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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枕上杀

我出身青楼,却嫁给了丞相,他很宠我,甚至为了我去谋反,可我不贪图他的权贵,也不爱他这人,我是来杀他的。

他死不瞑目:「你怎么是公主……你是我的妻,你是我的妻啊……」

我的确不是公主,真的公主早就死了,但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1.

新登基的小皇帝好男风,这个消息一经证实后。

城中一夜之间多了十几家象姑馆。

顾名思义,象姑馆里住着群像姑娘般温香艳玉的美男子。

每隔一段时间,宫中会派人从中挑选年龄样貌合适的象姑献给小皇帝。

若有幸被选中,可得万金。

两年前我的养母误食耗子药死掉后,家中的豆腐铺无人接手,养父游手好闲了两年,家产几乎败尽。

他听到这个消息,喜上眉梢。

连夜将我五花大绑,卖进了一家名叫「霁月」的象姑馆。

如今这行竞争激烈,鸨母见我生的朱唇雪肤,一高兴竟没验身,就收下了我。

她捋着我的手,说:「哎呀,莫哭莫哭。小郎君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我垂着头拭泪。

心中却在笑,我终于从阴曹地府爬出来了。

2.

我自七岁那年被人牙子剃光头发当成男丁卖给养父母起,就没像样的活过。

我每日被迫充当驴,拉着几十斤重的石磨绕着小小的一块地艰难举步。

我看着磨也磨不完的豆子,包着泪水讨好地喊我养母为阿娘。

我说:「阿娘,我好饿呀,饿的快要死了,让我吃把豆子好不好。」

养母呸地吐了我一脸的瓜子壳,骂我是猪不如的馋东西。生豆子也想吃,你怎么不去吃耗子药。

等她走后,我看着一地的瓜子壳发呆,然后将它们尽数嚼烂了吞下肚。

在那以后,我除了耗子药不吃,其他和食物沾点边的我都吃。喂鸡的糠、烂菜叶、草根树皮等等,谈不上好吃或不好吃,因为不吃就会没力气干活,不干活就会遭毒打。

到后面,养母她给我什么我就乖乖吃什么。

她很满意,对养父说你这个孩儿买的值,比狗好养活。狗还要吃剩饭,她啥都吃。

有好几次我因腹痛拉血差点死掉,养母嫌我半夜哼哼,才勉强走进柴房,往我嘴里灌一些草木灰。

如今回过头想想,幸好他们从不管我死活。否则,我是女儿身这件事怕是不能瞒到今日。

3.

我生来就是贱坯子,也当过听话的狗。

所以比象姑馆里那些表面奉承又自尊心强的男子更会讨女宾欢心。

不出半月,我便成了馆里的红人。

但我也并未因此就过上好日子,我只接待女宾,因此得罪了城中好几位好男色的大人。

鸨母罚我跪暗室,为了不伤及容貌和身上的肌肤,便选细长的针扎脚底心。

猩红的血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上,溅开一朵朵的红梅。

我被绑在板凳上,衣裳从里到外都被冷汗浸湿。

但我紧咬着唇,半声没有吭。

鸨母到底还是要靠我挣钱,她解了气就放过了我。

我像条死鱼摔在地上,盯着暗室唯一的一扇窗户。压在心底的恨意突然间疯长,长成荆棘藤蔓圈住脑海中那一个个欺负过我的人脖子。

4.

之后,我变得更加听话。也接受了鸨母的安排,接待男宾。

我让侍童将屋里所有的灯盏都撤去,只留了一支红烛。

快近子时,那位出了高价买我今宵的大人才进入我房中。

大人止步于我的床前,隔着垂落的床幔,我闻到一股清冽的木质香。

烛火摇曳着,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布帘上,也包括他手中的剑影。

我还没跳下床,便被他扼住了脖子。他的力道极大,将我整个人提起来又重重地摁回床上。

我的头砸上床角,眼前顿时一团飞蝇。待我从眩晕中恢复,入眼是一位金冠华服的男子,他生的矜贵温润,眼尾却染着戾红。

我早就花钱打听过,要与我共度春宵的大人是位权倾朝野的重臣,本以为会是个年过半百的好色老头,没想到竟这样年轻。

他淡然地看着我被他掐的脸色由通红转为青紫,又从青紫转为惨白。

差最后一口气时,他松开了我。

嫌恶地啧了一声:「小郎君这白眼翻得可真是销魂。」

我干呕着咳嗽,半天才缓过来。

他将一只兰花叶编的蝴蝶甩到我的面前,沉声问我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搞砸了他的婚事。

我怔了怔,我同他居然还有这样的过节。看来今晚我的计划,恐生变数。

「对不起大人,这些日子我送出去的蝴蝶太多了,不知道与大人有过婚约的是哪位女宾。」

话音刚落,我的脸上便传来一阵刺痛。鲜血顺着我的脸颊滴到剑身上,他用剑抵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

「听说你还是个雏?」

我顺从地望着他,眼中氤氲着雾气。不管他问什么说什么我皆沉默。

然后我成功激怒了他,他朝我欺身压过来。

「小郎君,你能否说说,男子要如何分辨是真雏还是假雏啊?」

我被他反剪着手摁倒在床上,被迫摆出没有尊严的姿态。

「你倒是诡诈,只肯接待女宾。是只想占姑娘的便宜吗。」他语气讽刺,故意要我难堪。

手中长剑割裂我的衣裳,大红锦缎如同纸片一般,被他扯落在地。

他的剑术了得,我身上皮肤虽落下了数不清的红痕,却没有一处破皮。

为表感激,我主动爬向他,两只手颤巍巍地去解他腰上的玉带。

他骂我下贱,然后毫不留情地扯下我身上最后一片布料。

昏暗的烛光下,我看见他沉如夤夜的眸子,盯着我胸前的一点殷红小痣愣怔了许久,随后唇间缓缓挤出一句:「你是女子?」

5.

大人最终没有杀掉我,因为我床头点的那支红烛并非是普通的红烛。

看着他在我身上沉溺吐息的样子,我恶心的想吐。

可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没有势在必得,卑微一无所有的人,只是拿命在赌罢了。

待烛泪凉透,天光熹微。我知道他该清醒了,我乖巧地蜷在他怀中闭上双眼。

他醒后第一时间就拔出了他的佩剑,我甚至感到剑锋贴肤的寒意。

我在发抖,但没有睁眼。

我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思考了些什么,有没有见到我身下零星的落红。

反正最后他的剑越过我,挑起了一旁的薄被,盖到我身上。

他走后,我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

鸨母对我的态度突然有了转变,她将我像菩萨一样供着,看我的目光也是谨小慎微。

在我受伤的期间,有一个小姑娘常来看我。她不仅花重金治好了我脸上的伤,还经常为我带来可口的糕点。

我隐隐觉得,鸨母对我的转变可能是因为她。

她说她叫沅沅,在家排行十五。我可以唤她十五。

我说谢谢你,小十五的时候,她一张脸几乎红到了脖子。

和她相熟后,我也难免察觉到她与大户人家的千金不同。

十五身上的衣料是上等的云锦,绣样中的点睛之笔皆为真金丝。就连她每次来都要带上的那只紫檀木食盒,也非市井之物。

「欢儿哥。」甜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正在给自己上药,见有人闯进来,急忙拉上寝衣。

十五她呆立在我床前,臂弯挎着一只比以往都大的食盒。

一双杏眼盯着我来不及藏好的大腿,吞了吞口水。

等她回过神时,肩也酸了,手也麻了。食盒哐当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瘪着小嘴,难过地看着一地狼藉。

我走过去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她却钻进我的怀里哭起来。

我犹豫了会,掌心落到她毛茸茸的发顶,轻轻安抚了两下。

她仰着白净的小脸看我,长睫毛沾着泪水,湿漉漉的。

「对不起,都怪十五。害欢儿哥今日没有点心吃了。」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弯下腰捡起地上一块糕点送进了口中。

十五楞睁着眼睛,几乎想都没想就将手举到我的唇边,着急的红了眼圈。

「快……快些吐出来!这糕点都滚了灰土,吃不得的。」

我怔住,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住。

十五急得眼泪打转:「吃了欢儿哥会得病的,我会担心。」

我舌根发酸,张嘴将糕点吐了出来。

十五不嫌脏地将糕点收进掌心,拿去丢掉后又折回我身边,用香喷喷的帕子擦拭我嘴唇上的点心屑。

擦着擦着,她惊慌无措地凑过来:「欢儿哥,你怎么哭啦?」

6.

是啊,我怎么哭了。我明明好久都没有哭过了。

那晚,十五执意要留在我的西楼。我拗不过她,只好让她住下。

天快亮时,她从她自个的被窝里钻出来,附在我耳边轻轻说:「欢儿哥,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回我们的家。」

我因心存顾虑一夜没睡好,这会刚有些睡意,迷迷糊糊地回她:「我不好,配不起十五。」

十五急了,说道:「你配的起!在十五心中,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我要你当我的驸马。」

我浑身一激灵。

神思还未清明,只觉一个柔软的吻已经落到我的脸颊上。

十五迅速将被子拉的老高,高的盖过她的脑袋。她的声音从里头闷闷地传出来:「我要嫁给欢儿哥。」

天未亮,窗外集市传来一阵嘈杂。

依稀听见有人在说宫里丢了一位公主,还是先帝在世时,最得宠的。

很快,官兵搜到我的西楼。

十五挡在我的面前,官兵跪了一屋。谁都不敢抬起头,唯有领头的那个男人,依旧长身玉立着,视线越过十五堂而皇之地落到我的脸上。

也许是心虚,我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下令屏退了官兵,自己则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十五摆出公主的威仪,斥责道:「丞相,你也出去!」

见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十五又拔高了一点声音,说道:「燕簪!本公主命你出去。」

丞相,燕簪。

我心中一震,蓦地抬头。

对面的男人似乎没料到我敢这么死死的盯着他看。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白的像张纸,可他神色平静,深潭般的眼眸,除了疏冷再无其他。

7.

「我叫燕簪,是将来要当丞相的人。小兄弟,你今日救了我,便是救了国家之栋梁。」

「可我不想救你啊。」我小声嘀咕:「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小兄弟。」

翻过昏暗无边的记忆,回到一切厄运尚未降临的那天。

暴雨骤停,碧空如洗。

少年与我在巷子相遇。

他蹲下身子,慈悲地望着我:「小兄弟,你快要饿死了吧?」

我如实地点点头,但他看着衣衫褴褛,像个乞丐。境遇应该比起我,好不到哪去。

谁知,少年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几块杏花糕,一块接着一块喂进我口中。

清甜的花香在我唇齿间蔓延,配着少年漂亮的笑颜,我饱腹又满足,几乎飘飘欲仙。

他歪着头问我:「吃了我的糕点,你是不是一时半会死不掉了?」

我打了个饱嗝,向他道谢。

「既然我救了你一命。」他冰凉的指腹连带着黑泥刮上我的脸,声音温柔:「你再还我一命。这样很公平,对不对?」

些许是年纪小,才六岁的我懵懵懂懂地说对。

他摸了摸,我头,将我上半身扒了个干净。我抱着骨瘦如柴的身体,牙齿打架着喊冷。

他温言哄着,为我穿上他那件破破烂烂的锦衣。

这时,巷口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

他面露惧色,仓皇往我手里塞了块玉。抱起我的衣裳便钻进了墙角的狗洞。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鞭子掀翻在地。

一匹黑马自我头顶呼啸而过,踏在我背上的马蹄像有千斤重,我陷进泥潭,除了口鼻前翻腾的血泡还证明我活着,几乎奄奄一息。

有人夺走了我手中的玉佩,说了一句「燕家后人,就算死,传家玉也绝不离手。这小子应该就是燕家公子了。」

就这样,我像一滩烂泥被捞起来塞进麻袋,丢到了城郊。

有位独居的妇人捡到我,她见我可怜,用攒下的钱为我请了大夫,大夫替我接了几根断掉的骨头后,丢下一句「能挺过今晚,算是神仙开眼」便走了。

妇人一夜未眠地熬药喂药。我每痉挛发作一次,她就在我耳边哼一遍童谣。

我挺了过来,她又悉心照料了我一年。我终于又活蹦乱跳了。

可也将妇人拖垮了,遇见我时她本就羸弱,加之这一年的辛苦,她病的一蹶不起。

临终前,我趴在她的床头,哭着将剪子递给她:「姑姑你救了我,理应我该把命赔给你。」

妇人从稻草床心里扣出一个陈旧的布袋,交到我的手中。透过我仿佛看到了她那可怜早夭的孩子。她喊我尽欢,她说欢儿,你若没死,也该这样大了。

我握住她的手,求她不要死。妇人摸着我的脸,说道:

「姑姑这辈子为别人死过很多回,最后才懂,命应该牢牢拽在自己手里。你要记住我的话,命应该牢牢拽……」

后面的话,姑姑没有说出口便咽了气。我跪在她床前,紧紧抱着她交给我的布袋,替她说完:「命应该牢牢拽在自己手里。姑姑,我记住了。」

姑姑死后,我四处找人帮忙一起埋葬姑姑,但无人愿意伸出援手,更糟的是独自在集市奔波的我还被人牙子盯上了。

8.

「不回!」十五的声音把我从记忆中拉回来,我才发现我的掌心已经被冷汗濡湿。

我收起失焦的目光,不敢再让自己露出任何马脚。

十五还在和燕簪抗衡,气势上却矮了半截:「本公主有先帝御赐的公主府,凭什么还要回宫里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从今往后,本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任何人都管不着!」

燕簪慵懒闭起眼睛,手里把玩着一串玉质佛珠,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尔后,唇边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

「臣斗胆提醒公主一句,人事虽有代谢,可江山还姓李。只要公主也姓李,那便不能随心所欲。」

他看了一眼十五身后的我,说道:「当然,公主有先帝留下的免死金牌,任性些倒也无妨。可……旁人呢?」

十五脸色一白,展开手臂将我护在身后,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你们要做什么?」

燕簪似笑非笑:「公主在宫外散播皇上好男色之事,皇上已经知晓。昨日已经命臣尽快铲除城中乌烟瘴气。男为女昌者,一律杀无赦。」

「燕簪,你敢!」

「公主,你知道的。就算没有圣旨,臣也不会放过破坏你我感情之人。」燕簪说着,拔出了腰上佩剑,朝着我的脖子扫过来。

十五当场惊叫着晕了过去。

我听到一声轻笑,然后是剑回鞘的清脆声。

他说:「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9.

燕簪立在床头,打量着我。我低下头去,又被他握住下巴,强硬地抬起来。

他盯着我的脸,冷冰冰地说道:「姑娘,这么快便想装作不认识?」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怕他的这句话暗藏深意。

可他却说:「那晚,姑娘用迷香勾引爷。爷可还记得。」

原来是这件事,我松了口气。

所谓贵人多忘事,他能从当年衣衫褴褛的落魄乞儿站上如今的丞相之位,手上沾的人命又怎么可能就一条?

少时的他诓我当替死鬼这件事,恐怕他早就忘了吧。

我跪到他的面前,磕了磕头。再抬头时,眼泪扑棱棱地落下来。

我将自己是如何被养父卖进馆,又是如何步步维艰地生存下来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我说我别无他法,只好使用迷香,些许才能逃过一劫。

可谁知,不但被大人识破了女儿身,还被破了身。

我红着眼圈望着他,十分诚挚地说:

「我既然已经是大人的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燕簪蹲下身子,捏着我一缕青丝,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握住他的那只手,令他抚上自己的脸颊。他很满意我此刻的柔顺,任由我低头吻上他修长的手指。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指尖似乎染了一丝杏花的香气。我伸出舌尖去舔舐它们,极致的柔情之后,我咬住了他瓷白长颈上突兀的喉结。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我圈紧他劲瘦的腰,小声嘤咛:「我叫尽欢,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尽欢。」

10.

欢爱过后,燕簪封杀了象姑馆。

被打断了腿的鸨母挣扎着爬到我脚边,求我救她。

我问她:「你每次对我用刑时,我可曾求过你?」

她哭的胭脂都花了,抽噎着摇头。

我笑了笑,掏出一张浸满灯油的帕子替她擦干净。

她颤抖着想叫,下一秒便被帕子堵上了嘴。

我端起一盏油灯,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忍一忍就过去了。」

按照燕簪的吩咐,我换上女装,恢复了女儿身。

我自馆中款款走出,一袭雪衣映着火光,玉软花柔的唤他:「大人。」

燕簪正同他的手下说着话,转身见到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把我带回了丞相府,让我作为侍妾留在他的身边。

十五以为我和那些象姑一样,死在了象姑馆。好几次跑来丞相府又哭又闹,最后都被燕簪的人「请」回了公主府。

燕簪和当今十五公主李沅的婚事也就彻底黄了。

燕簪的谋士焦急不已,他说:「主上,我们只差一步就能拿到公主手上的免死金牌。」

他们在谈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匐伏在燕簪的腿上午憩,燕簪他握着玉佛珠,用上面的丝穗轻轻逗弄我的脸。

听我一声娇嗔,他声音愉悦地说道:「祝远,你听听,我家欢儿说不要。」

谋士大约觉得燕簪走火入魔了,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妖。

我回那谋士一抹含情荡漾的微笑,吓得他急忙拱手告退。

我起身,搂着燕簪的脖子坐在他身上:「大人要那免死金牌做什么?」

他贴近我的耳朵,说:「想用它给欢儿打一支凤钗。」

凤钗。岂是寻常人家的女眷可戴的。

普天之下,唯有母仪天下的皇后才配的起凤钗。

他见我脸色不对,转口笑道:「欢儿,今晚给爷做什么好吃的?」

我在他如玉的脸上亲了亲,「做了大人最爱的杏花糕。」

燕簪眼中的笑意忽然间消失不见,他盯着我的双眼,眸光探究。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人别生气,我岂会忘了您不爱甜食?其实,是我自个想吃了。」

他的下颚依旧绷得紧紧的,声音阴晴不定:「欢儿喜欢杏花糕?」

我靠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幽幽杏花香气:「嗯,因为大人喜欢杏花,所以我喜欢杏花糕。」

11.

在丞相府的这两年,我和燕簪的感情很好。我们有过两个孩子,但都因为燕簪的关系没能平安出生。

第一次是他不知我有孕,与我云雨了一夜。第二日孩子便没了。

第二次则是他碰巧遇刺,我替他挡了一刀。自那次之后,大夫说我再不可能生育。

燕簪觉得他亏欠我的越来越多,我则总是深情温婉地说我有夫君就够了。

是的,我称他为夫君。无人之时,他也会唤我夫人。

他说再等等,总有一天你会是我光明正大的妻。

我问他为何不能是现在。为何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燕簪吻着我的脸,眸光晦涩又黯淡。

「因为一人之下。」

12.

夜晚,睡在我身边的燕簪又梦魇了。醒来后他将我一把揽进怀中,声音沙哑的发涩:「欢儿,你信因果报应吗。」

我沉默了一会,转身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

「欢儿不信因果。」

燕簪好似松了一口气,又似在叹息。

「欢儿,不知道为何,只有在你怀里,我才能睡个好觉。」

燕簪在我怀中渐渐睡去,我替他撵好被角,起身往熏香炉里又添了一颗香丸。保证它们能陪伴燕簪一觉睡到天亮。

我抚摸着燕簪日渐消瘦青白的脸,我确实不信因果,可我相信报应。

在丞相府的日子还算安逸,所以我不是很着急。

反正常言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燕簪的报应早晚会来的。

13.

后来的一年之中发生了很多事。

皇帝新立的皇后死了,先帝最宠爱的十五公主也死了。

我被燕簪常年关在丞相府,一向对外界的事不太清楚。

很多事都是燕簪的谋士祝远告诉我的。

祝远住在丞相府的后院,我们经常相约夜半,伴着明月吃茶聊天。

我和祝远关系单纯,但他看我的眼神不够单纯。

这一天,我们看了很久的星星,他忽然抱住了我,对我说燕簪是真的爱上了你,他将要为了你谋反。

我好笑地望着他:「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祝远也笑了,笑的眼圈殷红。

「尽欢,告诉你一件趣事。我身为谋士,却好像中计了。」

他的唇即将落到我唇上时,我用指腹阻拦:「你还没有说,中了什么计呢。」

祝远的喉结滚动,痴迷地抚上我的脸:「夫人知道。」

在那以后,祝远成了我的谋士,他将燕簪的计划全盘托出,包括燕簪以我还活着,并在他手上作为筹码,要挟十五交出免死金牌这件事。

祝远说:「先帝留下两块免死金牌,分别给了两位最重要的人保管。」

我声音沙哑地问他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祝远笑了笑,「是可以号令三军的兵符。」

燕簪不敢暴露自己的野心,他拿到免死金牌后,便一剑将十五杀了。

我趴在祝远的怀里,手脚冰凉,如坠冰窟。沉默着听他说完,我问他:「燕簪最忌惮什么?」

祝远说:「你。」

说完,他又想了想,神情微妙地改口道:「不,应该是皇帝。」

14.

没过几日,鲜少出宫的皇帝亲自摆驾到了丞相府。

正如祝远说的那样,燕簪如临大敌,慌慌张张的将我藏了起来。但皇帝带来的人将丞相府翻了个底朝天。

皇帝一见到我,便笑着赏了我五十大板。

我被当着所有人的面扯去亵,裤,木板一下又一下打在我的腰上……

燕簪立在我的面前,一言不发。

皇帝笑眯眯的饮茶,像看戏一般看的津津有味。

我在心中数到第二十七下时,下半身已经痛到没了知觉。

为了撑下去,我断断续续地哼起童谣。那首曾在我垂死的夜晚,姑姑为我哼了整宿的童谣。但愿这次自己也能幸运的挺过去。

我眼睛快睁不开,张着嘴吐了一滩血在地上,板子好像停下了。

我呼吸粗重地撑开眼皮,看见的是燕簪。他紧抓着太监手里的木板,眼中是宁为玉碎的毁灭。

「丞相,一个侍妾而已。」皇帝吹了吹泡开的茶芽,语气古怪。

燕簪沉声说道:「她是臣此生最爱之人,求皇上成全。」

茶盏朝着他狠狠地砸过来,燕簪没有动摇半分。雪白的脖颈顷刻被瓷片撕开一条口子,他不怕死的又说道:「今日她若死了,皇上便永远也别想得到那件东西。」

「哦?丞相的意思是……若朕今日放过她,丞相便会给朕想要的?」

燕簪默了默,垂在身侧的手握紧,直到指节发白。

他倨傲不可一世的背影,渐渐矮下来,直到卑微地贴向地面。

皇帝笑着过来扶他:「丞相这是做什么?朕不是说过,只要你愿意,你与朕可以不分君臣。」

燕簪跟随皇帝去了偏厅,我被皇帝身边的老嬷嬷从板凳上扶起,她抓住我的手,颤抖着问我:「方才那首童谣是何人教你?」

我满嘴的血,一张嘴便顺着嘴角流出来,染红了半截下巴。

老嬷嬷立刻命小太监将我抬进屋去,再去请大夫。

说来也奇怪,这位嬷嬷长得慈眉善目,可那些小太监却对她怕的要命,背起我便往屋里走。

经过偏厅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看见里面交叠在一起的两团身影,燕簪的金冠掉在了地上,几缕墨发遮在他清冷俊美的脸上。

皇帝站在他背后,反剪着他的手臂,羞辱他。

我感到喉间一阵腥甜,呕了口血,晕死了过去。

15.

醒来时,我正卧在一辆马车上。

燕簪坐在我的对面,我们相视沉默。

马车颠簸,帘子被呼啸的风吹得猎猎作响。途径一片杏花林时,燕簪玄色的锦袍落入几瓣杏花。

他拾起一瓣,忽然问我:「欢儿,你知道我为何喜爱杏花?又为何讨厌杏花糕?我背上的那些伤又是哪来的,你知道吗?」

我没有做声,因为我从未在意过,便不曾主动问过他这些问题的原因。

燕簪指间用力,将那瓣娇柔捏成稀碎。

「当年,先帝听了奸臣谗言,笃定我爹有谋反之心。命暗卫将我燕家赶尽杀绝。那日,正好是我的生辰。我娘特地为我蒸了杏花糕,我刚拿起一块,娘的血便溅上了我的脸。接着是丫鬟春霏,我的幼弟幼妹,还有很多人他们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燕府上下两百多条人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就没了。」

他平静地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也安静的听着,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抬起头看向我,深眸中浮出一抹痛色。

「欢儿,对不起。」

我微拧起眉,不懂他为何突然道歉。

燕簪似乎累极了,他低头捏了一下眉心。再次抬头时,脸上像结了一层冰霜。

他从怀里取出一支凤钗插入我的发髻。

「祝远他有没有告诉你,是我允许他与你夜半私会,也是我授意他与你行苟且之事。」

我脸色如常地去摸缝在贴身衣物里的布袋,燕簪一把扼住我的双手禁锢在我的头顶,他压在我身上冷笑:「怎么?又想下毒?」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此刻癫狂的目光。

「若不是祝远与你这般亲近,我也许到死都不会知道每日对我情深意长的女人竟生了一副蛇蝎心肠!在象姑馆时的红烛、之后夜夜为我而燃的熏香、甚至是你怀孕时的安胎药,里面无不掺着毒药。」

听到这里,我扑哧一声笑了。

燕簪双眼戾红地掐住我的脖子,朝我低吼:「世间为何会有你如此歹毒的女人!」

我睁开酸涩的眼睛,不再伪装深情,冰冷无情的目光令燕簪慌了神。

我问他:「我为何会变成这样,丞相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脸色苍白,缓缓松开了我。

燕簪颓然地坐着,一只手抚摩着我头上凤钗垂下的流苏,说道:「你恨我,可你这些年也曾说过爱我。欢儿,我已拿到兵符,待我将你平安送出齐国,待我登基为帝,我会亲自迎你归来。你会是我的皇后,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

燕簪还想说什么,马车突然急停,驾车的车夫发出一声惨叫,仰面摔进了车厢。

我听着由远至近震耳的马蹄声,笑吟吟地说:「一切都来不及了。」

 

16.

燕簪被擒,他的半张脸都被摁在泥潭之中。

宫中资格最老的嬷嬷带着几名宫女朝我走过来,恭敬地跪拜:「公主殿下,老奴奉命,前来接您回宫。」

我搭着宫女的手,缓缓走下马车。经过燕簪身边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

我在他面前蹲下,目光慈悲地望着他:「丞相,过去我曾代替你死过一回,如今你将命还给我。是不是很公平?」

燕簪疯了,他暴喝着挣脱官兵的钳制扑向我。双手只拽住我腰间一缕裙绦,就又被摁回泥潭。

他挨了官兵几拳后终于瘫在了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你怎么是公主……你是我的妻,你是我的妻啊……」

我拿过官兵递上来的刀,割断了那条被他死死拽在掌心的裙绦。

我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老嬷嬷陪我在侧,她的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和姑姑身上的一样。

她说:「祝远公子拿到兵符后调回了三军。皇帝已降,亲自呈上了玉玺。公主,从今往后,新帝会护您周全。」

我疲惫地靠进老嬷嬷的怀里,声音无悲无喜。

「嬷嬷,欢儿累了。」

17.外篇

在祝远登基后,他信守承诺册立了我为皇后。

我以十公主的身份嫁进宫,老嬷嬷送我出嫁,她一边为我梳头一边含泪说:「公主往后便是后宫之主,无人再敢欺负您了。娘娘她也可以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老嬷嬷口中的娘娘是曾经艳绝六宫,最受先帝宠爱的君贵妃。

可我见到她时,她只是位身着布衣,眉眼平和的普通妇人。

我是她随便救下的野孩子,她却每晚抱着我入睡,睡前她喜欢讲一些过去的事情,想到哪儿讲到哪儿。讲着讲着,总要掉眼泪。

我年纪小,只记住了一小部分。

妇人说她有个女儿,在几年前生病死了。她的女儿小字叫尽欢,是她夫君亲自取的,没有很多人知晓。

我很喜欢尽欢这个名字,妇人死后,我便用了它为自己命名。

老嬷嬷是先帝的乳母,君贵妃和先帝自幼青梅竹马,她自然也和君贵妃亲近。

她为先帝唱童谣的时候,君贵妃也依偎在她怀里静静的听。这首童谣整座皇宫只有先帝和君贵妃会跟着哼。

所以,在丞相府听到我哼起的那首童谣时,老嬷嬷才会那样发抖。

她在我弥留之际问我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

我回答她说我叫尽欢,君尽欢。

她又问你和君贵妃是何关系。

我说完「我娘死了,娘要我好好活下去」这句话的时候,老嬷嬷已经哭成了泪人。

她跪在我床前,向我磕头:「老奴生前还能见到十公主,老奴死而无憾了。」

我自然不是真的十公主,可我知道君贵妃和先帝的故事,我又刚巧和十公主年纪相仿,最重要的是我还有君贵妃临终时留给我的布袋子。

自从在祝远房间见过兵符的图纸后,我便知晓我的布袋里除了各色毒物之外,还装着它们。

原来先帝生前将两块兵符分别给了君贵妃和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十公主,十五公主李沅手里的那块不过是普通的金牌。

一块赝品自然无法号令三军,我将真的兵符交到祝远手中时,他愣怔了好久。

他垂着眼眸,声音发酸:「既然你都知晓了,你为何不亲自交给主上?」

我笑着说:「因为我想把它们交给你。祝远,这是你应得的。」

我没有说错,这确实是祝远应得的。

祝家男儿从开国开始,便为历代帝王领兵打仗,那两块兵符是祝远的祖辈传下来的,和燕家一样,祝家因重握兵权被先帝忌惮,精忠报国的祝老将军最后被无辜扣上叛国的罪名,先帝堂而皇之地夺走了他手上的兵符。

许多年后,祝远和燕簪相遇,二人决定联手。

燕簪想当皇帝,祝远没有野心,他只想替祝老将军沉冤昭雪。

燕簪许诺他,待他完成大业,便封祝远为镇国大将军。

祝远和燕簪算是患难之交,他们之间是有兄弟情义在的。

可祝远到底还是对我动了情,见我又将兵符直接给了他,堂堂七尺男儿,竟抱着我落泪。

他说:「尽欢,今后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我说我想要当皇后,我想要燕簪死。

其实两年前,我已经不那么恨燕簪了,甚至有点喜欢上了他。

看着他脆弱的坐在杏花树下饮酒的模样,我居然觉得自己与他生出了共情。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我对自己说燕簪其实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对吧?

当他捧着我的脸说着好爱好爱我的时候,我几乎快忘了曾经吃过的苦头,只想躲进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我说今后我们如果有了孩子,我们一家子会很美满的对吗。

他说嗯,会美满的。

可当晚,我便在他书房外,听到他对祝远说:「你去接近尽欢,她或许与当年失踪的君贵妃有关。尽欢她多疑,你要费点心。若兵符真在她身上,不论用什么办法,我们都要拿到手。」

祝远问他:「你不怕她知道了伤心?」

燕簪落落穆穆地回答:「她不会的。」

我逃到无人的角落,捂着心口痛的眼泪直掉,满脑子都是他轻描淡写的那句她不会的。

燕簪这个人,他终究是没有心的。

既然如此,我总不能傻到为了同一个人死两回。

那一天,我也终于彻悟了姑姑临终前对我说的那句话「命要拽在自己手中。」

祝远开始接近我,我便先下手为强,象姑馆出来的人,在骚情上面,自然要比他一个纸上谈兵的厉害。

祝远很快就丢盔弃甲,倒戈成了我的谋士。

听到十五的死讯,我就更恨燕簪了。十五她单纯可爱,是唯一一个对我说脏了的食物吃不得的人。

燕簪将我人生中仅剩的几丝温暖都斩断了。

祝远告诉我皇帝好男风,起因是燕簪。皇帝自幼仰慕燕簪,若不是皇帝,燕簪永远不能重回丞相府,还当上了丞相。

但燕簪厌恶皇帝,也忌惮他对自己的情感。所以,才会将我困在丞相府这么多年。

所以,我就故意放出他豢养侍妾的消息,引皇帝来丞相府,我知道燕簪还舍不得我死,我死了谁告诉他真兵符的下落呢?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为了留我活口而委身于皇帝。

我很想还给他一句下贱,可当我经过偏厅看见他破碎的眼神时,我竟然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意,甚至觉得心痛窒息。

可既然已经决定要他死,我怎么能半途而废。

燕簪想要兵符,我便让祝远给了他,虽然是假的赝品,可只要我和祝远一条心,燕簪就不会知道。

燕簪在谋反前,居然还想着先送我离开,保全我的平安。

我想装出一副很感动的样子,偏偏他又提起我没能降生的孩子,他竟认为孩子没保住,是因为我在自己的安胎药中下毒。

他忘了,失去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是我想都没想冲到他面前,替他生生挡下一刀。

匕首穿肚,我从此再不能生育。燕簪反而松了一口气,在尚未完成大业之前,他根本不想要孩子。

听着他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句话是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两个都想过要对方命的人,如何能重新开始?

燕簪死后的第三年,祝远新纳的宠妃为他诞下了一位皇子。只是皇子出生没多久,那位可怜的妃子便死了。

我是六宫之主,小皇子顺理成章地给了我抚养。

我抱着那个孩子,坐在杏花树前的秋千架上,轻轻地摇。仿佛他就是我亲生的宝贝,我吻着他白嫩的小脸,他不哭也不闹。

祝远看着我,对我说:「朕既已答应你,会给你一个孩子,让你以后的日子有所依靠。你又何必杀了静妃。」

我无辜地反问他:「本宫何时为了皇上争过宠?」

祝远说不出话了,他抬起头,黯淡的眼中倒映着满树杏花。

许久,他低下头,踩着一地落花说:「静妃是最像你的,眉眼几乎与你生的一模一样。你不爱朕,就连那么一点点念想也要夺去。」

离去前,我听见他叹息:「皇子还未取名,他既已是皇后的儿子,名字就由皇后亲赐罢。」

看着祝远离去的背影,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拿出一串玉佛珠放在孩子的襁褓上:「孩子,那今后你便叫不归吧。」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不归,燕不归。

(完)

作者署名:一块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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