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一心爱慕的公子亲手把我送给政敌，让我盗取他的令牌。
他说，事成之后明媒正娶我。
可公子若是对我有一丝真心，又怎舍得把我赠予他人？
我也该清醒些了。
1.
我是安府公子的侍女。
很久以前，公子便说，等我长大，就娶我。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不可能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哪怕只是没名没分的通房，我也愿意。
我不曾忘记，我曾经也是官宦之家的女儿，一朝巨变，沦为阶下囚，若不是遇见公子，恐怕这条命早就没了。
公子是我暗淡人生中唯一的一处光亮，我倾慕于他，为了他，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十六岁生辰那日，我满心欢喜地换了新裙子去见公子。
然而，他愁容满面地告诉我，九王爷看上了我，让我进府伺候。
我哭着又跪又求，可公子说九王爷沐云寒权势滔天，我若不进府去，只怕安府和我弟弟阿晋都会受到牵连。
我被送进九王府的前夕，公子拥着我，花前月下。
他低声对我说：「阿璃，你争取沐云寒的信任，拿到金羽军的令牌。等扳倒沐云寒，我便接我回来。待事成之后，我必定用八抬大轿迎你过门，让你做我安承宇明媒正娶的妻。」
我垂眸掩下一抹哀色，答应了下来。
很快地，我被公子送进九王府。
刚到王府的那几天，我被勒令独自待在一处僻静的小院里。除了一个每日为我送饭送水的小丫鬟，以及门外的侍卫，我没见过其他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为我送饭的人换成了一个粗手大脚的厨娘。
她告诉我，她姓沈，让我好好为公子做事，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找她。
我没想到这厨娘居然是公子的人，紧张的同时还是有些许欣慰的，看来在这孤单的九王府，还有可以相互商量与帮助的人。
公子让我尽快得到沐云寒的欢心，成为他的心腹。可按照厨娘的说法，传闻中爱好美色的九王爷竟然不近女色，身边只有两个侍卫伺候着。
更何况，我现在根本就近不了沐云寒的身，甚至连见都还没见到他一眼。
这会是一个看上我，甚至巧取豪夺之人的行为吗？
我不想怀疑公子，可我来到九王府后，事情跟公子说的不一样。
2.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沐云寒的贴身小厮来对我传达他的命令。
「阿璃姑娘，王爷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在书房伺候。」
我忐忑地走进书房，看到沐云寒的那一刻紧张不已，好在他只是让我整理书架，我在安府多年，识文认字，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今日有客来访，你就在这里伺候。」沐云寒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我谨慎地点头，按照规矩行了一礼。
我没有想到来人居然是公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肆意，眉宇间都是温润神情。
不多时，酒宴已经备好，沐云寒却暗示我跟着他一同前去。
我跟公子对视了一眼，却没有收到他任何反馈，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沐云寒身后。
宴会上，我听着这些人的高谈阔论，想到当今的朝局，心中有些感慨。
我本不应掺和朝事，可如果没有公子，就没有今天的我。
突然，沐云寒亲自倒了杯酒推到我面前，声音低沉动听：「阿璃，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你尝尝。」
顿时，我感受到四周投射过来的各异目光。
我偷偷地瞧了公子一眼，低垂着眉眼，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沐云寒似乎很高兴，拉着我坐在他身旁，吩咐一旁的侍女给我倒酒。
我心中不安，低着头不敢抬一下。
「安公子果然好眼光，送给本王这么一个妙人儿。」
原来沐云寒是为了刺激公子。我既期待公子在意我，可又担心他因我而失了分寸，坏了大事。
我故意打翻酒杯，弄湿了自己的衣裳。「王爷，奴婢想去换身衣裳，请王爷应允。」
沐云寒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才说：「去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许多无奈与失望。
来不及细思，我匆忙行礼离开。
3.
犹记得来王府的前夕，公子与我说了许多话。
他说，是他没本事护我周全，若非不想连累整个安家，他就带我远走高飞了。
他还说，等他扳倒沐云寒后，他会用八抬大轿迎娶我。
可是，我会等到那一天吗？
「阿璃……」
听到公子的声音，我猛地抬头，泪眼盈眶。
「公子。」
「阿璃，委屈你了。」公子满目心疼。
我把所有的委屈咽了回去，笑着说：「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
公子似有些哽咽，说：「阿璃，你相信我，终有一天，我接你回去。在琴湖湖畔搭两间竹舍，许你一世温柔。」
我听着他的许诺，听他畅想我们的未来，那么美好，让人神往。
「阿璃一切安好，公子不用担心。」我仰起头，控制住即将要流出的眼泪。我是不愿他担心我的。
「公子救我姐弟于危难之中，阿璃心中感激，只要公子安好，我万死不辞。」我朝着他行了一礼，眼神坚定。
公子对我点点头，从抄手回廊绕了出去。走的时候，他叮嘱我，要隐忍。
4.
转眼到了沐云寒的生辰，送礼之人络绎不绝。
宴会上，我作为侍女站在一旁为沐云寒斟酒，眼前是看不尽的歌舞升平，心中是止不住的悲怆凄凉。
舞姬身姿窈窕，舞姿曼妙，越舞越靠近沐云寒。
在场之人都懂，这个舞姬想做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近前，忽然倒地而亡。
我瞬间屏住呼吸，惊魂不定。
沐云寒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刚才看得清楚，是沐云寒身边的小厮发出了暗器。
沐云寒的举动，让在座之人皆噤若寒蝉。
他扬声说道：「大喜的日子沾点红色，方显喜庆。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便是如此下场。」
他正说着话，忽然把我拥进怀里，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本王相信你不会如此愚蠢，不懂分寸。」
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朝众人举杯。
众人见状，才稍稍松了口气，且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靠在他的怀里，余光看着未席一直喝酒的公子，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我以这般姿态见到公子，想必公子是不愿意的，可是我又何尝是自愿的呢？
初更时分宴会才散，我拖着疲乏微醉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屋里，猛地想起沐云寒在散席后对我说的话。
「一个时辰后，去竹心小筑等着，若迟一步，后果自负。」
我顿时一个激灵，连忙赶往竹心小筑。
竹心小筑临水而建，是个十分清雅的地方，我自然知道这一切代表着什么，可我也明白，我离成功又近了一步，走过冰凉的十字路，我才进到屋内。
「奴婢给王爷请安。」
「嗯，你来了。」他轻轻应了一声，这声音不同于先前的冷硬，带着几分微醺后的慵懒。
我下意识地抬头，却对上了沐云寒冰冷的眼眸。
他换了一身火红的广袖长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耀眼明目。
我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我虽不懂男女情事，可在入王府之时，嬷嬷专门嘱咐过我，教过我。
5.
我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本王向来不愿意勉强别人，但你既已到了本王身边，就要明白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从答应公子入王府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要取悦沐云寒。
「说，你是本王的女人。」他低着头，吻着我的耳垂，暧昧不明的气氛，让我有些不适应，但还不得不照做。
「奴婢是王爷的人。」我笑着回答了一句。
「不是奴婢，是阿璃。」
他温柔的语气让我有些吃惊，但我脑子里很乱，心里很怕，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闭着眼睛说一句：「阿璃是王爷的人。」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说法，一把按住了我的肩头，共入罗帏。
就这样，我真真正正成了他的女人，没有人问是不是真心愿意。
这段日子以来，公子偶尔会偷偷来府上看我，或者借着沈婆子给我送饭的工夫，告诉我弟弟一切安好，从他的嘴里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九王爷的事情。
王爷如今在朝堂之上，如日中天，他本就是小皇帝的皇叔，多些信任也是有的。
相比之下，安府却早已经没落，若不是安公子的继母平阳郡主，只怕安家今日早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6.
草长莺飞的时节，王爷要陪着小皇帝去狩猎，说是狩猎，不过是陪小皇上游山玩水罢了。
我穿着男装，装成随从的样子，跟随沐云寒一同来到了西郊。
这里天高云淡，空气中淡淡的青草味道，让我很舒服。我感受到了片刻的自由。
小皇帝兴奋冲冲地跟九王爷展示他的战利品，王爷只是笑笑，眉宇间全是看向孩子的温柔。
我忽然想，如果九王爷有了挚爱之人，做了父亲，该是如何的深情呢？
可是，一想到前段时间他处置了一个入王府刺杀的刺客，那种死法至今让我毛骨悚然，我难以想象这样阴晴不定的人，会对一个人温柔一世。
看着狩猎场上的男人们，小皇帝兴致缺缺，只是在一旁摆弄着竹蜻蜓，我哑然失笑，到底是个孩子。
却在看到王爷宠溺的目光时，我低下了头，我知道我越矩了。
西郊的天气很好，晚上又搭了帐篷，我看着朦胧月色，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
「阿璃，倒茶！」沐云寒的声音传来，我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倒了一杯茶给他。此时的他，正伏在桌案上办公，尽管是狩猎也不能有丝毫松懈。
如今小皇帝刚刚登基，推行新政迫在眉睫，只是顽固派老臣们却不能认同王爷的说法，就连公子也时常说王爷这样做，是想把大权拿在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质疑公子的话，我觉得沐云寒似乎对小皇帝很好。
「好端端的，你瞧着本王做什么？」
王爷忽然停住手中的笔，好奇地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盯着王爷很久，急忙收敛了眼神，行礼退了出去。
我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却怎么也睡不着，隐约听到了两声布谷鸟叫。
我敛了敛心神，偷偷地出了门。
7.
月色下，公子一袭白衣，一如我见他那时一样温润如玉。
「公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刻意地跟公子保持距离，那明明是我最爱的少年郎，却感到陌生且疏远。
「你还好吗？阿璃，我知道这段日子以来着实委屈了你。
「如果不是沐云寒把持朝政，那西夏怎敢来犯？我朝也不需要用公主远嫁和亲。
「他推迟新政，让诸多老臣起了隐退之心，你又是否知道，若这些股肱之臣离开朝堂，对于我大兴来说，是多大的损失？」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些家国大事，与我何干？
我不过是为了报恩。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缘于一份恩情。
三个月前，西夏来京时，小皇帝为保两朝安定，特意听从王爷的意思，将嫡姐明月公主嫁与西夏为妃。
可怜公主碧玉年华，竟要嫁给而立之年的西夏王。
同为女子，我为和亲的公主感到婉惜。
可也仅限于此。
我犹豫地拿着安承宇递给我的锦盒。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我心里清楚，这是西域进贡的胭脂醉，无色无味，下入饭食之中，人食之，会一点一点地消沉下去，症状就像犯了心疾。
而九王爷素有心疾，太医们都是知道的。
如果这般行事，应该不会被人知晓。
我低着头听着公子说的一切，想想当初，公子只说让我想办法拿到金羽军的令牌，别的事情与我无关，可如今，我有些迟疑，没想到公子让我亲自杀人。
「阿璃，你想想阿晋，想一想林大人，你本该是养在闺阁的大家闺秀，不是朝堂更迭变故，你又怎会沦落至此？我疼你，爱你，从不曾嫌弃过你，可是，咱们只有这样，你才能早日跟阿晋团聚，你说是吗？」
「公子，阿璃明白，可是，我跟王爷已经……」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想，公子是明白的。
公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然后低头把昔年我送给他的同心结放到了我手上。
他说过，这里头有我和他的情意，他必然好好珍藏。
同心结虽然有些旧了，可是，当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定了定神，看了看月亮，转身离去。
夜已经深了，我没有丝毫睡意，蜷缩在床上，动弹不得，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每月都迟的葵水，今日居然来了。
我体质寒凉，每每这时总是疼得不行，好在坚持了一夜。
次日清晨，我刚想起床打算去沐云寒的帐篷里伺候，却被告知不必了。
我有些纳闷，心想，王爷应该是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把安承宇那天送来的锦盒谨慎地藏好，打算趁着今日无事出去走走。
不想在那旁的山坡上遇见了小皇帝和九王爷。
我被内侍拦住，沐云寒为我解围。
他招招手，让我过去伺候。
皇帝年纪尚小，玩弄着手上的九连环，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没有了耐心。
我大胆地说：「不如让奴婢试试可好？」
我在小皇帝将信将疑的眼神下，快速地解好了九连环。
小皇帝拍着手所对我笑着，然后又说了一句：「九叔，这婢子我喜欢，让她进宫来陪我玩，好不好？」
沐云寒满脸笑意地看着我，随后又朝着小皇帝说了一句：「陛下如是喜欢，可以问问她自己愿不愿意。」
我跪在地上等待着众人的安排，没想到我又一次被当作礼物一样送人，这种感觉很不好。
「奴婢……」
我犹犹豫豫地开口，思量着该如何说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没想到，沐云寒却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他说：「这丫头原本只是我府上粗使的丫头，陛下要是喜欢有人陪着玩，我再找几个人来就是了，只是陛下如今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总不能总想着玩儿。」
小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又看了一眼沐云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急忙点头。
反倒是我，有些糊涂了。
「朕觉得这个姐姐是皇叔喜欢的人，朕不要她，只要经常进宫来陪朕玩一会儿就好了。」
一瞬间，我跪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阿璃，这是陛下抬举你，还不谢恩。」在沐云寒的警告下，我急忙谢恩后离开。
8.
入夜后，因为身体不适，我辗转反侧，脑海里闪过沐云寒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我吓了一跳，赶紧下了床，点了一支安神香，打算睡下。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九王爷派人过来，叫我去伺候。
我懒得动弹，可是，不得不从。
帐篷里，沐云寒一个人坐在榻上，自斟自饮，潇洒肆意的模样，让我一下子很难把他跟那个杀人狂魔放在一块。
公子说他权倾朝野，把持朝政，残害忠良。
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公子弄错了。
我收敛了心神，急忙跑了过去。
「你既然来了，陪本王喝一杯。」
他将琉璃酒杯递到我手上时，我有心想拒绝，毕竟如今我来了葵水，是不便饮酒的，看着他冷酷的眼眸，我还是不敢怎样。
「是。」我接过酒杯，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感觉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喉咙，我轻咳了两声，但很快恢复如常。
一杯酒下肚，我已经有些薄醉，酡红着脸站在他身侧。「不错，以后若是再也不乖巧就灌酒，如何？」我不胜酒力，这一点，沐云寒是知道的，我也不知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他？怎么今日要这般罚我？
「如此良宵，倒是不能辜负。」沐云寒说了一句，转身上了榻，我知道他的意思，可是却迟迟不动。
「过来。」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命令的意味，我不敢拒绝，更何况，如今我已经是他的人，只是如今我这样的情况，只怕……
我还在思考时，竟被人腾空抱起，我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搂住了沐云寒的脖子，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味传在我的鼻尖，让我舒服了很多。
「王爷，不可……」最后关头，我还是拒绝了他，毕竟如今我这样的身子是不行的。
沐云寒眼神恢复清明，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冷冷地开口：「怎么？你打算为安承宇守着不成，你记着，你是本王的人，生是九王府的人，死是九王府的鬼，你要是动了别的什么心思，你的下场会更惨，包括你的安公子。」
赤裸裸的威胁让我一下子有些紧张，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难道，王爷知道什么，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九王爷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会做出什么，我不得而知。
我平静地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却迟迟不等不到他的动作，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问：「你竟这般讨厌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从他的眼眸中居然读到了一丝伤感。
我不过是个物件，是我的错觉吧。
「不，我今日不方便。」我拉过一旁的衣服，将自己遮挡，好难为情地说了一句。
「睡吧。」沐云寒就这样一句，然后躺在了我的身侧。
夜里，我睡得并不安稳，我不知道我身旁的这个男人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
是仇敌，还是主子？
「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本王相信你是聪明人。」
原来他什么事情都是知晓的，又或者他知道我原本就是安府送来的细作，我不敢多想，只能闭着眼睛假装睡着，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听到旁边平稳的呼吸声，我才确定沐云寒睡着了。
我独自一个人穿好衣服，下了床榻，走出帐篷，看着皎洁明月，心中陷入了沉思。
我原本就是草芥之人，根本不值什么，如今却到了如此的境地，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阿璃！」
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我的身后，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月亮，似乎意有所指。
我低下头，这才注意到我脖子上的印记，这是沐云寒留下的，此刻显得我如此不堪。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可是公子似乎早就已经有了察觉，有些哀伤地开口：
「阿璃，到底委屈你了，我原本以为他请了你来，不过是让你做丫头，奴婢没想到居然是……」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阿璃，既然你是他的人，就可以迅速地得到她的信任，咱们的大事也就可成了。」
公子解下身上的披风，给我盖好，在这寒冷的夜里，我多了几分暖意。
我身份特殊，即便是在空旷的西郊，也不便和公子多谈，只是简单说两句，便告辞离去了，回到了帐篷。
没想到，方才还睡得安稳的九王爷如今居然坐在床榻之上。
9.
「王爷，妾身觉得房子闷，所以出去走走。」我低着头解释。
「出去走走，还是出去见安公子？」沐云寒笑着说一句。
「王爷，我是不小心遇到了安公子，毕竟是旧主，更何况，王爷也不希望阿璃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所以才多说两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语气愈发平静。
「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看来，本王的眼光没有错，我既然来到了我这里，就要守着我的规矩和你的职责。今日先滚回去，回了府上再作道理。」
我紧张不已，不承想，沐云寒居然没有当众责罚我，反而是让我回府再说。
回府的那一天，天上下着大雨，我坐在马车上，望着天空的雨，若有所思，忽然看见前面的人群中有公子的身影，我愣了一愣。
「姑娘，你好生坐着，外头凉，别受了寒气。」
双喜放下了车帘，挡着雨，也挡住了我和公子的视线。
我不敢把自己的情绪很差表露分毫。
「姑娘，你先下车吧，王爷有军务，王爷吩咐，让您回自己的院子好好待着，希望姑娘要记着王爷的规矩，不然的话，姑娘可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直到四下无人，我方才打开公子递给我的锦盒。
那锦盒里面躺着一只玉钗，跟沐云寒送我的并无二致，只是有个小小的机关。
其实这里面藏着的东西，让我一时间有些迟疑。
沐云寒真的如此祸国殃民吗？他如果真的是这般不堪的人，又怎么会受到金羽军的敬仰？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公子前些日子提过的兵符，想必应该是在沐云寒自己的手上，而且随身携带，不然的话，公子的人也不会找不到。
公子说过，如果沐云寒没有了金羽军，就削减了他大半的势力。
这药无色无味，只会让人慢慢地消沉下去之后，便如秋秋日落叶一般渐渐消亡，就跟犯了心疾一样，没有人会知道真相。
这段日子，我对沐云寒虽然不甚了解，可也知道他非常勤勉，朝中大事打点得十分妥当。
我依稀记得父亲曾说过，当今摄政王是个有才气，有本事的人，他若想称帝，谁也拦不住。
沐云寒既然能够扶持幼帝上位，当是没有称帝之心。
当年我尚且年幼，不懂得父亲话中之意。
可如今细细想来，的确如此。
沐云寒若是真有谋逆之心，何必费如此大的周折？
世人都说他铁血无情，就连公子也时常说他视人命为草芥，可哪一个上位者的手上没沾过几条人命，哪一座江山的背后，不是堆积的白骨。
我不敢往下想下去，我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如果父亲断言不差，那就是公子错了。
我从来没有质疑过公子究竟是不是对，可是事情好像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其实我早该想通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公子说，事成之后明媒正娶我。
可公子若是对我有一丝真心，又怎舍得把我赠予他人？
或许，我也该清醒些了。
10.
我躺在屋子里，看着书桌上那一抹烛光，渐渐地陷入了回忆，那是一段我从来不曾认真提起的回忆。
那时候的我，还在繁华的宋城，家里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元宵灯会，偷偷地摆脱了下人丫头，自己一个人跑到大街上。
只记得，有一个年轻的小郎君，戴着一个面具，他哭得伤心。
原来，是他的母亲去了。
我送给了他一块糖和一块桃花糕，告诉他，如果不开心，吃了糖就会好的。
我还跟他说，要是思念母亲了，就吃一块糖。
我们俩提着花灯，走在湖边，说了很久的话，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
可是那人不愿意把面具摘下来，只是交给了我一个玉坠子，那玉坠子虽然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但触手生凉，刻了一个大大的安字。
他说有机会一定会来找我，只是后来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有一天，我家族败落，我在卖人市遇到了公子。
他一袭白衣，我看到了他那件与我脖子上相同的玉坠子，也是写了一个安字。
没想到，小时候的缘分竟然如此深刻。
我也没有想到，温润如玉的安家大公子是那个小时候要糖吃的人。
从此后，他便入了心。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让我为之沉迷。
他母亲身亡，可是却养成了他如此温润如玉的性格。
我心中欢喜，看来，他记住了我的话，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抽回思绪，仔细理了理自己的心情。
11.
这段时间，沐云寒不在府上，我一个人经常坐在院子里发呆。我是她的婢女，又与他有了那样一层关系，府上的人对我还算是敬重。
没事的时候我还是回竹心小筑坐坐，那里清雅，我很是喜欢。
一天午后，沈婆子来送点心，偷偷告诉我公子病了。
她在王府多年，又是安府上的家生子，自然是对公子忠心耿耿的，她的消息不会有错。
听说公子一直高热不退，我辗转反侧，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我如今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回去看望他。
那一日，趁着王爷入宫办事，我偷偷地换了粗使丫头的衣服，赶去安府，可安家大门紧闭，听为首的人说是公子病了，要在家里面养病。
安家虽然有侯爵之名，可是到底是文官清流，即便是养病，又何必闹成这样？
更何况，公子自小身子很好，原本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偶感风寒，又怎么会这样严重？
我偷偷地买通了角门的婆子，那婆子看见是我，也就放我进来了。
我按着记忆中的路来到了公子住的临风阁，一颗心始终悬着。
平日里一向热闹的临风阁，变得冷冷清清。
我心中诧异，从后院绕过去转到公子的书房。按照他往日的作息习惯，这个时辰应该在书房作画。
我意外地看见了安大人，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听见他们父子的对话，我吓得不轻，急忙转身要离去，被丫头秋红认出。
「阿璃姐姐，回来了，是来看公子的吗？公子这些日子一直病着，高热不退，大夫请了一波又一波的，咱们也吓坏了，姐姐回来了就好了。」
「我来看看公子。」我低着头，掩饰住眼里的慌乱。
「你直接进去就是了，怎么在这荷花池边站着？我去通报一声，公子这会子跟大人在书房。」
秋红也是买来的，跟我同年进府，关系一直很好。
她拉着我进来的时候，公子正坐在书房里看书，弱得如同一棵垂柳一般。
谁又能想到，他们父子刚才的对话是跟我和九王爷有关。
我只说了些关心的话。
临走的时候，公子让我好好保重。
他说，等他们大破金羽军后，自然会去接我。
他还说，他们只是清君侧，不会做任何过分的事情。
我低着头匆匆离开。
12.
回到王府时，沐云寒还没有回来，我去厨房做了几道点心。
九王爷近来喜欢甜腻的东西，改了口味。
初更时分，我才做好点心去了沐云寒的书房，这些天来，我一直在书房伺候，我也知道规矩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忙好忙。
「咳咳，把东西放好，退下吧。」
我转身离去，想到他咳嗽时微皱的面容，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九王爷也变成了我关心的人。
我摸了摸触手生凉的玉坠子，又回到了那个年代，也许这个玉坠子是我最后的温暖和最后的温柔吧！
公子连着来了几封信，沈婆子也送了些东西，大抵都是让我赶在太师回来之前处置了这事。
我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陷入茫然。
那天夜里，我奉命来到竹心小筑，却发现沐云寒一身孝衣地坐在蒲团之上，眼神中含着泪水。
我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可那个人明明是公子，我却把他和眼前的九王爷重合了。
难道一开始我就认错人了？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我害怕这一切都是阴谋。
「今日是我母亲生辰，她最爱江南的烟雨绵绵，他原是那本洒脱的女子，却被困在皇宫之中，终究也是错了，你知道吗，母亲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她这一生终究是让宫里的锦绣繁华给害了。」
沐云寒平静地说着话，平静温柔的样子，让我很难把他跟那个嗜血如命的九王爷联合在一起。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年灯会，那个递给我平安玉坠的男子，不知为何，总是那般熟悉。
沐云寒低着头拿了一口桃花糕放进嘴里，我想说什么，他已经吞咽下去，然后笑着道：「几年前有个小姑娘告诉我，若是想娘了，就吃块糖就好了。她还说这桃花糕是她最爱的滋味，这御厨的手艺虽好，却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沐云寒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看透，我略有些不安地站在一旁。
他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个金色的羽毛，我虽然不认得，但也可以猜出一二。
「叶璃，这是安承宇想要拿的金羽军令牌，也是你进府的目的。这东西本王给你，何去何从，你自己抉择。」
「王爷，你愿意信我吗？」
他没说话，只是又吃了一块桃花糕。
13.
大兴十五年十二月初二
大雪漫天的时候，九王爷忽然病重于王府，而我也如愿地将金羽军的令牌交给了我心心念念的公子安承宇。
我跪在书房将令牌交给他的时候，还有一丝欣喜，以为我终于获得了自由，没想到他的父亲安大人居然拿了一柄长剑，只说了一句，她知道得太多，杀了她。
安承宇制止了父亲，安承宇只是说让我继续留在王府，等到功成之时便去接我。
我默默地退下，临走时给了他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
我似乎看到了他眼眸中的清冷，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九王爷病逝，就连小皇上也亲自来吊唁，只是王爷的事情秘而不宣，现在还不能让外头的人知道，会对朝廷不利。
那夜，安承宇带着金羽军的将军李四海来到九王府，逼着小皇帝退位。
十二岁的小皇帝只是缩在我的怀里，低头说：「姐姐，我怕。」
安承宇见了如此场景，哄道：「皇帝陛下不要怕，如今，祸国殃民，权倾朝野的沐云寒走了，不过，朝臣们觉得皇上年幼，因此特意选了有资格的辰王继位。陛下大可放心，不会伤及陛下的性命。
「李将军，还不速速将那乱臣处置了？」安承宇看向一身戎装的李四海。
「是。」李四海答应了一声，便要带人冲进去。
好在，随风和清风两人拼命拦住他，说不要惊扰了王爷。
我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衣裙，那是最名贵的红云锦，华贵异常灿烂无比，我站在安承宇的身侧，笑着问一句「公子，大事已成，不知道日后有何打算？」
「阿璃，若不是有你，我如何会顺利得到金羽军令牌。不枉我多年筹谋，辅助辰王。」
安承宇越说越起劲，我微微笑着问道：「王丞相和陆丞相继离开朝堂，也是公子的手笔吗？」
我眉目含笑的样子，安承宇似乎很是受用。
他得意地说：「那是自然，只不过是把这罪名安在了沐云寒身上罢了，沐云寒权倾朝野，说出来才有人信。」
「公子好谋算，不知公子答应阿璃，事成之后远离朝堂，双宿双飞，可还作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愣，眉心微动，而后敷衍地说：「阿璃你是有功之人，只是如今你却成了毒害王爷的罪魁祸首，将来朝堂之上也要辩驳一番的。还不如就此了结，也算是成全了我俩的心意。你放心，你死以后，我会按照侧室的名分把你下葬。」
话音刚落，短剑便已抵住了我的脖颈。
我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命丧于此。
我低着头，闭着眼睛，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突然，一个石子打掉了安承宇手上的匕首。
「安承宇，你说得对，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沐云寒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我看着他，眼眶微微湿润。
「你没有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安承宇诧异地看着沐云寒，双目赤红。
而一旁的安大人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知道他们注定是死局了。
安承宇咬着牙说：「你没有死又能怎样？金羽军的令牌在我手里，你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王爷罢了。束手就擒，等陈王继位后，我留你一条性命。」
安承宇越说越嚣张，说时迟，那时快，他早就被李四海的飞镖打中，跪在地上不得动弹。
沐云寒轻笑：「你是说这个吗？」
突然，沐云寒愣了一下，大喜过望地看向我。
他手里那块令牌，是我给安承宇的，假令牌。
在他灼热的视线下，我微微别开脸，脸颊滚烫。
沐云寒继续对安承宇说：「这个倒没什么，你要是喜欢，给你十个也是可以的。
「当年父皇为了避免其他人包藏祸心，对外说说这金羽军令牌十分贵重。
「然而，那不过是障眼法。金羽军上下皆知，能够调动金羽军的不是令牌，而是父皇手上的一道铁诏。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想在本王的饮食上动手脚，殊不知，本王只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你中了七日散，会在七日之内会筋骨断裂而死，自求多福吧。」
后来，安家父子如何，我不知晓。大兴如何，我也不想知晓。
只是在那个月朗风和的琴湖边上，我问身边那人：「你后悔吗？」
沐云寒只是笑笑，夕阳下一袭白衣的他格外好看，他将玉坠子放在了我的手上。
「你我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玉坠子上，刻有一个平字。
他母亲的遗物平安玉坠，原本就是一对。
安承宇的那一个，不过是幼年时看着沐云寒的东西好，仿了一个罢了。
（全文完）
作者：二十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