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晨的鸟儿叽叽喳喳,我朦胧转醒,被吵得皱了皱眉。
脑海里窜出昨夜场景。
他情动之时,我却不由自主叫了墨凌的名字。
他浑身一僵,动作间愈发缄默。
突然有温热的触感为我蒙上了耳朵,火热的呼吸喷灼在皮肤上。
我睁开眼,看见我的驸马眉目俊雅,此刻墨发正倾落在我身畔。
他温柔地为我拂开额间的发丝,而后清浅地吻上来。
我为他着衣,他又是宠爱地摸了摸我的头:「等为夫下朝。」
我点点头,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转身回房时,却未见凌晨时吵醒我的鸟儿。并未多想的我用了早膳便唤人备了车马准备入宫,同少时好友一起赏花。
无疑,我身为一国公主是幸运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和他一同搬出皇宫,过上了琴瑟和鸣的恣意生活。
还记得相遇时,他不过一介穷书生流落街头,但那清瘦淡雅的身姿,举止有礼的温润,却猝不及防打动我。
我同他在小巷交谈,上至国民策论,下至家长里短,持续了好几个时辰。
最后我恋恋不舍地予了他好几锭金银,然后笑得肆意地在他耳边说:「收下。我在你摘下状元桂冠之时等你。」
他愣了愣,握紧了银子。
我悄悄回头看,他的目光正紧随着我。
不出所料,新一届的状元郎果然是他,江允然。
我果然没有看错。
他在名头最盛的时候向圣上求娶我,十里红妆,我在大好年华之时嫁给他。
婚后生活美满,只是我总觉得看不透他。
皇宫朱墙,紫柱金梁,双台左右玉龙与金凤,飞檐上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
我对廊外的侍女挥了挥手,她们应声退下。
我踏进永安宫,有一些时日未见母后,今日我来请安问候。
殿里正点着檀香,空中袅袅雾气,母后坐在正位上对我笑着招手:「亭儿,你来了。」
我行过礼上前握住她的手:「母后,近来身子可好?」
母后噙着笑意拍拍我:「身体安康。倒是你,离开皇宫后,母后总觉得永安宫空荡荡的。」
闻言,我轻轻倚着她:「母后,女儿会常进宫来的。」
她只是略略叹息,又问我:「对了,和驸马可好?」
我点头,犹豫了半响,还是说道:「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她这才放心同我讲起来宫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但我心中却总有一个小结。
等我从永安宫用完午膳出来,惜芸正笑吟吟等在殿外。
「让人好等啊。」
我走过去与她同行:「难得进宫同母后好好叙叙旧。」
惜芸郡主乃是我从小的好友,一同走过无数遭春夏秋冬,后来我选了江允然当驸马,搬出了皇宫在京城安了府邸,甚少出门,交集便少了些。
她出身镇北将军府,幼时双亲故去,圣上顾念恩情封她郡主。
如今只剩她撑着偌大将军府,膝下还有一个流连花丛的弟弟。
难得我们二人都入宫,约好去御花园赏花品茗。
她听我一说,皱皱眉头:「小亭,是不是江允然对你不好?」
我摇摇头:「没有。他很好,但我看不清他。」
「怎么说?」
我抿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双腿发酸,有些撑不住。
早上起来浑身酸软,一刹那我想到了什么,对惜芸说道:「昨夜我误喊了那人的名字。」
惜芸怔忪,然后瞬间领悟:「墨凌?」
几乎在她落声那刻,有人一把将我带进怀中,熟悉温暖的气息让我意识到来人是谁。
我仰着头看他,白衣公子,风神俊雅,只是脖间的抓痕异常醒目。
我不由得有些羞涩:「你怎么来了?」
江允然顺势低头在我唇上亲了亲:「不是说好等我下朝吗?听说你在御花园我便来了。」
我摸索到他的手,一片冰凉,是那种透骨的冷,与他怀里温度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我心里也有点凉意。
估摸着他也会随我和惜芸赏花,我心下有些不情愿,平时只有我们俩就算了,这也…
「腿疼。」我避开他的话,含着声柔道。
江允然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神色,最终无奈地抱起我,对着惜芸说道:「抱歉,郡主,臣得先带公主回府了。」
事已至此,惜芸早知这花是赏不成了,她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02
出了宫墙之外,江允然愈发紧箍住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衣物摩擦之下炙热的体温。
他把我抱进马车轻柔放在榻上,而后深深看了我一眼,便自己拂了拂衣袖,静静坐着不说话。
我抬眼见他眉头微皱,心里嘀咕,这家伙怎么了?
索性一骨碌挨过去,直接环住他:「你生气了!」
他僵硬了一下,仍然嘴硬不肯说话。
这下我明白了,和我闹脾气呢。
马车突然坎了一下,桌上的茶壶虚晃,我伸手打开盖子,莲花的清香带着湿热的雾气漫开。是我爱喝的莲心茶,看这样还是泡好没多久的。
心里突然一软,我装作不经意咳嗽,掩掩身上的衣服,余光瞥着他的表情。
好家伙,岿然不动,气到我了。
我起身想要离他远点,江允然却突然拉我入怀,卸下外衣披在我身上,叹息一声:「臣拿公主没办法。」
哼,一生气就拿君臣之礼当挡箭牌,我凑上他脸:「因为我出门没和你说所以生气?」
江允然拢好我的衣服,从桌下的暗格里摸出来一个卷轴,哂笑着递给我。
我拿来展开,卷上只画了一个粉衣女子,狐绒大髦上散落着点点雪花,长发绾起,眉尾上挑,微红的小脸上一双明眸笑着,弯弯似月牙。
这是我初次见他的模样,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我小心卷起来放在他手里,对上他深沉的黑眸,里面情绪翻涌。
很少看他会这样,我心里突然有点微妙。
最终他只是轻笑一声说:「为夫只愿夫人永不离开。」
我和江允然大婚那一晚,我告诉他,外面君臣之礼不可缺,可我与他既是夫妻,两人之时便不用讲究。
那时他挑开我的盖头,一身红喜服更衬得长身玉立,温柔淡然,言念君子。
喝完合卺酒,他含笑为我卸下凤冠,眉目间柔情满溢的拥着我说:「臣摘下桂冠,换圣上一纸婚约,只愿与公主永不分离。」
我那时怎么说的,哦对,我答他:
「好。荣辱与共。」
新郎与眼前人重叠,我恍惚了半响,靠在江允然肩上,说:「我不会离开的。只是府里事务清闲,我难得进宫,忘了和你说一声。」
可恶,这公主我怎么当得这么窝囊。
不知是曾经的经历亦或是身份家世悬殊,江允然表面清风朗月,实则极其没有安全感。
回府后我酿了桃花酒,每日闲时看书作画,偶尔去书房给江允然研磨,然后故意弄到他鼻子上,笑他傻子,再用袖子给他一点点擦干净。
江允然总是任我处置,望着我给他擦墨的娴熟姿势浅浅笑着。
有时候我为他这样也会略略走神,想起一些往常的事儿。
直到几天前,骁骑将军击退北境来犯,回京叙职,阔别几年,圣上下旨中秋宫宴进宫同庆。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又在给江允然磨墨,一下子力气过大溅出了不少,侍女在一旁惊呼,而江允然神情淡淡的,并没说什么。
只是握笔的手紧了又紧。
昔年边疆曾有一场大乱,朝廷派出了大半兵力才打赢这场战争,镇北将军同其夫人皆殉职于那一役,惜芸也在那一年痛失双亲。后胡人安分了十余年,又蠢蠢欲动起来。
圣上上朝时,总有老头进言让人代替已逝的镇北将军去往边疆镇守。曾经的镇北将军惜南匀一去便是十几年,有他在,胡人便不敢来犯。
如今,边疆无人,也该派新的人去树立新的威望了。
蛮夷之地风沙漫天,归期遥遥,谁家愿意让自己孩子去那受苦,就在圣上一筹莫展之时,墨家世子主动请缨,解了这困局。
他出发那日,也是我的大喜之日。从此我坐堂上,他于黄沙,偌大皇城里的一点希翼再也不能随风飘向边疆。
「在想什么?」对面的江允然轻轻皱眉问道。
我哂笑:「没什么,难得中秋合宴,有些紧张罢了。」
他颔首:「马上到了。」
闻言,我望去,看他正阖着眼养神,不由得微微失神,自从得知中秋宫宴的事后我便总是恍恍惚惚的,待他也疏忽了些。
下马车时,江允然朝我伸出手,微笑示意。
我搭上他,施施然下来,有些古怪的看看他,这家伙今日有些奇怪。
江允然却丝毫没有察觉,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公主的手发凉。」
他唤了人拿小手炉来,塞进我手中,又俯身为我仔细系好披风,温言道:「公主素来怕冷,注意身体。」
我眉头一跳,虽然他平时也会这样,但今天总觉得有些格外的体贴。
江允然牵住我往殿里走,越过席间,我看见高台上坐着圣上和母后,她正遥遥朝我一笑,两边坐着许多世家国戚,其后是家族儿女。
我们行过礼,皇上看着我说:「朕也许久没见到亭儿了,有空多进宫同你母后说说话。」
我点头答应,和江允然落了座,偷偷四处瞄了瞄,这席上来了不少京城里有名的世家小姐,想必宴会也是选妃宴。
正准备喝杯茶解解闷之时,殿外的侍卫大呼:「骁骑将军到——」
在那侍卫声落时,来人也来到门口,我随众人望去,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剑眉下漆黑的眼珠锐利深邃,修长笔直的身躯正大踏步而来。
我呆了呆,又撇开头,缓缓抬手将茶杯凑向嘴。
余光却忍不住窥了几眼正前方之人,许久未见,他清瘦了不少,心里蓦地一涩,鼻头也有些发酸。
墨凌行过礼,转身走向我对面的位置坐下,我屈了屈指,这可有些尴尬了。
突然,江允然的手覆上我的手来,我抬眼看他,他正低眉对我淡笑,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笑里有些咬牙切齿。
「咳咳。」我咳了几声,糟糕,新欢旧爱都给我碰上了。
正抬头,又撞进对面墨凌深沉的眼神中,他一动不动,就在对面盯着我还有…和江允然十指相扣的手。
03
我撇开墨凌那道火热的视线,余光瞥见江允然白皙又棱角分明的下巴,他总能让我安心。静下来后,我不由得陷入了一些久远的回忆中。
墨凌长我三岁,我和他在皇宫相识,青梅竹马,幼时他以为我会嫁给他,我也觉得他是我命定之中的驸马。
还记得我及笄那日,特意穿了一身梅纹月白色罗裙,绾了长乐髻,蹦蹦跳跳去找他,他正在后山的老位置等我。
我看见他背对着我说:「恭喜公主及笄。」
还做这个虚礼。我心里嘟囔一句,准备上前挽住他的手。
墨凌微微侧身避开,弓腰行礼:「臣惶恐。」
我的手停留在空中,最终颓然垂下,他低着头说:「公主温慧秉心,久昭淑德,愿早日觅得良人。」
看不清墨凌的神色,我颤抖的想要把他拉起来,他又退后一步。
我有些害怕的问他:「墨凌,你这是做什么?」
他冷冷的说:「臣祝福公主。」
我痛苦的说:「墨凌,昨日你还不是这样的…你说过待我及笄便娶…」
墨凌面无表情的打断我:「对,待公主及笄便娶林家小姐。」
好,当真好极了!
我嘲讽地笑了几声,指着他说:「墨凌,那本宫就先恭喜你们了。为表祝福,你便在这跪上四个时辰!」
说完我便甩了衣袖回了宫躲起来哭,后来下雨了,我担心他,又带伞悄悄回去看,结果林家小姐撑着伞遮着他,两人好似依偎在一起,我看见他冷冽的眉宇因她而松动,他深情的目光…也曾这样凝视过我。
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他很少入宫,直到他请旨去了边疆,那天大雪纷飞,我孤注一掷装作宫女的样子出了宫去找他。
万般阻碍都挡不了我急切的心,等我翻进他府里,兴冲冲地准备从以前我们的秘密基地那儿进去寻他,却看见他和林小姐在雪中相拥,我心上像在滴血,他还在为她披上大髦,共同赏这冬雪。
反观我,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门外,在这白雪中,在他们世界之外,自己环住自己瑟瑟发抖。
我默默趟着厚雪,带着我破碎的初梦,独自走回了宫。父皇大发雷霆,罚我跪在书阁思过,我之过我愿意承受,只是想到那人,便忍不住想哭。
后来我因受寒生了一场大病,养了一段时日,再后来出宫遇见了江允然,让他成为了我的驸马,昔日种种也逐渐退却。
如今墨凌归京,我还是不可控制的胡思乱想了一下,但是即便他目光如炬,我也不敢再看一眼。
你问我为啥?我旁边可坐着我的驸马诶。
江允然面上淡然,桌下的手却摩挲着我的骨节,不轻不重的,揉得我有点热乎。
圣上猛然发话:「墨凌,你还未婚配吧?」
墨凌起身:「未曾。」
母后笑笑:「今日殿上世家小姐如云,墨将军可有中意的女子?」
墨凌兀的朝我这儿望了望,又摇摇头对圣上说:「臣暂无成亲的打算,边疆甚远,战事不定,怕误了终身。」
圣上大笑着作罢,挥手让他坐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朕记得你和亭儿青梅竹马,总是两人一起嬉戏打闹。」
墨凌闻言只是嘴角上扬,并未解释。
我嘟了嘟嘴说:「父皇,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啦。」
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我和江允然出了殿,刚准备上马车,墨凌跑出来在身后说:「臣有事可否和公主殿下单独聊聊。」
我直呼好家伙,回头一看,江允然浑身冷冽,此刻正眯眼瞧着他,沉着眉说:「你再说一遍?」
墨凌脸色也不太好看,颇有些阴鸷的说:「驸马可是担心我和公主的往事?所以不愿?」
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存心的吗
江允然闻言轻轻一笑:「公主与臣一体同心,臣不忧,不过林家小姐可能等不得。」
我抬头往墨凌身后一瞧,林家小姐正惨白着脸看着他,手紧紧攥住衣裙,想上前又不敢动。
看着她,我心头有些复杂。安抚地蹭了蹭江允然的手背,我对上他的眼神:「等我。」
我缓缓走到墨凌身前,正正扫他一眼:「将军,走吧,可要早点说完,驸马还在等着本宫。」
墨凌本来面带惊喜,听到我的后半句一下子拉下来脸,面色阴沉地作了个请走的手势。
他带我到了殿院的后山,我看见了不由得阵阵发笑,墨凌紧盯我说:「公主可是觉得眼熟?」
眼熟得不要太眼熟了,这不是你当年跪了好久的地方嘛。
我扯出一个笑:「本宫记性不大好。」
他眸一暗,哑着嗓子说:「当年的事我有苦衷…是…逼我…」
「够了。」我打断他,「墨凌,你与本宫已然桥归桥路归路,好好珍惜林小姐吧,她是真心待你的。」
说罢我欲走,墨凌一下子拉住我的手,目光真切又悲痛:「小亭,这么多年我的心意始终只属于你,在边疆我满满念着的都是你,午夜梦回全是昔日我们一起的画面。」
「啪」的一声,我抬头望去,只见林家小姐在他身后不远处,手中的玉镯子被她含泪摔在地上。
我嘲讽的笑了几声,甩开墨凌,对他说道:「这话你迟了好久,好好对林小姐吧。以前我还念着你,如今这时,各自安好吧。」
「无论你是有何等苦衷,都过去了,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你也尝尝这种痛苦滋味的这一天。」
说罢,我转身便走了,经过林小姐时淡淡和她对视一眼,想来她应该是知道那时我故意答应墨凌来这叙话,所以跟来的。
好巧,我就是知道她会跟来,才答应墨凌来的。
没想到嘚瑟了一会,刚嘲笑了林家小姐,转角我便看见江允然不紧不慢踱步过来,面容慵懒,只是眸中一片汹涌。
他臂上还挂着我的大髦,就那样一步一步走至我眼前,沉默地为我披上,我感觉到他的强硬,便乖乖的倚靠在他怀里。
江允然正微微笑着掐了掐我两颊,然后抬头示威般的朝我身后一睥。
我回头一望,墨凌正在那铁青着脸看着这儿。
我们相携离去,一路上江允然都面带笑意盯着我,我心里有点发毛,觉得总有大事发生。
直到回屋,他突然把我抵在墙上,眉目温柔的咬着我的耳垂,喃喃:「亭儿可是心里还念着?」
我脑里警铃大作,忙不矢否认:「没有,都过去了…」
江允然得到回应,这才满意地低头贴上我,用力得像要刻上印记般。
月夜朦胧,屋里灯火通明,我醒过来的时候江允然已经不在床上。探头望去,他处理公务有点晚,已经在案前睡着了。
我爬起来捞了件外套走过去给他盖上。
他睫毛长而细翘,白皙的脸庞上带着疲倦,突然像是无意识般抓住我的手,温柔的喊:「亭儿。」
我心里突然小鹿乱跳,他又说:「别离开我…亭儿…」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现下这副模样着实可爱,像个小孩子要糖果一样。成婚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清晰,不似从前那般不明朗。
我把他的手暖热塞回衣服里:「我不会离开的。」
如果那时我转身,一定会注意到他忽然睁开的眼,那里面翻涌着疯狂偏执的情绪。
04
听说圣上下旨给墨凌和林家小姐赐了婚。
江允然知晓后点了身边的亲信给他们送了一对鸳鸯玉石,我则也让侍女过去送了一对玉如意。
接连几日,江允然都如沐春风,恨不得把得偿所愿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他出门和同僚议事,我便唤了人备车进宫请安。
等我从母后宫中出来时,随身携带的香囊突然不见,我让侍女去宫门等我,自己一人继续寻找。
正觅时,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从身后窜出来,一直扯着我衣袖,我回头一望,她身上衣服有些破烂,两颊还有灰。
我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给她擦干净脸,她乖巧的说:「姐姐可以和我一起找我娘亲吗?」
我有些疑惑,但正好我也要找我的香囊,便应了她。
可谁知道,她把我带来的地方,竟是——冷宫。
面前破旧横败的宫门大开,我低头问小女孩:「你娘亲在这儿吗?」
她笑容甜甜说:「我自小便在这长大。」
「我们进去吧,姐姐。」
心下有些犹豫,又带着丝丝好奇,我牵着她走了进去,刚没走几步,殿里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一把将小女孩扯进怀里,面容癫狂的喊:「什么人竟敢拐本宫的女儿?」
「你是…」
那人警惕地撩开头发,我这才看清,尽管落魄不堪,依稀还能看出昔日倾城之貌。
她也一刹那看清了我,呆了呆,复而问:「你是他的女儿?」
他?是谁?
我抿唇:「本宫名唤阮亭,当朝公主。」
她又是一愣,蓦地大笑:「阮亭,阮亭,阮亭…当真是好名字,你可识得莫葶月?」
闻言,我眉头紧皱:「你是如何知道我母亲的名讳的?」
「我进这冷宫皆是拜她所赐,如何不知?」
我怔忪,继而明白,曾经听宫里的嬷嬷说过,在我出生前,后宫除了我母后,还有一位姜贵妃极为得宠,后来不知为何被打入冷宫,又传出怀了胎,但圣上却是再未理会此事。
上膝下只有四个女儿,两个沦为宫斗的牺牲品,只剩我和冷宫里两位公主。
这小女孩不出意料应该是我的四妹。
我略行礼:「原来是姜贵妃。」
她笑得玩味:「你长得像他。」
又是他,这个「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抬眼问她:「他是谁?」
姜贵妃眉头一挑:「你舅舅。」
哈?我不由得问:「舅舅?」
姜贵妃只是抱起女孩入殿,遥遥朝我望了一眼。似乎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空中只留下一句话:「很快你就知道了,到时你会再来找我的。」
我想进去问个清楚,却突然脖子一痛,眼前一黑,顿时身子整个软倒在地。
只堪堪看见一个黑衣男子,戴着面罩,裸露出来的眼睛平静无波。
他一骨碌把我背起来,直接跃起,飞上屋檐,边跑边说:「对不住了,公主殿下。」
还敢说对不起?我心底一阵嘀咕,便彻底失去意识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之间恢复了些神识,我好像闻到了一股烤鸡的香味。仔细嗅了嗅,我蓦地睁开眼,环顾四周,除却眼前这团正燃烧的篝火,之外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头顶悬着一轮圆月。
这篝火之上正是诱引我的烤鸡!
我低头一看,手脚都被绑起来了,啊这…眼前便是吃的,却只能看着,可恶啊。
我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仍是只有我的呼声,我瘪瘪嘴:「把我绑过来,人却不见了,怎么有这种人…」
「嚷嚷什么?」
篝火不远处的树林那边缓缓从暗中走出一人,着一靛蓝色长袍,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剑眉下一对细长的桃花眼,此刻俊美绝伦的脸上正带着不耐烦走来。
我被他一说便噤声不言,待他行至面前才上下打量一遭,刚刚光顾着看他脸了,竟然没有发现这人手中还拎着一只野鸡!
「你…怎么还带着只鸡?」我有些发笑问。
闻言,他瞪我一眼:「你难道不吃吗?」
我看了看篝火上已经好了的烤鸡,面有馋意,他见我这般,直接拿下来吹了吹,一口咬了下去,偏生还故意走到我身旁吃。
我咽了咽口水,撇开头,决心先问清。
「你是谁?绑我来这干什么?」
那人似笑非笑着说:「才问?公主殿下心还挺大。」
我咳了两声:「记得绑我来的是个黑衣男子。」
「那是我的暗卫,公主殿下。」
我正色又仔细盯了盯他,视线突然在他腰间顿了顿,笑着说:「启国皇太子好雅兴。深夜劫邻国公主来此吃烤鸡。」
他深深看我一眼:「不愧是绾亭公主,果真兰质蕙心。」
我笑笑,下巴朝他腰间一抬:「皇太子随身携带的这枚黑棋比你更有辨识度。」
宋归澜了然点点头,我复而又问:「皇太子殿下此番可有要事?」
他好整似暇地望着我:「难道你问我便要答?」
我一听,心下嘀咕,这人真是无理取闹,面上还是得体一笑。
接下来,无论我怎样旁敲侧击询问他,他都和我打太极,兜圈似的怎么都不答上点,反而还转移话题聊起来京城有哪些美人。
最终我拜下阵来,只得翻了个白眼作罢。
宋归澜双手抱臂,靠着我旁边的树,悠哉道:「公主不如先担心担心当下处境。」
我横他一眼,倨傲的抬抬头:「本宫自是不慌。」
我知道江允然一定会找到我的。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树林猛然一闪而过一个黑影,我皱着眉,面前出现了一个浑身血迹的男人。
那人踉跄着扶着树,对宋归澜说道:「主子,江允然找来了,我…。」
宋归澜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凭你一己之力,还不足以敌过江允然。」
「主子,快离开这儿吧,若是江允然来了,我们可能就功亏一篑了。」那人垂着头说。
说罢看到我,眼里杀意一闪,我对上他的目光,突然觉得好眼熟,一刹那意识到他就是打晕我的那个暗卫!
宋归澜摆摆手,低头看见我,眸中笑意愈深,:「把她带着跟我回去。」
我还没说话,一股劲力袭来,宋归澜惊险侧身躲过,一柄暗刀沿着他鬓角擦过,直直钉死在树上,可见来人丢出力道之狠。
「你敢!」
不远处传来低沉喑哑的男声。
我听见这声音抬头望去,果然是江允然!
他满脸阴鸷,眸中杀意腾生,身上白衣染血,手里正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剑,径直指向宋归澜。
05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允然,不复昔日温文尔雅,像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魔。
他一点点走近。
宋归澜勉强一笑:「江允然,没想到你来的这般快,看来我派下去的人都没拦住你。」
江允然白皙的脸上沾染了猩红的血迹,清俊的样貌愈显妖冶。
他紧紧盯着我,听见宋归澜的声音,才微微抬眸,细翘的睫毛缓缓扇动,说出的话却惊的我一身冷汗——
「哦?他们么?都永远留在山下了。」
明明语气淡然,却透着丝丝阴狠。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杀了他们?」
江允然浅浅一笑:「亭儿,一切阻碍我来找你的,都该死。」
他不对劲。我心里泛起阵阵寒意,这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润淡然的江允然了。
他好似看穿了我所想,只是哂笑着点了我的穴,我脖间一痛,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然没有声音。
江允然微笑,又转头对宋归澜说道:「该你了。」
宋归澜冷笑了一下,桃花眼眯起来:「江允然,你疯了。」
话刚落地,江允然突然一闪,空中一阵冷风刮过,宋归澜后颈一凉,蓦然回头,他已然在身后,手中的剑离他堪堪一点。
「呵,还真是小看了你。」宋归澜嘲笑一声。
一支袖箭从江允然身后射来,他挑眉一跃,身后受伤的暗卫已几步奔来,宋归澜乘机离开他身寸,接下暗卫丢来的剑。
此刻局势逆转三人对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不想要江允然死,但我也不希望再有人命丧于此了。
江允然轻轻舔了舔嘴角,眉眼中分明洋溢着蚀骨的疯狂,三人纠缠在一起,空中响起刀剑之声,不多时,那个暗卫蓦地被击中飞了出来,在地上吐了几口血恨恨的瞪着江允然。
「唔。」宋归澜已经被江允然挑了剑,抵在树上动弹不得。
江允然笑得肆意,长剑刺进他肩膀,声音魅惑:「说,抓亭儿有什么目的?」
宋归澜桃花眼微微一撇:「我若不说呢?」
我急了,宋归澜你快说啊,江允然会杀了你的!
江允然突然用力,剑又伸进一寸,宋归澜闷哼一声,额头尽是汗,仍旧白着脸不肯说。
「呵。」江允然轻轻一笑,「那就杀了你吧。」
我慌张的挣扎起来,猛然扫过地上的暗卫一眼,心里有了想法,朝他那里踢了块石子,那暗卫瞪着我,我朝他使了个眼色,又缩了缩脖子。
他果真聪慧,神色复杂的看我一眼,迅速起身拿刀抵上我脖子,挟持住我对江允然喊道:「放开他!不然我杀了这女人!」
江允然动作一顿,松开了手中的剑回身,眼睛紧紧盯着我脖子上架着的刀。
最终他冷然开口:「放开她。」
宋归澜从袖中掏出一抹药粉朝江允然身上一砸,顿时灰雾漫天。
我的视线也一下子被遮掩,随即脖间又是一凉,我重重倒在地上。
心里一阵腹诽,这群家伙就不能轻点,下一秒便迷迷糊糊又昏了过去。
只听见林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宋归澜紧捂住肩上的剑伤,皱着眉头瘫在树下。
黑衣暗卫手握金疮药为他敷药:「主上,看来江允然没我们想的那么废物。」
闻言,宋归澜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干笑:「呵…倒是我们小瞧了他。」
「原以为只不过是一个遗漏的小族蝼蚁,未曾料到武功竟高于我们之上…城府也极其深…」
那暗卫也是一凝:「那我们这次失败了,皇上…」
宋归澜摆摆手,挑眉说:「父皇那里不会过于计较我们的,主要是这次我们发现了一个劲敌。」
暗卫点点头,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半刻,还是说道:「主上,这次倒是那阮亭公主救了我们。」
宋归澜听他一说,想起来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子,面上一笑,念道:「这么多年了,她是我遇到的最有趣的女子。」
那暗卫也是点头,「这次绑她,也是想探探那江允然的底细。」
宋归澜叹口气,「没想到竟然是他。走罢,回启国和父皇好好商量大计。」
此刻,皇城内的永安宫,当朝皇后莫葶月正准备就寝,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皱眉唤人去查看。
偏殿里缓缓现出一黑衣人,手里捧着一封信,「皇后娘娘,墨老将军派人加急送来的飞信。」
莫葶月面上一凝,接过信展开一看,心下一惊,她抿唇对那黑衣人说道,「找个时机,请骁骑将军与我一会。」
黑衣人应声退下,剩她一人独坐塌上,她喃喃自语道,「终究还是要变天了…」
我做了一个梦。
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一个瘦弱憔悴的女子怀抱婴儿正在啜泣,口中喃喃自语,「早知今日事,还恨当年情…只是苦了我儿…」
画面一转,还是那个女人,只是站在高台之上,一身荣华,依稀看不清眉目,但给我一种熟稔的气息。
我想要走进彻底看清,近了,又近了,仅仅一步之遥,我没敢再上前,她散发出的哀伤感染到了我,心里痛的一缩。
突然我睁开眼,一身冷汗,哑着嗓子说道,「水…水…」
一抹白衣映入眼帘,江允然端着水放在我嘴边,昨夜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他锋利的剑,冷酷的面容,还有那些被他留在山上的人…。
他早已解了我的哑穴,我冷着脸不肯说话,也不愿喝他的水。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印象里的他,是一个善良淡然,对人对事都极有耐心的公子,怎么能变成双手染上那么多无辜之人性命的血的人…
江允然轻笑,钳住我的下颚,直接喝了一口俯身渡给了我,清凉的茶水沁入心扉,他也好整以暇的与我纠缠嬉戏。
我挣扎起来,手使劲推开他,江允然一手擒住我的双腕,将我压在床榻之上。
「嘶。」他抬起头,唇边带血,我笑了起来,刚刚发狠朝他咬了一口,才终于得以解放。
「江允然,放开我。」我冷静的对上他的眼。
才发现他的视线却流连至我胸前,方才挣扎间茶水漫了出来,已经浸湿了一大块。他抿了抿嘴角的血,慢慢弯起一点弧度,又缓缓抚摸着我双颊,眼底一股光芒,像是小孩子得到喜爱的玩具一般。
我有些害怕的缩了缩,他像是感觉到我的动作,蒙上了我的眼,舔舐着我的耳垂,「亭儿…」
声音深沉又饱含情欲。
我掀开他的手,发现他早已沉沦,眼周荡着一圈桃花晕,慵懒却又炙热。
接下来无论我怎样哀求,他都像听不见一样,翻来覆去的折腾我,动作狠的时候心里一阵绝望难过屈辱,眼角不由渗出泪水,江允然只是眉眼温柔的吮净,动作却愈发强势猛烈。
结局以我哭着昏了过去为结束。
腰间的酸痛再次提醒我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我疲惫的想要起身,却惊觉手脚已经被铁链锁住,而那头牢牢的连住柱子。
惶恐顿时蔓延心头,江允然居然把我禁锢在这,环顾四周,这里也不是公主府,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我大声呼喊,进来了两位侍女,眉眼低垂,「殿下有事请吩咐书画和书月。」
「解开锁链。」我颤抖着说。
闻言,两人一动不动,「公子说过了,万事皆可如殿下意,唯独不可解开这链子。」
凉意从脚底袭来,我瘫坐床榻,江允然疯了!他要做什么,如今我困在这里,外面莫不成会发生什么大事…。
突然,我脑里窜出那个梦,梦里迷梦般的那个人,我想要触碰却不敢伸手的那个华丽的女人,我不愿再前进是因为,我太清楚是谁了。
我的母后。
莫葶月。
京城内远离皇宫有一处热闹非凡的闹市,即将年边,商贩和百姓更是频繁来往,一派荣盛。
墨凌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仿佛冥冥之中总有些暗示,身旁的林小姐还一直琐碎的说些无意义的话。
他皱了皱眉,余光瞥她一眼,自顾自向前走去,待林家小姐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寻不见墨凌了。
这厢墨凌左拐右拐,终于甩掉她,钻进一个老败的胡同,停住了脚步,无意开口,「出来吧。」
很快,身后略出一人,穿着普通的商贩衣裳,他拱手行礼,急匆匆道,「将军,皇后娘娘急召你一叙。」
闻言,墨凌一下子想起来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女人,那时却百般阻拦他与阮亭的事,甚至不惜代价以家人相要挟。
他冷哼一声,径直从那人面前离开。
未曾想那人相貌普通,功夫却了的,伸手便挡下他,状似不经意般压着嗓子说,「事关国家与将军家人,请将军务必三思。」
墨凌勾起轻蔑的笑容,又拿家人作事,那便去看看她又有何「要事」吧。
这人带他从一条极为隐秘的小道进了一间木屋,且观这路斑驳痕迹,想必建成已久。
他被那人用力推进了进去,墨凌蹙眉,他习武十几年之久甚至难以反抗,可见这人功夫之高!
屋内空无一物,他环顾四周,突然从门外传来那人的声音,「地下有密道。」
墨凌恍然大悟,踱步四走,在角落发现了几乎不可见的缝隙,他顺着缝隙用力打开,下面一条梯子,里面是幽暗的密道。
下去之后墙壁边缘有烛火,似乎点上没多久,他一直朝密道尽头走去,一隅密室直现眼前。
密室狭小逼仄,只有微暗的光亮,深处突然缓步走出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掀开兜帽,赫然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莫葶月。
她将手中的烛台放在壁沿上,转身看着他说,「墨凌,本宫知道你心里怨着我。」
「但如今,家仇先搁下,国事拿上台面吧。」
「启国也许会和边疆胡族联手攻打我们了。」
墨凌面色一变,「不可能,胡族有我和一众将士守卫,他们哪有机会?」
莫葶月淡淡扫了他一眼,多年的凤威自成,「宫里出了叛徒。」
「娘娘怎知…?」墨凌不可思议的问。
「呵,」莫葶月自嘲一声,「此事是你父亲告知我的。」
「他早些时日察觉胡族有异动,先压下来秘密探查,发现有一人来自宫里,经常与胡族首领来信,且那人地位不低,能接触到机密。」
「再三探查之下,居然得知胡族与启国早已联手。」
「不日便要宣战了。」
绕是再多恩怨,墨凌此刻都需抛诸脑后,「娘娘可是要墨凌做些什么?」
莫葶月了然一笑,语重心长的说,「你与你父亲一样骁勇聪明。」
「本宫要你在宫外集聚一批人马兵力,用来备用。」
墨凌一震,「皇后可知…此乃…」
她直接打断,眉眼犀利道,「本宫自然知道,出事本宫负责。」
墨凌抿着唇,「娘娘,株连九族之罪,臣担不起。」
莫葶月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忽的笑起来,她开口说,「你父亲还未告诉你吧。」
「此事是你父亲和我的共同意思,意为保护墨王府。」
「至于皇上…他有他的想法…这事你不必管…,只需按我说的做。」
忽明忽暗的灯火烛光中,莫葶月噙着一股悲哀的笑意,缓缓说出了一直藏锁起来的惊天秘密。
墨凌脑袋哄的一下,目光只看见她张开又合上的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06
不日,启国派兵宣战,朝中哗然,墨王府老将墨麒带兵赴战,骁骑大将军墨凌镇守皇城。
民间众说纷纭,认为此战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一场大战,城池国收,流民数万,奔波流离。
我彻夜难眠,距离我被关在这儿,已经有半余月之久了,启国战事连我也偷听到过书画和书月的讨论。
江允然每夜都来,时而静静凝视着我,时而不停歇的折腾我。
曾经我看不透他,如今总算是有了解释,因为所有的深情俊雅都是为他的病态而做掩饰。
我皮肤细腻,锁链时常会勒出红痕,江允然心疼会给我打开一些时间上药,我趁此机会尝试过多次逃跑,几乎都是失败。唯独有一次,他急匆匆解开锁链让书月给我上药,平时他亲力亲为,今日却极为反常的走了。
趁书月转身端水时候,我拿起旁边的琳琅砸向她,她人已经昏迷在地,我毫不犹豫钻出了门。
故意错开了重要部位,相信过不了多久有人会发现她的。
这处院落全然陌生,月黑风高,我只能悄悄摸索,漆黑之中,只见一处屋里点了昏暗的灯,我小心翼翼凑过去,附在窗纸上偷听。
「皇城的兵会被我调开,你们直入虎穴。」优雅的声音,是江允然!
「遵命,主上,那胡族…」
江允然停顿了半响,笑意响起,「无用的都杀了吧。」
我捂住嘴,惊恐的瞪大眼,江允然居然出卖圣上,勾结胡族!
那如今启国和胡族联手,他想必也是背后的主谋!我内心惊涛骇浪的想。
突然,灯光一熄,整个院落彻底陷入黑暗。
一阵冷风吹过,我意识到不妙,拔腿准备跑路,却被一把掐住双颊,冰凉至极的手在脸上淡淡描摹着轮廓,一刹那火光亮起,江允然白皙的面上勾起淡漠的笑容,他慵懒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亭儿不乖的跑出来了,该怎么惩罚你呢?」
夜里,我流着泪盯着他的脸,心里万分痛恨,当初巷口初遇的斯文书生如今已经变成深谙城府的魔鬼。如今我知道了他的底细,身为一国公主,我无法坐以待毙,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这日他照常来了,还带着城南的桃花羹,我乖乖喝完,而后慢慢攀上了他的身子,头发故意扫过他的脸,一扭身倒在他怀里,刚抬头,便对上他暗沉的目光。
我轻笑出声,他的胸膛坚硬滚烫,我边继续不紧不慢向下,边亲了亲他的喉结。江允然呼吸急促,喉结上下滚了滚,一把拥住我。
我收回手,面上扬起一抹笑,抱住他的头揽向脖颈,他上道的咬了咬,我扯下他的玉冠,墨发倾泄,手指陷入其中。
我们互相回应,仿佛回到昔日在公主府的时光,此刻我心甘沉沦,朦胧中突然想起来那个小巷里的书生,而眼前的男人早已不复从前。
猛然,我从中惊醒,手不自觉收拢,再三蹭了蹭那些伤痕。
江允然的背后有许多缝合过的痕迹,以前我竟然从没注意到过…仔细摸了摸,好像有许多年了。
一时间我心里万分复杂,又抬眸盯了盯屋里燃烧着的香炉。
最终我还是放纵自己沉沦迎合。
最后的时刻中,江允然紧紧箍住我,在耳旁低低说道,「亭儿…不要离开我好吗?」
从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我心底一软,抚摸着他的发,温柔的回答,「永远不会。」
他这才缓缓阖上眼,迷蒙之间还不忘搂着我说,「不要骗我…亭儿…」
他好似还说了什么,我俯身去听,却终究湮没于唇齿。
我换了侍女的衣裳掩好房门,一个老练的小厮在外候着我,多亏他带来的熏香,不然江允然不会这么快陷入沉睡。
我回头遥遥看了看,最终垂下眸,掩饰神色。
「殿下快走吧。」小厮匆忙催促。
他带着一排侍女同我到了大门,「令牌,这批侍女要出去训一训规矩。」
守门人低头看了看,放了我们出去。
坐上回宫的马车,我沉默的闭上了眼,那天之后这个小厮自诩是墨凌的人奉命混进来救我出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墨凌,也不知他搞什么幺蛾子,但这是我唯一的赌注。
我选择相信。
马车停在了墨王府,掀开帘子,墨凌早早立在门口。
看见我,他浑身一颤过来扶住,目光扫过我裸露出来皮肤上绯红的痕迹,立马敛住眉,面露痛恨。
「怪我没有早发现你不见了,因为局势又不得不忍下来。」
我奇怪的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他目光复杂,撇开头说,「先进去吧。」
「不是说会送我回宫吗?」我凝眉。
墨凌紧紧抿着唇,「宫里不安全。你在我身边是最安全的。」
「如今两国战乱,宫里出了叛徒。」
闻言,我想到那夜听到的,便知这人定是江允然。
他又说,「这是皇后娘娘托付我的,你不必担心,今夜我会秘密带你入宫去见她。」
定定看了他半响,我终于还是妥协了。
入夜。
我换了身暗色衣物,墨凌带我入了宫,昏暗之中,无意碰到他的手,我僵了僵,他好似回头看了我一眼说,「臣就此与公主别过。」
我点点头飞快朝永安宫奔去,不知为何却突然一顿,默然回头一看,他就那样矗立在原地,静静看着我。
一瞬间,我想起年少时,他也曾这样等过我,那时我满心憧憬以后,盼望嫁与他,甜甜蜜蜜过上一生。
如今,我没有再犹豫,转身继续向前。
永安宫里,母后早已等候多时,「我的亭儿!」
我扑进她怀里,突然一下子感到委屈,抓着衣袖忍不住低低啜泣着。
母后怜爱的拍着我的背,目光闪烁,「亭儿…受苦了…」
「母后…你快告诉父皇!宫里的叛徒是…」我哭着想要说出来。
母后只是轻轻捂住我的嘴,温柔的说,「母后已经知道了,你父皇也派人去抓他了。」
「那些时日,你也挣扎难过吧。」
我的眼泪一下子窜出来,钻进她温暖的怀抱里,「母后,我…」
「皇后娘娘,将军派人来说,近日可能就有大事发生了。」门外有侍女低声说道。
我含泪起身,握住她的手,「母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陪在你和父皇身边。」
母后怜惜的笑着,「好,母后依着亭儿。」
后来我缩在母后的怀里,像小时候哭闹不肯睡觉那时一样,她一点点哄着我,我也逐渐坠入深梦里。
这是我被江允然禁锢后,睡过最香甜的一个夜晚。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母后已经被父皇唤去了书房。我懵懵懂懂的揉了揉眼睛,起身到处漫无目的的走动,心里构想着如今的局势,胡族与启国联合攻打我们,江允然还…通信胡族,我搞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下百转千回,待再回过神时,居然已经走到了冷宫前,我抿着唇正准备转身,突然想起来什么,脑海里浮现出姜贵妃的面容。
心下一动,我抬脚再次走进了冷宫。
07
冷宫如同我上次来时一样,依旧破败横旧,外面正在担惊受怕国破家亡,这里与世隔绝一般,又是一番境地。
我在一片枯草丛里看见四妹和姜贵妃,她正给四妹着身上的灰尘,脸上恬静,浅淡温柔。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微微撇过头,看见了我,气定神闲的笑了笑,「你来了。」
有些久违的语气。我听着心里舒展了一些,还是开口,「贵妃娘娘,如今时候该到了吧。」
她低声在四妹耳旁说了些什么,小女孩乖巧点点头,抬头怯生生瞧了瞧我,飞快离开了这一隅地方。
姜贵妃拢了拢头发,「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一个要求。」
我愣了愣,「但说无妨。」
她正色道,「你必须答应。不然的话,你一生都不可能知晓这个中缘由。」
我冷下脸,「不过玩笑尔尔。」
她嘲讽一笑,「如今启国胡族攻打,这整个地方都难保,何况我要说的事关莫葶月,你不会不想知道的。」
「我想要你保我孩子,性命无虞,如此安好。」
我怔忪,神色不明,「贵妃娘娘自当放心,即便我自身难保,也会尽力保证四妹安全。」
姜贵妃嗤然一笑,「你绝不会自身难保,莫葶月早已为你布下一切后路,」
「你可是她与墨麒的女儿。」
我瞪大了眼睛,脑海里轰隆一下,一片空白。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我从小便从一众人里杀出重围,培养为他的暗卫,看过他笑他嗔他悲他怒他怨他喜,我是他的影子,他是我的唯一,我以为我会是特别的那个…」
「殊不知,不过自我救赎罢了。莫葶月的出现,一下夺走了他的目光,我在暗地里看他们树下结连理,灯下私吻,相携花船游…我会恨,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嫉妒充斥了我的内心,我故意下药,让他意外和另一个宦官女子有了关系,还特意设计让她进房目睹一切。我得不到,莫葶月也别想得到。」
「他们的关系破裂,两人几欲要分道扬镳。可我没想到,也低估了墨麒对她的感情…」
「莫葶月被下旨,赐婚太子阮桓,墨麒抛下一切去找她,两人重归于好决定私奔,那夜我看着灯火忽明忽暗,听着那缱绻的声音,我的心像裂开了一样…」
「后来没几天他们行踪败露,被老爷子抓了回来,莫葶月嫁入了东宫,他也奉命娶了那一夜情缘,那个宦官女子很凑巧怀孕了,是墨凌。没多久,莫葶月便有了喜,没错,是你。」
姜贵妃抬眸看我,「算算时间,怎么可能是阮桓的种呢哈哈哈。」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你告密的吧。」
她大笑,「没错,是我告诉老爷子他们的行踪。可我,也为此,付出了一生。」
她沉下脸,「墨麒拿我家人要挟,送我入宫,帮助保护莫葶月,多么可笑,多么可笑,他居然还念着…」
「我最不该的,就是不明白一个暗卫的意义。第二不该的,便是爱上两个不该爱的人。」
说着,她闭上了眼,面露绝望。
两个…我一怔,复而明白。
「四妹我会尽力护她,你…恕我难为。」我苦涩开口,这一刻的震撼我实在难以平复,一刹那,一切都说的通了,当年母后为何极力反对我与墨凌,原来如此…
姜贵妃转身离去,身影瘦小脆弱,「我早已有归处。」
「你还是好好查查你的好驸马吧。」
我蹒跚着回宫,遇上了正在寻我的母后,此时再看,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
母后却仿佛早已知晓,叹了口气,面色复杂的对我说,「亭儿,你知道了吧。」
永安宫里,母后遣了侍女,掩了宫门,面前的茶盏里盛满我爱的莲心茶,袅袅雾气缓缓飘散于空中。
我疲惫的端起来啜了一口,甘甜的口感瞬间沁满全身,顿时心头的困惑纠结愤怒被消散了一些。
母后见我眉头舒展了一些,她头上凤钗摇晃,面容有些哀伤的说,「亭儿,这事你怨母后吧。」
「母后,这十几年的岁月,你让我现在究竟如何自处?」我喉头一紧说道。
她安抚性的一笑,「亭儿,听母后说。」
「当年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与你无干,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错误。无论是墨将军还是圣上,你心中一定会有一个答案。」
「我荣宠这么些年,后宫许多女子以及背后的势力早就看不惯了,这次战乱,宫里出了叛徒,前有两国联合,后有小人得志,早已疲于应付,这整个皇都,早就只是个空壳了。」
我顾不得其他,赶忙握住她的手,「母后,难不成害你再也不能生孕的那群人又开始乘机动手了?」
她笑了笑,「圣上独宠我一人,我身为皇后,哪有不树敌的?为了你,母后才有力气和她们斗,如今穷途末路,索性豁出去罢了。」
「为今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窜出来,「母后…」
她将头上的凤钗拔下来,塞进我的手中,脸上浅笑着说,「这是你父皇十里红妆娶我那日,掀开红盖头送给我的,如今交于你。」
「母后让墨凌养了一些私兵,过几日怕是就要打进来了,到时候你便凭这凤钗号令,虽人不是众多,但也足够护你出去了。」
我扑进她怀里,「不要…母后…我们要一起出去…这皇城困了你一辈子…怎么可以…。」
母后突然噗嗤一笑,「幼时我惧这皇宫,嫌它冷清,少时我有心悦之人,不愿入这东宫,待今至际,却是怎么也不愿离开了。」
我忍着泪,「母后,我们一定要一起出去…和…和父皇一起…。」
她拍拍我的头,「亭儿,我查过江允然了。」
我蓦地抬头,和江允然相遇之时我便已经查过他,听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苦书生家。
母后眸光一闪,「原来他竟然是当年胡族族长最宠爱的大女儿的独子。」
我彻底怔在原地,怎么可能…。
她淡淡说,「当年本该是胡族族长之女和亲,进东宫做侧妃,不知是何原因,嫁去了启国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启国皇上。」
「曾经见过她一面,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如狼似虎的后宫中活的下去。」
「听说生产那日大出血身亡,孩子也被冠上了妖孽之子的名号,丢弃在了坟地。」
「母后不知道他后来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亭儿,你一定要远离他,他不是你的良人。」
我面上带泪,手指紧紧掐进了肉,心里还可恨的为他而难过,江允然啊江允然,你怎么敢的…。
「已经晚了。」我喑哑开口。
母后一愣,深深一笑,「一切都来得及,你会遇见更好的。启国的大皇子私下联系我,愿意迎娶你为后。」
宋归澜?我凝眉,脑海里浮现出那人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赶忙否认,「母后,绝不可能,宋归澜怎么可能…」
母后笑吟吟的摸了摸我的脸颊,「母后打听过了,他是个好的夫婿,当年我也曾以为不会再遇见了,其实总有更好的在等你。」
我大喊说,「母后!便是他绑架的我,才让江允然得空将我囚禁起来!我不要嫁去启国,也不愿意和他一起,何况我们仅有一面之缘,想必他也只是在意我的那些头衔,为的也是这个国家!」
她闻言,一叹,「是母后没有考虑好,但是如果到了最后,他是你最好的去处,以你的身份和他的地位,足够护你安稳一生了。」
我抹了抹泪,转移了话题,「豢养私兵,要株连九族的,母后你…父皇知道了会怎么想?那些针对你的人肯定会大做文章!」
母后哂笑,「这件事,是我和墨将军的共同决定。你父皇,怎么会不知道呢?」
「皇城已然强弩之末,你父皇他是最疼你的。」
我几欲窒息,太多太多东西一下揭开,像一座又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着我,难以喘息,难以思考。
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觉得头脑一阵眩晕,母后的身影一闪又一闪,桌上喝过的茶还飘着热气,我一刹顿悟,挣扎着狠咬一口手臂,「母后…不要…」
她只是心疼的望着我,目光柔和不舍。
08
一声又一声马车蹄铃声唤醒我,我揉了揉太阳穴,头痛欲裂。
一瞬回忆涌上脑海,那盏茶!
我掀开车帘,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赶着马车,是他…。
我顾不了那么多,「墨凌,你要带我去哪?」
他僵了僵,「公主,臣带你去启国。」
启国启国启国!又是启国!
我现下真的厌极了启国!如今我国破家亡的境地,怎么可能没有那宋归澜的一份力?
我一把扯住他衣领,他被迫停了马车,「墨凌!带我回皇城!我要和父皇母后一起,你带我去启国,它和胡族灭我家国,你堂堂骁骑将军,怎么敢这般作为的?」
墨凌一脸憔悴,闻言只是平静的抬眼与我对视,一片死气,「皇后娘娘嘱咐过臣了,护好公主,平安送至启国大皇子殿下身旁。」
车马的声音突然一滞,我回头一看,全是身穿护甲面目冷冽的军队,带头的那人下马行礼,「公主,属下奉皇后娘娘之命,训练一队人马,保护公主殿下去往启国。」
我干笑几声,「母后这么着急送我出来,怕是已经兵临城下了吧,你们不去战场杀敌,来护送我一个小小的公主,这般苟命,良心可安?」
墨凌叹气,「殿下,莫要胡闹了。不要辜负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我冷笑着松开他的衣领,转身准备跳车,他赶忙一把拉住我,「亭儿!别去!江允然已经杀进去了!」
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我心里一跳,最终还是冷着脸说,「与我无关。我既是公主,便要与众人同存亡。」
「你知道你现在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何况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再怎么胡闹,也要顾忌你身后的生命!」墨凌突然像疯了一样吼道。
「你所见的皇城繁华无比,实则内里早已烂透了,你既是公主,便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考虑一下所有人!」
我被他吼的一愣。
他见我安分下来,软了语气,「亭儿,听我劝,走吧。」
我闻言,抬头朝他温软一笑,「你是以什么身份劝我的,是墨王世子,还是青梅竹马的…哥哥?」
墨凌像是被刺痛般松了手,瞳孔一缩,满溢悲痛。
我见他如此,趁机小心跳下马车,赤着脚朝后跑去。
边跑边忍不住啜泣,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回去可能必死无疑,但是那是陪了我十几年的地方,那里有我爱的人,有爱我的人,我做不到放弃他们。
那领头的人不知所措,墨凌半响才叹气说,「回去吧,你们也不想这样苟活吧。」
他还是妥协了。
一把将我拉上马,低头对我说道,「亭儿,我永远都在,永远都是你的…哥哥。」
我心中猛然酸涩,少年时期的两情相悦,到如今,多有无奈,世事总是弄人。
一路踏马而过,遍地火烧,一片荒凉,我不敢置信,昔日热闹的京城,如今苍凉至此。
「你昏睡了好几日,皇后娘娘直到江允然攻破京城那刻才让我带你出宫,想必也是极为不舍,也怕江允然发现。」墨凌痛苦的说。
想到母后,我心里不由得苦涩难当。
门口不少人正在打斗,墨凌将我丢在殿前,带着那些兵队冲了进去加入战斗。
我凝视着他,他生来英勇,也想蓝天翱翔,战场上施展拳脚,这么多年,他还是更属于这儿。
没有再纠结,我直接冲上了殿门,一路上遍地血迹,倒地的皆是昔日曾经眼熟的侍卫侍女,还有很多宦官世家的子弟,皆是血肉模糊,面露不甘。
等我到了殿门时,眼里只看见江允然手中的长剑直直戳入父皇的胸前,母后已经倒在一旁,踉跄着扶着柱子,嘴角流出殷红的血液。
「说,亭儿在哪?」他使劲加深一寸,笑容疯狂,墨发倾披,一派优雅,却偏偏顽固个不死不休。
09
父皇闷哼一声,咬着牙不肯说。
江允然淡然一笑,「阮桓,家国已破,何必抵死挣扎?」
「亭儿究竟在哪?」他发狠道。
母后扑过去护住父皇,「江允然,你断然不会再见到亭儿!」
江允然闻言,阴郁的一把抽出剑,顿时血液漫出,溅在他的脸庞。
此刻他浑身冷冽,「阮桓,当年你害怕启国胡族联姻,对皇国有害,我母妃的死,你也参与了一大半吧。」
父皇咳出了血,母后惊慌的去擦,终究无济于事,「早知今日,朕只恨当时没有彻底灭了你!」
江允然像是不经意般,陷入了回忆,「我被丢弃在了坟地,被一个无儿无女的穷苦家庭捡了回家,辗转多地来了皇城,本以为这就是结束,谁知道天命弄人,京城郊区被蝗灾席卷,他们被活生生饿死了,最后的几口馒头都让给了我。」
「我每天饿一顿饱一顿,饥寒交迫的时候什么都吃…终于让我活了过来,碰见亭儿,我那颗死寂无情的心才终于有了希翼。」
他轻轻一笑,手中的剑调转了方向,对着母后的脸,「听说你爱极了她,告诉我亭儿在哪,不然…。」
父皇满身是血,仍旧一把护住母后,「你这种人怎么配得上亭儿?」
闻言,江允然儒雅一笑,直接刺进他的肩头,力道凌然,母后惊恐的叫了起来,噙着泪的喊,「桓郎!桓郎!」
父皇喉头动了动,气息奄奄的抚上她的发丝,一点点移至脸庞,目光留恋不舍,「真好,又听见你喊我桓郎了…」
「来生…咳咳…我只盼着早点遇见你…早点娶你…做一对平凡夫妻…。」
母后流着泪,一把握住他的手,「我答应你,下辈子布衣钗裙,一定先等着你。」
我发疯似的冲了过去,「江允然!你已经疯了!」
母后瞪大了眼,「你怎么回来了!」
我横在他们面前,伸出双臂挡着江允然,「你给我滚开!」
江允然见了我,松开手中的剑,迫切的一把揽住我,「亭儿来了。」
他低眉温柔的舔了舔我脸上的血迹,嘴角弯了弯,「真好。亭儿身上没有别的男人的气息。」
我直接用力推开他,冷着脸,恨极了他说,「滚开。」
江允然浅浅一笑,「亭儿凶的样子真像一只小猫。」
「我就是爱极了你这副张扬舞爪的模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江允然,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他面上微微一颤,而后一点点笑开,空中弥漫着他轻盈的笑声,像朵罂粟花一般缓缓绽开,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白衣染血,下颌嘀嗒着丝丝鲜红的血液,江允然就那样随意的展开双臂,低沉着嗓子说,「我的亭儿,我就在这儿等你。」
窒息的血腥味充斥着周围的空气。
我红着眸盯着他,「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嘴角一勾,歪了歪头,孩子气的说:「亭儿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突然阴晴不定,「若是有人觊觎你,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取了他的命。」
我顺着他的余光望去,他的身后,墨凌正擒着一把红绫尖枪冲来。
他只是淡淡一笑,忽的一下掠至我身前,重重的钳我入怀,仿佛要将我碾碎般的劲力。
墨凌被一众人拦了下来,刀剑之声很快传入耳中,我正分神去听,一只冰凉彻骨的手顺着发丝滑向后颈,准确无误的掐住我的喉,江允然凑到耳旁低声说,「不要看他,我会吃味的。」
另一只手覆上了我的眼,一片黑暗,他复而又浅浅咬噬着我的耳垂,像得到了一块糖果般反复舔吮,「亭儿乖,一切阻碍我们永远在一起的都该死。」
蛰伏在后颈的手突然发力,江允然微微挑起眼,露出迷离的神情,「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10
我吃痛的闷哼出声,心里一片痛楚,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江允然,你要杀了我吗?」
闻言,江允然从喉间溢出几声笑,「亭儿莫不是怕痛?」
他安抚的摸了摸我的头顶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你才能真正属于我。」
「如果亭儿乖的话,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若是你想逃离我,便是上天入地,地狱万层,做鬼也要找到你。」
「你简直是在痴人说梦!」母后放下父亲的身躯,带着恨意指着他怒目喊道。
江允然一刹那变了神色,阴鸷的眯了眯眼,「我先解决了这些碍事的家伙。」
我惊慌的扯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江允然,你放过母后!放过这些人吧!」
他清浅一笑,手又盖上我的眼,「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
「亭儿就别看这血腥的场面了。」
眼前笼罩的黑暗沉沉打着我的心,我忍不住噙着泪,抓着他的手,指甲深深钳进他肉里,他却视若未觉。
我带着哭腔大喊,「江允然,我有了你的孩子!」
他浑身一怔,整个人停滞了下来,面容一顿,似是不可置信般。
我一骨碌扑进他怀里,他沉重的闷哼一声,手下意识的环住我,接着口中猝不及防的吐出一口血,还是不肯推开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刀刃又进了一寸,不出意料的吃痛声,他仍旧不愿意松手。
我扬起一抹笑,可是眼中分明落下的是泪。
方才扑进他怀里那一刻,我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把短刀刺进他心肺,滑腻的殷红血液渐渐溢出盈满手中。
恍惚之中,我忽的忆起来,这把袖珍短刀还是他亲自送我的。那时他说怕我外出偶遇不测,特意去城外有名的打铁铺子做了这把刀送我防身,我笑他过于担心,他却兀自笑道,「人生皆在意料之外。」
如今这方场面可是在你意料之中?
我如鲠在喉,堪堪又使了点劲,江允然似是受不住了,轻轻松开了我,擦过肩膀,踉跄了几步,血沁湿他的身前,他控制不住又咳出了几口血。
入目的他早已不复当年风华正茂,只余执拗偏激,江允然抹了抹嘴角的血,大笑着说:「亭儿,你下手太轻了。」
「对待恨的人,这种力道不够。」他笑的妖冶。
他弯腰拾起地上染血的长剑,抬头面无表情的说,「亭儿,好好看着。」
说罢,他毫不留情挥剑砍向旁边的人,我眼睁睁看着那人直直倒下,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闭了闭眼,不忍的把那人不甘的双眼抚上。又带着眼泪失望的抬头,疲惫的说,「江允然,你变了太多了,不再是…」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打断,「亭儿,都是伪装,不然我怎么才能够接近你,娶到你,得到你,没有你,我何必再伪装。」
江允然眼眸猩红,「亭儿,没人可以阻挡我独占你,一人拦我我便杀十人,十人阻我便屠一城。」
闻言,我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哭了出来,「江允然,你能活到那时候吗?」
他低头瞧着我,说道:「是我赢了,亭儿。」
说罢,又禁不住咳了一大口血,胸口又涌出一大块鲜血,他捂住伤口,复而又凝视着我。
我悲悯又带着些许说不上来的感觉开口,「江允然,是我们都输了。」
「你囚禁我那些时日,我在屋子里熏的香炉里下了一种蛊,一旦你身体受损大出血,还动用真气,便会逐渐丧失气力,最终暴毙而亡。」
他突然哑然一笑,又咳了几声,「亭儿终究是长大了。」
他看着我,眼中倒映出我的身影,「当初遇见你,像个活泼的小兔子,匆匆忙忙闯进我的世界,那时候我想,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留住你。」
「如今小兔子也学会保护自己了,我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我忍着泪,它却不听话一滴又一滴掉出来,「我是故意拖延时间的,江允然,下辈子我不要再遇见你了!」
他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笑,只是低下了头,颓然倒在地上。
我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江允然白皙的脸上染满血迹,他的睫毛闪了闪,眼睛溢满柔情,嘴角带着餍足的笑容,手伸了出来,想要抓住什么般,突然眼神一暗,颓然垂下,最终只是嘴唇开开合合,说了几个字,渐渐阖上了眼。
我狠下心不再看他,我告诉自己,他是活该如此。跑着过去扶起母后,她心疼的看着我说,「母后终于明白那时你说已经晚了的意思…亭儿…辛苦了…」
我含着泪说,「母后,我们快走!」
她却是怜惜的一直看着我,「母后不能抛下你父皇。」
我痛苦的扑到父皇身上,「父皇!都怪亭儿!怪亭儿来晚了!」
母后摇了摇头,说道:「不怪亭儿,这是命数。」
她最后温柔的摸了摸我的脸,那瞬间,就像我幼时哭闹时,她温暖的掌心度给我的软热一般,时空一刹回溯,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是一切的源头那刻。
我心下发慌,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要拉她走,母后直接用力推开我,我一骨碌被推进一个热络的怀中,她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墨凌,带她走,锁上宫门。」
我被墨凌紧紧锁在怀里向外冲去,无论我怎样拳打脚踢,甚至上嘴咬他,他都无动于衷,顽固的与那些人交手,固执的杀向宫门。
我绝望的盯着母后,她与我隔着遥遥的人群,遍地的尸野,数年的时光,此刻她仿佛褪去了一切名誉,不是一国皇后,也不是将门府女,只是一位满身清净的普通女子,所有压在她心头的一切都释怀于她那一抹浅淡绝美的笑容。
墨凌带着我冲出了宫,身后掩护我们的是独自奔回京城的墨老将军,墨麒。
11
墨老将军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昔日见他雄武狠戾犹存,如今却是满目苍凉白发。
他最后只嘱咐墨凌务必锁好宫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打开,直接带着我离开这里。
墨麒叮嘱完,撇头看了我半响,似是叹息般道,「我从来不是个好父亲…」
我呆愣着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什么。他笑着摇摇头,不舍的又凝视着我。
突然,宫里传来嘈杂的声响,我们循声望去,里面已经燃起来大火,依稀还能望见母后靠在父皇怀里淡淡笑着的模样…。
我瞪大了眼,泪水一下子窜出,想要冲进去,墨凌却紧紧箍住我,身旁的墨麒将军已经悲痛的大喊着,「葶葶!」
他飞快的冲了进去,向着那片茫茫火光。
母后的呼声遥遥传来,「阿麒,缘尽于此!别来了!」
墨麒将军听到这称呼,一刹顿住,复而更加坚定的向母后的方向奔去,「说好的护你一世…」
墨凌迅速将宫门锁上,连着那些江允然的手下,启国胡族攻进来的士兵,以及宫墙里的往事,统统锁在这一隅,消散在漫天大火之中。
我哭的连不上气,朦胧之间,只看见墨凌隐忍的神色和青筋凸起的脖颈,按名声来说,这对他算父亲抛下母亲与旧爱殉情,想必打击更大…。
他却强撑着低头看着怀里的我,「亭儿,我定会带你逃出去。」
耳旁风声略过,他眼里尽是红血丝,可暗涌中分明压下了许多未知的情愫。
想到了墨麒将军与母后的往事,我心下一滞,想到与他从前的景象,无端的难过涌上心头。
最终我抿着唇,闭上了眼睛,郑重说,「好。」
启国联合胡族攻打皇城,负隅顽抗三天三日,成功拿下城池,又乘机反击胡族,胡族兵力已然不足,走上了穷途末路,最终启国吞并胡族,一统三洲,改国号为始。
几个月后,始帝驾崩,大皇子宋归澜登基为帝,封侧妃闵泠为贵妃,后宫大封,唯独皇后之位空悬。
繁华的集市里,白衣女子头戴斗笠,身怀六甲,正被一黑衣男子扶着缓缓踱步,兜帽下传来浅淡的嗓音,「啧,宋归澜这人啊…装的还挺深情…不知是为哪个佳人留着的…」
那黑衣男子闻言,眉头冷凝,「罢了,终归找不到我们头上,你现在不如好生注意自己。」
我哂笑着回道,「依你。」
那天墨凌靠着剩下的关系,带我躲过官兵出了宫,经过翻天覆地的变化,最终在此安了一处僻静的宅子,安心过着养胎的生活。
日子平静淡然,倒也自在。
半月后,我诞下了一个男孩,疲惫淋漓至极,还是要产婆抱来了孩子。
探头一看,那眉那眼,与我完全不像,同那人倒是如出一辙,那刻心里一跳,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清俊但疯狂的面容。
墨凌难得柔情一回,抱着孩子问我,「你取什么名字?」
我抬眸看他,他眉目都溢满幸福,整个人也不复锋利,于是淡淡开口,「就唤,忘渊。」
墨凌怔忪,「江忘渊,倒是个好名字。」
我陡然一笑,「错了,是墨忘渊。」
他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这…」
我恬静的凝视着他,缓缓说,「墨凌,我这一生欠你太多,我还不起,如今又要多欠一桩。那人不配做这个孩子的父亲,我更不配做渊儿的母亲,以后,还要拜托你了。」
「何况,墨家一代功臣,决不能就此无后。」
「渊儿交付给你,我很放心。」
有个人陪你,我也放心。
更望你明白,忘渊,即是忘缘。
少时缘分说不清,一生纠葛唯自省,我早已脱身,你仍故步自封,只愿往后君处天上月,不再留恋地下尘。
12
生产过后我元气大伤,原本身体便不大好,生渊儿着实费了些气力,一时间竟然还不慎着了风寒。
整日里浑浑噩噩的昏睡,偶尔间歇的醒来,睁眼就看见墨凌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心头更加愧疚。
这方我又迷迷糊糊睡着,朦胧之中,还做了个梦。
自他走后,我杜绝想起他,试图将他从我脑海里割去,然而还是抵不过梦里回溯。
那个干净的白衣身影,除了他,还能有谁穿的如此清俊优雅?
我不由自主的想,真讨厌啊,梦里都不放过我。
他还是那样温润笑着,像从前我们举案齐眉的时候,我本不擅厨艺,为了他开始学习下厨,每每他下朝,我都端出来新学的糕点让他试吃,他都尽数吃下,还夸我有进步。
其实我自己偷偷试过,真的很难吃,故意搬出来闹他的糗,没想到他居然都吃了,要是我绝对吃不下。
他最爱我为他磨墨,说是会想起初遇那天,我心里常笑他,其实我只是刚好看见他选中他,让他作为一个挡箭牌罢了,其实最开始动情的是他,沦陷的是我们罢了。
忽然之间,画面一转,他拥我在怀,眼里却异常深情,我记得这次,我故意委身于他,想要他中那香炉里燃烧的蛊。
此时再看,他的眼底深处,却是带着点点清醒的,他问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小孩子般脆弱的呢喃,「不要骗我…」
也许,他该是知道的。
我冷眼看着梦里的他与梦里的「我」最终搂在一起,他俯身凑向耳边说了什么,我忽然想起来那时并没有听清,于是我向前一步想要听清。
待他说完陷入沉睡后,我一刹瞪大眼,大惊失色,一瞬间从梦里惊醒,摸了摸额头和衣衫,早已是一身冷汗。
我裹了披风出门,墨凌寻药还未归,我漫无目的四下走,无意识来到了一隅熟悉又陌生的巷子,顿住了脚步,我暗自叹息,目光停留在巷口,那里,是我与他初遇之地。
甚至我迷茫之际,还不由闪现出那人清瘦欣长的身姿站在巷口,举止有礼的温润笑着。
我又想起来了什么,抬脚走了好一会,来到了一间有些古朴年代的宅子,这是以前皇城的建筑,也是我从前的公主府,不知道为何那宋归澜下令拆除所有往前的建筑,却没有毁我这昔日府邸。
大门锁了,我费了点劲翻了进去,院里的桃花树已经枯了,不再同往常一样纷纷扬扬落下点点花瓣,记得他很喜欢我站在树下为我画像,口中念着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昨日下了雨,此刻空中更添几分萧瑟,树下的泥土也湿润粘腻,我不愿再缅怀,正欲走,眼神陡然一顿,蹲了下来徒手拨了拨土,露出了一片纸角。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选择拿出来,已经湿透了,勉强可以看见写的什么,我扫了几眼,心里蓦地一痛,阵阵的酸涩一刹涌了上来,最后我把它埋回原地,沉默着回去了。
没几日我的风寒又加重了,不时还呕血,也甚少再昏睡,整日里都郁郁寡欢。
来看的老医师说,我体弱本患风寒又出门吹了冷风,加重了病情,且心有忧思,心病沉重,难医。
墨凌没问我去哪了,他只是更加缄默的照顾我,用着比以前多两三倍的精力来看着我,好像再不看就来不及了一样。
有时候我一睡便是一天,他也衣不解带守着我。有一次我好久才醒来,便瞧见他一个多大岁数的人在那偷偷抹眼泪,两眼红彤彤的,我笑他不复以前冷峻,俨然成了个老哭包。
他在那红了脸狡辩,脸红脖子粗的。我看着他捂着嘴大笑,笑着笑着却禁不住流了泪,他顿时慌乱起来,用粗糙的掌心为我抹泪,满脸满心的担忧。
我自己吸了吸鼻子说,「墨凌,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渊儿。」
他变了脸色,冷声说,「别说这种话,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我没有说话,半响,他突然哑着嗓子喃喃,「我曾经以为我会娶你,会陪你白头偕老…」
我怆然落泪,「我曾经也以为。」
他不甘又痛苦的低吼,「都怪我…都怪我…」
我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肩,「当年你的苦衷我都明白,你会是我永远的哥哥。」
墨凌浑身一抖,抬头看我,最终闭眼长叹。
这日始国下雪了,满天皑皑白雪,我擦了擦窗户的雾气,透过遥遥万里,望着远处的高山。
蓦然的,想起来好多年前皇城下雪,那时我还年少,父母康在,幸福无忧,每日都快乐的偷溜出宫到处乱跑。
有一天我遇见过一个乞丐小孩,本来白皙的皮肤在冰冷的雪地里越发病态,他可怜兮兮的靠在墙角,缩着全身,卷翘的睫毛冻的微微颤动,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我于心不忍,把身上的大髦脱下来给他盖上了。又叫随身的侍女买了香喷喷的烤鸡放在他面前,还放了几锭银子,临走之前我悄悄对他说,「一定要熬过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后来皇城那么大,我第二天去却再也没有遇见他。
我轻笑出声,自己都快不行了,居然还想着别人。
我突然又想到梦里凑过去听江允然说的那三个字,若是那时候我听清了,也回应了他,如今也不至于这般懊悔…。
想着想着,那些年的事一幕幕又重映起来,我又恨又难受,索性不想,静静裹着被子躺了下来。屋里点了凝神香,渐渐的我也不再纠结,陷入了沉睡。我梦见洞房花烛时,他挑来我的盖头,笑得温柔缱绻说,「臣摘下桂冠,换圣上一纸婚约,只愿与公主永不分离。」
梦与记忆重叠,我含泪开口,「好。荣辱与共。」
我梦见他一身白衣立在府前,看见我扑来,含笑为我擦尽面上的泪,宠溺的说:「公主殿下,臣等了许久。」
我梦见他白衣染血,手中万千生命,眸里倒映出我充满恨意的模样。
我梦见他倒在血泊里,还不忘微微笑着开口说,「臣愿公主保重。」
我梦见那日桃花树下那一信笺,见信如间人,依稀间能望见他一袭白衣,墨发倾披,眉宇温柔,握着画笔的手淡淡描摹,画成后带着笑意仔细凝视,半响又翻过来写上一行字:
我自幼识人世参差,见喑哑不堪,悬刀尖之上,独独于你,愿奉万千星月,自甘沦为裙下之臣。
书成又缓缓折成信埋在树下,如同晦涩深情的这些岁月,随着一代又一代的湮灭而存活在卑微泥土里。
永远永远。
永远在一起。
江允然番外《青山见我》
我从小被喻为不祥之人。
一出生便克死了我母妃。
听说我那母妃本该嫁给皇国太子当侧妃的,不知为何又与启国二皇子联姻。
没多久她怀了我,生产当日大出血身亡,没过多久二皇子逼宫成功,登基为帝。
我作为他的长子赐名允然,宋允然。
然而在这启国,我全然是个摆设。上至皇帝,下至嬷嬷,都没把我当人看,活的倒是猪狗不如。
我下面还有个弟弟,唤归澜,他从小便聪明伶俐。他之下还有个小幺,唤归骐,父皇最是疼爱他。可在无人之处,他最爱在寒冷的冬天故意将书丢下水去,又叫我给他拾书,每每父皇来检查功课,问起他为何书本全湿透了,他总爱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父皇,说是我欺负他。
我不会辩解,父皇也只会用厌恶的目光看着我,也不罚我,只是视我为无物。而宋归澜只会在旁边独自看着这一切,我知道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六岁那年,因为宋归骐故意陷害我,父皇终究容不下我,命人将我抛在乱葬岗自生自灭。
所幸还算走运,没被饿狼撕扯裹腹,被一家无儿无女的农夫家庭捡了回去。
后来一路辗转,来了皇城,和他们度过的那几,是我这些年最快乐的时光。他们问我姓名,我毫不犹豫的说,我叫江允然。我改了姓,随了我那不幸的母亲。
他们对我很好,是在皇宫里所没有的那种温暖,好到我以为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
可惜,我是个不祥之子。
十岁那年,天命弄人,皇城闹了蝗灾,他们活活被饿死了,最后的一点馒头都让给了我,我哭着把他们埋了起来,发誓以后有钱了一定要给他们做最好的衣冠冢。
那以后我风餐露宿,白天去街上乞讨,晚上定时去酒楼后面的废弃地方翻找剩饭剩菜,因为营养不良,我越发瘦弱病态。
十二岁时,京城下了一场大雪,我在破旧的草屋里,浑浑噩噩的抱着自己,我以为我真的就要这样死去了,不知是不是老天耍我,我又一次撑下来了。
我迷茫的靠在街角,此刻浑身冰凉,心里又委屈又疲惫,想着现在就这样睡过去罢了。
想着想着便闭上了眼,突然,身上一暖,暖烘烘的披风温暖了我的身体,我悄悄睁开了一条缝,瞥见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小脸红润润的,两眼充满了担忧,手里正端着一盘烤鸡放在我面前,她从兜里掏出了银子也放在盘子里。正准备走时,她探头过来对我说,「一定要熬过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走了,我彻底睁开眼,看着她蹦哒离去的背影,我喃喃道,「熬过来真的会好吗…」
我狼吞虎咽吃完了烤鸡,肩上的披风被我拿下来时掉出一块荷包,上面秀着一个「亭」字。
我不傻,我知道皇国最娇贵的小公主名字里便是一个亭字。
望着冰凉的双手上的纹路,我问自己,我可以拥有这份温暖吗?
答案是,我想要。
十四岁时,我靠着自己,已经勉强可以温饱,自给自足,我每天都去一个巷口卖字画筹钱,我要考取功名,我要摘得桂冠,我要见她。
那一年,我在巷口又重遇了她,不过她好像没有认出我。也对,当年那个小乞丐和现在这个书生应该对不上号罢。
我和她畅聊了很多,临走前她给了我几块金子,俯在我耳边对我说,等我摘下桂冠。
第二年,我一举拿下状元,在庙堂之上,皇帝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娶她。
十里红妆,我圆满的得到了我的小兔子,我的救赎。
我想建一座高塔,里面只有我和她,这样她就只属于我了。
我知道她对墨凌还有念想,墨凌回来那日要她单独和他聊聊,我心里发狂表面还是答应。于是特意派人让林家小姐偶遇他们谈话,亭儿会彻底打消最后的顾虑的。
好不容易我们粘了一阵子,亭儿居然被宋归澜绑了去,我疯狂的满城寻她,屠了满山拦我的人,终于找到了她。
宋归澜没有认出我,我冷笑,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亭儿不行。
农夫以前是个老兵,我从小便习武,他自是打不过我,没想到亭儿却帮了他跑了。
我看着她震惊难以置信的眼神,心里一阵惊慌,最后我决定让她只属于我。
我将她带去了我名下一处隐秘的宅子囚禁,刚巧胡族的人找上门,我得知当年母妃嫁给启国皇帝是他的手笔,母亲的大出血也有他掺和。
凝视着亭儿熟睡的脸庞,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心里更加笃定要将她据为己有。没多久我与胡族里应外合将皇国搞得人心惶惶,启国也发了战书,一时之间战乱纷纷。
那日亭儿不甚听到了我和胡族人的密谋,我怕她离开我,更加疯狂的索取,事后我嗅到了她寝殿里香炉的香味,我对香味很敏感,找人拿残渣查了,是慢性毒药,已经渗进我体内了。
我笑了好久,直至笑出泪,她竟想置我于死地。
第二日,她主动诱引我,我很没骨气的又沦陷了,对她我永远心软。
朦朦胧胧之中,我看出她眼神的悲伤,我怕这一次以后我再也看不见她,我紧紧搂住她,异常用力,交叠之间我说,我爱你。
等我醒来她已经不见了,我发疯似的到处找她,得知她被墨凌接走带进皇宫里了。
我加快了计划,迅速打进皇城,我不能忍受没有她的日子。
莫葶月说她被墨凌带走了,远走高飞,去没有我的地方。
我很愤怒,一剑刺死了阮恒,正准备再杀了莫葶月,一个熟悉的身影扑了过来,我心里一惊,是她,她回来了!
她带着恨意的目光仇视我,我笑着想,恨我吧,恨我就会记住我。
我重新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她说她有了我的孩子。我没想到,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掏出了我送她的短刃刺进我的胸膛,那一刻我心里一痛,我强撑住了,我吓唬她一刀砍下旁边人的头颅。
我想要赢。
她说我们都输了。
我知道的,她一定会留下那个孩子,我对她永远心软。
她拖延时间的小伎俩还是那么拙劣,我明白她想拖到我毒药发作。我嘴上说着她长大了,其实她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我若死了,谁来照顾她,哦对,还有墨凌…无论此刻心里多么不甘,此刻我还是希望墨凌可以照顾好她,生病时为她煎药,带她去买爱吃的糖葫芦,理解她的小心思,懂她的一举一动…
我倒在地上,最后凝视着她的面容,她的目光从未如此哀伤,我眨眨眼,淡淡笑了笑,又一次开口说了那几个字。
我这一生不幸占多数,生来卑微如泥土,活着似行尸走肉,遇见你,是天上明月给予的光亮,以后桃花纷飞,会有人陪你看,答应我的荣誉与共,就不算数了罢。
与她的一幕幕像走马灯闪烁在脑海,最终定格在初遇,她一袭粉衫,笑着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闭上了眼睛,算计了这么久,还是抵不过你。
江允然永远赢不了阮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