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居不见路

他迎娶我时承诺必不负我,当他将那女子捡回来时,似乎已在悄然改变。

后来我亲眼看见他一步一步深陷,我就知道我的少年郎不见了……

 

01

「夫人,大人派人回来传话,今夜不回来了….」

我一怔,忙问:「可是被宫里留下了?」

知云摇摇头,躇踌半晌才低声道:「窈窈姑娘今夜忽发癔症,一直念叨着青楼的人要把她抓回去,

除了大人她谁也不让靠近…是以大人不得已留在她院子。」

接着又忙道:「但是,奴婢瞧得真真的,大人一直在外屋,一步也未靠近内房。」

我安静听完,没做声。

许久才拾起筷子,垂眸道:「我知道了。」

我看着玲琅满目的菜肴,却毫无食欲,只夹起一筷放在碟子里再也未动过。

自陆韫将从青楼逃出来的那名叫窈窈的女子救回来后,似乎很多东西已在悄然改变。

 

02

夜晚我躺在床上盯着顶部的帏幔,一点睡意也没有。

直至听到门口的动静,「夫人今晚可有好好用饭?」

是陆韫的声音,我下意识翻过身阖眼。

紧接着是轻微的开门和放轻的脚步声。

窸窸窣窣片刻,我感到被子被掀开。

耳边是温热的气息,「杳杳,你知不知道你装睡时眼睫会颤啊?」

调笑意味很明显,我索性不装了,往里缩了缩躲开他的触碰,嗡声道:「你回来干什么,不陪你的窈窈姑娘了?」

下一瞬,我被拉回他的怀里,又被强势翻了过来面对着他。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胡诌什么,我的杳杳姑娘不是只有你么?旁人和我有何干。」

我继续闭着眼不理他,旋即唇边落下一个吻,直至喘不上气我才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

这才方退开一些,我瞪着他,「去了别的姑娘的院子,就不许碰我。」

陆韫把头埋在我颈边轻啄着,低声道:「为夫知错,我不过是觉得她可怜,你不喜欢把她打发了便是。」

我扬了扬眉,仍然不松手。

他笑了一声。

期间,我隐约听见他的声音,「我求娶时就说过,此生惟你一人,杳杳以为我是那背信弃义的人?」

那时,我是真信了他的承诺。

 

03

翌日清晨,只余我一人。

我洗漱完去正厅用早饭,未至门口便听到低泣声。

走进去,陆韫正坐在主位喝茶,窈窈跪在堂前。

「醒这么早?」陆韫看见我起身过来,

我看了眼窈窈,「怎么回事?」

窈窈跪着扑到我面前,梨花带雨「夫人,求您开恩,留我一隅之地。」

我这才知陆韫打算给她些银两欲将她打发了。

她颤颤巍巍地撩起袖子给我看她身上触目惊心的鞭痕,不停磕头说她出去就会被抓回青楼。

陆韫把玩着茶盏不说话。

知云也伏我耳旁道,「大人正是调任之际,夫人不如忍一时,等大人上任之后,再打发她便是,以免大人落人无怜悯之心的口实。」

是以,我松口留了她,让她去外院负责采买一类事。

既可远离陆韫,也给了她一处安身之所。

可半个月后,我听闻陆韫下朝回来时撞见一名小厮正欲对窈窈行不轨之事。

他当即发怒变卖了小厮,把窈窈要到了他的书房伺候。

 

04

「你要与我说的就是此事?」

陆韫揉着眉心道,「近日黄河水患频发,地方官不作为,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朝中上下无一人不为其烦忧,你觉得我有闲心去想这些男女之事?救她不过顺手之举,你疑心过度了。」

我茫然地张了张嘴,片刻才解释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疑你之意。」

他不抬眼,只温淡地点点头,「是我误会,早些安置吧。」

说罢便起身走向净房。

我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忽感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流逝,却又抓不住。

一刻钟后,他出来吹灯上榻时,我已背对着他躺着。

和上次不同,我没有刻意闭上眼睛,他也没有再开口。

近日陆韫为黄河之事忧思不停,下朝回来就扎进书房里,一忙忙到后半夜。

那晚我见子时将过,他还未回来,便起身去书房寻他。

一阵寂寥的风吹的我几近僵住。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苍白地否定自己。

手臂脱力垂下,我给他带的狐裘也随之掉落,惊动了窈窈正给靠在书案上熟睡的陆韫披外套的动作。

通明的烛火将她眼里的爱意映得一览无余。

她动作一顿,回头惊慌地看着我,顺带惊醒了陆韫。

我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从朦胧到惊慌。

陆韫抖落窈窈给他披上的衣服,急忙推开她走向我。

「杳杳,我并未让她这么做。」

他解释的很快,又捡起地上的狐裘披在身上,讨好意味明显。

我避开他伸出的手,瞥了眼惨白一张脸的窈窈,对陆韫道:「不知夫君打算如何处置她?」

他回头看了她片刻,随即收回视线抿唇沉声道:「先回去再说。」

我不退不让对上他的眼,「有什么不能在这说的?」

我自小跟着哥哥在兵营长大,嫁给陆韫之前我亦曾随兄出征,是圣上亲封的宁昭将军。

我从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

窈窈视线在我和陆韫之间转了转,迟疑开口:「奴婢先退下,大人和夫人切莫生气。」

我勾了勾唇,并不接话。

陆韫也只是阴晴不定地看着我,紧抿双唇。

 

 

05

窈窈出去后,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我,无力道:「我将她当外人,不欲将分内的事让她知晓,你若早已心生不满,当初为何要将她留下来?」

我攥紧手掌,不欲落了下乘,看着他背影,「且当我之前错了,现在我将她打发离开,你可愿意?」

他一瞬的沉默让我彻底心凉下来。

我讥笑一声,转身就要踏门离开。

陆韫立刻回身捞住我的腕,「杳杳,你听我说。」

「你心仪她,我腾地便是,两女共侍一夫的事,我桓杳嫁你前便说过,做不来也不想……」

未说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住,我双手锤着他胸膛,拼命挣扎。

我见挣脱开来也没太可能,直接往他舌尖上一咬。

陆韫这才退开少许,却依旧禁锢着我。

「现在能听我说了?」他低声道。

我有些喘,只是沉沉盯着他,未答。

「前几日墨童归乡探亲,现今府上会研墨的侍从只有她,我刚仅是在想此事,并非不愿意她离开。」

接着又低声道:「我答应你,这两日便遣人去买名墨童来,随后立刻将她送走。」

我看着他灼灼目光里的坚定不移,委屈骤然涌了上来,却还是故作冷淡道:「你若不愿意,便随你自己心意,与我何干。」

他紧紧锁着我的视线,一字一句正声道:「陆韫一生惟你一妻,若有违誓不.得.好.死。」

我忙不迭捂住他的嘴,恼怒地瞪着他,「谁用你发这种誓!」

陆韫扯下我的手笑了笑,「现在还生气吗?杳杳。」

我有些憋不住泪。

气冲头顶时争辩声音都未有丝毫颤意,却禁不得一点哄。

怕露出哽咽声,只轻哼了声以作回答。

他的肩膀终于松了松,不再紧绷着。

脸又凑近了些,低声抱怨:「你方才将我咬痛了。」

我信以为真,忙凑近了些看,「咬伤了吗?」

他视线悠悠从我眼睛游离到唇边,鼻尖溢出一丝笑,慢声道:「劳烦娘子检查检查。」

接着,刚被放开的唇又被牢牢获住。

眼神迷离间,我不经意地睁眼,似乎看到窗边闪过一道人影。

 

06

两日后,水患问题得到缓解,陆韫神情松快不少,提出带我去郊外游玩一日。

只带了一名小厮和知云便轻装上路。

刚行至一半,陆韫便叫停小厮停下马车,

撩开帘子给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门面,「你素日爱吃的豆沙糯米糕便是这家的,我去买一些,你好路上吃。」

说罢,只身撩袍下车。

不一会儿,我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问,「大人呢?」

但听的不真切,是以没当回事。

百无聊赖等了许久还未回来,我掀开帘子问:「大人为何还没回来,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厮打着瞌睡,听后立即醒来,「夫人,刚刚府里派人来寻大人来着,小的去看看情况。」

我心头逐渐蔓延起不好的念头。

小厮回来时不敢抬头,欲言又止半天才道:「小的听那店家说,来了个小厮模样的男子说什么窈窈姑娘出事了,大人便匆忙离开了。」

不用说清,事情也很明了。

陆韫回去救窈窈了,匆忙到甚至没空派人来传句话,就把我丢在了这里。

比起愤怒,此时我只觉自己可悲。

是我一次一次地相信了他的话。

「夫人…」小厮试探地张口,「咱回府吗?」

我扯回思绪,看了眼那家糕铺,「先不回去,。」

打开钱袋拿了些碎银给他,「去那家买些豆沙糯米糕来。」

等捧着手中的一叠糕点,尝了一口后,半晌才后知后觉它的一般。

今日做的不够细腻,发苦,如此难以下咽。

之后便随手放到一旁没再动过。

 

07

回到府里已近傍晚,可笑的是陆韫到现在还在窈窈那里。

全府无人发现嫡夫人未归。

我独自去陆韫书房研墨写了一份和离书后,坐在正厅等他。

期间遣人沏了壶茶,又偶然听到奉茶侍女在堂后嘀咕。

「夫人真是半点容不得人,且不说大人如今没有一房妾室,就算有,也是天经地义的。大人不过是对窈窈姑娘好了些,夫人就要以和离相逼。」

「谁说不是呢。」

我撇去浮叶,啖了一口茶。

亦是发苦,苦到五脏六腑。

我清晰地记得他每一个爱我的细节,无微不至的体贴。

是以,当这些因为另一名女子改变后,我也要收回我的爱。

不是双向的付出,是讨不到回报的。

茶彻底凉下来后,我等到了陆韫。

他看到我一怔,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杳杳,你何时回来的,府里出了事,我来不及…」

我起身将和离书递过去,他瞬间失声。

随意瞥了眼后语气也随之沉了下来,「桓杳,你过了。」

我不想同他争辩,只点头淡声道:「你盖完印就不用忍受我了。」

陆韫抽过和离书看都没看直接撕了,冷嗤一声,寒声道:「今日是我不对,你又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目光淡漠的没有一丝情绪,「从前只道你是不拘一格的女将军,而今怎如寻常妇人那般善妒?」

我只觉喘不上来气,心脏发紧到揪疼。

不禁后退一步,腹部也没由来的剧痛。

「杳杳?」陆韫似察觉到不对劲,缓着语气朝我走近一步。

头脑昏沉,视线也迅速模糊。

「杳杳!」

意识彻底淡去前,我看到陆韫慌着神朝我伸出手。

 

08

「夫人胎位不稳,切不可再劳神动怒。」

这是我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直到所有人退下,整间屋只剩陆韫后,我才慢慢睁开眼。

陆韫扶着我坐起来,手抚在我腹处,眼里透着柔光,弯了弯眉眼。

「杳杳,这是我们的孩儿。」

我像是在看一名生人一样打量着他,倒是从不知道眼前我的郎君变脸是这么的快。」

「陆韫,孩子拴不住我。」

他目光里的温存逐渐褪去,掀起眼不紧不慢道:「我朝律例,孕者不得无故和离。杳杳,你觉得你能提出什么理由让大理寺同意。」

我死死盯着他,手抓着的锦被不自觉越握越紧,却又紧接着被他强势分开。

陆韫气定神闲地把玩着我的手,「趁着怀孕,夫人也顺便改改脾气。」

「我要给我兄长去信。」

陆韫停了一霎,又无事般道,「桓濯近日军中事务繁忙,你捎信过去他也不一定看得到。」

说完随即起身,「你早些休息,我还有政务没处理完。」

我那时没注意到他落荒而逃的意味,只是说:「现今你我不宜同榻,你还是另寻一间房吧。」

他笑的有些冷然,「那我住哪儿?」

「随你,东厢房,西厢房,」我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补充道「亦或是书房。」

陆韫听后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沉默离开。

胎儿无辜,我不打算为了没必要的人和自己负气。

陆韫很少回来,我也没有去问他夜夜歇在了何处。

是偶然一次在院中乘凉时,听了几句婢女的闲话,才知窈窈一日晚上进了书房,翌日清晨才扣着衣服慌忙出来。

我以为我早就不在意陆韫了,却在听到此事后还是在冷风中发愣了许久。

直至知云过来探了探我的额头,「呀!夫人,是不是着了风寒?赶紧回房吧。」

 

09

那晚,我被裹在被子里,头脑发晕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不觉忆起初见陆韫之际。

我躲在屏风后偷瞟那名像我哥哥提亲的玉袍男子的背影。

「桓将军,我对令妹一见钟情,如今已打点好一切,特来求娶。」

「陆大人,我桓家女儿,不嫁不忠不孝之辈,不嫁好逸恶劳之徒,也绝不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陆韫弯身作揖,「陆家三代忠烈,陆某亦有功名在身。至于第三点,陆某可以立誓,绝不纳妾。」

明明他的声音不算太大,且隔着屏风,但我当时还是莫名觉得振聋发聩。

喉咙发痒导致的咳嗽将我唤回神。

我将自己蜷起来,脸往被子里躲着。

半晌后,空寂的房间内,我还是听见自己溢出的丝丝哭声。

悲凉地自我怀疑,怎么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不知何时睡去的,翌日醒来我坐在梳妆镜前看见红肿的眼睛,静了许久。

是腹中的胎动使我再次感受到温度,我抬手摸了摸,最后一丝执念仿佛都悄然化去。

胎儿将足两月,我有意安心养胎不去招惹陆韫。

他正大光明纳窈窈为妾那日我方觉解脱。

 

10

循王骤然到访陆府,我不得不正装出席招待。

与陆韫已多日未见,他依旧是如沐春风的模样。

「身子可有不适?」他温声说着,正欲来拉我的手。

我侧身避开,「一切安好,多谢大人挂心。」

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你唤我什么?」

说到底,我是有意让他不舒服。

我向来,这种忍气吞声的事做不来。

今日窈窈不在,看来是陆韫未授意她到场。

却不料,她竟是个有主意的。

我和陆韫陪着循王在花院散步时,意外撞上树下摘花的窈窈。

她仿佛天生就会勾人,一举一动都透着媚态。

世人皆知循王好色,在看到窈窈后当即就朝陆韫要人。

「陆大人,不若割爱将这婢女送我?」

我站在伞下的阴凉处,却还是被灼热的温度烫到。

窈窈显然是在拿她的余生在赌,逼着陆韫抉择。

赌对了,从此成了陆韫有名分的侍妾。

赌错了,被循王玩腻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我紧握着袖子,像是拼命抓住的最后一根绷到极致的线。

我和陆韫之间早已惨败不堪,只剩这最后一样。

似乎他只要不纳妾,那个承诺就还作数…

我视线随着陆韫移动。

他只犹豫了一瞬看向我,随即向循王行礼,「恕下官无法答应。」

「哦?为何?」

他清晰的话传进我耳朵,唤醒我早已发生,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她不是奴婢,是下官的通房,正欲抬为侍妾。」

我听见回忆碎掉的声音,又很快被一阵风一片片卷走,分毫不剩。

我的少年郎,不见了……

 

11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房的,也不知道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

知云一直跪在我身侧拉着我的裙裾哭,我听的断断续续,索性也不过是什么姑爷没良心之类的话。

倏尔,哭声戛然而止。

我抬头看到面前挡住光的陆韫。

他站在背光处,我看不清神情,也不想再看了。

我垂眸避开视线,「大人自便,我身体不适,先歇下了。」

「是我负你,你有气是应该的。」

我摇摇头不想多说,起身走进内室。

身后是陆韫不咸不淡的声音,「今日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虽非有意纳她,却木已成舟。你日后若有任何不快,尽然来找我发泄,不要为难她,望你体谅。」

时至今日,我已不想再去缠问他既不想纳她又为何碰了她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我背对着他,蓦地发现十个月好难熬,仅仅过去两月而已。

「无事,我自当深居简出,不去你们跟前碍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似是觉得我在埋怨,语速提快了些解释着。

我摆手打断他,眼神涣散地盯着虚无。

「只消数月,你我都可以解脱了,她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接着我听见陆韫走过来的声音,闭着眼道:「陆韫。」

手指不自觉抓紧门框,「别再踏进这间房了。」

这是我在这个府上的最后一块洁净之地,不希望也被就此玷污。

脚步声停在不远处。

「你还是想和离。」

他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几近肯定道。

今日站了太久,腹中的孩儿仿若抗议般踢了踢我的肚子。

我丢下一句,「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个好结果。」便放下纱帘走了进去。

如同上次一样,他依旧果断地拒绝了。

我不理解他的决定也疲于多想。

起初我本想为了腹中之子,忍到生产之后。

只可惜,我注定是与他没有这场母子缘的。

 

12

陆韫纳妾那日,依照祖制也是要走个仪式的。

我窝在屋里不打算出去。

本人只道嫡夫人容不下妾室,躲起来伤心欲绝,实则我只是懒。

晌午将近,我在院内走走权当活动。

倏尔,高墙边蹦下一人。

我后退一步,眯眼看过去。

「小姐,您救救将军!」

我看着虚弱地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恍然想起他是我哥哥的亲卫。

「你说什么?」我呼吸放轻,是反复确定也是不敢置信。

他撑着口气,「将军接到只带五千精兵的命令北上居隘关平乱,朝廷承诺将军后续兵马半月即到。却到了如今,拖了多日依旧不见踪影。将军不得已迎敌,如今粮草紧缺,将军已打算七日后援军仍未到,即与敌军拼死一搏。」

我跌坐在石凳上,颤抖着声音,问他,「怎么回事?」

他咬牙死死盯着地上,猛地俯身磕头,声音似乎都含着血气,「卑职回京途中,路遇曾在禁军当差的友人…偶然听去一二,此事似与陆大人…有关。」

毒日头照得我头脑发昏,我吃力地理解着他的话。

北狄狡猾,朝廷平定数次无果。圣上不欲与其再三周旋,打算弃车保帅,以我兄长为诱饵,诱使敌方首领率兵出战,朝廷兵马伺机而动。

无人在乎我兄长的死活。

在听到此计策是陆韫所献后,我感到头脑里的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断了。

 

13

没再管肚子里的那条命,我起身进卧房拿起陆韫遗在这里的剑,直奔正厅。

「这陆夫人怕不是嫉妒成魔了,何至于此啊?」

「我看这架势,难不成她还敢杀了那妾室。」

……

「夫人…」窈窈惊慌地看向我,又似害怕般躲在陆韫身后。

我一个眼风都没过去,对她置若罔闻,只是单手提起剑指着陆韫。

他只是看了半刻的剑锋,神情平静。

管家适时轰走了所有人,包括窈窈。

我几乎是忍不住恨意,「陆韫,我只问你,是你让提出以我哥哥为饵,诱杀北狄的吗?」

陆韫目光一凛,「你如何得知?」

「我只知道,是亦不是?」

他的目光里的镇定自若全然消失,不顾剑锋上前一步,「杳杳,听我解释。」

我的耐心已被消耗到地步边缘,扬声崩溃道:「回答我!」

因着距离不断地拉近,剑锋在我的不断颤抖下,终还是不留神伤到了陆韫。

空气中蔓延出的一丝血腥味使我和陆韫都平复些许。

他任由伤口冒着血,认命地点了点头,「是。」

我来时路上本想好,只待他承认,我便毫不犹豫刺进去。

事实却是,我瞬间被抽干力气,任由剑柄自手中跌落。

我与他相立而站,房梁上捆着的红绸飘落在我们之间。

一条轻薄的红纱与现下的我而言,犹如深渊沟壑,万丈屏障,将我与他彻底隔开。

静默半晌后,我笔直地跪在他面前。

甚至可以称得上神情平和,我垂眸轻阖了下眼。

「求你向圣上请旨,出兵救我兄长。父亲死后,兄长自小一人将我带大,长兄如父,我不能没有他。」

陆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许久,他背过身去,声音淡漠,「杳杳,回去吧,此事已到我非能左右的地步。」

 

14

陆韫的拒绝在我的预料之中,也是我最坏的打算。

那夜在所有人不防备时,我离府驾着兄长亲卫准备的马匹,同他上路。

京中无人会为桓家忤逆圣上,我注定孤立无援。

亲卫并不知我怀有身孕,当我体力不支跌落马下时,我就知道孩儿不保。

从我毅然决然决定前往前线那一刻,我已将我的生死置之度外,更何况这个孩子。

但亲耳听见胎儿滑落,我还是感受到心脏似是上了绞刑一般,磨人又致命的绞疼。

终归是来不逢时,我在借宿的一户人家休养,只待恢复体力便立刻赶路。

不巧的是,翌日傍晚,一群不速之客包围了这里。

陆韫跪在我床前,伸出手停在空中半天才颤巍巍握住。

我偏头看他,第一次见那个久经高位的陆大人哭了。

眼泪从眼尾滑落至下颌,哑声道:「杳杳,跟我回去好吗?」

我平躺回去,空洞地直视着房梁,没抽回被握住的手。

「陆韫,孩子没了。」

「放我走吧。」

下一瞬感觉手被攥的更紧,紧到发疼。

他压着我的下巴转过去看着他,痛苦而挣扎。

「杳杳,你这是在要我的命。」

我挣开他的手,沉默地转过身去,没再与他争辩。

陆韫毕竟是文官,他无训练有素的精兵,带的不过是些身强体壮的小厮,是不能与正规兵相提并论的。

而陆韫大抵也是沉浸在悲痛中一时不察,让我钻了空子。

亲卫悄无声息地在给陆韫一行人的饭菜里下了迷药,我才得以脱身。

看着昏迷倒在桌子上的陆韫,我已对他提不起任何情绪。

深深看了一眼后,留了一个信封在他手边便戴上帏帽趁着月色离开。

我忍着小腹的疼痛翻身上马。

锋利的寒风接踵渗透进皮肤、骨髓,我思绪有一刹的出神,忆起了留在陆韫手边已写上我的名字的和离书。

 

15

不记得累死了几匹马,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在迎战的前一天将将赶到。

多亏从小在兵营养成的体质,没让我气绝而亡在半路。

我下马进城,问守城门的士兵,「桓将军现在何处?」

他面如死灰地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等被困于此近半月,将军只得带着几乎所有将士提前一日前往东边的关口迎敌,打算博一条生路出来。现如今,城里只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了…」

说着,他眼睛发红,「怎么可能会有生路,怎么可能,才三千余人,敌军数十万啊。」

我紧握着手,将指尖卡进掌心,以疼痛来使自己清醒。

听罢,我即刻再次上马,我扬起马鞭,扬声吼道,「驾!」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奔去。

说我自私也好,妇人之仁也罢,我现下谁也管不了,国家大义朝廷安危,我全然都顾不得。

我现在只有一个信念:带兄长回家。

沙场尘土飞扬,尸横遍野,局势再明显不过。

我军不过还几百人在苦苦挣扎,且大多都是苟延残喘。

我挑起一名尸体旁的红缨枪策马在战场四周寻找着兄长的身影。

在又刺穿一名北狄士兵后,我看到了哥哥。

他几乎是一人抵挡着十人,但好在似乎并未受太大的伤。

我面上一松,立刻朝着他过去。

在几步距离时,我看着面前的景象忽然思绪一片空白。

敌方远处的主战马车里倏而飞出一支箭矢。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我来不及开口,眼睁睁地看它刺穿兄长的胸膛。

「哥哥!」

我跌下马蹒跚地跑过去。

兄长的部下见兄长中箭,立刻冲到我们前面,形成一道面盾,拼死迎敌。

我跪在地上抱着哥哥,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陆韫纳妾时我没哭,孩子滑落时也没哭,一件件死撑着,不敢松懈。

一切只为了救兄长。

我乐观地劝慰自己,所有不幸都被我经历后,将运气都积攒在救哥哥这件事也没关系。

但上天并不眷顾,我本就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又被狠狠地推了一把,跌入万丈深渊。

兄长一张嘴便不停吐着血,飞溅到我脸上。

我手足无措地抱着他,他拼劲全力,也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试图推开我的手,口里含着血。

「快走…杳…」

他甚至连我的名字都没说完,便气息骤断,没给我一点说话的机会。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轻声唤着:「哥哥?」

「桓濯?」

「哥哥醒醒,我带你回家…」我很轻地推了推他,似是怕把他吵醒,又像是怕他不醒。

但只有惨烈的厮杀声回应我,那亲切熟悉的嗓音再也没有响起过。

也永远不会再响起了。

我握住的那只粗粝的大手逐渐转凉,身前的将士也几近力竭。

我慢慢将他放下,擦掉他嘴角边的血迹。

这个世上我最后一丝值得活下去的希望也破灭了。

无视耳边劝我离开的声音,我提起滴着鲜血的红缨枪绝然地冲进了看不到尽头的敌群。

漫漫黄沙,我再也没有了归路。

「上卷完」

 

 

「下卷」

01

姬如镜面无表情地把请帖拍在桌子,「你要赴林家那庶子的约?」

桓杳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皱眉看着他,「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姬如镜气笑了,「半年前我将你从那死人堆里捡出来,你的命,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你问我与我何干?」

姬如镜半年前为主帅出兵与汉人的那场战争里,战后路过一众尸堆旁,不经意扫到一角白衣。

让人挖出来才发现是名女子,且探寻的人说还有气息。

是以,他把她带了回来。

谁知醒来后她除了知道自己叫桓杳,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她那双懵懂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他把她留了下来。

桓杳见他又拿那事说,从最开始她听着还会心有愧疚,到现在彻底麻木。

她转身坐回椅子上,垂眸翻开书,「那我不去了。」

姬如镜目光沉了下来,「这是在给我摆脸子?」

「哪敢。」她翻了一页,不咸不淡道。

姬如镜气的额头青筋直跳。

既是气她,也是气自己。

数月前桓杳伤已大好,他怕她只在府里待的太闷,便让她戴上帷帽带她出去转了转。

谁知这样还是被不少同僚看到她的容貌,是以后来每一段时间他都能时不时截胡几张不是给她的情书,就是假公济私的请帖。

窗外的太阳透进来轻打在女子白皙的侧脸,恍如镀了一层柔和的光雾。

姬如镜懒懒地靠在门上看着她,面上平静如斯,心底的独占欲却在疯长。

他瞥了眼那本请帖的内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桓杳这才抬头,对着那挺拔的背影暗骂了好几句。

 

02

陆府,书房。

窈窈推门走到陆韫身边,蹙眉柔声道:「郎君,该歇了。」

陆韫放下笔,掀起眼皮,「你倒是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窈窈仓皇摇着头,攀上他的肩膀,「自郎君将我救出来那一刻起,窈窈便心慕郎君,绝非为了陆夫人的位子。」

陆韫任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讥嘲一笑,「是么?」

他看着面前这张矫情做作的脸,笑了笑,却不达眼底。

窈窈心底有些慌,诚然她野心在主母的位置,却也是真心实意地喜欢陆韫。

她身子往前探了探,去寻陆韫的嘴唇。

却被他偏头避过。

陆韫捏着她的下巴远离,「那夜书房你解开衣裙主动靠过来时,我就告诉过你,你不能有名分。你当时怎么说的?」

他像是审堂下的犯人一般的语气。

窈窈眼神飘忽着,小声答他,「奴婢心甘情愿侍奉大人,不求名分…」

陆韫点点头,挑眉道:「所以你就拿循王逼我就范?」

她刚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在他充满鄙夷的目光下僵硬地闭上,再说不出一句话。

「下去。」

窈窈面上的神情有些维持不住,从他腿上站起来。

立在一旁,双手不自觉捏紧。

是难堪也是不甘。

陆韫掸了掸衣袍,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听着,我与你并未拜堂,你也不是我的妾,你只是个奴婢,郎君也不是你能喊的,记住了吗?」

窈窈忙抬起头,「可…」

「没有可是,这是你自找的,你是不是觉得把桓杳逼走你就能上位了?你怎么那么天真。」

陆韫不再看她,复又拿起笔,「出去。」

窈窈咬着下唇,双目含泪地退出去。

门彻底被关上后,陆韫停下动作。

他缓缓靠在椅子上,面上是与刚才截然相反的脆弱疲惫。

「杳杳…」

偌大的书房回荡着一声喟叹。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再次被叩响。

一陌生男子恭敬地站在陆韫面前,抬手行礼道:「陆大人所寻之人,小人找到了。」

陆韫瞬间抬眼看过来,「在何处?」

「北狄。」

 

18

姬如镜一连消失了好几天,桓杳难得的清闲中不免犹疑了几分。

再见到他是又一个三日后。

姬如镜直接推开桓杳的房门,利落进来。

桓杳紧了紧筷子,刚起一股无名火。

「用完饭后,随我出去一趟。」

桓杳放下筷子,「不去。」

姬如镜一愣,「为何?」

桓杳微微抬眼,慢声道:「不是你不让我出去?」

即便她的表情极为平静,姬如镜还是不由看出一丝讥讽。

他摸了摸鼻子,「我不过是为了你的安危考虑。」

诚然,他出口时还是泄露了一丝心虚。

接着又转回话头上,「今日确是有要紧事,你随我出去便是。」

桓杳看着他一脸严肃,信以为真,点头应承下来。

出了府门,桓杳见门口只拴着一匹马,便问,「为何只一匹?」

姬如镜噎了噎,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想和你同乘一匹?

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便面无表情道:「府内现下只多我的这一匹闲马。」

「那我们二人如何骑?」

姬如镜已经懒得回答她了,直接走过去掐着她的腰将她提上马背,自己也随之上马。

他没骑得太快,身前的人却依旧僵硬。

桓杳双手抓在鞍环上,尽量把身体挺直,拉开和身后的距离。

她感到周身都被他的气息环绕着,一种陌生无措的情绪缓缓从心底涌出。

下一瞬,腰倏地被环住往后一紧。

同时耳边传来低沉无波的声音,「坐好。」

桓杳紧紧扣住鞍环,声音低低的,「我知道,」又小小挣脱了几下,「放开我。」

马速猛地加快,耳边是呼啸的风。

但环在腰上的手依旧未松动,她想他应该没听见。

 

19

不多时,马速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这次桓杳趁他抱她前,动作很快地翻身下来。

她指着面前半人高的杂草,看向身旁的男子,一言难尽道:「你来这有要紧事?」

姬如镜挑挑眉,直接拉她走了进去。

随着杂草愈渐稀疏,桓杳似乎也隐约听到了水声。

豁然开朗后,才得以见到全貌。

这个称得上蛮荒的地域竟有条几人宽的瀑布,在月光的映衬下,宛若挂着星子的银河。

「林家那庶子邀你同游的郊外不过是几片草地,有何可赏?」

姬如镜的声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与眼前之景相比,相去甚远。」

桓杳本一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又听到他的话收回视线看向他,「这就是你口中的要紧事?」

姬如镜低头嗤笑一声,「不过是诓你来的借口。」

桓杳隐隐觉出不对,「理由呢?」

气氛乍然安静下来。

姬如镜看进她的眼睛里,不动声色朝她靠近一步,「你看出来了,对么?」

「什么?」桓杳下意识问道,又乱七八糟地否认,「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啊。」

姬如镜瞥到她红透的耳尖,心底一动。

他今晚本只想带她来看个风景,现在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却不断涌进他的脑袋里。

在她慌张到不自觉吞咽时,邪念一瞬间压倒理智。

冰凉的嘴唇刚贴上那刻,桓杳还沉浸在懵然中,无法思考。

直至姬如镜又靠近了几分,微微动了动。

桓杳回神,猛地推开他。

姬如镜沉沉地看着面前一脸怔然的姑娘,「现在看出了么?」

桓杳后退一步,摇摇头说不出话。

她刚有一丝预感,姬如镜就付之行动,让她措手不及。

自从清醒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她一时不知怎么处理。

她看姬如镜又有开口之意,忽然瞥到杂草丛那边的马影。

逃避竟然成了她下意识的首选。

趁他不注意,直奔草丛冲了出去,上马拉起缰绳离开。

姬如镜慢条斯理地穿过草丛,对着远去的背影吹了声口哨。

接着,那马似是得了命令,不顾桓杳又原路返回,在姬如镜面前停下。

桓杳:「……」

姬如镜摸了摸马,好以整暇地看着马上黑脸的姑娘,「你莫不是忘了,这是我的马?」

桓杳:「……」

回去的路,桓杳还是被迫和他同乘一匹。

但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再提刚才的事。

那夜,桓杳睡得并不安稳。

反反复复都在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她并未躲开,任由姬如镜动作。

天微微亮时,她再次转醒,下榻倒了杯凉茶。

长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犯癔症了…」

 

20

桓杳从未想过找回自己的记忆,仿佛从心底就在抵触着原有的记忆一般。

姬如镜也没勉强她。

但不料,某日她会被一名陌生男子死死抓着胳膊,听他叫着自己的名字。

从瀑布回来的第二日,姬如镜又像往常那般来找桓杳,不复前一晚的失态。

但桓杳就没那么自若了,眼神闪躲的明显,让不知情的人一看就察觉到不对劲。

又过了两日,在姬如镜又来找她的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正面回答了他。

「我未曾心悦过什么人,不懂爱慕应该是怎样的,但是我觉得不应该是我这样的反应。」

姬如镜看她小脸红扑扑的又一本正经地说完,才笑道:「那你什么反应,讨厌?」

桓杳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姬如镜悠悠地绕着手中的茶杯,「不讨厌不就是喜欢?」

「当然不是!」

「你怎么知道?」

桓杳被问住了,她解释不明白,只好瞪着眼睛看着他。

姬如镜不再逗她,微微敛起笑,「我多等等你也是无妨,你急什么。」

「等什么?」

「等你喜欢上我。」

桓杳不知道他怎么那么自信,笃定自己一定会喜欢上他。

但现下的气氛属实灼热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便没再问。

后来,姬如镜像是什么都不顾及了一样,无事便粘在桓杳这里,抑或是拉着她出门到处逛。

总之,是做尽一切他认为能增进感情的事。

方法虽莽,桓杳的确在悄无声息中被他感染,有所松动。

那晚,姬如镜又拉着她上街看杂耍。

「从中原来的,你不去看看?」

桓杳终究是抵不过好奇心,挂着勉为其难的神情随他上街。

杂耍班子周围围了好一圈子人,人声鼎沸。

姬如镜带着她站在最内圈,视线清晰。

从猴子跳圈到活口吞剑,桓杳看的津津有味。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人含了一口酒,手中拿着顶上带着火苗的铁棍时,忽然左手蓦地被用力拽住。

她不禁吃痛,顺着力道侧过身。

「杳杳!我终于找到你了…」

砰!

喷洒出的酒瞬间使弱小的火苗炸开。

桓杳余光中是蔓延空中四散的火花,眼前是陌生又似曾相识的男子。

陆韫与她四目相对,流落无归了半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找回了归处。

 

21

「兄台,把手放开。」

姬如镜拖着嗓音,冷然道。

桓杳也随之回神,扯回自己的手腕,「你认得我?」

面前的男子是自她醒后第一个认识以前的她的人。

「你说什么?」陆韫沉眉看着她,一瞬不眨。

桓杳蹭了蹭鼻尖,不好意思道:「我半年前意外失忆,现下对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陆韫听完神情未有太大的改变,但藏在袖子里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想这是老天给他的又一次机会,让他失而复得。

周边是民众对杂耍的欢呼声,雀悦而杂乱。

桓杳看着面前人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对她说,「杳杳,我是你的郎君。」

姬如镜骤然僵住,他想过千万种可能,是哥哥,是表亲,甚至是爱慕她的人,但也未曾料到这一步。

她竟已然是别人的妻子,他从未想到。

桓杳也一时无措,不知是真是假。

姬如镜像是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不愿放手,他问,「你如何证明?」

陆韫笑着抚了抚桓杳额边的发丝,慢条斯理道:「我的妻子我自然了解,同榻两年,我最爱的便是你左后肩那两颗连在一起的红痣。」

桓杳倏地抬头看向他。

「杳杳,对不对?」陆韫弯着唇。

桓杳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磕巴道:「你竟真的…」

陆韫从善如流地告诉她,他曾经带她出游北境,不慎走散,才让她流落至此。

中间夹杂了几句他二人原本有多伉俪情深,还有自己这半年里寻找她的艰辛。

姬如镜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郎君与她相认。

明明他距离靠她更近一点,却似乎再也踏不出一步,只能看着她走向别人。

他的情绪被一切热闹隔绝开来,只余后悔。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后悔什么。

是后悔今晚将她带出来看杂耍,还是最开始救了她,不知不觉沦陷其中。

 

22

陆韫提出当即带桓杳走,姬如镜淡声拒绝了,「兄台还是明日将户籍贴拿到府上,验明证身后再来接人也不迟。」

桓杳也不愿意立刻随他离开,虽基本上确认无疑,但她本人也不能即时接受她已嫁为人妻这件事。

是以,陆韫独自回了客栈,承诺桓杳次日一早便会来带她离开。

杂耍结束,人群稀稀拉拉地离开。

桓杳和姬如镜一前一后的走着。

自陆韫出现后,他们没说过一句话。

寂寥无人的巷口,桓杳忽然停下,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子。

她有些看不得他的目光,便掩饰地垂下眼避开视线,「我可能要走了,你别等了吧。」

姬如镜淡淡地看着她,他知道她让他别等什么了。

他曾大言不惭道等她喜欢上他。但现在,他确信自己等不到了。

两人曾经并肩同行,现今不得不止于礼,隔开距离。

桓杳看着他落寞的神情,不免眼眶酸涩。

她曾听下人说,他是少年将军,一向意气风发,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态。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对他的感情也不只是救命恩人这样单一。

其中掺杂了朦胧还未挑破,而如今也无法挑破的悸动。

干冷的夜风吹的她眼睛发痒,这场沉默的对峙中,她率先败下阵来。

转身欲走时,身后传来声音。

「如果没有他,用不了多久,你是不是就答应我了?」

她只停了一瞬,随即无言地继续向前走着,没有回答。

一滴微小的眼泪滑落下来,她紧抿着唇咽回那丝哽咽。

她回答不了,既不愿意骗他,又不能在刚与她郎君相认后说出背叛他的话。

桓杳看着面前平直死板的路,听见身后一声讥讽的笑,眨了眨眼。

直至回府背对而行,两人也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深夜,与姬如镜点点滴滴的回忆如洪流般涌进她的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疲惫睡去。

桓杳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她提着剑站在喜堂里,指着一名穿着喜服的男子。

不知为何在她刺过去时,男子并未躲避,又在不久后,她给男子跪下。

她在梦里拼命想看清男子的长相,她莫名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却怎么也看不清……

 

23

次日一早,陆韫如约而至,带着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桓杳却盯着陆韫的身影在想另一件事,昨晚梦中那名男子的身姿似乎与他有些相似。

「杳杳,这下你可信我了?」

陆韫叹了口气,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

桓杳还是有些不适从,只点点头,「我并未不信你。」

陆韫朝她走近一步,目光中有爱意,有想念。

他俯身拢住这久违的人儿,手臂不自觉收紧,声音送进她的耳朵里。

「杳杳,我好想你。」

姬如镜敛眸隐去那抹黯然,转身背对着他们。

桓杳僵硬地接受这个拥抱,心底却莫名生出一股抵触。

陆韫也没在意,半刻后松开桓杳转身对姬如镜作揖道,

「家妻叨扰府上许久,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待陆某回去后,定会遣人送来谢礼。」

姬如镜回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垂眸饮了一口,「不必。」

陆韫挑挑眉不再说什么,拉起桓杳的手刚走出几步。

一名小厮从外跑了进来,弯腰对姬如镜道:「将军,外面有人求见,说为寻陆公子而来。」

陆韫听到小厮唤姬如镜的称呼时,忽感到一丝熟稔。

姬姓的将军…

还未来得及印证,正厅款款走进一人。

陆韫瞬间死死盯着那人,一刹如坠冰窟。

「郎君外出寻姐姐,怎的不带上妾身,妾身也万分惦念姐姐。」

 

24

桓杳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厌烦过一个声音,一张脸,一个人。

即便失忆,她也能觉出自己以往对她的反感。

「你来干什么?」陆韫往前一步,挡住桓杳。

窈窈福身一笑,「妾身想着姐姐既已和郎君和离,便有了许多不方便,妾身在也好有个照应。」

「我们和离了?」桓杳皱了皱眉。

姬如镜觑眼看着这场闹剧。

陆韫没回答,只是握着她的手不由得更用力。

他看向窈窈,「你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吗!」

语气中暗号警告。

窈窈仿佛浑然不觉,她依旧笑着,略过陆韫对桓杳道:「姐姐忘了吗,是你亲手写的和离书啊。」

桓杳自陆韫身后走出来,摇了摇头,「我失忆了,几乎将以前的事全忘了。」

窈窈诧异地看着她,一时失语。

又很快反应过来,面上笑着,却心道难怪。

以从前的桓杳,她是不会允许自己叫她姐姐的。

陆韫看着窈窈忽然挽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越来越慌。

窈窈走近,拉起桓杳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你也不记得自己的哥哥了吗?」

「哥哥?」

她瞥了眼一直未出声的姬如镜,柔声道:「你哥哥桓濯,桓大将军啊。半年前在与北狄的战争中,死在战场上了。」

她甚至换了个说法,死在战场上和战死杀场相去甚远。

前者几乎可以称得上用词轻蔑。

厅内除窈窈外的三人均脸色一变。

姬如镜瞬间起身,直直地盯着桓杳。

桓在中原为大姓,他从未想过有如此巧合。

桓杳不由得后退一步,脑袋里似有口钟在不停乱撞,嗡嗡的轰鸣声充斥在头里作乱。

她忽然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脑海里接连闪过零星破碎的片段。

「陆韫一生,唯你一妻。」

「从前只道你是不拘一格的女将军,而今怎如寻常妇人那般善妒?」

「陆韫,孩子没了。」

「杳杳,你是在要我的命。」

「哥哥醒醒,我带你回家…」

……

力气一瞬间被抽干,桓杳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

「杳杳。」陆韫忙蹲下,刚伸出的手却被桓杳打开。

窈窈站在一旁观察着桓杳的神情,判断着什么。

在看到地上的女子眸光中闪过一丝沉痛时,她终于露出一个会心的笑。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

「想来也是命运捉弄人,姬小将军亲手杀了桓将军后又救了姐姐。」

她叹道,「说到底也不是姬小将军的错,不过是职责在身而已。」

「住口!」陆韫起身,目光狠戾地看向窈窈,「滚出去。」

她平静到仿佛说的人不是她,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失神的桓杳。

看着她愈渐凄白的脸色,心底疯狂地蔓延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时至今日,她已分不清导致她变成今日这般,是由于爱陆韫,还是嫉妒桓杳。

 

25

桓杳想起了很多,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兄长惨死战场。

是那只箭要了他的命。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姬如镜。

她差一点,就爱上了杀了兄长的仇人。

姬如镜对上她的视线,那是从未见过的冰冷和仇恨。

「是你,杀了我哥哥。」

这一刻,三人终于确认,桓杳想起来了。

姬如镜刚张口打算说什么,瞥到窈窈复又闭上。

他看向窈窈,嗤笑道:「你如何得知是我射的那一箭?」

窈窈不闪不避迎上他的视线,「坊间皆传桓濯大将军被敌将主帅自背后一箭毙命,妾身没记错的话,姬将军便是那次领兵的主帅吧?」

姬如镜不紧不慢地点点头,「不错。」

又接着道:「那传闻也不算全错,确是自背后射出的一箭。然,本将当时在东南方向,也就是桓濯将军的正侧方,如何自他背后射箭?」

桓杳瞬间抬眼看向他,心被悬了起来。

姬如镜走过去从陆韫手中拉回桓杳,将她扶起来,抿唇道:「我的箭头一圈刻着姬府独有的花纹,你可注意到射中你哥哥那只箭的箭头有花纹吗?」

桓杳记忆犹新,她笃定道:「有,我记得样子。」

姬如镜命人将他常用的箭拿来,递给桓杳,「你认认,可是这样的?」

她只看了一眼,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摇了摇头,「不是。」

姬如镜迫不及待想告诉她什么,但碍眼的人还没走,他不得已先处理眼前人。

「我方才听你唤陆公子郎君,你莫不是他新娶的夫人?」

陆韫瞬间朝桓杳看过去,但只见她神情淡淡,与半年前相差无二。

「妾身…」窈窈咬着唇,求助地望向陆韫。

可以说如若今天窈窈没有插一脚,他便能将桓杳带回去,甚至可能一辈子她都想不起来。

陆韫本就对她怒火中烧。

「陆公子怎么说?」姬如镜顺着窈窈的视线看过去。

陆韫冷哂一声,并不说话。

姬如镜了然般点了点头,他将手中把玩的箭头丢到窈窈面前,「所以你现在是个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中原人?」

窈窈不懂他要说什么,陆韫却一下就听明白了。

「在我北狄境内鬼鬼祟祟,本将现在怀疑你是细作。」

下一瞬,他就敛起了笑,扬声唤人过来,「将她押送官府,好好审审。」

「郎…大人,陆大人!您将我从牢笼解救出来,如今又任由我被关进去吗,大人!」

窈窈全然不顾形象,手脚并用爬到陆韫脚边抓紧他白裾的下摆,只为寻求一条活路。

陆韫没情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扯回衣裾,「如今,我最后悔的事,便是那日捡回了你。」

话音刚落,窈窈怔愣地失声,哭声戛然而止。

她目光涣散地瘫在地上,任由小厮拖着她离开。

 

26

正堂内瞬间只剩下三人。

姬如镜只是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现下你二人既已和离,陆公子还是早日回你的中原吧。」

陆韫紧抿着唇看着桓杳「自你离开后,我未纳过任何人,也没再碰过她。」

陆韫深深看着她,目光里是隐忍的眷恋。

「我将和离书放在你手边那时起,这些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陆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寻找自己想要的情绪。

但里面除了漠然,什么都没有。

她是真的放下他了。

姬如镜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沉声道:「送客。」

桓杳坐回椅子上,不再看他。

陆韫站在原地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垂眸离开。

那时,桓杳姬如镜均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回了中原,便放松了警惕。

桓杳如今都想起后,便打算和姬如镜告别。

即便兄长不是他亲手杀得,他却也是那场战争的统领者,是兄长的敌人。

但还不等她开口,姬如镜就大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腕。

「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姬如镜邪肆一笑:「一个你见了后就会立即答应我的人。」

桓杳一头雾水,还是跟着他出府,去了一座极为偏僻的,几乎靠山的别院。

她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唯一和姬如镜共同认识的一个人…

是桓濯。

桓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站在门口停滞不前。

她没勇气推开这扇门,怕希望落空。

姬如镜没这样的好耐心,直接越过她推开门。

桓杳抬起眼,一名蓝袍男子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喝茶。

「哥哥…」

桓杳踏进门槛,轻声唤着。

近乡情怯般不敢惊扰了他。

桓濯听见响动,微微抬眼,他站起身,动了动唇,「杳杳?」

桓杳被这一声拉进了现实,她立刻跑过去扑在桓濯身上。

「哥哥!」

兄妹相认,泣涕涟涟。

姬如镜斜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抱着别的男子,即便那是她哥哥。

不久桓濯神情瞬间变得沉肃。

「姬如镜?」

「你为何与我妹妹在一起?」

姬如镜半年前救下的不止是桓杳,还有桓濯。

说的更准确些,是他本就是为了探查桓濯气息时,顺手救下桓杳。

姬如镜少年时曾到中原见过桓濯一次,是个与他志趣相投的少年英才。

他不愿桓濯就这么葬送在汉人朝廷的计谋中,是以将他救了下来。

但为了保证缜密性,除了他身边的两个亲信,谁也不知道。

包括桓濯自己。

是以,现在桓濯正提剑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质问他。

姬如镜冷笑一声,看了眼还在她哥哥怀中的白眼狼,悠悠出声。

「我和她在一起自然是因为她是我的人。」

桓杳:「……」

桓杳拽了拽兄长的袖子,「哥哥,半年前我与你一样差点死于沙场,是姬将军救了我。」

桓濯也反应过来了,冷哼一声,倒也不再说什么。

兄妹说了许久的话,桓杳将自己已与陆韫的事从头到尾都告诉了兄长。

「那竖子!」桓濯拍着石桌,怒声道。

然,他却不能找上陆韫。

他的死讯早已传回京中,如若现在贸然现身,反而惹人猜忌。

 

27

天色渐晚,姬如镜带着桓杳离开了。

依旧是一匹马,姬如镜自身后搂住她。

马走的很慢,没有风的加持,感官瞬间放大。

桓杳感觉圈在她腰上的手莫名发烫,和现在脸上烧起的晕红一般热。

她挣一分,腰便更紧一分。

桓杳有些恼了,正要开口,肩上就搭上了男子的下巴。

「还记不记得来前我与你说的话?」

「带你去见一个你见了后就会立即答应我的人。」

桓杳忽然安静下来,她看着油光发亮的马背,平声道:「姬如镜,我是嫁过一次人的。自我决定与他和离时,便不打算再嫁。」

姬如镜听罢冷嗤一声,「你这是还打算给他守活寡?为了他一辈子孑然一身。」

桓杳摇摇头,「与他无关。我说过了,我是嫁过…」

「行了。」姬如镜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把她又圈紧几分。

「别把你们中原那套女子贞洁摆出来给我讲,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

「答应过我让我等你。」

「……」她什么时候答应过了。

姬如镜面无表情地威胁她,「你哥哥现今还吃着我从西域给他搜刮来的药材调养身体,你不答应,我便停了他的药。」

桓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竟不知,姬将军也能如孩童般幼稚。」

姬如镜悠然地点头认同,「那你现在知道了。」

桓杳懒得跟他争论,索性不再开口。

她本就不是恪守成规的深闺女子,这些女子二嫁无门,清白不在等等的闲话她向来不在意。

她只是以为,姬如镜会在意。

但她还是不够了解他,是以没注意到那时他听到她已和离时的神色一松。

姬如镜心情大好,桓杳很少搭茬,他便故意说些乱七八糟惹她反驳。

陆韫站在不远处看着马上的两人一路气氛融洽,黑眸里不显任何情绪。

他回头望了眼那座别院,微微勾起了唇。

 

28

陆韫轻功一般,但避开姬府的小厮绰绰有余。

深夜,他甚至未换行头,依旧是那身白袍,就这么潜进了桓杳的卧房。

桓杳睡得轻,陆韫刚进来,她便立刻醒来了。

「陆…」

「嘘。」陆韫抵靠在梳妆台边沿,垂眸把玩着她今日戴的发簪,「低声些杳杳,把姬如镜招来麻烦的是你。」

桓杳拥着被子坐起身,压着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听到这话,陆韫目光变得有些涣散,似是回想到了什么。

他喃喃回答:「我只想带你回去。」

桓杳鼻息中溢出一丝冷笑,「陆府么?」

在她决断讥嘲的态度下,陆韫醒过神,目光清明起来。

他没有任何铺垫,简言道:「我今日看见桓濯了。」

桓杳瞬间僵住。

他慢声说完,「我军主帅却被敌军所救,将养半年不回京,你说圣上会怎么想?」

通敌。

桓杳脑海里回荡着这两个字。

我朝例律,通敌叛国者,株连九族。

她感到喉咙发干,勉强吞咽一番才哑声道,「我跟你回去就放过我兄长吗?」

陆韫抚了抚簪子上的珠花,随即收到袖子里,「不错。」

「所以,你明日便去向姬如镜辞行。」

桓杳手不自觉抓紧被子,「我现在要是唤人过来,你跑不了的陆韫。即便姬如镜为了他自己,也不会放过你。」

陆韫颇为从容,「我会没有准备?早在我来之前,就派了亲信将桓濯的住处暗自围住,明日天亮前我未出现,他们即刻羁押桓濯回京。」

桓杳眼里汹涌着恨意,声音却意外地平静,「陆韫,是我看错你了。」

陆韫动作一顿,随即起身负手背对着她,只言:「近日北狄瘟疫频起,明日晌午我在护城河畔等你,尽快。」

说完没有停留地离开。

空寂的房内,桓杳咧嘴惨然一笑。

少时,她曾听母亲叹过一句:万般皆是命。

如今她也终于体会到了。

次日一早,她去正堂见了姬如镜。

「你还是要走?」

姬如镜放平嘴角,看着她。

「是,我终究不是北狄人,我有我自己的家。」

「那桓濯怎么办?」姬如镜问。

桓杳从善如流答到:「如今朝中局势不稳,我先行回桓府,等风头过去,我自然会给哥哥去信,让他回来。」

姬如镜看了她半晌,才垂下眼问道:「那等你安顿好,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桓杳一愣,「那北狄…」

姬如镜摇摇头,平静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况且我向来不赞成北狄与中原的战争。你离开后,这里也没了我再留下的意义。」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直白的话,惹得桓杳像吞了一口青橘,酸涩不已。

她还是心软了,所以她说:「好。」

至于陆韫,等哥哥脱离危险后,她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姬如镜眼里的黯然散去,笑了笑。

29

桓杳找了借口拼命推脱了姬如镜派人护送她回去的要求,没耽误太久,晌午及时赶到了护城河。

只陆韫与一辆马车和车夫。

其余人均被他派去看守桓濯了。

陆韫从马车内掀开帘子,笑着朝她伸出手,「杳杳,我们回家。」

桓杳瞥了眼,自己撑着车沿登了上去。

陆韫轻挑了挑眉,随即无事般收回了手。

只要她能跟他回去,发点脾气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沉默地坐在马车两边。

先开始陆韫还会开口跟她说话,但看桓杳皱起了眉,也不再烦她了。

走了没多久,路过了一座村庄。

流民四散,几乎都感染了瘟疫。

戚戚哀哀地游荡,官兵不放他们进城看病,就只有等死的份。

陆韫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景象,沉眉对车夫说道:「加快赶路。」

这条是必经之路,躲不过去。

在将过未过时,马车外忽传来一声惊愕的吼叫。

「是中原人!」

一个衣着褴褛的少年对着人群喊出声,「我看到了,马车内是中原人!!」

接着便是一声男人透着兴奋的声音,「捉了他们去官爷那里交差,便说是中原的细作,换个大夫出来!」

「说的对!」不少人应和着。

陆韫觑眼听着,手紧握着剑。

听到接踵而至的脚步声时,马车也被迫停了下来。

陆韫掀起眼皮,「杳杳,不要出来,你们先走。这村几里外有座枯桥,去那里等我。」

说完不等她回应便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又很快放下帘子,让人一点也看不到里面。

车夫得了命令驱马离开。

桓杳掀起颤颤巍巍的帘子一角,只见陆韫白袍银剑,对面站着七八个看起来症状较轻的男子。大多都是穷寇之辈。

这一刻,桓杳竟然有些希冀,希望他就这样葬身那里,别再回来。

半个多时辰后,陆韫追上了他们。

只是白衣上蹭了些灰尘,其余地方依旧完好无损。

桓杳撩开帘子看向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落。

陆韫负手站在马车外,看着她的神情笑了,眼底却冰冷一片,「怎么?很失望吗?」

桓杳淡淡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说啊,我没死在那里你还挺可惜的?」他站在原地逼问她。

桓杳索性破罐子破摔,「对,看着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我不免想到那句恶人遗臭万年。」

陆韫笑意都没有了,挑破她的心思,「就算没死在那里,你不是也打算杀了我?」

桓杳心底的恨意全被他激发出来,她手攥着裙边,利落地承认,「是。」

陆韫哼笑一声,「既如此,我还带你回去干什么,等你杀了我不成?」

掠过的南风撩动他打斗时前额散下的几缕头发,

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也罢,你心里早已没有我,我强迫你留在身边也没什么意思。」

「桓杳,你回去吧。」陆韫目光平和而深沉,让人无法探明,「你哥哥也不会有危险了,回去吧,回去找姬如镜。」

桓杳皱了皱眉,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桓杳。

莫不是真的想通了?

「当真?」她犹疑不定地看着陆韫。

「自然。」陆韫站远了些,又似是不耐烦地蹙起眉不再看她,

转而对车夫道:「带她回去,回城。不必担心,那群流民我已处理干净,你放心走便是。」

马夫丈二摸不清头脑,怎么又回去了?

但拿钱办事,他还是依言驱马掉头了。

桓杳虽也疑惑不已,但她知陆韫是言出必行的人,放她回去便是真的放过她了。

她轻呼口气,仿佛压在身上的重担终于掉落,不禁轻快起来。

桓杳一路都沉浸在愉悦中,没有再回头去看陆韫。

是以不知道他一直站在原地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直至马车的缩影到几乎不见,陆韫才慢慢拿出背在身后的右手。

一条细长的伤口,依旧在淌着血。

陆韫垂眸看着,上面沾染的不仅是他的血,还有某个村民的。

方才打斗时不慎沾染上,现在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轻微异常。

他已经够对不起她了,不能再拉着她一起死。

陆韫抬头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黄土漫漫。

最终,他提着剑随意地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那时的瘟疫还是不治之症,所谓的医治也不过是缓解。

是以,陆韫也没有回中原,回自己的家。

尘土飞扬的黄土大地上,只余一抹雾白的背影,孤远而寂寥。

 

30

桓杳先去了桓濯的别院,确认没有陆韫的人了后再回的姬府。

姬如镜还坐在正厅出神,看到去而复返的身影不免一愣。

「你可是忘带东西了?」

桓杳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突兀的一句,噗嗤一笑。

「我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着急回去了,等哥哥的病养好了再走不迟。」

姬如镜蹭的一下站起来,「你说真的?」

桓杳悠悠点点头。

如今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眼里仿若透着细碎的光,猝然笑了起来。

姬如镜也笑了,笑得少年风流,「那我是不是等到了。」

桓杳晃了晃脑袋,「说的也不完全对。」

「嗯?」

她道:「不是今日,是还要早一点。」

姬如镜没有再问多早以前,因为不重要了。

两人相视而笑,眼里尽是彼此。

姬如镜当晚就拉着桓杳去桓濯面前坦白此事,炫耀意味再明显不过。

桓濯气得死死地瞪着姬如镜,却如同哑巴吃了黄连一般。

看着妹妹爱慕他的眼神,有苦说不出。

数日后,桓濯身体彻底恢复。

姬如镜便跟着兄妹二人一道回中原,刚出城不久,有个男童就跪在了他们马车前。

「好心人,求求给口吃的吧。」

桓杳掀开帘子,不远处一群难民聚在一堆,不止这一个孩童。

她拿起一个竹篮筐,抿唇下了马车。

桓濯姬如镜正欲下来却被她挡了一下,「不必,我分些口粮便回来。」

她跟着男童走过去,几乎每个人都分到了吃的。

起身时又看到那边树下靠着一个人。

衣衫褴褛的让人看不清模样,只知道是个男人。

她拿起一个馒头正要走过去,就被男童拉住。

「姐姐别去,那人似是感染了瘟疫。」

桓杳笑着道,「没事,我不靠近就是了。」

她只走过去了几步,那人似是被吓到般颤了一下。

「好好,我不过来。」桓杳只好站住,「这里有个馒头,我放这里了啊,你来拿吧。」

说完便一步步后退,转身离开。

直到她上了马车,旁的几人看着那个白花花的馒头蠢蠢欲动,那人才连忙过去拿回来。

他大口吃着,一言不发。

桓杳透过帘子看到了,有些奇怪。

但也没多想,马车再次启程离开。

陆韫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喃喃地笑了一下。

「杳杳,幸好你无事。」

「这次,我不能带你回去了。」

(全书完)

署名:亮晶晶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居不见路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