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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君又被绿了

凯旋那日,夫君带回一黄衣女子,让我不要不高兴。

我打量着那满身绿茶味的女子,两眼放光。

高兴,怎会不高兴?

 

01

我发现我的夫君又被小妾绿了。

云姨娘半夜背着包附准备爬墙私奔,凑巧被失眠起来散步的我撞见。

我当时不知道她是要私奔,但看得出来她是想离开将军府。可将军府的墙哪里是那么容易翻出去的?我于是好心叫她下来,真想走的话我叫人给她开门。

可能是这个消息太激动人心,她高兴得摔了下来,折了一条腿,至少得休养三个月。

给她诊治的正是她的情郎,常被我请来给小妾们诊脉调理身体的江大夫。

这回我夫君被绿,算起来也有我一份。

看着云姨娘被裹成粽子的腿,我叹了口气,「真心想走跟我说一声就是,这是何苦来?」

她愣了愣,眼泪巴巴地望着我,「私通外男是重罪,妾身怎敢?而且,妾身也付不起赎金。」

我又叹了一口气,「都跑了那么多了,也不差你这一个。」

萍姨娘半年多以前说是回家探亲就没再回来过,一查问才知和情郎一起携家带口搬走了;白姨娘五个月前和来给府上送野味的田庄管事看对眼也私奔了。

上上个月的一天夜里,杜姨娘也要翻墙出去,被祁朔逮了个正着。但他没有追究,而是直接把人放了。

他说,习惯了。

现在我也快习惯了。

只是有些肉疼。

因为小妾不是祁朔自己纳进门的,都是我一把把银子寻来的。

当初从人伢子手里买下云姨娘花了二十两,这大半年来置办衣服首饰,分发月例,请大夫调养身子,零零总总耗费近百两银子,其他姨娘亦然。

每走一个,我就亏损一笔。

但强留下来,也不符合我温柔善良的本性。毕竟,是我那不争气的夫君先对不起她们的。

从不留宿在她们房里也就罢了,还时常恶语相向,动不动就提剑威胁要宰了她们,这待遇,试问哪家女子招架得住?

「你就给我二十两吧,这是当初买你的本钱。我把籍契还你,从此你就是自由身了。」

我心里有数,这点银子江大夫还是给得起的。

近来玉楼春的生意不景气,能找补回一点是一点吧。

云姨娘对我千恩万谢,被抬出去前又对我说了句:「夫人,你以后还是别给将军纳妾了,依妾身看来,将军根本就不想有别的女人。」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连连摇头。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纳妾怎么行?我可不想给祁朔生孩子。

当初说好了做表面夫妻,他帮我在京城扩张生意,我赚钱给他提供支持,互利共赢的婚姻可不能被其他东西打破。

祁朔要是一直没有孩子,我们难免会遭人非议,他死心眼看不到这背后的坏处,可我不能不防着。

人言可畏之处,可杀人于无形。我那苦命的二姐就是死在了流言蜚语之下。

京城里的人际错综复杂,要是真被议论起来,杀伤力自然更加强大,我虽然不会寻死觅活,但也会心烦,万一祁朔的仕途再受到影响,我的京城女首富之梦也跟着破碎……

掂量着方才江大夫给的一袋银子,我得再给他物色一个去。

 

02

我嫁给祁朔快一年,总共给他纳了八房妾室,除去已经走了四个,目前还剩四个。

这些人里有朴素敦厚的农家女,有能唱会演的戏子,有丰满可人的,也有纤若无骨的,各种类型均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是,都不招祁朔喜欢。

既然这些人都入不了他的眼,那就找个和她们都不一样的。

我来到西街的王寡妇家里,将那袋银子放在桌上。

「王姐姐独守多年也实属不易,如今三年期满,可愿随我入府伺候将军?」

半年前我在街上见到她,就想纳进府填萍姨娘的缺,可惜那时她还在守丧。

王氏比祁朔大五岁,但是个美人。浓眉大眼,身形矫健,一看就好生养。

虽说她成亲多年没有孩子,但她亡夫是个病殃子,想来也不是她的问题。

祁朔不喜欢那些年轻的,那成熟稳重的王氏总能看得上了吧?

「王姐姐要是愿意,这二十两银子就是聘礼,之后还另有银钱礼品送至家中,先婆家和娘家妹妹自会为你打点妥当。」

在我的攻势之下,王氏提起围裙擦了擦手,低头浅笑着道:「奴家愿意。」

祁朔军功卓越,是正二品镇北将军,又生得剑眉星目,英姿不凡,仰慕他的女子不少,王氏答应在我意料之中。

我当即带着她回府,等后日祁朔围猎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胡闹!」

看来对于他来说这是个惊吓。

祁朔提前一天回来,王氏正好在我房里试新衣裳,我就介绍了一番。

谁知他一听到王氏是个寡妇还是比他大五岁,就气得摔了我桌上的杯子。

我伤心地低下了头。

这套茶具是我从老家菱州带来的,价值百金,一共两壶十二杯,他摔掉的这一只,起码也值五两黄金!

我看着一地的碎片,胸口狠狠收缩了几下。

王氏也吓得哆嗦着开口:「要,要不还是算了吧?奴家卑贱配不上将军,奴家隔壁杀猪的吴老二也不错,前几日还来提亲,奴家去,去取银子来还给夫人。」

我拉住王氏,据理力争道:

「寡妇怎么了?王姐姐温柔老成,你不是不喜欢年轻的吗?女大三,抱金砖,你纳了她,可就抱了一块半的金砖,偷着乐吧你!」

祁朔本就晒成铜色的脸愈发黑了三分,「我说的是你胡闹!不管什么样的女子,你以后再不许纳进府里,如若不然……」

「柔然多次进犯,皇上虽命我整兵出征,但要是有位公主愿意和亲,没准能换来边疆安宁。我明日就请旨让皇上封你个定国公主如何?」

嗯……

「王姐姐我送你回去。」

我转身拉着王氏出了门。

以往我纳妾也没见他有这么大脾气,原来是为战事心烦。我还是别硬碰硬的好,反正生孩子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等他打仗回来再说吧。

但我的杯子可不能这么算了。

晚上,我拿着一张单子到书房找他。

他看了一眼,拧着眉问道:「这又是什么?」

「采买清单。」

「你摔了我杯子,作为补偿,你回来的时候沿途看看有没有这些东西,或是其他新奇玩意儿,最近玉楼春都没什么客人,我想搞些新鲜的揽客。」

祁朔沉声道:「我是去打仗,不是去逛庙会,柔然挑衅多时,此去必有一场硬仗要打,我能否……」

沉默了片刻,他又把单子叠好收下,「我给你带,但我回来的时候不想看到府里多出些什么人。至于杯子,等我回来重新打造一套更好的给你。」

既然他这么大方,我也得礼尚往来,于是点点头应了他的要求,「好,我曲霏霏最讲诚信,说到做到。」

「那你记得……平安回来。」

我的女首富之梦还得靠你扶持呢。

祁朔的神色有所缓和,语气也温和了起来,「你刚才说玉楼春没什么生意?」

「嗯。平日里与我往来多一些的几位夫人小姐都不来了,不知是不是姓梁的在背后搞鬼。」

我曾经有过一位青梅竹马苏子安,高中状元后瞧不起我是商户女,没有如约娶我,而是娶了工部尚书梁淮的女儿梁照芙。

但他城府颇深,多年来从未与我订下婚约,只有口头说过娶我的话。

正是因为彼此太「熟悉」,我才当他一诺千金,谁知到最后变成了「口说无凭」。

没有婚约,苏子安就不必背负抛弃旧爱的名声。而我,叫屈无门。

他在朝堂上与祁朔为敌,梁照芙在朝堂外针对打压我,夫妻俩配合得好不默契。

不过我总觉得梁照芙对我的敌意有些奇怪,除去祁朔为我抱不平而与苏子安为敌,她站在自己夫君的一侧来报复我以外,言语之中好像还带着几分女人的嫉妒。

她嫁给了我曾经的至爱,到底有什么可嫉妒的?

玉楼春卖脂粉首饰,做的是富人的生意,那些世家贵族是我的主要客源,她一使坏,他们不来光顾,店里冷清得要命。

「生意可以先放一放,你也歇一歇,我不在的时候切莫与梁家硬碰硬。」

「要是实在无聊,你买回来的那些女人正好给你作伴。」

祁朔的语气里透着三分讽刺,还有七分实打实的厌恶。

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喜欢她们。可他却愿意娶我。

其实他完全可以学苏子安娶个正儿八经的贵小姐,为什么要与我做表面夫妻?

莫非他喜欢的人……是个男人?

我看向守在门外的姜旭,他是祁朔的护卫,跟了他两年,平日里两人形影不离,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

「没有。」

我才刚开口就被打断。

「要是实在闲得慌就找点别的事做,少想些有的没的。」

我还没说什么呢,这家伙别是属蛔虫的吧?

罢了,他说的也对,我是得找点事做,不然只会越想越烦躁。

 

03

虽然祁朔不怎么喜欢那些妾室,但为了找点事做,我带着她们排了一支舞。

出发这日,她们登上城楼,给祁朔跳了我精心编排的送别舞。

只可惜舞还没跳完,祁朔就带队启程了。

望着他的背影,一股离别的伤感情愫涌上心头,我大喊道:「祝将军早日凯旋,等你回来了我再给你多物色几房妾室——」

话音刚落,只见他扬鞭抽了马一下,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啧,口是心非的男人,一听见要纳妾就想着早去早回了。

祁朔走后,我在玉楼春门口挂了块「歇业整顿」的牌子。

富人的生意难做,那我就做做普通人的生意。

京城人口多,薄利多销也能带来可观的收入。

埋头琢磨三个月,我终于研制出了几样新品,立刻叫来那几位姨娘试用。

芳姨娘以前在杏春园唱戏,最爱捣鼓她那张脸蛋,那点月例银子全用来买胭脂水粉了。

此刻一见新品就两眼放光,拿起一盒闻了闻,「好香啊,夫人这回又做了什么好东西给姐几个?」

我笑了笑,「你拿的那盒是蔷薇香粉,化了水还可以当胭脂用,粉质糙了点,但胜在气味儿清新又留香久。」

「另外这些是养颜膏和特制的花茶,你们试试,用着不错我就拿去店里卖。」

梅姨娘最是多愁善感,是在性情爽朗的芳姨娘被祁朔嫌弃后纳进府的。

这会儿子又对我叹道:

「我等没有完成夫人交待的任务,但夫人从未苛待过我们,如今夫人生意不顺,我们却帮不上什么,实在是惭愧。」

秋姨娘拿簪子挑了一点养颜膏抹在手背上,边凑近闻边道:

「要我说啊,夫人您就不该给将军纳这么多妾室,将军根本不像是会流连温柔乡的人。」

许姨娘年纪最小,身量也娇小,仰起头看人的样子有股子憨劲,「是啊霏霏姐姐,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能这么大方呢?我爹要是多看别的女人几眼,我娘能把他眼珠子扣下来。」

另外三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们每日在一起相处,但我很少提及自己的事,她们自然不知道我和祁朔是假夫妻。

我挑拣着回应道:「我和将军互为倚仗,我想办法让将军府开枝散叶是应该的,没有什么大方不大方的。」

去年春天我陪苏子安进京参加科考,黄榜一出他就要我划清界限,那时他与梁照芙还素不相识,一切都是在为他的锦绣前程做好准备。

在我绝望透顶的时候,祁朔带着一箱金条登门拜访。

说不堪京中女子的「骚扰」,需要一个内人做挡箭牌,但又不想真的娶妻,只因他心中有人却不能在一起。

重要的是,他孑然一身,我嫁过去就是当家女主人,没有婆媳矛盾,也不必打理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

而我家在京城有几个铺面,出发前我已经向父亲讨来了经营权,正想发展壮大。有将军夫人的名头在,做起生意会方便许多。

于是我化悲痛为力量,收下了祁朔的「聘礼」,决心好好经营事业。

她们这一问,倒让我想起了父亲的至理名言,「情情爱爱的最靠不住,钱才是我们的终身依靠。」

我大姐被情郎抛弃后绝望出家,二姐被穷小子骗了清白,受不了旁人议论投河自尽,我也曾因为一个男人而郁郁不振。

伤害大姐二姐的人都得到了报应,因为他们无财无势,唯独苏子安还逍遥自在。

所以尽管我相信世上有很多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我也得想方设法多挣一些钱。

那是我为自己讨公道的筹码。

芳姨娘的笑声打断了我。

「我觉得秋妹子说得不错,将军心里就只有夫人你,要是想开枝散叶,你给将军生上十个八个,将军指不定多高兴呢!」

「我娘生了十二个孩子,我爹每天睡觉前都要数一遍,数孩子的时候的确很开心。」

许姨娘也跟着一笑。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04

祁朔这一仗打了大半年,回来已是次年三月。

他不仅如约带回了我要的东西,还带来一个容貌俏丽的黄衣女子。

「忆雪是姜旭的表妹,原本住在城郊的村子里,如今父母亡故无依无靠,我想把她带在身边,夫人……不会不高兴吧?」

姜忆雪眯眼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早就听闻姐姐最是贤惠,怎么会生气呢?」

她过来握住我的手,塞给我一个镯子,「这是将军给我的定情信物,但妹妹一见到姐姐就觉得投缘,不如送给姐姐作见面礼吧!」

这玉镯成色通透,触手生温,一看就是好货。

又漂亮又大方还嘴甜的妹妹谁不爱呢?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闷葫芦总算是开窍了……」

「将军车马劳顿,那妹妹就先服侍将军休息,晚些时候再来向姐姐请安。」

姜忆雪又是一抹甜甜的笑,挽着祁朔的手臂转身离开。

我望着一黄一蓝两道背影,露出了老母亲般欣慰的笑,「你们看这两人,多般配。」

「夫人可有作过画?」

一个柔柔的声音问道。

我回过头,「什么?」

梅姨娘轻叹一声,幽幽然道:「黄色兑了蓝色,是为绿色,夫人先别急着高兴,我觉着这位姜妹妹没那么简单。」

「……」

芳姨娘则瘪瘪嘴,「姓姜的怎么样我说不准,但将军刚才脸都绿了,可不像是讨新媳妇儿的样子。」

「会不会是被衣裳的颜色衬的?」许姨娘问。

芳姨娘敲了她一记头栗,「傻,我说的绿不是绿色的意思!」

我摇摇头不理会她们,不管怎么说,祁朔肯自己纳妾对于我来说是件好事,我吩咐厨房每日送一碗安胎药给姜忆雪,然后便该专心筹备开店的事了。

祁朔打了胜仗,保了北疆十年安宁,皇上封了他一品大将军,官位终于和梁照芙她爹梁淮齐平。

趁此机会停业许久的玉楼春也重新开张,此外,我将东街口那家铺子收回,改成了「平民版」的玉楼春,还给它取了一个别致的名字——寻芳阁。

开张一个月,寻芳阁的生意不错,只是玉楼春也恢复了往日的光景,托祁朔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发挥的作用是其次,主要还是朝臣们想和祁朔搞好关系。

武将不同于文臣的一点就是,升官升得快。尤其是起战乱的时候,封侯加爵都是有可能的。

生意好了,人的心情也好,看着帐本上赏心悦目的数字,我仿佛看到了成为首富的自己。

我特意挑了几件精美的首饰外加一条野山参给姜妹子送去,托祁朔的福我小赚了一笔,我也得给人心爱的小妾回点礼不是?

谁知我刚到姜忆雪的院子,就看到房门敞开,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

姜忆雪两颊泛红,半边肩膀袒露在外,人如其名,当真肤白如雪。

这是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我连忙转过身捂住两个丫鬟的眼睛,这样三个人都能回避了。

只听姜忆雪娇滴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妾身和将军也是情不自禁,一时忘乎所以,叫夫人见笑了。」

而后是祁朔隐忍又带着些许怒气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我估摸着姜忆雪已经整理好着装,这才回过身,「给姜妹子送点礼物。」

等丫鬟放下,我又礼貌一笑,「你们继续。」

「站住!」

没走两步,我就被一股蛮力拽回。

祁朔神情古怪地盯着我,「除了送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祝你们……早生贵子?」

「曲霏霏!」

不愧是习武之人,劲还蛮大,我只觉得手腕都要碎了。

「知道你钟意姜妹子,我不纳妾就是了,你先放手!」

他松开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姜旭的确拜托我给他的表妹找门好亲事,但我并没有真的打算让她进府,一切……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我揉着手腕,不明白这家伙又抽什么疯,只听见姜忆雪哀怨一声,「这才演了几天?没意思。」

祁朔扫了她一眼,又看向我。

「早在去菱州查案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你当时在拜送子观音,保佑未来夫婿的妾室多子多福,后来你又去拜了关二爷,保佑你家宅安宁,妾室都是温和良善之人,不会觊觎你的财产。」

「拜送子观音的见过,拜关公的见过,爱财的也见过,但替未来夫婿的小妾拜的,你是头一个。」

那又怎么样?即便我当时真心爱苏子安,可我也是真的怕疼。

我娘亲生我的时候难产走了,从小我就害怕将来嫁人了要生孩子,所以才想着给他纳个乖巧可人的妾,而我会把她的孩子视如己出,待她如亲姐妹,不叫她受委屈就是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越听越蒙。

祁朔的神色由古怪变为熟悉,和曾经的苏子安有些相像。还没考上状元的他,也时常这么盯着我看。

「我得谢谢姓苏的,要不是他抛弃了你,我哪有机会把你娶进门?」

「那日我抬去的一箱银子是实打实的聘礼,只是我知道你还没从情伤中走出来,才不得不改口谎称需要一位妻子。」

「我原以为过上三五个月,就可以试着让你接受我。你倒好,一进门就给我纳妾,哪怕我真的领回来一个女子,你也不吃醋不难过,再忍下去,只怕我不是倒在敌军的刀剑之下,也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你活活气死!」

啊这……

所以他喜欢的人不是姜旭也不是姜忆雪,而是我?

我低着头不说话。

主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朔却一改方才的暴躁,和声和气地道:「我是个粗人,但我会细心待你,你不要抗拒我对你的好,好吗?」

我仰起头微微一笑,在他看来应该挺真诚的。

「好啊。」

 

05

好你个头。

他喜欢我的话,我们这场各取所需的婚姻就不公平了。久而久之,只怕生变。

况且,狗男人嘴里说出的情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此刻心喜悦之,海誓山盟信手拈来,下一刻欲弃之不理,翻脸比翻书还快。

为不知道何时会抛弃你的男人付出感情,不是蠢就是欠打。

我不想牵扯进感情风波里,还是走为上策。

我爹当年购置那几间铺子时顺手买了间小院,嫁进将军府前我便住在那里,今后兴许又要长住了。

我比云姨娘行事便利,不用半夜爬墙,要走就走正门。

看门的小厮见我带着一队丫鬟婆子大包小包地出来,立刻小跑过来接下我手里的包裹:

「夫人带这么多东西出门?小的给您搭把手。」

我淡然一笑,「以后叫我曲姑娘」

小厮愣了愣,没再搭腔。

门外,马车已经侯着,可马车旁多了个不该出现的人影。

「回去。」

本应该去军营练兵的祁朔此刻面如凝霜,语气也差到极点。

他没好气,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你骗我成亲,我要跟你和离。」

「你自己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选一个。」

手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娘改日再走。

我又带着一大串丫鬟婆子往回走,方才那小厮又把包裹递回给我:「曲姑,不,夫人,您的东西。」

祁朔一路跟到了我房里。

黝黑的脸上仍旧挂着一层冰,但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你要是与我和离,这一年来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我把包附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我钱也挣了,招牌也打出去了,不亏。」

「那苏子安呢?民不与官斗,即便你靠自己在京城站稳脚根,也难出这口恶气。」

我把玩着从包裹里拿出的玉镯,半晌才开口:「大不了,放下呗。」

祁朔轻轻划过镯子的边缘,「这玉镯本就是给你买的,有我在,这世间所有的伤害你都不必放下,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如果你是真的想开了,决定今后不再嫁人,不再喜欢谁,我不会强迫你。但得等你把仇报完了,把心里那口气出了,才能做出真正的决定不是吗?」

我放下镯子,「你的意思是,释怀了,就能再爱了?可是……就一定会爱上你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他索性将镯子套在我的腕上,「况且,你马上就能实现心愿了。」

「四年前菱州水患,我和督察御史奉旨暗访菱州,发现修建堤坝的饷银被人贪污,梁淮正是主犯。」

「但贪污案牵涉繁杂,贪污的人不止梁淮一个,被贪的银子也不止菱州一处,现如今马上就要结案了,你这时候与我闹翻,值是不值?」

梁淮倒了,苏子安的靠山没了,到时候要折腾他可就容易多了。

这个条件的确是很诱人。

他又道:

「我前几日刚刚得知,我出兵柔然的这段时间,苏子安也牵扯进了案子里。梁淮这个老狐狸,竟然这么久才拉苏子安上贼船,论防人之心,谁都重不过他。」

如果这样的话,苏子安到时候受到惩罚,便是他罪有应得,而非是我的报复了。

「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落井下石的事海了去了,何愁做不了什么?」

祁朔一脸的狡黠和自信,仿佛断定我不会和离。

我是不愿和他有过多牵扯,可是落井下石……好卑鄙,我好期待。

「行,我暂时不跟你和离了,只是暂时嗷,你别多想。而且那位姜妹妹我瞧着不错,不如……」

「她的性子是不会为人妾室的,你别想了。」

「我的意思是等我走了,你娶她做正妻,她玲珑通透,在京城贵妇圈里肯定吃得开。至于那些妾室你可以留下,也可以给她们……」

我话音未落,祁朔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我的院子。

 

06

抱着为将军府培养新夫人的私心,我邀请姜忆雪继续住下。

不过相处几天后我也看出来了,这丫头对祁朔是真没那份心,反而对做生意更感兴趣。

她给我提了不少新点子,比如在玉楼春和寻芳阁里放置几个梳妆台,为客人提供「妆造服务」,购买的东西达到一定金额还可以享受更多更好的服务。

她总是有一套又一套新奇的说辞,她说纳妾是「封建陋习」,但她又说她不能改变这里的规矩,只能守住自己,更不会谴责我给祁朔纳妾,因为君子可以和而不同。

她还说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不能依靠男人而活。如果我和祁朔在一起她会祝福我,没有在一起,她也会祝福我。

我问她,难道她们村的规矩和京城不一样么?

她又讪讪一笑,称自己吃多了酒,让我别当真。

 

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我依照她提出的建议对两家铺子进行了改进,客流一下子翻了两倍。

除了我们俩,秋,芳,梅,许四人也被我拉到店里帮忙,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六月。

秋姨娘和姜忆雪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主动提出想绣几个驱蚊香囊摆在寻芳阁里卖,要是赚了银子和我五五分成。

不管她是单纯想赚钱也好,还是想攒银子离开将军府,我都没有理由拒绝她。

更关键的在于,祁朔不愿意接纳她们,我不懂什么封建不封建,只讲究你情我愿,撮合了这么久都是在白费功夫,确实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赔不起。

「那就这样,布料针线以及药材都由我提供,你只要做好东西给我,赚得的利润你我各一半,你觉得如何?」

秋姨娘欣然应下。

于是我让掌柜的取出一些碎布供她挑选,此时,许姨娘兴冲冲地从外头跑进来。

「霏霏姐,你猜我刚才去买糖葫芦,碰见谁了?」

「将军。」

「不是将军,见着将军有什么激动的?你们都猜猜,是个我们都认识的!」

我指了指她的身后,「将军怎么有空过来?」

「回府里没见到你,便到这儿来看看。」

不知是不是肤色比较深沉的原因,祁朔哪怕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也一脸凶相,总让人想敬而远之。

 他一进来,四个姨娘都退到了我身后,小许妹子躲得最快。

「太后为嘉和郡主接风洗尘,举办赏荷诗会,邀请了京中不少贵眷,包括你。」

祁朔递来一张明黄色的帖子,「骠骑大将军内眷曲氏」几个字尤为醒目。

这样的聚会每年都有不少,但在宫里举办的,我还是头一回受邀。

太后的面子不好驳回,即使我不擅长吟诗作对,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了,但愿别闹出什么笑话。

「你方才说遇见了谁?」祁朔又转头看向许姨娘。

「萍姐姐。」

「你进门没多久她就走了,你们相处的时日不长,你确定没有看错?」

冯氏是私奔,为了不牵连家人,连房子都卖了,怎么敢回京?

许姨娘摇摇头,边吃边道:「我记性好,凡是说过话的基本都能记住,而且我还跟她打了招呼呢,她说是回京来给她丈夫治病的。」

「你在哪里碰见的?」我问道。

她走这一年多,定有诸多不便,既然遇上了,还是将籍契还给她的好。

「她进京时求过我,我已经给了她银两,如果还有困难,她会自己寻来的。」

祁朔一开口,场面顿时安静异常。

四个姨娘面面相觑,想必每个人都涌出不少想法。

我也一样。

冯氏敢去求他,要么,她现今的丈夫得了难症,不得已而为之;要么,当初就是祁朔放她走的。

或许,除了云姨娘,其他人根本不是私奔,而是被祁朔「赶走」的。毕竟只有云姨娘是我亲自发现的,另几位私奔的事,都是祁朔告诉我的。

不是夜里侍卫发现,就是已经查明真相,他怎么说我也就怎么信了。

祁朔似乎又看出我在想什么,轻咳了一声,「你屡劝不听,我只好,出此下策。」

姜忆雪扑哧一声,笑道:「纯纯大冤种呗。」

我怀疑她在讽刺我,但我没有证据。

「冤,我真是太冤了。早知道你会这么做,我就不费这些劲了!你明着来不好么?用得着这么阴我?」

祁朔又是一如既往笃定的语气,「你不会收手,只会换一种方式应对。你认定的路,不死磕一把,是不会调头的。」

好吧,他确实很了解我。

但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回头把账单给你送去,你知道我培养她们花了多少银子吗?还有你答应还我的杯子,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你全都得赔给我!」

 

07

为了不在诗会上出丑,我暂时把店里的活儿交托给姜忆雪,闭关背了几天千家诗。

诗会上,太后让一人作一首咏荷诗助兴。我好歹也在苏子安身边熏陶了那么些年,又突击培养了几天高雅情操,虽然写不出多好的句子,但应付一下倒也不难。

可人算不如天算,嘉和郡主看到我写的诗不知怎的来了兴致,要作联句比试比试。

结果可想而知,没对多久我就败下阵来。

郡主神情鄙夷地丢开笔,「我还以为是个人物呢,也不过如此。」

「小门小户出来的商人末流,能识字就不错了,哪能跟郡主您比才华呢?」

梁照芙紧跟着接话,仿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贬损我的机会。

嘉和郡主冷笑一声,没有多看我一眼,也没给梁照芙回应,而是挽着太后走开。

诗会前,祁朔曾经的上级将领王将军的夫人提醒过我要小心这位嘉和郡主。

她是太后的内侄女,太后十分宠她,就连皇上也无可奈何。

前两年她的父亲顾国公被皇上派去巡检西南十二州,她随父母游历各地,京城才太平了一段日子。

因此我从踏进宫门那一刻起就谨慎又谨慎,谁知还是被人揪着羞辱。

郡主我是惹不起,但梁照芙还是能反击一番的。

我嘴角一扬,露出一道标致的假笑:

「妾身愚笨,不懂舞文弄墨,只知道卖卖东西,譬如梁夫人手上的那对麻花金镯就是上个月玉楼春推出的新品。也不知夫人何时买去的,竟没听底下人说起过,夫人不是瞧不上妾身店里的东西吗?怎的又改主意了?」

这梁照芙嘴上说着贬低我的话,还挑拨其他人疏远我,自己却悄悄去买我的东西,女人哪,到底是抵挡不住精美首饰的诱惑。

她倒也不慌张,淡然应道:「卖镯子的地方多的是,偏就你家店里有不成?」

我猜她是为了配今日这身紫色织金芙蓉裙才戴的,可能觉得玉楼春的东西多,我认不出来吧。

但她有所不知,我自小历练,这些货品只要经了我的手的,总能记个七七八八,更何况这镯子是新品,怎会认不出?

「还真是。这副镯子是妾身亲手画出图样让工匠打造的,全京城只有玉楼春有,梁夫人真是慷慨,愿意花二百八十两买一对镯子,妾身小门小户出身,当真是比不了。」

其他人纷纷投去惊讶的目光,我知道,她们惊讶的不是镯子的价格,而是梁照芙表里不一,为人狡诈。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许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甩了甩衣袖盖住手腕,快步远离了荷池。

谁知第二天,郡主竟然来了玉楼春。

她扬着下巴扫视一圈,「两年不在京中,还真是有些不一样了,我怎么记得原先这里是家糕点铺子?」

我不知她意欲何为,只能先顺着她的话答道:「郡主记性不错。这儿原是我家的铺面,因酒楼的掌柜往南边去了,妾身正好就接手了。」

她打量了我几眼,「酒楼的糟鹅不错,可惜了。至于这里的东西,我不太喜欢,到底是不如宫里的。」

我不禁一愣,还来不及接话,只听她边转身边道:「动手。」

玉楼春被砸了。

飞扬的脂粉迷了人眼,等再睁眼时,招牌已被拆下劈成了三块。

嘉和郡主欣赏了一番她的「杰作」后得意洋洋地坐上马车离开,连个理由都没有给。

如果今天来的人是梁照芙,我都不会感到诧异,可是嘉和郡主才刚回京,今天我们才见了第二面,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我郁闷地回到将军府,正要告诉祁朔今天的遭遇,却见他也是一脸愁相。

「皇上说,嘉和郡主看中了我,要招我做顾家的女婿。他已经以我有妻室为由回绝了,且承诺不会拆散我们。」

呵。

原来是这样。

垂眼的瞬间我瞥见指甲缝里沾染的胭脂,于是轻轻挑落。

「当初我击登闻鼓告苏子安自私凉薄,抛弃旧爱,想必你在朝堂上有为我说过话吧?可惜他没有触犯律法,皇上没有罚他。」

况且,比起能为国效力的新科状元,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子,哪怕再多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值得费心的。

和现在的嘉和郡主比起来,自然也是如此。

祁朔静静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继续道:

「今日玉楼春被砸了。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人践踏,我想拔簪子划了嘉和郡主的脸。但冲动的后果是我承担不起的。皇上再怎么保全,只要郡主不罢休,像今日这样的委屈都是少不了的。」

「可能有些报复,是根本不会实现的。本姑娘善良,就不利用你的感情完成自己的心愿了,祁朔,我们和离吧?」

「好。」

他这么干脆,我还真有些不适应,「当真?」

他的神情好像又沉重了几分。

「贪污案顾家也参与其中,皇上惩治其他人容易,但要拔除顾家这棵大树,如今证据齐全,却还缺一件令群臣激愤的事作为引子。如果我们不和离,这个引子很可能要你来成全。」

我只觉不可思议,「难不成顾家会杀了我?」

不。

一股寒凉从脚底升起。

「是皇上,会纵容,甚至暗示顾家杀了我,再以明君姿态惩戒顾家,对吗?」

帝王术,人心与人命都是棋子。

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很丑,想笑,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

「我不明白,既然罪证如山,还需要什么引子吗?那个什么顾国公只是皇上的舅舅,又不是他亲爹,真的有必要搞这么复杂吗?」

「差不多。」

祁朔的眼里满是无奈,「顾国公救过先帝的命。先帝赐了免死金牌,又有太后和一些老臣挡着,不到一定的时候,皇上不会出手。」

「……」

真他娘的有意思。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

祁朔又道:「如今的地位是我拿命拼来的,皇上深知我不会轻易放手,也知我不会舍了你娶郡主。但他不知,我最不舍的,是你的安危。我破坏了他的计划,他无非多等一些时日罢了。而我,不过事后被怪罪一通,派去边疆苦上几年,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个信封。

「这是和离书,你尽管放心离开。只是砸了玉楼春的委屈,我暂时不能为你出头了,惹急了嘉和,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等梁家倒台,我再去找你,我还答应你要落井下石,不会食言。」

祁朔打算先把我送到偏远的乡下隐居,然后再放出和离的消息缓和局面,之后便是等待皇上遇到新的时机打压顾家。

次日,祁朔派人打探路线,以免误入顾家的地盘。

我则以祁朔不喜为由让那几房姨娘收拾收拾准备离府。

我给了阿秋一笔银子,将来可以开间绣坊;送了阿芳手里剩的几张还没做出成品的脂粉配方,成功的话,不仅她的脸蛋受益,还可以赚不少银子。

阿梅柔弱容易受欺负,我拜托姜旭多多照顾她,主要也因为阿梅和姜旭近些日子不太对劲,如果没出这次的意外,阿梅会是第五个绿了祁朔的姨娘。

小许则给了京郊的几亩地,送回了娘家。她家人口多,从前总是缺吃少穿,我接济后有所改善,将来应该会过得更好。

寻芳阁还在,我托姜忆雪帮忙照管,将来重新开张,她便是两家铺子的大掌柜,她说这叫「赠送股份」,捡了大便宜。

接下我要做的,便是等待了。

等待的时间不长,却总是心惊胆战,担心走不了,担心祁朔遭到的怪罪比他说的严重。

嗯,我很担心他。

但又想不出更的方法帮助他。

舍出我自己吗?我想我还没有那么伟大,在这件事上,我是无辜的,我对他的担心应该只是源于感动吧。

次日,我正同姐四个进行告别茶话会,下人忽然来报,「夫人,嘉和郡主到访,身后还跟着几个带刀侍卫,已被王府守卫拦下了。」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你去告诉她,若愿意,便只身进来喝杯茶,若带人硬闯,将军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小厮走后不久,嘉和果真孤身一人走了进来,手中佩了把匕首。

她将东西扔在桌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

「在我看来,上吊可能会回过气,服毒还可解毒,唯有一刀刺穿心脏,才毫无生还的可能。这把匕首的刀仞锋利无比,还淬了毒,你要是识相,就自己了断吧。」

此话一出,四人立刻挡到我身前。

阿芳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别以为你是郡主就了不起,你信不信今天死在这儿的人是你?」

我看着她握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拳头,不禁湿了眼眶。

我忖度着开口,「郡主为何不在前日让我了断,而是等到今日?」

她红唇轻轻一抿,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

「原本我是不屑对你做什么的,你如何能比得了我?可是前日皇兄问他可愿意娶我,他一口回绝时,我便不想放过你了。即使砸了你的铺子他会不高兴,那我心里也痛快。」

「可谁知他竟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堂堂骠骑大将军竟然为了你一点血性都没了,只有你彻底地离开,祁朔才会不继续执着。」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和离的事,忽然心里一紧,看向不远处的漏壶。

祁朔说这几日一下朝就会立刻回府,可是现在距离昨日回府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难道之前就是皇上故意刺激嘉和欺负我,让祁朔便愈发不愿娶她,这样便会把嘉和激到逼死臣妻?

祁朔真的猜中了。

而且,皇上也猜到他已经有所察觉了。

嘉和刚才说,祁朔忍下这口气让她意外,恐怕意外的还有皇上。

看来今日,只有我出事的消息传出,皇上才会放他出宫了。

不过,我原先以为顾家会耍阴招,防不胜防,但现在嘉和既然明着来,没准反而可以破局。

 

10

我拿起匕首划伤了嘉和的手臂,然后刺进自己的胸膛。

而后在尖叫声中冲出去,径直倒在大门口。

路过的行人迅速被我吸引,我惶恐地指着紧追出来的嘉和质问她凭什么杀我。

嘉和被人群包围,气急败坏地喝令侍卫堵住我的嘴。

可是,哪里还有她的侍卫?

争执间,阿梅才从府里跑出来。

她哭哭啼啼地把一丸东西塞进我的嘴里,又捏着一个白色细颈瓶往我的伤口上抖了些黄色粉末。

「是万全丹和金创药,夫人你一定要撑住啊。」

啧,敏感的人就是心思细腻。

我撑是撑得住,毕竟刺得浅,就是不知道刃上的毒要不要紧……

趁着还有一口气,我得把事情闹得更大些。

「我,我恐怕撑不到大夫来了……你们今后要各自珍重。阿芳,你帮我转告将军,他想听的那出戏,我不能陪他听了……」

阿芳这姐们儿立刻会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嘉和逼死我的事对着民众娓娓唱来。

大夫赶到,我被抬进府的时候,她的戏瘾还没下去,嗓调一转,来了一出「窦娥冤」。

晕倒前,我猛然记起,阿芳在杏春园的时候唱的是老旦,但其实她最想唱的是青衣。

可她不是戏班子里最出挑的,戏班也不缺她这一个。熬了几年也没等来机会的她终于心灰意冷,只想嫁人生子,平淡度日。

我把她赎了出来,并承诺以后让她在将军府唱戏,专唱青衣。

我醒来是三天后的事了。

被请来给我治伤的是老江,江大夫。

他说我只是皮外伤,但毒性入了脏器,三年之后方可怀孕生子,否则对孩子不利。

算是有惊无险。

祁朔又告诉我,嘉和郡主被御前侍卫押走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皇上不会重罚她,骂我死有余辜。

可笑的是,皇上当日就将她关进内狱,次日顾国公被数罪并罚,被流放西北,家眷悉数贬为庶人,逐至西南一处偏远的县城,无召不得出。

原来皇上派顾国公去巡视西南十二州,是让他们提前去看看自己要度过余生的地方。

听到这个消息,就不是有惊无险了,是喜上加喜。

「还有更值得高兴的,喝了这半碗粥,我便告诉你。」

祁朔轻轻搅动汤匙,那温柔的语气叫我心头一颤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梁家的事?」

他点点头,舀了一勺粥到我嘴边。

皇上下了狠手,朝堂内外数十位官员入狱,梁淮和苏子安均在其列。

我终于可以,落井下石了。

休养了几天,我买通狱卒来到苏子安的牢房,给他摆了一地「好酒好菜」。

隔壁的梁淮不屑地冷哼一声,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见状,我把那碟红烧肉放到一旁,又倒了杯酒,「梁伯父毕竟对子安哥哥有过提携之恩,这点东西权当我替子安哥哥孝敬您了。」

苏子安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我寞然一笑,「我恨你抛弃了我,可我又何尝不希望你前程似锦?当年堵气嫁给苏子安,我早后悔了,如见你落魄至此,便再恨不起来了。我爱的依然是你。」

我压着胃部的不适边回忆幼时往事,边给他夹菜,等他半壶酒下肚,便瞄准时机悄声道:

「宫里传出消息,皇上要将梁伯父五马分尸,再将你斩首示众。但因嘉和郡主伤我的事,他对祁朔有愧,我已经求祁朔为你求情,免了死罪,改判十年监禁。祁朔也答应放我离开,子安哥哥,这一次你会选我吗?」

苏子安怔了良久,眼神防备地问道:「他怎么肯?」

我委屈巴巴地答:「那把匕首有毒,我买通大夫骗他说我今后不能生育,又拿了全副身家作交换,还答应为他搜寻十位一等一的美人,他到底是答应了。好在我还有个菱州首富的父亲,那些身家,没了便没了。」

我边说边暗暗观察他的反应,果然,说到「首富」二字时,他的眼神闪了闪。

终于,苏子安松口了,「霏霏,其实我也一直忘不了你。」

我提袖掩面,假装哭泣,掩盖作呕的反应。

「好,那你给我个信物,接下来的十年我也能睹物思人。」

越值钱越好。

我本来没抱多大希望的,意外的是,苏子安还真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有点眼熟。

「这是当年你送我的,那时我家清苦,我不敢向你表明心意,是你主动给了这枚玉佩,说,收了你的玉佩,便是你的人了。你可还记得?」

原来,梁照芙对我的嫉妒来自这里啊。

作为他日夜相处的妻子,肯定发现了这枚玉佩。难得她忍住脾气没有把玉佩砸了。

「当然记得。」我答。

我还记得你撕下半截袖子,说从此相逢是路人。那截袖子上有我心血来潮时绣的一只兔子。

我火速夺过玉佩,负心汉,拿来吧你。

「官兵抓得突然,我将其含在舌下才躲了过去。」

我正要亲一口失而复得的宝贝,听得他如此说,又连忙打住,掏出帕子包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你慢慢吃,我改日再来看你哈。」

算着泻药快生效了,我麻溜起身,便于这对翁婿尽情释放。

 

11

半个月后,梁淮被判斩刑,苏子安被革职流放至沿海地带做苦役,其妻梁照芙随行,十年后可重返原籍,终身不得入仕。

随着贪污官员的判决旨意一道下来的,还有调任祁朔去云安城驻守一年的旨意。

赴任之日,顺道押解役犯。

云安地处沿海,物产丰饶,且近些年治理得当,没有水寇祸乱,去那里驻边其实是个闲差,美差。

皇上这是恩威并施,既恼祁朔不顾「国家大义」,也愧对于祁朔。派去驻边是罚,去做闲人是赏,等他一年后回京,想必会交予重任。

伴君如伴虎,幸好我不是做官的。

祁朔指着桌上的圣旨,郑重其事地问我:「落井下石,一服泻药就足够了吗?」

「祁将军有何高见?」

「云安的府邸不比京中有人精细照看,我需要一位女主人。不如,随我去云安?」

我其实是愿意的,不仅是为了继续报复苏子安。

他说得对,那口气出了,做出的决定就不会受其影响,一切只因遵从自己的内心。

「可我们都和离了,我如何做你的女主人?」

祁朔笑而不答,叫人抬进两个箱子。

「这是我这些年积攒的家当,全在里头,想再聘你为妻,你可愿意?」

我掩面轻咳一声,压制住那细碎如风又密布心底的喜意,故作不屑道:「就这么两箱银子,也不比上回的多多少嘛。怎么可能是你的全副身家?」

他缓缓走到箱子旁,「你不妨先看看装的是什么。」

我好奇地推开上头的盖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的房契地契,铺了满满一层。

角落处没有被盖住的地方露出一缕不同寻常的光。

我拨开那些契书,底下竟然是一箱金条!

另一箱亦然。

难怪刚才那些人抬得那么吃力。

我爹要是见到这两大箱金条,别说把我嫁两次,让他跟祁朔姓都行。

「等从云安回来,别说重振玉楼春,就是再开十家百家都可以,成为京城首富,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一番话叫我清醒过来。

别人送的「首富」有什么意思?自己赚钱成首富才是 yyds。

姜妹子知道的东西真多。

我从中抽出一根金条,「重振玉楼春,这一根就够了。今后赚了钱,比之之前我再多分你一些,姜妹子说了,这叫入股。」

祁朔将信将疑,「你当真只要这个?」

「那倒不是。」

我把那根金条塞进荷包,又叫了方才几个小厮进来,「这根是你入股玉楼春的,剩下的今后就是我的私房钱了,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生活是生活,生意是生意,得分清。

因我受伤,阿秋阿芳阿梅阿许被耽搁在将军府,我将她们重新送走。

又赶在启程前做好了玉楼春的新招牌,接下来的事就暂时交给姜忆雪了。

此行路程遥远,我们出发时京城暑气未消,到达云安城境内的一座小镇时,路边野菊花开得正盛。

但云安一带长年炎热,夏长冬短,镇上的小摊还卖着西瓜,人们都还穿着薄衫。

「不行不行,太热了,我们歇会儿吧!」

我探出车窗,对着在前头骑马的祁朔吼了吼。

祁朔停下队伍,就近找了个茶水摊子坐下,还买来了西瓜。

我埋头啃了几口,忽觉如芒刺背,转头看去,是犯人们正幽怨地盯着我。

其中包括被晒成碳的苏子安和梁照芙。

「再多买几个吧,有瓜大家一起吃嘛。」我对祁朔道。

他盯了片刻,伸过手从我脸上轻轻擦过。

是粒西瓜籽。

「士兵们都分到了,犯人也给了水,再给瓜,不合规矩。」

「我哪吃得下那么多?」

我摆摆手,起身到瓜贩摊前,让他再切几个。

祁朔跟过来拧着眉制止,我连忙付了银子,扭头对他「嘿嘿」了两声。

「我曲霏霏是人美心善,可也不是菩萨,我买的瓜可不是谁都能吃的。祁大将军,你就当没看见,为小女子我破次例吧。」

犯人们每人分到了一块清甜可口的大红西瓜,除了苏子安和梁照芙。

看到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旁边的人吃瓜,自己只能不停咽口水的可怜模样,我大大地叹了口气吸引来两人的目光。

随即当着梁照芙的面摆弄了一番首饰和衣裙,见她羞愤地别过头,我才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到凉棚底下。

好卑鄙,我好开心。

「霏霏。」

苏子安忽然开口。

声音沙哑得像是一个老者。

「能不能……也赏我们……一口瓜吃?」

我仰头与祁朔对视一眼,挽上他的手臂,「叫我祁夫人。」

他神情一顿,继而改口:「祁夫人,能不能给我家夫人一块西瓜解解馋?半块也行。」

我假意思索了片刻,答道:「不能。」

 

我们休整好后继续赶路,在天黑前赶到了离云安城最近的县城。

歇息了一夜,次日天没亮我就被祁朔拎上了马车。车厢晃荡,迷迷糊糊间我又睡了过去。

眼看就要接过皇上亲笔题书的「京城首富」的牌匾,忽然被人晃醒。

「霏霏,你往窗外看看。」

说罢,祁朔收回手,身子往车窗边移了移。

他已掀好帘子,我一抬眼,便望见一片无垠波光。

走了这么久,终于看到海了。

浅蓝与深蓝辉映,无边无际的天空反而像是大海的影子。

云安果然是个好地方。

一个月后,这里的天气总算凉快了些。

冬季海上风浪大,捕到的鱼少,因此在入冬前,当地的渔民会举办一个祈渔节,祈祷冬天出海时平安顺遂,期待春天快些到来。

祈渔节这天,我们白天在府里宴请宾客,夜里换上当地的服饰融进人群里围着篝火跳舞。

这是祁朔为我补办的婚礼。

上次嫁给他时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但只是走个过场。

这次的婚礼虽小,却才是我们真正的婚礼。

回到府里,我虚脱地倒在床上,「今晚玩得真是痛快啊,我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过了。」

「夫人这话大有深意啊。」

祁朔微微眯起眼睛,像只守株待兔的老狐狸。

瞥见他宽衣解带的动作,我下意识坐起身,然而又被他推倒回来。

这段时间我们虽然同床共枕,但从未有过肌肤之亲,他说,有些事得按规矩办。

「你……」

我刚一开口,却被眼前的场景怔住。

祁朔的肩上,胳膊,腹部,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疤,疤痕最深的一道,在他右腹正中的位置。

我记得他说过,他草根出身,如今的地位,是豁出性命才换来的。

「这里,还会疼吗?」

我轻轻抚上最深的那道。

阿云来探望我时说起她的腿伤,虽精心调养,但阴雨天时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这里愈合后尚且如此狰狞,当时伤得该有多深?

「就是这道疤换来了镇北将军,再疼我都能忍。不过如今都过去了,已经不疼了。」

「霏霏,最难熬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你也是,我也是。从前我最渴望的是出人头地,后来是娶你,两个我都做到了。我说今后会让你一辈子逍遥自在,我也会做到。」

吻过他的过去,我主动攀上他的唇,「我信。」

「等等。」

气氛正浓,他却忽然打断道:「当初你求送子观音,除了求未来夫婿的小妾多子多孙,你还记得自己求过什么吗?」

我努力回忆良久,猛地老脸一烫。

他凑到我耳边,「你还求未来夫婿身壮如牛,恭喜你,美梦成真。」

「不是……」

他欺身上前,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红帐晃花了我的眼,我每每想开口解释,帐子就会晃得更猛一些。

我只是想说,那是为小妾们求的,毕竟多子多孙的关键不在于小妾,而在于男人。

但是……算了,自己求来的夫婿,自己消受吧。

(全文完)

作者:阿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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