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死于云国黎平年仲夏夜。
那夜府中歌舞升平,是在庆祝夏祭。
人声鼎沸时,云南王妃身着红衣从高楼一跃而下,如飘零的凤凰,恰好落入搭起来的火祭台上,火花飞溅。
我只记得王爷发疯一般去扑那火台,烧伤了一只手也没能救出王妃。
许是天意,竟烧得王妃骨灰也没留下。
1
王妃是个神算师,世人称她陈天机,听闻她十卦九准,犹如天神。
八月初云南王大病,请她来为王爷算气运。
我抱着古琴从正厅路过时看见王爷抓着陈天机的袖子:「再为本王算一卦。」
她真的很美,唇如点绛,眉似远山,剪水的双瞳眨了眨,陈天机道:「一日只一卦。」
我悄悄趴在窗外偷看,见王爷急迫地道:「那明日,明日一定要来。」
陈天机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翻了翻,复了沉吟出声:「明日张书生算功名。」
王爷的眼暗了下去:「本王给你双倍的金锭。」
「王爷实在庸俗。」
陈天机走后,我将古琴放好,为王爷弹了一曲凤求凰。
「琴儿。」他眉眼垂着,嘴角勾的无奈,「你可信一见钟情?」
我心里一顿,琴音却不断:「愿王爷旗开得胜,抱得美人归。」
王爷爱上了一个神算子。
日日派人去请陈天机来府中算卦,可惜算师太忙,且不受赂,王府次次都吃闭门羹。
看着王爷终日因相思消瘦的脸颊,我心下叹息,不知流水可恋落花?
如此半月有余,王爷终于是再见陈天机。
她穿着绛紫的长袍站在高高的神坛上,未梳的墨发垂至腰际,上挑的眉眼清冷。
只见她双手交叉,嘴里念念有词。
帝都已无雨一载。
我依旧抱着琴站在王爷身旁,抬头看天。
乌云密布,隐有雷声,那女子如神女降临,为世人祈福。
我偏头,见王爷眼中痴迷万千。
他朝前走了两步,接住陈天机抬手间洒下的香灰,犹如珍宝般放入衣襟。
风声大作,高台下人人神色崇拜,皆如醉般看着那道身影。
沉默既是莫大的渴求。
我无意间拨动琴弦,「铮——」的一声,在这只余风声的空地尤为突出,我慌乱按住琴弦。
琴音落,风声竟也停了。
陈天机皱眉,似是出乎意料。
她再次燃起高香,不见雨滴,远处却传来水声。
水声由远及近,我爬上酒楼,看见滔滔江水如怒龙般滚来。
众人大惊,叫喊着往高处逃。
海啸可怖,顷刻便淹没了低矮的民房。
我转眼看见陈天机还站在神坛上,美目里满是震惊,她似乎想再起阵法,却突然弯腰吐出一口血,瘫坐在地。
王爷冲上高台抱起她飞身上屋檐,许是遭反噬,我瞥见她发间多了一缕白。
神女作法,引得天怒降罚,致使无辜百姓死伤无数,陈天机被扣押至狱中,是为妖人罪。
2
王爷不便露面,于是我替他来狱中给陈天机送东西。
「妖女!你遭天谴!屠人命!」
「还我家人!」
将至门口就见数十百姓围在一起,嘴中脏词不断,句句皆是对陈天机的恨意。
不久前,她还是民间的神话,如今一朝失手落下神坛,便是谁都可以站在高处踩之踏之。
我心中淡然,给狱卒塞了银子就走了进去。
灰暗的牢房,陈天机闭着眼坐在草堆上,脸色有些惨白。
我隔着铁栅栏看了她许久,见她毫无反应,我将提篮放在地上回身朝外走。
「今日不带琴?」
我讶然回头,陈天机已经睁眼。
她古潭般的眸子看着我,莫名让人觉得心慌,好像在她面前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我淡淡出声转移话题:「这是上好的人参磨成的药丸,你且吃了吧。」
我将盖着提篮的软布掀开,捏出一颗白玉般的药丸递给她。
陈天机摇头:「你是云南王府的琴女?」
「是。」
她眼神讳莫如深:「那日的琴音,是你拨出的。」
她语气笃定,我心下一沉,面色却如常:「不小心碰到了。」
她突然笑了,红唇一勾,如天上的月仙:「你讨厌我。」
「陈算师多虑了。」我将药丸拿帕子包好放在她腿边,「王爷会救你的。」
不再多言,我提着篮子转身,将将走至出口,身后传来陈天机的声音。
「可怜的落花。」她说。
我抿唇加快了脚步,心里却回想着她的话。
谁是可怜的落花?
我摇头,不知她说的是王爷,还是作为琴女的我。
九月初三,陈天机还是被押上了断头台。
听闻王爷进宫求了他的父皇,希望能放陈天机一命。
天子震怒,罚了王爷禁闭。
行刑当日,我躲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
陈天机坐在脏兮兮的囚车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极美的眼透过人群与我对视。
「你该走了。」她无声地做了口型。
不想看到我吗?
我垂眸,压下一丝不安。
午时三刻,令牌将落地时,突然狂风大作,天地色变,有红雨瓢泼而至。
东方似有鸟啼,不多时一只长尾彩翼如凤凰般的鸟儿振翅而来,盘旋在陈天机头上,久久不曾离去。
云国信神佛。
传说彩凤选中之人乃为凤命,诞子即为龙。
人群哗然,皆跪拜称其凤主。
「凤主。」我嗫嚅,抬头看向陈天机。
她似乎从不为任何事动心,瓷白的脸淡漠,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快快禀明皇上。」斩官惊慌起身,大概也不知该对陈天机做何处置。
云国皇后早年辞世,若她是凤命……
不知王爷该如何自处。
周围跪拜声不断,她好像又变回那个万人敬仰的神算师。
我转身离开。
她大概不会死了,甚至,会变成母仪天下的皇后。
嘈杂骤止,我疑惑转身,见众人眼中满是惊恐地看着台上。
那彩凤惊叫,扑打着翅膀似乎在挣扎,顷刻竟七窍流血掉落在地,死在陈天机面前。
「她的眼睛!」有幼童指着陈天机大喊。
我顺着看过去,见她眼中有红光浮动,似夜里杀人的魇魔。
3
陈天机再次关进了大牢,听候发落。
我忍不住又去看了她。
铁锁加身,脚踝被磨得露骨,原本柔顺的黑发也凌乱了许多,导致她命运再次更改的那双红眼却又变成了纯粹的墨黑。
「你到底……」我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是人。」
她动了动手想触碰自己的眼睛,奈何铁链太重,她只碰得到垂下的发丝。
「你知道人可以与天道做交易吗?」她问我。
「你的眼睛。」我求证般出声,「是交易的结果?」
陈天机点头:「世有多界,你我所在的只是万千界中之一。」
她眼中罕见带了欣喜:「你知道吗?有一个界,据说黑夜也能如白昼般明亮,楼房高耸入云天,甚至有物件能让相隔万里的人说话见面。」
我实在震惊,不知她是如何想象出来这些的。
竟妄想去到另一个界,我摇头,觉得她是真的疯魔了。
踩着干草往外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
有月光顺着破旧的墙缝照进来,柔顺地铺在陈天机眼中,映得她双眸分外的明亮。
有些人呐,天生就与美好相配。
三日后的申时,我撑着油纸伞在潭边喂鱼,偶然听得府里小婢说闲话。
「听闻那陈算师突生妖瞳,诡异得很。」
「可不是?」粉衣小婢接道,「本是极尊贵凤命,却因那双眼葬送了自己的富贵命。」
两人走得远了,方才所说却绕在我心头久久挥散不去,似细线紧勒般惹人不自在。
「所幸已被挖去喂了狼,将那孽果断干净了……」
我想到那日她月光满目的样子,心头有些窒息。
命格太过奇特,又生了一双诡异的瞳,皇上不敢轻易杀了她,便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陈天机被挖去了能克死真龙的双目,丢在冷宫一隅自生自灭。
彩凤亡,金命落。
我快步往书房走去,王爷还在书房关禁闭,大概还没得知噩耗。
不想我去时王爷已经不在了。
书房的门大开,秋风吹过,掀起案板上一幅画。
是一个女子的背影,极长的墨发未束,就那般柔柔散在身后,淡绿的长裳穿在她身上有些宽大,即便只看背影也猜得出定是倾国倾城的样貌。
真是像极了陈天机,只不过王爷将她画得太瘦了些,平白多了分病态美。
我细细摸着画的纹理,心中竟平白冒出一股怒气,骤然收手,我有些诧异。
莫非我真的厌恶陈天机?
可我又有什么理由讨厌她呢?
4
陈天机还是嫁进了王府。
听闻王爷放弃了竞争太子之位,只求皇上赐婚他与陈天机。
「若娶她会动摇皇家江山,儿臣宁愿放弃太子之位,只求良人相伴。」
那日王爷在朝堂所说之话顷刻传遍云国。
有人说他被瞎了眼的美人迷了心智,是个草包英雄。
有人说他深情难得,是世间极少的好男儿。
好与坏皆是在谈论王爷,似乎没人在意原本德高望重的陈算师,只道她是攀了高枝。
一纸婚约降下,无人知她愿意否。
十月初六,陈天机从冷宫出嫁。
说是出嫁,其实就是给她套上了红色的嫁衣,匆匆忙忙接到了云南王府。
婚礼也实在简陋,府里的家奴抬着她一路走来,没有礼炮,没有喝彩声。
喜婆牵着陈天机从轿子里下来,我见她眼上已经蒙了一层白绫,遮住了空无的两个黑洞。
喜服是上好的料子,花纹却简单的有些素气,瞧着竟是普通的红裙,毫无喜庆意味。
明明是王妃,却从偏门进。
只因她乃残疾之人,又与邪祟为派,若大张旗鼓从正门抬进去,恐乱家宅。
我瞧着有些心酸,默默走在轿旁陪着她进了门。
陈天机似乎有所感应,她偏了偏头朝我微微弯起嘴角。
「你……」我嗫嚅出声,「眼睛痛不痛?」
她愣了一下,复而摸了摸白绫道:「忘了。」
大概是痛的不想回忆,才说忘了的吧。
我抿唇,摸了颗喜糖递给她。
但愿她之后能过得甜一点。
那夜王爷不曾露面,说是有加急文件要处理。
我陪着陈天机坐了一夜,说了许多话。
我问她嫁入王府可否不甘。
「虽说圣意难违,但我并非听天由命。」她摘了白绫,露出可怖的空洞,「他身上有一枚玉佩,可助我跨界重生。」
我哑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天机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她褪了艳红的喜服,摸索着换上了平日穿的素白袍子。
她说:「他并非真正爱我。」
怎么会呢?
我想将书房那幅画给她看,可又惊觉她已经没了眼睛,所以我只得安慰她:「王妃多虑了。」
似乎惊讶我对她的称呼,陈天机有些微愣。
天将亮时,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有算过自己的命数?」
晨光熹微,面前的女子依旧挂着清冷的面容,忽有燕啼,压住了她的轻语。
「什么?」我凑近了些。
陈天机摇头,不再多语。
而我永远也无法得知那天她的回答是什么。
5
我原以为从此日子会细水长流且安稳,可陈天机似乎天生与磨难共情。
今年的皇家狩宴选在白虎山,王爷打算带着陈天机去。
「臣妾眼疾,怕是会给王爷添麻烦。」她淡着声推辞,轻轻从男子手中抽出手指。
「本王会护着你。」似乎怕她不信,王爷将一只白玉哨子放进她手里,「此哨声远,若遇险吹响,半刻我就能赶到。」
不好再拒绝,陈天机摩挲着白玉哨,抿唇点了点头。
我远远看着那哨子,心中竟觉得有些熟悉。
下意识摸了摸脖颈,我总觉得以前应当是挂着什么的。
狩宴在即,云南王府的车队浩浩荡荡朝白虎山去。
入了冬,细雪飘飘然落在轿顶,我与陈天机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她今日穿着淡青的广袖织锦棉裳,外头罩着狐毛披风,神情依旧淡漠,与这雪景当真配极了。
我看的咂舌,就算没了眼睛,陈天机也美的有些过分。
奈何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美人。
将登顶时轿子停了下来,原是碰上了徐贵妃的仪队。
陈天机跟着王爷下去请安,那贵妃长了一张尖酸的脸,下巴一抬,偏要让她跪着请安。
说是妖人一个,不配站着。
王爷愠怒,还未出声陈天机就施施然跪了下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够了!」王爷将她拉起,「本王的王妃不必如此谦卑。」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那贵妃阴着声道:「若不是因为那双妖眼,如今她怕是王爷您的母后。」她笑得讽刺,「这缘分真是好东西,当不了娘却做了妻。」
脸色霎时变得难看,王爷盯着她不语。
「贵妃请自重。」陈天机道,「你为之痴狂的凤命我并不想要,所以还了回去。」
被戳中心事,那徐贵妃气的磨牙,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后转身上了轿撵。
气氛冷了下来,夫妻二人各自回轿,连基本的交流都没有,许是心里也因贵妃的话有所芥蒂。
狩猎自古是男儿进林大展威风,女眷则守在外面喝茶话事。
陈天机自然是融入不了的,所以我扶着她慢慢散着步。
走得远了些,有个小宫女跑了过来:「云南王妃,王爷们都回来了,还请您同我回去。」
不疑有他,陈天机转身往来处走,不想那宫女却拦住她:「方才那地雪厚,娘娘们换了地,您同我来。」
行了半刻,到了一处围着禁杆的地方,那宫女侧了身让陈天机进去。
摸到木杆,她皱眉:「此处乃禁区。」
眼神有些闪躲,那宫女道:「这是废了的禁地,已经没野兽了,娘娘们都在里面呢,您快些进去吧。」
说着竟是将陈天机一把推了进去。
我连忙上前扶着她,转身却见那宫女从身后拿了个箩筐出来,刚开了顶就见一条毒蛇钻了出来,攀附在木杆上。
「惹了不该惹的人,便好自为之。」
宫女仰着鼻子走开,我看着流着口水的毒蛇,将陈天机拉远了些。
「是徐贵妃。」我说。
「找找别的出口吧。」她似乎并不意外,从袖口里摸出那只白玉哨子捏着。
别无他法,我与陈天机沿着林边找出口,可林子太大,迷路实在是合乎情理。
隐约有虎啸,我手心出了汗,拉着陈天机躲在雪洞里。
「吹哨吧。」寒风刺骨,我裹紧了披风。
陈天机点头,拿出一直捏着的哨子。
哨声悠扬传得很远,可盼来的不是王爷,是一只成年的雄虎。
白虎凶悍,我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闭了眼,我拉着陈天机的手将她朝后推了推。
总不能让一个瞎子挡在我前面。
可那白虎似乎对我不感兴趣,它怒吼着朝陈天机奔去,一口咬在她肩头。
我猛地转头,见陈天机陡然煞白了脸,身子也朝下倒。
我想冲过去拉开白虎,她却突然拔了钗子往白虎身上扎:「快走。」
太过惊诧,我一时愣在原地。
「快走。」她肩膀的血流到手心,挣扎着将染血的哨子丢给我,「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野兽,你先走,找人救我。」
「你坚持住,我马上回来。」
心下一横,我跌跌撞撞跑出去找人。
出了洞口,我快速朝后瞥了一眼,却再也无法迈步。
那白虎被陈天机扎了右眼,痛怒交加,便一把将她拍出去砸在墙上。
雪墙薄弱,又因缠斗撞击,我眼睁睁看着雪洞坍塌,将一人一虎掩埋。
混乱之间,陈天机眼上的白绫掉了,那两个空洞似乎朝我这边看了看,带着无望的光。
6
我只记得那日我不断地吹着哨子,不断地挖雪,挖得十指尽烂,血染一片。
昏迷之际,我看见王爷骑着骏马飞奔而来……
陈天机昏睡了两月余。
我替她擦拭着手指,心中滋味万千。
是她命大,埋在雪下两个时辰竟也能活,可擦到双腿,我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活着又如何?
压了那么久,早就将腿冻坏了,如今成了瞎了眼的瘸子。
她醒时,王爷抱着她自责道:「对不起,我不该带你去的。」他说,「本王一定能治好你的腿,你信我。」
陈天机使劲捏着自己的腿,当真是感觉不到痛了。
她张了张嘴,无话能说,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墨发垂侧,我瞧见她轻轻抿唇,压下心中苦涩。
王爷命人打了顶好的轮椅,推着陈天机在府中散步,甚至还亲自下厨为她做了吃食。
是真的愧疚,想换着花样补偿。
可太医来了好几波,都摇着头请罪。
王爷大怒,说要带陈天机去别国求医。
「不必了。」她似乎越发话少,「医不好的,王爷派小婢照顾我便是。」
可谁会用心服侍一个瘸腿瞎子呢?
那婢女寻着王爷不在便欺辱陈天机,仗着她从不告状甚至让她自己去膳房取食。
去膳房要路过荷塘,一个瞎子如何判断前路?
轮子压了潭边,连人带轮椅便翻了进去。
那婢女被罚了板子,赶出了府。
而王爷则事事亲为,端茶送水,如下人一般。
我摸着没还给她的白玉哨子,想着幸好王爷爱她如命,也不至于活得太差。
正月过后,陈天机怀孕了。
我抬着养胎汤进房的时候,她斜卧塌上,轻轻抚着小腹,神情柔和,分明是喜悦非常。
她说她不爱王爷,说嫁给他亦是利用,可我如今看她,竟如寻常女子一般,期盼着相夫教子。
可王爷似乎并不高兴。
他看着她的小腹,神色复杂:「我们暂时不需要孩子。」
「可是我想生。」陈天机抿唇。
王爷别开眼睛:「以后还会有。」
有些疑惑,陈天机转向他:「为何不要他?」
王爷却突然发了怒:「本王说不需要!」
他挥袖转身,背影决绝,独留陈天机在原地愣怔。
我替她梳发,出声安慰:「王爷许是担心您的身体。」
陈天机摸着小腹:「或许吧。」
不好再说什么,我出了门,瞧见王爷往书房走去。
跟了过去,我见他拿起那幅画自言自语。
「我想要你为我生孩子。」他抚摸着画上的女子,「我只想要我们的孩子。」
我实在不解,他明明想要陈天机生,为何又说出那番话?
「琴儿……」
偷听被抓,我抿唇走到他面前:「请王爷责罚。」
可王爷似乎对我视而不见,依旧对着画轻语。
我疑惑抬头,见他眼中藏了悲痛与愤恨。
每次见他这般神情我都心颤,咽了口水,我悄悄退了出去。
7
我没想到陈天机会与王爷争吵。
那般安静的性子现下却红了脸,她将那碗堕胎药打翻在地:「不承想王爷竟想杀了我们的骨肉!」
王爷脸色难看:「那夜是本王饮了酒,乱了性。」他似乎与平日的温柔断了线,「本王从来没想过与你生孩子。」
我见陈天机手指微颤,她抓着轮椅边缘:「酒后乱性?那王爷为何要娶我?」难得发怒,她质问,「那王爷想与谁生?王爷把我当成谁了!」
「住口!」太过恼怒,他竟伸手打了陈天机。
那一掌用足了力气,轮椅被带着掀翻在地,陈天机嘴角淤青,下身竟流出血迹。
猛然回神,王爷急忙将她抱上床,唤来御医。
可孩子还是没了。
她还未来得及欣喜,就被极大的苦压进了深渊。
陈天机惨白着脸躺在床上,染了血迹的青衣还未来得及换。
「对不起,本王错了。」
王爷抓着她的手,眼中又带了自责,可仔细看又隐约划过庆幸。
庆幸孩子没了吗?
陈天机就那样躺着,我想要是她还有眼睛,大概已经变得灰暗无神了。
可惜她再也流不出眼泪。
「秦落。」她喊王爷的大名,「我是谁?」
「你是我的王妃。」
「你认得我是谁吗?」她转头,想让王爷更仔细地看她的脸。
可王爷只是放了手,将被子掖好便出了房门:「你好好休息。」
王爷从未喊过她的名字。
陈天机笑出了声,那笑声悲凉,不知带了多少委屈。
我可怜她,又塞了一颗糖到她手心,亦如那日新婚。
王爷似乎着了魔。
他自知亏欠了陈天机,便时常寻些有趣的小件逗她开心,如恩爱夫妻那般。
可他又将她的衣裳全拿去烧了,强迫着她日日穿绿衣。
陈天机有些抵触:「我不爱绿衣。」
「你穿着好看。」王爷又将一只珠钗插在她发间,「这个也不许摘。」
我瞧着实在眼熟,陡然想起陈天机这般模样,与那画中相像极了。
于是便朝她打趣:「你这般,与王爷所画无二。」
「嗯?」
「未成婚时王爷便画了你的画像挂在书房,睹物思人。」
陈天机微愣,神色竟有些羞赧:「能给我看看吗?」
我有些为难:「可你的眼睛……」
瞎子怎么看画。
「无妨。」她抿唇,「我能摸出来。」
于是我趁王爷上朝将画取了来。
陈天机细细摸着,感受着王爷所勾勒的每一笔。
手突然顿了顿,她脸色有些泛白。
「怎么?」我疑惑看她。
陈天机摇头,更加仔细地摸画,脸色却越发惨白。
她收回手,问我:「画中女子,可是着绿衣。」
「对,同你身上的一般。」我顺着话答了,不知有何不妥。
可陈天机却唇色尽失,她说:「这画是两年前作的。」
「怎么可能……」我讶然。
王爷遇见陈天机不足一年,若如她所说,那画上的女子另有其人,而陈天机……
就只是王爷思念前人所找的替身。
不敢往下想,我收了画,只道是她弄错了。
她不语,嘴角的苦涩却越来越重。
8
陈天机换回了素白的长裳。
她同王爷说:「我们和离吧。」
脸色大变,王爷抓着她的肩膀吼:「是你又背叛本王了对吗?我哪里对你不好!你个贱人居然敢偷人!」
我震惊王爷说的胡话。
陈天机却面不改色:「我从未背叛过你,王爷认错人了。」
「放我走吧。」她说。
可王爷却突然哭出了声,他抱着陈天机求她不要走,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不能没有你。」他抚着她的背,轻轻说着情话。
可陈天机不愿意做替身,如她这般的女子,本应是那高山的雪莲,凡人不得亵渎。
所以她推开了王爷,滚着轮椅往外去。
可落了网的金丝雀逃不出封闭的笼子。
王爷将她关进了暗黑的密室,如罪犯一般锁着手。
我从未见过陈天机那般模样,发了疯一般扑过去咬王爷的手臂,轮椅翻倒,她跪倒在地上,呜咽着喘息。
连续三个月,陈天机没见过阳光。
她想饿死自己,王爷就找人掰开她的嘴巴把粥灌进去,动作太过粗鲁,陈天机趴在地上呛咳。
她瘦了太多,皮肤也因长时不见光而白的病态,被锁链拴着匍匐在地,如个冤死的傀儡一般。
「求你……」陈天机沙哑着嗓子,她抓着我的裙角,「给我把刀……求你……」
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我心中那莫名的怨恨早已随风飘散。
我再也寻不到当初她如神女降世的模样。
即便她如今挣扎着求我送她去死,我也仍旧不忍心。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只要她断了出逃的念头,王爷就能放了她,重新做雍容华贵的云南王妃。
「我不愿。」她用力拽着铁链想要站起来,奈何有些事即便付出莫大努力也无济于事。
我上前扶她,触手却是瘦得只剩骨架的身子,我忍着泪水道:「留下来或许并不是坏事。」起码不会死。
陈天机笑了,笑得无奈又苍凉。
她抬起手,凭空画了一个符咒,泛白的流光在空中闪烁。
「这就是我的命符。」她将指尖要破,血丝瞬间被符文吸收,她说,「你可看见什么了。」
那血丝跳跃,勾勒出绵延不断的山脊沟壑。
「沟壑不断,曲折万千,命理不可逆,或极乐,或极悲。」她挥手打散符文,淡淡出声。
或极乐,或极悲,她的命理如此极端,竟是无法求得两全。
我无法再劝慰她,也狠不下心杀了她,只得每日为她上药梳发,陪她说说话。
可自那日之后,陈天机再没说过一句话,她麻木地拽着铁链,磨得手腕血肉模糊。
我不停地为她上药,消炎的烈酒倒在见骨伤口上,也不见陈天机有一丝动容。
她早已是行尸走肉。
我想过救她,可王爷心狠到给陈天机下蛊,若一月不服解药就会遭到反噬,变成只求色欲的疯人。
他知道用死威胁不了陈天机,所以想了这么阴险的法子,锁住那高傲的白莲。
她再也没办法逃出去。
9
岁月走得快,陈天机终于熬到夏祭夜。
那个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夏祭夜。
王府举行宴会,王妃不得不到场,于是王爷命人将陈天机带了出来,梳洗打扮,换了淡绿的锦衣。
我将白绫覆在她眼上,遮住会吓到孩子的黑洞。
瞧着她与以往无二,还是那安静淡然的云南王妃,不同的是宽大衣袖遮住的枷锁,将她变成傀儡王妃。
王爷推着她迎宾,谈笑风生,无任何不适。
也有夫人向陈天机问好,可她早已不言语,只任由王爷推着,人偶一般。
那夫人面色尴尬,回了席间与众女眷低声说着什么。
想来也是在咒骂陈天机的。
坐在高位上,王爷夹了吃食喂到嘴边,当真像个宠妻无度的男子。
陈天机偏头,并不配合他故作的亲密,她说:「妾身累了,想回房歇息。」
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开口,她声音嘶哑难听,如漏风的筛子。
王爷微愣,眯着眼道:「王妃莫要失了礼数。」
「臣妾不逃。」她晃了晃手铐,「不过废人一个,能去哪里。」
王爷亲自将她送回屋,路过我时,陈天机顿了顿,轻轻晃动衣袖。
我了然,跟着她进了屋,不想王爷竟不阻拦,仿佛看不见我一般。
但他似乎一直视我不见,也极少同我说话,只闲暇时我主动为他弹一曲,也不知他是否在听。
王爷退了出去,倒是也无人把守,正如陈天机所说,她如今不过一个废人,连寻死都难,如何能逃。
可我不解王爷竟这般信任我不会帮陈天机。
还未想明白,陈天机便开了口:「能为我找一件红衣吗?」
我有些震惊,她从来不穿艳丽的衣裳。
「今日有喜。」她补充。
踌躇片刻,我还是去为她寻了,可府中红衣,就只剩成婚那日她穿的嫁衣。
她细细摸着嫁衣上绣的图案,脸色有些怅然:「劳烦替我换上。」
我看着她的手铐,有些为难,这要如何穿?
她似乎知道我的想法,从怀中摸出一柄钥匙递给我。
「这……」我诧异。
「王爷太大意了。」
我沉默着为她更衣,或许王爷并非大意,而是并不相信她真的能逃走,可不知为何,他偏偏遗漏了我。
陈天机并不适合红色,太过吵闹嚣张,与她格格不入。
「你可记得我同你说的话。」她指了指天,「今晚时机最好。」
我又想起她那双谈论起异界熠熠生辉的眼睛。
皱了眉,我问她:「你想如何。」
「你帮我将窗户打开,让月光照进来。」
觉得她太过异想天开,我斟酌出声:「你可有把握?」当真能去到那个存在与你脑海中的世界。
她拿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云南二字。
我震惊,她竟是连王爷的贴身玉佩都偷了来。
「我想要自由。」她摩挲着玉佩,「让我试试可好?」
于心不忍,我问她:「还需要做什么吗?」
不过如之前做法一般画些符咒罢,且随她去。
陈天机莞尔:「帮我打瓢水来便可。」
关上房门时,我回头看了看她。
清冷的光照进来,那火红的身影此刻却与圆月如此契合。
我好像回到那日狱中,月光也是如此缠绕着陈天机,抚慰她心中无边的苦闷。
我不知那是我与她最后的对话。
篝火烧得很旺,王爷带着众人举杯共庆时,那抹红影攀着窗户翻出,毅然如仙子归天。
飞蛾扑火。
月光好像淡了些。
我端着的水盆翻倒,「嘭」的一声,与陈天机一瞬落地。
那火真的太大了,烧得我心慌。
有白绫随着风,飘飘摇摇地落在我身前,而后安静地嵌入土中,似是从未来过此间俗世。
我下意识去看王爷,他发着抖去扑那火堆,众人连忙压制他。
拉扯之间,我看见他的腰间好端端系着一枚玉佩。
似有刺骨的寒风刮到我心上,刮得我五脏六腑无一不痛。
有些喘不过气,我抚着胸口缓缓坐下。
陈天机没去到她期望许久的新世界,陈天机真的死了。
带着她无妄的爱。
素白干净的山雪,死在最热闹的夏夜。
火势渐小,王爷瘫坐在黑炭前,双眼无神地嗫嚅着。
「琴儿……琴儿……」
10
琴儿……
如一场大梦初醒,无风的海面掀起波澜,深藏在方舟的遗忘初初露出水面。
陈天机的死如一个契机,令我寻回那痛楚万分的记忆。
我是尚书府的长女,自小与云南王定了婚约。
豆蔻年华,自然爱慕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我满怀期待,一心想做秦落的王妃。
婚期定在我十七岁那年的九月十八。
只记得九月十七,我坐在铜镜前试着发簪,绣着并蒂莲的嫁衣挂在床前,象征着喜庆。
就是那晚,我收到了云南王府的退婚书。
聘礼悉数撤了回去,只余下那传话的小厮久久散不去的话语。
此女卑贱,不配踏入云南王府。
我瘫坐在地,不明白前日才对我许下承诺的男子为何一夜之间将我推入地狱。
我沦为笑柄,供世人嘲弄。
父亲怪我有辱门风,给了些许盘缠就把我赶出了府,对外却说我因被拒婚无颜,上吊自杀了。
我看着长长的出殡队伍,不知冤屈是何味。
走投无路时,秦落出现了。
他将我带回府中,赐名琴儿,要我日日为他弹琴解闷。
我怨恨他,抓着匕首问他为什么。
他却红着眼睛靠近我,刀尖入肉,我吓得退后一步。
「为什么背叛我?」他捂着心口,反过来质问我。
我不知何处背叛了他,只摇摇头说:「放我走,我不想再见你。」
「你当真不爱我?」他逼近我,眼睛红的吓人。
我原先爱他,却因为他落的这番境地,此刻心中对他只有无边怨恨。
「不爱。」我说。
秦落愣怔,片刻后摇头笑的癫狂,他将匕首抽出,鲜血淋漓,而后如阎魔般靠近我:「我偏不让你如愿!」
陷入黑暗前,我看见他往我手心放了蛊,与陈天机一样的蛊毒。
秦落将我锁在这华贵的王府,用蛊毒牵制着我。
「为何要退婚?」
我无数次问这个问题,我太想知道为何他明明爱我,却要害我至此。
可秦落每每都大发雷霆,他将滚烫的茶水泼到我脸上:「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他开始让我捉摸不透。
如待陈天机一般,他时而与我亲近如从前,时而怒着脸问我为什么作践自己。
而我不断地伤害自己,将所有的罪状加之他身。
就在这样互相折磨的日子里,秦落接旨去江南赈灾。
他将我关在那个密室,说十天之内回来。
可他没有回来。
蛊毒发作,我疯魔一般撕扯自己的衣物,神志不清。
看管我的家兵见我如此,恶心一起,坏果就随风长。
我不记得那日有多少家兵踏入那间小小的密室,魂体出窍时,我看见秦落提着刀将那些人逐一割喉。
他抱着我的尸体哭得悲凉,眼中愧疚与愤怒交叠,如同入了魔。
怨气过盛,我竟化成野鬼,盘旋在云南王府久久不曾离去,想要杀了秦落与我陪葬。
可他贴身的玉佩实在厉害,我近不了他身,只得远远将阴气渡给他,望他早死一些。
他看不见我,却时常喊着我的名字自言自语,我恨他这般薄情虚伪,伸手就去掐他的脖子。
结果玉佩反噬,我被打散一半魂魄,记忆也随着混乱。
我只记得自己是云南王府的琴女,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只鬼……
他时常对着我的画像说话,我便以为他在与我对话。
原来他看不见我。
但陈天机可以,她知道我非凡人。
所以那日她引我进屋,秦落并不阻拦。
自始至终,他都以为只有陈天机一人。
11
愣怔半晌,我走到秦落面前,他手臂烫了许多水泡,虽然再也听不见,可我依旧想问他。
「为什么?」
「琴儿……」他痴痴念着,「大婚前夜,为何要与男子私会?为何……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哑然,记忆里突然闪过我父亲养在外室的弟弟,除我之外,无人知道他的身份。
大婚前夜,他将我约至竹林,给我塞了一只玉镯。
「此镯代我,日后想我可瞧瞧这镯子。」他笑着打趣,张开双臂想要抱我。
「别忘了礼数。」我替他整理衣襟,「过些日子你也当成家了。」
面前的少年撇嘴,飞快低身抱了抱我,然后隐入竹林。
我无奈笑出声,只当是顽皮弟弟的恶作剧。
可我不知当时秦落站在远处看着我们,更不知他眼中溢出极大的受伤与恨意。
只因一场误会。
秦落以为,我与亲弟弟有染。
我看着此刻瘫坐在地的他,心中的无力一阵阵翻倒。
天意实在弄人,我与他或许无论如何也不得善终,而我竟不知该去怨恨谁。
可陈天机……
秦落终归是负了她,负了那般松间明月的女子。
惑解,魂该归九天。
我随鬼差上了路。
半路,我看见一座小小的土堆,上面斜斜插着一方木板:
云南王妃季月之墓。
季月是我的本名。
心中已无波澜,我将那枚白玉哨子放在墓前,似是放下了所有过往。
有欲皆孽,无人不冤。
陈天机,若奈何桥有灵,我希望再见一见你。
男主番外
鲜衣怒马十六载,我遇见了一生放于心上的姑娘。
我是云南王府的世子,那日酒楼赴宴,撞见位小姑娘捏着壶柄教人烹茶。
音如珠落,长发如墨,余晖照着她煽动的睫毛,一下下刷在我心上。
我忍不住同好友询问:「那位姑娘是?」
「尚书长女,陈季月。」他朝我打趣,「世子莫非中意?」
我侧着脸拿余光看她,当真如月季般夺目。
后来我时常去尚书府外等候,见她出来便假装偶然碰见与她搭话。
可即便后来相熟了,她也总是对我礼数周到,与我说话皆用敬语。
世子长世子短,半点亲密之意都没有。
心头微恼,我道:「不许喊我世子。」
她愣了愣,看着我不知所措。
有些后悔方才大声了些,我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尾:「往后唤我秦落可好?」
见她皱着眉头为难,我轻声道:「我也唤你月月,好吗?」
第一次见一个姑娘为我红了脸,她咬着嘴唇,耳尖带了红霞,缓缓点了头。
霎时我心里吹进四月风,吹得百花齐放。
日子过得快,我世袭云南王,月月也比之前越发娇俏。
我记得那天上元节游湖。
不过是去买了个糖葫芦为讨月月开心,回到桥头时却见个男生女相的书生站在她面前红着脸递了一只纸兔子。
沉了脸,我快步走过去将糖葫芦放进月月手里,回头又接了那纸兔子冷声道:「我家夫人不喜欢你的兔子。」
那书生苍白了脸落荒而逃,怒气消散,我第一次拉了月月的手。
「别再让我吃醋了。」我说。
她又一次红了脸,眼睛却明亮非常:「王爷何意?」
她笑,却比平时狡黠许多。
心底微热,我盯着她郑重道:「我心悦你,做我的妻可好?」
我记得那夜月色实在美好。
婚期定在九月十八。
九月十七,我从未觉得一夜时间如此漫长,我想去看看我的新娘子。
可我看到了什么?
竹林湖边,即将成为我妻子女人与别的男人幽会,我看着她对他笑,看着她娇羞地躲开他的怀抱。
欢喜的心落入无间地狱,大婚前夜,我的准夫人背叛了我。
恨意丛生,我毅然退了婚书,那句不配,不过是在报复她。
可我没想到她会被赶出家门。
我知道,我从未放下她。
于是我将她接到王府,让她做我的琴女,我折磨她,也折磨我自己。
我想,永远将她困在身边也好……
可我终归错了。
她躺在那小小的密室里,嘴角血迹未干。
我甚至停了呼吸,吐出心头血,悔意无边起。
我抱着月月一步步走到城外,亲手葬了她。
那之后我终日消沉,活在悔恨中,直到我见到一个叫陈天机的女子。
她很美,当真是神女般的姿态。
而她的背影,像极了我的月月。
真的太像了啊,除了那双眼睛,太过清冷淡漠,像能透视的琉璃。
她应该,替我的月月嫁入王府。
我原本以为会有诸多难事,不想,她竟然被当做妖人挖了双眼。
此乃万般好时机,我救她出冷宫,娶进王府。
世人皆说我对陈算师用情至深,即便她为祸世妖人,瞎了眼睛,我也坚如磐石。
他们不知,我最不喜的,便是那双眼睛。
真好,我日日看着她,如同月月好好活在我身边。
狩宴上我隐约听见哨声,是我曾经送给月月的白玉哨子。
赶到时她被压在深雪里,一张脸血色全无,如同那日月月躺在密室里的样子。
幸好,只是废了一双腿,我给她买月月喜欢的小玩意,给她做月月爱吃的点心。
她终于笑了笑,面容柔和,更像我的月月了。
我不知她是如何发现画中秘密的,一个瞎子而已,是谁指点的吗?
见她想逃,我怒怕交加。
怒她不愿做我的月月,怕她真的逃走我再也看不见月月的影子。
所以我将她锁进那间密室,一如当初锁住月月。
每每去看她,她总是苍白着脸问我她是谁。
「我的王妃。」我如是说。
她笑得悲凉,求我放她走。
我不懂,我给她王妃之位,她好好做一个替身不好吗?
一个废人,为何妄想自由?
我这样问她,见她愣了许久,后来她不再闹了,许久不说话,也不再问我她到底是谁。
这样到了夏祭夜,我有些为难,因为王妃不可不出席。
我皱着眉去看她,想着如何劝她。
不想她竟认命般乖顺,任由我给她戴上手铐,甚至让我为她梳了发,说既然是喜日,当端庄些。
我甚为满意,她大抵是想明白了,愿意作为月月的影子活下去。
所以我不曾怀疑她回房休息另有目的,就算有,一个戴着手铐的废人,又能做什么呢?
推杯换盏之间,我听见众人惊呼,转头却看见那抹艳红从窗口坠落。
她如折了翼的鸟儿。
原来她说的喜日,是她的临终日。
这次我终于看清了,我甚至看清她眼角那滴泪,看清她嘴角苦涩的委屈。
我想起来了,陈天机的眼睛极美,淡漠之下,藏着的是山风般的清灵,看着我时,甚至带了柔意。
或许她并不像月月,可已经来不及了。
(全文完)
作者:索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