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道即巅峰,凭一身坑蒙拐骗偷的本事,渣了上神三次。
荣膺狐界最高奖项「妲己杯」的最佳新人奖。
我变身上神心爱的白月光造型,迈着骄傲的小碎步,上台领奖。
正准备发表获奖感言,低头,四目相对——
上神一脸淡定地坐在台下当评委。
主持人还在一旁慷慨激昂地介绍我的丰功伟绩。
史诗级塌房现场!
立刻跑路,来得及吗?
一
你有被上古妖神吊打的经验吗?
什么?你没有!那我有。
因为我虽菜但勇,把上神渣了,三次。
渣了还不算,我还凭此报名参赛,一路过关斩将,拿下「妲己杯」最佳新人奖。
一个时辰前,上台领奖那一刻,赫然发现,上神是评委。
清冷、高雅的他坐在评委席,正对我,一动不动,似笑非笑。
我那些丰功伟绩,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
真相大白。
感觉自己要被捶死。
此刻我驾云逃出几千里,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灵力几乎要耗尽,就差现出原形,跪地求饶了。
但我不能停,咬牙继续逃。
「站住。」
上神清凛凛的嗓音就在我耳后。
慌得一批,脚下一顿。
一道青光卷着我,将我砸到地上。
我落地翻身,迅速地整理衣衫调整角度,摆出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白莲花造型。
眼眶还有滴泪似落非落。
上神走近了。
视线所及,上神衣服下摆上有三个被我烧的洞。
不好意思,是我上次为了甩掉他,偷三昧真火给他烧的。
手滑,本来想直接烧他尾巴的。
再抬头,宽袍广袖,年轻俊逸,眉目疏朗。浑身上下一股畅游天地间的那种混不吝的潇洒劲儿。
嗯,不愧是我一个狐狸精忍不住要渣了三回的上神。
二
上神掸了掸有三个洞的衣袍下摆,一脸惋惜。
「说说吧,小姑娘,你玩得倒高兴,准备怎么赔我?」
我坐在地上,绞着衣袖,思前想后,小心翼翼:「要不,我陪蛇叔叔您坐一会儿?」
蛇叔叔?
他眼一眯:「你再叫一声试试?」
阴恻恻,感觉蛇信子都要吐到我脸上来了。
我心道,叫你蛇叔叔咱俩都不亏呀!
毕竟阙雍作为盘古留下的最后一点儿血脉,确实跟我爹算一个辈分。
或者还要更高?
蛇爷爷?可能活不过今晚,算了,不挑衅。
我想得简单,辈分抬出来,您好意思跟我一个晚辈计较吗?
就他这态度,显然,他好意思,还挺好意思!
能活成上神,怎能没几分不要脸的气质!
于是我:您听我狡辩!
变成你的白月光,花前月下你侬我侬,那是帮你圆梦。
给你下药,把你睡完就跑,那是让你体会一下男人至死是少年。
烧你尾巴,那是怕你冬眠时候太冷。
合理。我腰杆硬了些。
要不是打不过,我腰杆还能更硬。
他给气笑了,问:「所以你不但没错,听起来还有功?」
我感动得要哭了:嗯。
上神你终于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和诚心了。
对于狐狸精来说,魅惑男人的事儿,这是角色限定、职责所在,能叫错吗?
我敢认,我爹娘、族人以及无数活跃在《聊斋志异》等各种话本子和影视剧的革命先驱们都不能同意啊!
「行吧」,他拎着我的衣领起飞,「既然有功,不妨再大些。」
三
乌云密布里,一条巨大的天青蓝蛇尾倏地飞过。
我孤零零地站在山头,呆呆地看着一道天雷劈下。
酷查查!
旁边的大树劈成两半,火星四溅。
阙雍的声音布满天地间:「你傻?不会跑?」
我:「啊啊啊——」
西湖美景三月天,天雷把我劈冒烟!
原来上神所谓再大些的有功,就是拉我一起来渡劫!
就离谱,我直接跪了。
我一个三万岁的小狐狸,要扛下一个上神的天劫……这特么真的是,神操作!
天雷追着我,各种花式劈。
我瑟瑟发抖,惊声尖叫,东躲西藏。
这次不用装可怜,是真可怜。
呜呜呜,头发被劈散了!
呜呜呜,鞋子被劈掉了!
呜呜呜,尾巴被劈焦了!
尾巴?
呜呜呜,好惨好惨,现原形了!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我已经晕过去了。
三天后,阙雍上神渡完劫,神清气爽地扛着一只黑黢黢的小狐狸下山,开始浪迹人间。
我:……怀疑上神套路我。
阙雍:嘶!
四
第一个百年,我半死不活,上神拿我当黑狗养,时不时地用人参炖锅鸡,把啃剩的鸡骨头丢给我,还拍拍我的头:「旺狐,吃。」
感觉上神要养肥我。
第二个百年,我元气半复,上神嫌弃我还是那么黑,没事儿丢我下温泉洗个澡,烫掉我几撮毛,我觉得我要秃。
感觉上神要洗净我。
第三个百年,上神买了一堆废铜烂铁回来,开始叮叮当当地锤炼,打了一把青光闪闪的剑。
感觉上神要杀掉我。
就在这时,我法力恢复,终于能变成人形。
还是上神的白月光模样,熟悉的味道,原来的配方!
我对着铜镜,欢天喜地。花容月貌,想变就变!
上神呢?
我自门缝望出去,上神正在喂鸡。
这几百年来,我和他一直住在他人间的住所。
青山环绕,绿水合围,花香蝶舞,颇有意境。
我微微一笑,推门而出。
莲步轻移,我内心激动,好久没用两条腿走路——确实不如四条腿快!
行至上神面前,上神抬头看我,一时有些怔忡。
「你,好了?」
我自身后拖出一把锄头,朝他一挥,他连忙后退一步。
一锄入地,我笑眯眯地:「蛇叔叔,为了庆祝我恢复人形,请你喝桃花酿好不好?」
他眼睛又危险地眯起来,「行。」
五
上神醉了。
埋了三百年的桃花酿,酒香四溢,威力无穷。
那是我被他当黑狗养的时候,每年桃花开过,我用狗爪子刨回来的花瓣泡的。
所以上神,你喝的是桃花酿吗?
是我的尊严!
我凑近他,他半闭着眸,睫毛弯弯,真好看。
闻到桃花酿的香气,我忍不住在他唇上舔了舔。
三百年没亲过了,贴贴。
虽然上神要杀我助兴,但他的味道真的有点甜,我又啃了两口。
他忽然睁开眼,我吓的一退,要死,把他搞醒了。
可他眼里却漾满笑意,像有星子落入,「小姑娘。」
不及想,被他扣着头,一片柔软盖上来。
呜……我极力克制住想要进一步的本能,扬手,打晕他。
美色当前,我一个狐狸精还能忍住,给自己点个赞!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六
我和上神又开启了你追我跑的业务模式。
感觉自从帮上神扛了天劫,恢复后我业务能力极大地提高,多次和上神擦肩而过却没被他逮住。
我变成鸟,上神就拉弓射箭,差点把我钉在树上;
我变成高门贵女,上神就变成打胜仗归来的将军,敌军将领的人头直接甩到我桌面;
我变成皇帝高高在上,心道上神这次你不能了吧?到后宫一看,上神不要脸,成了太后。
我的娘!
我吓得跪着遁地跑了。
这该死的、变态的、还有点甜是怎么肥事?
我:……怀疑上神调戏我。
上神:嘶!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终究逃不过上神的手掌心。
最后的一次,我在肉摊下瑟瑟发抖,上神就站在摊前,笑着和摊主讨论:这条黑狗多少钱。
突然,一条绳子套住我,我一瞬间法力全失。
我在上神眼皮子底下,被人悄无声息地拖走了。
七
我遇到我的死对头,九尾狐公主沉腰的时候,已经被人当黑狗养了一年。
多少次我对月长叹——我,野狐族公主,芸澜,自从一个想不开去和上神掰头之后,做人的时间少,变狗的时间多!
沉腰和亦初上仙从我面前路过,却认不出我。
无它,我的法力和气息都被人锁死,现在的我,与普通黑狗无异。
「亦初,你看那条狗,是不是有点眼熟?」
我兴奋地扑腾,是我呀是我呀,沉腰,你的死对头芸澜啊!
亦初上仙看我一眼,「随处可见,无甚特别。」
我……呜,眼睁睁看着他们从我面前走过,丢掉一个被解救的良好契机。
「别看了,都走了。」
一双干枯皱皮的手将我抱起来,暗哑的嗓音在我耳边说:「你就别想了,安安心心陪我老婆子这最后一程吧。」
我被举到一张灰黑孱老、毫无生气的脸前。她发丝凌乱,眼皮耷拉,三角眼里全是黑丝,双眉间还有被烧过的疤痕。一身黑袍从头裹到脚。
是把我拖到这里,又用绳子捆住我,害我法力全失的黑衣老太。
八
入了夜,黑衣老太躺在床上,还把我抱到她身边睡着。
我内心充满悔恨,我,一个狐狸精,放着好好的上神不睡,跟一个老太婆……
想想都憋屈。
我耷拉着头,她却慈爱地摸摸我,轻叹道,「傻孩子,困不了你多久了。」
说罢,咳嗽起来。
平心而论,她对这条黑狗不差,吃喝管饱,还照顾得异常精细,几乎当儿砸……哦,不对,女儿在养一样。
前提是,我得是只狗。
我无精打采。
黑衣老太沉沉睡了。
我跳下床,只能在院子里对着月亮惆怅。
不敢跑远,她不知给我下了什么咒,若不跟着她,跑出院子我就会疼得山崩地裂满地打滚。
巴甫洛夫可能就是跟她学了,所以这么训练狗的。
「芸澜!」
有人叫我。我抬头,看到月光下,沉腰坐在院墙上,笑吟吟地看着我。
呜……我单方面宣布我们和解了!
九
「果然是你!我就说眼熟嘛,亦初还不信!」
她跳下墙,走近我,嘴里啧啧有声:「放着野狐族好好的公主不当,跑来给人当狗,你混得可以啊!」
我说不出话,只能任她羞辱。
怪谁?始作俑者还不是眼前这位!
我们虽说都三万岁了,放在人间,也就是十六七岁小姑娘的心性。
她说九尾狐最厉害,我说野狐天下第一。
吵不出结果,我们就打赌,看谁捧回妲己杯,就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最后我渣了上神,拿到最佳新人奖。她毛线也没捞到。
可如今,她还在当公主,我却成了狗!
我蹦了两下。
她蹲下身看着我,「怎么,想让我救你?求我啊!噢,你现在说不出话,又没有法力,好可怜,要不你吃我三掌,我把你带出去如何?」
我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她。
我信了你的邪,三掌下去我还有命?
作精作精,我在心里吐槽她。
她哈哈笑,「怎么,怕了?你芸澜的字典里还有怕字啊?」
我着急朝她一扑,你哈哈个鬼,一会儿把老太婆笑醒了怎么办?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那阴恻侧的声音又响起了:
「九尾狐?」
完蛋!
十
一阵黑风刮过,看似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将沉腰几乎打个半死。
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我现在一点法力没有,完全帮不上忙啊!
眼见老太婆又是一掌拍向沉腰,这次下去估计要打死她,我立刻飞扑上去。
我娘生我就去世了,我爹之前跟人打架也被人捶死了。现在野狐族群龙无首,沉腰要是因为我死在这里,青丘会把野狐族灭了的。
老太婆收了手,一道红光划过,却割伤了她的胳臂。
几丝黑气从她的胳臂里逸出。
亦初上仙威风凛凛地挡在我们面前。
「魔族?」亦初诧异,我和沉腰也呆了。
三万年前,魔族首领聂殇被压在九方阵下后,魔族就被圈禁起来,那时我和沉腰还没出生。
老太婆阴沉沉地笑了,「龙王的外甥亦初上仙?竟和九尾狐公主在一起?」
这老太婆什么来历?竟能认得亦初和沉腰?
我咬了沉腰的裙摆一下,示意他们别管我,先走吧。
魔族都跑出来了,这天下还不定怎么大乱呢!
亦初上仙却没打算这么放过她,提剑而上,两人斗作一团,黑气红光交织,小院子差点被掀翻。
最后,亦初受了老太婆一掌,却反手一剑插入她腹中。
老太婆一口血吐出。
突然间青光大作,一道劲风卷走了我与那受伤的老太婆。
十一
上神阙雍将我们带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庙。
「我猜到是你去动了九方阵,将他带走了,却想不到,你居然变成这样子。」
上神面无表情。
老太婆一边咳嗽一边哈哈笑,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小师弟,你可知他被压在九方阵这三万年,我是怎么过的吗?如今,我再也不想忍了!」
师弟?!这什么大八卦,上古蛇神阙雍的师姐居然是魔族人?
有八卦不听是傻子。我悄咪咪地竖起耳朵,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
阙雍看了我一眼,忽然手一挥,一道结界把我拿捏死。
我……只能看着他们俩的嘴一张一翕,像一场默剧。
老太婆一会儿笑一会儿哭,阙雍一会儿叹气一会儿低头,最后老太婆自怀里拿出了一根红莲花簪,阙雍蹲下身接过,将她抱在怀里。
结界打开了。
老太婆转头看着我,朝我招手,「过来。」
她这是,回光返照了吧?我默默走上去。
干枯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她对阙雍说,「师弟,麻烦你帮我照顾好它了。」
我明明就是你半路截回来的狗,怎么就变成可以托孤的遗产了呢?
她望着我,最后笑了笑,「孩子,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那双布满黑丝的眼突然变得清亮,可也就那么一瞬,亮光就熄灭了。
老太婆闭上了眼。
几股黑气自她身体逸出后,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夜空里,开出朵朵红莲。
十二
上神解了我的咒,我法力恢复,变做人形,还是他的白月光样子。
这次却不敢跑。
因为上神明显心情不好。我不敢造次。
我跟着他走到前殿,他看着庙里供奉的女神像,忽然说:「你给她磕三个头吧。」
谁?我抬头看着眼前供着的女神像,天后啊。
嗯,眼熟。我两千年前变过她去骗天帝玩儿。
跟我现在的这张脸九成相似。
毕竟,我是照她女儿,帝姬湄茵的样子变的。
额间还有个红莲印记。
嗯,跟上神手里的红莲簪子一模一样。
这个湄茵没有。
大概知道为什么我当初能靠这张脸套路到阙雍了。
果然八卦没错,他的白月光是天后。
阙雍压根没注意到我这点小心思,见我磕完头起身,忽然把红莲簪子往我头上一插,差点戳掉我几撮毛。
嗯?
「走吧。」
「去哪儿?」
「回家。」
十三
回了阙雍在人间的住所,他给了我一把剑。
咦,这不是他之前叮叮当当锤出来的那把吗?
「这是我出生时的蛋壳炼化而成的,寻常的法器都奈何不了它。」
我:「蛋壳剑?」好高端、特别的样子。
阙雍沉默了下。
「它叫青雪。你好好地爱护它,它有灵性的。」
有灵性?我把剑抽出来左看右看,看不出灵性在哪儿,索性剑锋一指,对着阙雍:「蛇叔叔,看招!」
我一剑刺出,他一时不察,青雪的剑锋划过,将他划了一道血口子。那血迅速地渗透剑身,不见踪影。
「小姑娘,你来真的?」
他腾云而起,我跟着追出去。
果然是个好宝贝,青色的剑气将他团团地围住,我心道:有什么不开心,打一架可不就好了。
实在不行,就再打一架。
阙雍的大袖子一挥:「还不停手?那我教你两招!」
之后,阙雍教了我三个月的剑法。
爹娘都不在了,我以往全靠自己琢磨以及和人打架累积战斗力。这样出招,那样踢腿,还要修习心法,阙雍对着我指指点点。
终于有一天,我在他手下走过百招,再用上美人计,趁阙雍分神,成功地踹了他一脚。
兵不厌诈嘛!
他捏着我的脸,胸口还有我刚踹上去的鞋印:「刚才那张脸,你怎么变出来的?再变给我看看!」
「纳炉千晃嗨……」好痛,捏得我口齿都不清了。我使劲掰他的手。
阙雍听懂了——那你先放开,他松手,双眸直勾勾看着我。
这姿势有点暧昧,他一手在我腰上,另一手被我握着。
离的近,呼吸可闻,我才发现他眼珠竟微微泛天青蓝色。
我想起喝了桃花酿那晚,忍不住舔了舔唇。
呵……他轻笑了声,朝我低头。我闭上眼。
一道气息破空而来。
阙雍拉我退开,伸手截住。
是一张类似请柬的东西。
他看后沉默地回了房。
十四
傍晚,阙雍呈大字躺在湖心的小舟上,旁边还有酒和烧鸡。
我站在岸边,默默地看着他。
和阙雍的相处的场景一幕幕掠过,我与他的相识始于一个闹剧,如今却纠缠得这么深。
他能轻而易举从亦初上仙手里带走我和黑衣老太,又怎可能那么轻易地被我渣了。
再想起那次天劫,正是我三万岁该历劫之时。
「蛇叔叔。」
阙雍半支起身子看着我,天青色的衣袍随意系着。
初见他,清冷高贵,眼底眉梢透着凉意;
如今不知是我想多了还是怎么,感觉他有些暖,有些欲,带几分人间烟火气。
「过来。」他温声说。
一道青色丝线缠上我的手。他手一动,我便被他拉上小舟。
他长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饿没?吃点东西。」
有烧鸡有酒,罢了,酒壮怂狐胆儿,我没客气地大口吃喝起来。
吃干抹净,我趁着酒劲儿上头,趴到他跟前,直勾勾地看着他,软软地叫:「蛇叔叔。」
「怎么?」他也不回避,看着我。
勾着他的衣襟,我问:「要不要看我变脸?」
「好。」想不到他也喝了点儿酒,几丝酒气喷上我的脸。
更上头了。我笑:「那你看好了!」
一口气,我变了二十多个样子,最后,停在我自己的长相上。
若湄茵的样貌是清浅的莲,我便是明艳浓烈的牡丹。
可惜我天生有半脸的黑色胎记,毁了我的容貌,也配不上上神这一身清冷高雅的气息。
这是我自从会幻化之术后,再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可今天,我就想让他看看。
他含笑地望着我。
他的手指沿着我的胎记边缘轻走,带着几分怜惜。
我后退,有点儿想跑,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似乎变成别人让我更自在些。
阙雍却没给我机会,只是深深地叹口气,拉我到怀里,说了句让我不懂的话:
「终于长大了,我的小狐狸。」
终于?
「以后,想我了,就拉一拉这条线,我就在了。」他轻点着我手上的青色丝线说。
我来不及思考,他的吻已经铺天盖地地来了。
这次,他备的酒,我没下药。
像是前路凶险,故而抵死缠绵。
我心头不安。
「你以前见过我?」
「其实是你帮我扛了天劫?」
「你……喜欢我?」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阙雍不见了。
十五
我遍寻他不着,于是掐个诀就要起飞去找他。
「哐啷」一声,脸砸在结界上,差点儿把我的眼泪砸出来。
青色的结界,像一个蛋壳一样,将这里围得密不透风。
可恶,竟把我关了起来!我足足地试了三天三夜,都没能出去。
最后,我发挥我们野狐族的看家本领,掘地三尺,刨了个洞跑出来了。
四下打听,我才知道,天帝派来天使,邀请多位神仙去云霄宝殿赴宴,共商大事。
我猜一定和天后不惜陨灭也要开启九方阵有关。
而前些日子,他又是送我剑,又是提高我的战斗力,虽然阙雍表面如常,如今看来还是有些不简单。
我担心他,他……约莫也是在担心我?
我驾云上天,变成某神仙的模样骗过南天门的守卫,直奔云霄宝殿。
隐隐地有丝竹之声入耳,越靠近越清晰。
眼看要和某神仙撞脸,我立刻打晕站得偏远的侍女,变作她的模样混进去。
有人在翩翩起舞,轻纱罗幔柳腰细,飞袂拂云惊鸿逐。
那是天帝的女儿,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帝姬湄茵,真正的湄茵在跳舞。
有人抚琴伴奏。
琴声急切激昂,她飞身旋转,越来越快;琴声轻拢慢撚,她仙姿飘飘,芙蓉如面。
不得不说,湄茵的舞姿的确是得过名师指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那琴声丝丝相扣,配合默契。
末了,湄茵俯身谢礼,眸光盈盈地望着那高台之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见阙雍一身青色仙袍,眉眼含笑地与湄茵对视着。
众仙环绕四周,起立鼓掌赞赏。
好一对璧人!
呵,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阙雍竟会弹琴,弹得这般好。
我心里酸气直冒,感觉眼睛刺痛。
这就是他上天要共商的大事?
我扭头走出几百米,又停下脚步。
无论如何,先问清楚。
十六
那侍女醒来,向管天庭内务的上仙告发我。
我倒也不惧这种搜查,反正我有的是本事藏起来。这样东躲西藏好几天,想去找阙雍却又不敢,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过去的三百年白驹过隙,这几日倒显得时光格外漫长。
天庭这次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听不见什么有用的信息,我无从得知。
那一日,我化作鸟儿,栖息在一棵桃树上,听到几个仙婢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真的吗?帝姬被指婚给了蛇神阙雍?」
「可不是,你瞧这段时日他二人形影不离,眉目传情都不避讳他人。」
「真的呢,那日我看见了,帝姬险些摔倒,蛇神将她一把抱入了怀里。」
有一个小仙婢倒是说了句天界神仙的心里话:「那又怎样?他一个蛇神,好听点儿叫神,本质可还是个妖,如何配得上帝姬这样尊贵的身份?何况,这蛇神的年纪都够……」
我听不下去,振翅高飞,顺便拉了坨翔在那直言不讳的仙婢头上。
想想就郁闷,阙雍那般逍遥自在,何苦要委屈自己和一个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女人绑在一起?
还不如跟我吃吃喝喝来得自在……
可是,他是清冷高傲的上神,再怎么也不会和一只野狐在一起,即便我也是公主。
这三百年,是我偷来的。
我正想着,一道青光将我击落,我一声痛呼,砸向地面时变回狐狸模样,这才免于受更重的伤。
十七
「当啷啷!」,那根红莲簪子掉在地上砸得清脆响。
我坐在地上,像那次被他追出几千里时那样,从这个角度仰望阙雍。
「野狐?」他负手而立,一脸冷漠,「天界岂是你能擅闯的地方?我今日不杀你,趁天兵没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我与他相伴三百年,从未见过他这般冷淡绝然的模样。
眼见他转身要走,我急急道:「阙雍!」
他侧身,自指尖打出一道青光,直直地飞入我喉中。可恶,竟给我下了一道禁言符。
我急得上蹿下跳。
「我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他蹲下身,看着我,似笑非笑,「忘记跟你说……」
说什么?我怔住。
他一贯有种混不吝的洒脱,可当这份洒脱用在我身上,我感觉心里刺刺的痛。
我习惯他逗我、闹我、欺负我,有时又站在我身前护着我。
却不是这般陌路人一样地只冷眼看着我。
「阙雍,你在做甚?」
他的身后,是湄茵款款而来。
她是最尊贵的帝姬,穿着这天地间最精贵的华美服饰,高贵、傲气地走过来。
她看着我,冰冷的眼神里有不容错辨的厌恶与憎恨。
为何?在这之前我只与她打过照面,未说过话,算不得相识。
阙雍回头朝她温柔地点头示意,语出伤人:「处理点闲杂人等。」
又垂下眼帘,微笑而残忍地望着我的眼睛:
「小狐狸,我从头到尾都知道你是谁。你恰好变成湄茵的样子,我舍不得拒绝,不就是玩玩,又如何?别太当真。」
他说完,捡起红莲簪,将我从天庭丢了下去,还补了一句:「难道你不知道,你身上的狐狸味很重,那块胎记很丑吗?」
苍茫白云间,我听到湄茵一声嗤笑。
十八
我不甘心!
我是野狐族公主芸澜,我的字典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
那三百年的陪伴,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刻在我的记忆里。
我信他替我扛天劫是真心,信他送我青雪教我剑法是真心,信他眼里流动的情意是真心。
我知道人心易变,可他是阙雍,他不一样。
我不信他那天说的每一个字,他一定有苦衷。
我如此笃定,所以我执意地要再次上天,搞清楚真相。
可这一次,却没那么容易混进去了。
天庭戒严,没有天帝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
沉腰找到我时,我已经在南天门外的不远处扎了两个月的帐篷了。她嗤笑:
「芸澜,你何苦?后日就是蛇神和湄茵的大婚之日了!」
我形销骨立,我知道,我早就听说了。
南天门挂红灯笼那天我就知道了。
可我就是不甘心,哪怕亲口听他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我也不相信。
「我……我就是想问问他,如果他一直知道我是谁,那三百年里,可曾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不一样,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不把我当湄茵,只当芸澜。
「你有病吗?我看你还病得不轻!」沉腰骂得一点也不客气。
我抱着沉腰,号啕大哭。
怎么就变了呢?一夜之间,那个会闹我、笑我,说只要我拉一拉青色丝线就来帮我打架的蛇叔叔,忽然就那么残忍、冷漠,像我们从来不曾相识一样?
啊!青色丝线!我竟然忘了,我抹干净眼泪,拉动丝线。
这丝线自绑在我手腕上,我一次也没有用过。
我死死地拽着,你答应过我要来的,你答应过的!
丝线割破我手腕的肌肤,深深地勒到肉里。青丝变血红。
沉腰使劲儿地拍打我的手:「小黑子,你放手,你再勒下去,手要断了!」
她对我用术法,我不躲不避,挨了个正着,饶是被她打出了几丈远,我也死死地拽住不松手。
直到一道青光落在南天门外。
十九
阙雍清冷、疏远地看着我,他手一扬,我手中的丝线被他收了回去。
「姑娘自重。」
他转身要走,我咬牙,拔出青雪,朝他扑过去。
阙雍轻巧地转身,手腕翻动,一掌拍出,连挨都不曾挨到我,就已将我打成重伤。
三万岁的小狐狸,岂是上古蛇神的对手!
我一口血喷出。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举着青雪不认输:「今日,要么你打死我,要么你给我一个交代!」
「我不欠你什么交代。」他远远地看着我,「你若执意地纠缠,那我选第一项。」
「好好好,打死我,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我又扑了上去。
沉腰要上来帮忙,却被他一击打飞出好几丈远。
我生生地受了阙雍三掌,每一掌,毫不留情。
直至我被打回本体,奄奄一息。
他蹲下来,拎着我的狐狸耳朵,叹了口气,是无奈却不是怜惜:「这么弱,懒得杀你。」
我痛得说不出话来,却固执地用爪子揪着他青色衣袍的下摆。
那里有被我用三昧真火烧出的洞,也有我花了几个日夜补好的图案。
他一直不知道,我用的双面绣,内里绣的是几只小狐狸。
「走。」
青光包裹着我,再次将我丢下界。
沉腰跟着扑了过来,用九条尾巴卷住我,我彻底地晕了过去。
二十
我在青丘养了近百年的伤。
阙雍的三掌,几乎打断了我全部的经脉和骨头,这期间,我连人形都维持不了。
可我不敢回野狐族的地盘。
我爹娘虽不在,族里的长老们却护我得紧,知道我这个样子怕是要找阙雍拼命,可他们也打不过阙雍,何必白白地送死。
反正我日常不着调,消失个几百年,偶尔报个平安就好。
沉腰见我没办法变成人形,索性也变回狐狸与我一道。
我与她,自幼嬉闹长大,说是死对头,却也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青丘的山野林间,经常见一黑一白两只小狐狸四处奔跑。
这期间,沉腰去人间历了一次情劫。
我则在青丘待着,用狐狸爪子收集桃花瓣泡酒,待她回来。
光阴似箭,人间几十年如白驹过隙。
待她回来,闷闷不乐了好几天,问她也不说,我便索性跟她打一架。
我的战力几乎为零,两只狐狸全靠体力拼搏,结果她赢得也不开心。
某日夜里,小白狐对着夜空悠悠地感叹,若当日没有打赌就好了。
我笑,自信满满地大言不惭:「那也是野狐天下第一。」
关于阙雍种种,我已不敢再想。
唯一一次,是有人说到,九方阵的封印已成,魔王聂殇不会再出来作乱。
看来他与湄茵已完婚,不知有孩子了吗?
我张张嘴,那禁言符似乎还在,我总问不出口。
接着青丘上下就被沉腰下了令,没人在我面前提过一字一句。
偶尔沉腰也会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假装没看懂她眼里的情绪,继续没心没肺地追着青丘的小鸟跑。
就在青丘的小鸟几乎快被我玩到绝迹时,我的法力突然恢复了。
不仅如此,我灵力大增,简直是一日千里。
体内的灵力连绵不绝,常常有那种脑子跟不上动作、左脚踩右脚的表现,被沉腰嘲笑到没脸。
这恐怕也算因祸得福吧?
又过了三百年,连沉腰的二哥,青丘战力最强的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了。
我对着铜镜,脸上的胎记莫名地消失后,我的眉心却忽然冒出来一个红莲印记,竟与天后的十分神似。
真讽刺,这是什么执念?竟能让我长出这样的印记。
「沉腰,你说,我现在去报仇,打得过那上古蛇神吗?」
沉腰摇头:「打不过。」
我不满地看着她。
沉腰目光幽深地看着我,补充道:
「芸澜,他早已……神魂消散了。」
二十一
魔仙聂殇在九元阵下被困三万年,天界也太平了三万年。
谁知天后不知抽哪门子疯,竟以身祭阵,誓要将聂殇放出来。
感觉天帝的头顶绿油油的,湄茵的来历也变得有些可疑。
阙雍在那时上天庭,被天帝委以重任,带领天兵天将,要么灭了聂殇,要么再度封印九元阵。
毕竟三万年前那场大战,虽重创聂殇将他封印,可天界也损失惨重。
「为了笼络他,天帝才下旨将湄茵嫁给他。」
我和沉腰停在九元阵的阵眼上方,沉腰细细地讲与我听。
阙雍是为救湄茵才殒命的。
他原本已将魔王聂殇打入九元阵,只要最后一道封印打下,魔王聂殇再无机会作乱。
却因湄茵,不知为何竟被聂殇抓住,一起带入九元阵。
阙雍为了她,只得停手入阵救人。
魔王聂殇,是开天辟地之初的一股浊气自练而成。
而阙雍,是盘古仅剩的一点儿血脉。
那一战如此惨烈,到最后都是身负重伤。
可阙雍有牵挂。
而聂殇背水一战。
气势上,阙雍就输了。
我不知在九元阵里发生何事,只知道湄茵被阙雍从九元阵中送了出来。
然后阙雍不死不休,祭出了自己。
「好好地活着。」
这是阙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走到最后,他放不下的只有湄茵。
「他们说……」沉腰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说道,「阙雍和湄茵,早在你们认识之前的两千年前就见过了。」
聂殇的事不过一个契机,说是天帝赐婚,不过是他顺水推舟,得偿所愿而已。
这是沉腰的猜测,我却笑:「不是,沉腰,你们都误解他了。」
我摆摆手,转身,泪流满面。
二十二
伤筋动骨之后的灵力复苏,随之而来的还有我被封印了两千年的记忆。
那里面,竟有阙雍。
两千年前,我变作天后的样子去戏弄天帝,却被天帝识破,险些毙命在他掌下。
是阙雍赶到,将我救下来。
我奄奄一息,被他养在人间。
在他的人间住所里,他细心地帮我调养,我像个撒欢的小狗一样在他身边跑来跑去。
后来,恢复人形的我,一副少女模样,揪着他的衣襟,信誓旦旦地要嫁给他。
他笑着说,好,等你长大。
难怪那晚,阙雍说,终于长大了,小狐狸。
原来我们真的曾见过。
在我记忆被封的那个晚上——
「我似乎看见天后来了。」我对沉腰说,「她让我叫她,娘。」
沉腰吓了一跳:「那你和湄茵?」
同母异父?
我摇头:「我不知道。我怎么也想不起当时还说了什么,阙雍封了我的记忆。」
余下的,我没告诉沉腰,我是被天帝的魔气打伤的。
堂堂天帝,竟已堕魔。
无论如何,阙雍不能枉死,我要找出真相。
迈步要走,身后传来沉腰闷闷的声音:
「芸澜,湄茵她下个月要大婚了。」
我回头,看着沉腰,她扯出一个笑,笑不达眼底:「跟亦初上仙。」
二十三
直播预告——
天帝的准驸马亦初上仙出轨青丘帝姬沉腰,神妖万年和平共处即将打破?
湄茵大婚前,有人偷偷地用术法给簪子做了个回忆录,详细地记录了亦初上仙和沉腰公主从相遇到偷腥的过程。
四海八荒最红的自媒体红罗大仙收到这个大瓜后,先来了个「初一见」,紧接着就在天庭搞直播,将两人的绯闻拱上头条。
——小三到底是谁?沉腰公主和亦初上仙相识更早!
——话本子都不能这么写,沉亦满满 CP 实在太浪漫了……
——拆散有情人,是妖德的沦丧还是神性的扭曲?
一时间,四海八荒小报的标题差不多都是这个话题。
天帝这些年的治理风格吧,可谓无情里带着点儿昏庸,残暴里带着点儿克制。特别魔性。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天后才把他绿了。
而最近,天帝正在学凡间推行言论自由,对此虽然震怒,可碍于对方是青丘帝姬,也不好发作。
如今的青丘,是妖界的领袖,对青丘发难,那一定是两败俱伤,讨不到好不说,还站不住脚。
毕竟妖界刚为解天庭燃眉之急,折损了上古蛇神阙雍。
天帝只能高高地举起,轻轻地放下。
斥责几句,取消婚礼,再送个顺水人情,成全了沉亦满满 CP。
我问沉腰:「你现在还觉得当日没有打赌挺好吗?」
「若不是你拿赌注要挟我,我也干不出抢亲的事。」
沉腰白我一眼,要做嫁娘的人,多出几分妩媚。
她和亦初,如我和阙雍,也是那一次打赌开始,相识相知。
沉腰历情劫,亦初也跟着去了。
如今也算功德圆满。
我满不在乎:「那怎么能算要挟呢?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行得正,坐得端!」
沉腰抽掉我手里的武侠话本,脸上写满忧心:「听说天帝命天庭暗卫追查,到底是谁搞出来的这件事,你不担心吗?」
我西子捧心:「唔,好怕怕!」
所以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躲入鱼龙混杂、气息紊乱的人间。
因为,我之前偷偷地跑去司命星君那里翻了翻,湄茵去人间历劫了。
我要去找她,她与阙雍一起入过九方阵,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十四
时光流逝,如今的人间,已和阙雍带我逛吃逛吃的地方大不相同。
人们不再相信神佛,却沉迷于纸醉金迷的生活,信仰缺失。
此处仙人指路,歌舞升平,他方魔星降临,瘟疫横行。
神也好,佛也罢,都不再渡人。
天帝的治理,到底是乱了。
天后庙没了,连阙雍在人间的住所,也被改造成了度假村。
我站在湖边,想着那日沉腰来找我,阙雍呈「大」字瘫在湖心舟上的时候。
「哇,这哪儿来的小黑狗!」
一个惊喜的女人声音传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手捞起来了。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我桀骜不驯地扭动身子,后悔怎么就变成狐狸跑进来了。
「阿嚏!」一股拙劣的香气充满我的鼻腔,我打个喷嚏,刚抬头要反抗,忽然愣住了。
这不是湄茵吗?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听那女人声音说:「阙雍,你看,这狗可不可爱?」
那张熟悉的脸就这么闯入我的眼中。
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都叫阙雍?
我气笑了,敢情大家都在又感激又惋惜的时候,这个人转个世、投个胎,藏身人间了?
「这是狐狸。」那声音冷冷清清,敲入耳膜。
我翻身挣扎,龇牙咧嘴地吓得那女子放开了我。
我原地一滚,跑了。
入了夜,我变回人形,摸到那人床前。
伸手一探,一颗心落入谷底。
眼前这人,除了姓名、长相和阙雍一样,妥妥的肉眼凡胎,没有一丝妖气。
我不甘心,只凑近,用手指细细地描绘他的眉眼。
这是阙雍的眉,这是阙雍的眼,这是阙雍的鼻,这是阙雍的唇……
我吻了上去。
睁眼,正对上他震惊睁大的眸子。
「你是谁?」
我一笑,捏着他的下巴:「郎君,我是狐狸精呀。不知郎君可愿与妾身共度良宵?」
我的阙雍,再也回不来了。
二十五
在凡间也无事可做,我就在凡人阙雍身边待了下来。
他是个当红影星,这次是到这里拍一部古装武打戏。
主要是,他身边还有湄茵。
她现在叫苏湄,是阙雍的经纪人,看样子,不仅仅是工作关系。
这就怨不得我了。
帝姬我斗不过,总不能连个凡间女人都输吧,那也太丢狐狸精的脸了。
没错,我就是小气记仇,输不起。
鉴于凡人阙雍不太能接受我说的话,我就远远地跟着他看着他。
换了装出来的他,梳着高髻,穿着白袍,像我之前跟阙雍游历人间时见过的那种富家贵公子。
却没有阙雍的潇洒劲儿。
无妨,我只看脸。
我托着腮,坐在不远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身后有人窃窃私语:「那女人是谁呀?一连几天都跟着剧组。」
阙雍的眼神穿越人群朝我看来,我朝他飞个媚眼,他扭脸就走。
那薄怒微嗔的样子惹得我大笑,这种待遇,在那上古蛇神处可是得不到的。
阙雍上了威亚,我正看得起劲,身后有人撞了我一下。
我回头,是下凡历劫的湄茵。
「怎么?」
苏湄看着我,眼神危险:「离他远点。」
「我偏不呢?」我笑眯眯地。
她扯了个奇怪的笑:「那你会后悔。」
我一愣,就在分神那一刻,阙雍自威亚上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身体快速地闪过一道青光。
我瞳孔紧缩,顾不得凡间不允许使用术法,飞扑过去。
二十六
我将阙雍抢了回来,他的头先着地,陷入了昏迷。
把他藏在我的狐狸洞,管他受不受得住,我将之前偷的各种仙丹一股脑儿地给他喂了进去续命。
接着我飞往青丘,拎了沉腰的大哥过来。
他是天医,打架不行,但医术一绝。
「这确实是个凡人。但……」这种老中医范儿说话都慢悠悠的,差点儿把我急死。
「但什么但?」
「他和蛇神确实有瓜葛。」
我神色一凛。「说重点。」
「他的身体内有蛇神的一丝精魄。」
沉腰的大哥说,阙雍本质是妖,若有精魄、血以及内丹,借助这具人类身体,便可复活。
为何会有阙雍的一丝精魄?
我疑惑,在他身上翻了翻,找到当日阙雍给我的那根青色丝线。
我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果然!那东西估计没人管,莫名地遗落到凡间,附身到这人身上了。
精魄有了,血?
我抽出了青雪剑。
若我没记错,这蛋壳吸过我和阙雍的血。
我花了足足一年,从青雪剑里将阙雍的血逼了出来,滴入那人的眉心。
他睁开了眼。
却没有神智。
没有内丹,他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至于内丹,那还不好解决吗?
二十七
沉腰挺着大肚子,在我快要墮魔之前找到我。
彼时已是三百年后,世间所有的蛇妖都被我捉过,取了内丹。
可所有的内丹放入那具身体里,都不适合。不合适,我放回去,再找下一个便是。
蛇妖捉完,我又开始染指其他的妖。
可依旧没用,那人还是一个活死人。
上古蛇神阙雍,独一无二。
而我,被天帝颁下了杀无赦令。
上一个拥有这个殊荣的,是九方阵下的聂殇。
「芸澜,你停手吧!」
沉腰拦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妖前,肚子几乎快怼上我的手。
我满不在乎地看着那个小妖,额间的红莲已经隐隐发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饶你一次。」
「还不快走!」
沉腰打发了那个小妖,这才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沉沉地看着站在我身后的活死人。
「你先回房睡觉。」我转头,声音放柔。
如今他已能听得懂一点我说的话,乖乖地回了房。
「芸澜……」
有孕在身的沉腰,目光母爱十足,我直接受不了,举手投降。
「这种人情只能用一次,多了没有!要么陪我一醉方休,要么你现在就走。」
「好,一醉方休!」
我自然不会让沉腰喝酒,只是自己喝得醉醺醺,抱着她絮絮叨叨:
「他神魂消散,我其实是开心的,我得不到,湄茵也不该得到……
「我有时候又想,要是他在多好啊,哪怕不属于我、不爱我,只要知道他还在,我也安心了……
「可是,他喜欢我呀,真的,我能感受得到,他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沉腰,我这里好痛,好痛啊!」
「芸澜……」
沉腰摸着我的头发,最后在我耳边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醉死过去。
二十八
三日后,沉腰走了,我忽然自梦中惊醒——
她那时,叫我去找湄茵,因为湄茵手中,有阙雍的内丹!
九方阵里,阙雍为保湄茵平安出阵,给了她内丹护体。
我转头,看着旁边躺着的那人,咬咬牙起身,飞往天庭。
湄茵正卧在高榻上,闭目养神。便是闭着眼,也是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清贵样子。
她听到我的脚步声,「嗤」地笑出来。
「我就知道,只要放出这风声,你就会自投罗网。」
我蹙眉:陷阱?
她摊开手心,手中一颗内丹,灼灼其华,耀眼夺目。
她看着我:「芸澜,你若愿受九十九道天雷之劫,我便将这内丹给你可好?」
「好!」
当年阙雍替我挡下天劫,有没有这么痛?
第一道雷劈下时,我神思已然昏沉。
湄茵为了杀我,这天雷的猛烈程度,大概够劈死几个上神了。
不仅如此,还是公开处刑,四海八荒的神魔妖怪都来围观。
天帝慈眉善目,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
湄茵站在他身后,嘴角挂着微笑看着我。
沉腰被亦初上仙抱在怀里,满脸是泪。
到第九十九道劈下,我浑身焦黑,已然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
无妨,我本身就是一只黑狐狸,不重要。
可与之前不同的是,我竟还能维持着人形,保留着一丝清明。
「给我。」我虚弱地举起手,向着湄茵。
「给你?」湄茵一笑,「给你吧。」
那内丹一入我手,便碎成齑粉。
湄茵哈哈大笑,忽然凑近我,用只有我听到的声音说:
「开心吗?连那活死人,也不过是这几百年我送你的一个小玩具。
「阙雍,早在九方阵内,被我杀死。他死得透透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若非他给你三掌渡了一半功力给你,我怕也杀不了他。」
二十九
我气急攻心,一声痛喝,体内竟生出红莲,将我紧紧地包裹。
周围有神仙窃窃私语:「放眼三界,只有天后家族出自莲界,这野狐狸究竟是何人?」
一时光明大盛。
我自莲花里走出,手中是红莲之火。
莲火烧过之处,开出朵朵莲花。
阙雍既然不会再回来,你们便通通地去给他陪葬吧!
不知是这帮神仙太弱,还是我被天雷劈过之后太强,总之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直到天帝这卑鄙小人将野狐族所有的人和那活死人统统地绑了押在我面前。
我看着族人惴惴不安的脸和活死人的面无表情,终是停了手。
天帝躲在后方,对我说:「你要找的东西在九方阵内,就看你敢不敢去拿了。」
九方阵内?魔仙聂殇?
也好,阙雍为封印他而烟消云散,不管早晚,我总归要会会这个人的。
哪怕这不过是天帝为了诱我入阵,杀我的借口。
长老们被堵了嘴,呜呜咽咽地直摇头,连那活死人都看了我一眼。
一道莲火烧过去,天帝立刻跳得三丈远,我用莲火将他们全部围护起来。
没有迟疑,我飞身入阵。
九方阵里布满了魔气。
手中的青雪,大概是感受到阙雍的气息,呜咽争鸣。
我随手砍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魔物,来到了一片鸟语花香之地。
若不是知道自己在九方阵中,就要对上聂殇那魔王,我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到蓬莱岛观光了。
有个头发凌乱,气度却从容的老头儿在下棋。
他一抬头,我愣住。
「天帝?」
眼前的老人,若是套上天帝那一身华服,比天帝还像天帝。
「芸澜?」老人唤了我一声。
「你知道我?」
他点头,下一句话,差点儿把我呛死:「我是你爹。」
三十
你是帝姬。
我才是天帝。
外头那个天帝,是魔王聂殇。
这老头儿三句话,把我整个人生都改写了。
聂尹与聂殇本是天地之气所生的双生子,却不曾想一人成神,一人堕魔。
三万多年前那一场大战,聂殇谎称自己被感化,却将聂尹骗入九方阵,封印在内,取而代之成了天帝。
身怀六甲的天后是第一个发现的,她杀不了聂殇,只能不露声色,待生下我之后将我和野狐族的公主调包,只因我野狐族的爹年轻时候是她的头号粉丝。
聂殇能掩盖掉一身魔气,冒充天帝出现,天后自然也能将野狐公主的狐狸气息掩盖住。
野狐公主湄茵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不止如此,聂殇为了让自己维持住慈父形象,还对湄茵宠爱有加。
这事儿本该神不知鬼不觉。
若我没有在两千年前贪玩多事跑去变成天后,结果被聂殇发现的话。
他差点儿杀了我,而我却被恰好来到的阙雍救出来。
阙雍封了我的记忆,将我送回野狐族。
那是他第一次见我,在我变成湄茵渣了他的两千年前。
假天帝没见过我的真容,所以找了我两千年。
直到我再度出现在阙雍面前。
有阙雍和天后在,假天帝不敢动我,杀机却也就此埋下。
他先诱天后启动九方阵,后骗阙雍封印九方阵。
阙雍原是想将计就计,救出九方阵里的真天帝。
谁知道真天帝聂尹在九方阵里日日受魔气侵袭,身体早已虚弱不堪。
阙雍给了他内丹护体,恰在此时,湄茵入阵而来。
假天帝聂殇将一身魔力给了湄茵,湄茵入阵杀了渡了功力给我,又没有内丹、战力少了大半的阙雍。
聂殇给湄茵的承诺是,她将是这四海八荒的第一个女帝。
三十一
「好孩子,爹终于等到你来了。」聂尹望着我笑,「你长得真像你娘。」
若不是因为我长得像我娘,我那时也不会突发奇想去冒充她了。
结果将她的计划提前暴露,而她也因此陨灭了。
我流下眼泪,难怪那时,她对我说:「孩子,好好的。」
却原来,她才是我的娘,那短短一年的时光,是她在殒灭之前偷来的,短暂和女儿相处的时光。
聂尹递给了我一颗白棋子和一枚小小的玉令:「拿去吧,这是阙雍的内丹和天帝的信物。」
我接过来,这内丹冰凉沁骨,耳边却响起了阙雍最后留给我的话,
——此番所为,为的是天道公义,不为儿女私情。生死自有道,你无需有负担。
——可若还能活着见你,愿再共饮桃花酿,死生不弃。
——小姑娘,别哭。
怎可能不哭?我泪似雨下,转头看着聂尹。「爹……」
「我不行了,芸澜,以后四海八荒只能靠你了。」
聂尹将身体内最后的法力打入我体内,自己则呕出了一大口血。
我冲过去,想要替他续命。
还没来得及,他的身影已经开始变淡了。
「为父坚持了三万年,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若得机缘,唯愿能再见你娘一面。」
那一句话后,他散作烟尘。
我呆立着。
野狐族的娘在生湄茵时就身亡了。
野狐族的爹挂掉的时候,我还小。只知道自己变成孤儿了。
如今,我刚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又变成了孤儿。
我将阙雍的内丹妥善安放,想象着,待阙雍归来,我们联手大杀四方,灭了这假天帝和湄茵。
手持青雪,我准备出阵。
刚到阵眼处,一大股魔力从外灌入。
聂殇和湄茵好算计,用阙雍的内丹骗我入阵,如今又要将我封印在这阵中。
可我不是对魔道有幻想的天帝,也不是乱了方寸的天后,更不是身后有牵挂的阙雍。
我是芸澜,山野间长大的野狐狸,为心中所爱,可以不要命。
三十二
出阵后的景象可谓惨烈。
当年九方阵既成,魔族也被圈禁起来。如今这假天帝竟然私开禁道,放了魔族出来。
不少神仙都着了道,这三万年,假天帝养精蓄锐,刻意地把这群神族养废了。
我放眼四望,见野狐族人还能坚持一会儿,又寻找阙雍。
身后有魔力袭来,红莲印记自动护体,倒把那人震退三丈。
我回头,是湄茵。
「想不到你竟还能从那阵里出来!」湄茵恨道。
我笑:「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
没等湄茵反应过来,我飞往假天帝聂殇的方向,他害我爹娘,如今魔力给了大半给湄茵,正是虚弱的时候。
可我没想到聂殇这么弱,不过片刻便被我捅了两个对穿。
他满嘴是血,却仍咧着唇对我笑:「好侄女,后会有期!」
我心下感到怪异,却见聂殇肉身消散,一股浊气直直地飞往一个方向。
我跟着追了过去,阙雍在那里!我催动红莲印记,将浊气拦截住,一手却将内丹打入阙雍体内。
阙雍却喷出一口血。
我惊慌,这样,还是不行吗?
一愣神的工夫,浊气已冲破红莲印记,将阙雍包裹起来。
「哈哈哈,你可知这活死人,本就是聂殇本体所成,即便有阙雍的内丹,你又能如何?」
湄茵也飞至我身前,手执可以杀佛的金刚剑,语带怜悯。
我一边要应付吸纳了全部魔力的湄茵,一边还要护着阙雍,只得且战且退。
青雪被我丢出,这剑果然有灵,径自飞往阙雍,变作巨大的蛋壳将阙雍和浊气一起包裹起来。
我刚松口气,却一个不察,湄茵将金刚剑直直地捅入我心口。
我喷出一口血,剧痛中凝结所有灵力给了湄茵一掌。
她被打飞出去,喷出一口血,却仍在哈哈大笑。
一群疯子。
阙雍,我……尽力了。
气息涣散间,忽见蛋壳碎裂。
天地间青光炽热耀眼,一条巨大的天青蓝蛇尾横空扫过。
「芸澜。」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阙雍,你终于回来了。
我含笑,身体开出朵朵红莲,又化作烟尘,转眼消散。
三十三
亦初上仙和沉腰公主的孩子的千岁宴办在青丘。
蛇神阙雍扛着个小奶娃来青丘赴宴。
奶娃白白嫩嫩的,头上插着根略显成熟的红莲簪子,脖子上挂着小小的玉令,额间还有红莲印记。
她一手抓着莲蓬,一手往嘴里塞莲子,口水滴了阙雍一肩膀。
周围的神仙和妖怪都议论纷纷,阙雍挂着散漫的微笑,一点儿也没受影响。
亦初上仙抱着孩子过来见礼,两个小奶娃相见,分外亲切。
「妹妹,给你吃。」一根沾满口水的棒棒糖递出去。
阙雍稳稳地挡住,纠正道:「叫姨。」
「妹妹!」
「姨。」
沉腰「扑哧」一笑。
阙雍怀里的奶娃扑向她:「姨,抱。」
沉腰不客气地就要接住。
黑着脸,蛇神把人扯了回来:「先吃饭。」
夜里两人歇在青丘,小奶娃满处跑,最爱追小鸟。
阙雍躺在树下,任她自由玩耍。
山中不知岁月,那百年她在青丘养伤,是否也曾这样月色满怀地想着他?
「蛇叔叔。」
阙雍一股脑儿地坐起。
月光下,一个绝色少女缓缓地走近,额间红莲印记清晰。
她怀里还抱着一坛酒。
「蛇叔叔,请你喝桃花酿好不好?」
「芸澜。」
他心神激荡,伸手去抱,却见那少女晃晃悠悠,一眨眼,变作奶娃,又爬在他脚下。
奶娃还在努力:「变,变!」
阙雍抱起她,起身回房。
「好,我们慢慢地变。现在,先睡觉,养好身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