,等我发财后我让你们一个个跪下来求我!」

他现在已经陷在发财的美梦里走不出来了。

我在屋里听着,低头摸了一下肚子。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最后一次听到高青山的消息,是在我生完孩子从医院回家后。

我们全家大包小包地带着孩子回了家,一进院门,就被眼前的动静给镇住了。

许安然披头散发地坐在院子里哭,哭得涕泪横飞,毫无形象可言。

我妈忙打听,一个邻居说,「听说高青山投在股市里的钱都赔了,一点也没剩。」

「高青山留了一封信,说是去南方闯荡了,让小许原谅他。」

「那可是许家攒了一辈子的钱啊,听说许老师已经气得住院了。」

院里的人都叹息不止,大学管理处的人也过来收房子。

他们说,房子是大学分给自己员工的福利,现在高青山已经被开除了,许安然和高妙是没有资格住在这里的。

许安然气得发疯了。

高妙也傻眼了,爸爸跑了,哥哥天天混日子,现在房子又被收走了。

她仰起脸,目光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定在我身上。

她哇的哭出声来,「阿姨,你帮帮我吧。」

「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亲切,感觉你像我妈妈一样。」

「阿姨,你要不帮我,我就无处可去了。」

「阿姨,我能干活,我帮你们带孩子,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行。」

她哭得梨花带雨,可惜脸上长长的疤痕确让她显得面目狰狞。

我对着妈妈摇头,示意我出面解决。

来到高妙跟前,看着这个哭成一团的少女,我的内心毫无波动。

我蹲下来,问她,「你妈妈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高妙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神也慌乱起来。

「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想的时候是真的因为思念她,还是因为现在的生活不能让你满意,才想起那个免费的保姆?」

「你可有为她的死愧疚过?」

高妙的眼神越发躲闪,我冷笑一声,替她出了个主意,「你要不想回老家,就去许家啊。」

「许家虽说受了点损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就不信他们一点家底都没有。」

「许安然是你后妈,她对你是有抚养义务的。」

「而且你的脸,是许澎弄伤的,你得让她负责啊!」

「许家要不肯,你就找你哥哥啊,他不是认识很多有本事的人吗?」

看高妙的脸越来越亮,我心里冷笑,起身离去。

回家几天后,我的心情还是烦躁难安。

见钟方安对女儿笑得一脸傻气,我没好气地推开他,「走开走开,你都熏着我闺女了。」

妈妈嗔我一眼,「小钟别听她的,来,你抱抱妞妞。」

钟方安头摇得像拨浪鼓,「妈,还是您抱着,我去收拾东西。」

钟方安走后,妈妈教训我,

「你这孩子最近怎么回事?天天都拉着个脸,说话没个好气。」

「也就人家小钟脾气好,换别人早就和你闹开了。」

我故意怼她,「呦,现在一口一个小钟叫得这么亲热,当初不知道是谁看不上他的!」

妈妈白了我一眼,「这都哪一年的老黄历了?难为你还记着。」

我笑了,转头看见襁褓里的女儿,心情又不好了。

妈妈察言观色,问我,「莹莹,你不会重男轻女吧?我怎么看你对妞妞态度忽冷忽热的?」

我有点啼笑皆非,「妈,你想哪儿去了?!」

但看见妈妈担忧的眼神,我也知道自己的态度最近变化太大,惹他们担心了。

我犹豫地对妈妈说,「我只是怕自己教不好孩子……」

妈妈大感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担心的呢?

最早是看到高琦隔三岔五鼻青脸肿地回去偷东西,是看到高妙定着个大伤疤一边做饭一边往里面吐口水?

还是在高妙走投无路向我求助时,我心里涌起的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恶意?

看见他俩被毁掉的人生,我也会想,如果我当时不选择放弃,回来好好养他俩,是不是他们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呢?

不,我不愿意。

李英的人生已经被搭进去一次了,李莹莹的人生不能再被连累。

李莹莹不欠他们,爸妈不欠他们,钟方安不欠他们,这个襁褓里的孩子不欠他们。

现在的我,只要为这几个爱我的人负责。

我现在担心的是,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教育,我还能教好自己怀里的这个孩子呢?

她会不会也像那两个孩子一样,变得自私自利呢?

我越来越惶恐,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

钟方安应该也发现了我的不安,他把除了喂奶以外所有是活都揽过去了。

一天夜里,我又被噩梦惊醒,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钟方安揽着孩子靠在床头上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沉,一只手还习惯性的拍着孩子。

看着父女俩香甜的睡容,想到另一间房里安睡的爸妈,我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以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现在,我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幸福。

那么,就让幸福继续下去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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