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思南,乌央国的七公主,我的母妃身份极其尴尬,她是那个佞臣为了讨好父皇,从教司坊里弄出来,换了个名号,送到父皇身边的。
听说,母妃生得极美,她的美,柔柔弱弱的,琼眸含水,媚软无骨,放眼望去,整个后宫就没有一个妃嫔能与她媲美的。
后来,那个佞臣没守住贪心,犯了杀头的大罪,那时母妃已经怀了我,父皇罔顾臣议,一意孤行,执意封母妃为良妃,这得归功于母妃这张绝色容颜。
其实我一直想不太明白,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色,可为何父皇却谗上母妃了。
听说,母妃生下我的那天,看到是个女娃,她哭晕了过去,乌央国的公主,都逃不过要和亲的命。
父皇当着满殿的宫人说,「朕绝对不会让七公主去和亲的。」
一年后,母妃又生了妹妹思音,看到还是位公主,母妃心口堵上一口气,没缓和上来,竟大出血,死了。
这些都是倚罗告诉我的,倚罗从前是母妃的婢女,母妃去世后,皇后娘娘就把我养在中宫,倚罗也随我来了中宫,思音送去了淑妃那里。
思音十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她没活下来。
我记得,思音病在榻上的时候,她死死地攥着我的手,用着微弱的语气说,「阿姐,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我的嫁衣还没绣完,阿姐,我能不能再多活两年,我还没看过宫外的桃色花香,我也没见满街宫灯的繁华,阿姐,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阿姐,我还没嫁给宋将军呢!」
陈国的宋将军,一年前就与思音定下了联姻的亲事,定在年后成亲,思音日夜绣着嫁衣,想嫁给她心中那个魁梧的大将军。
那晚,深静更深,我偷偷带着思音爬上屋顶,从仪和宫看出去,恰好看到宫外,一路繁灯,那灯火通明,孔明灯苒苒升起。
思音靠在我的肩膀上,用着虚虚的气息说,「阿姐,你看,那孔明灯慢慢暗淡下去了,像不像我的生命,随之黯然。」
我喉咙哽硬,「思音,别想太多,听太医的话,别瞎想。」
「嘘,阿姐,别说话,我听到母妃叫我了,母妃的声音,真好听,真好听。」思音喃喃着。
她把头往我肩膀更贴近我处挪了挪,安静地闭着双目,嘴角带有一些笑意。
思音安祥地去了,她去找母妃,与母妃团聚了,我听到倚罗报丧时,我身子虚虚的,倏地跌坐在地,我还记得,昨晚,思音嘴里一直喃喃着,「阿姐,好好活着,活着真好,活着,真好,活着,真好……」
思音去世的第二年,刚过了元宵佳节,父皇让我去陈国和亲的旨意,迎着风雪急急送过来了,这原本是思音与陈国大将军宋川的亲事,思音不在了,这亲事就到了我的头上,那个在母妃面前铁了心说不让我和亲的父皇,不过是差人传句话过来,就把我嫁了。
我捻着手里白色的花蕊,双目无神,这结果似乎我早已经料到。
这四十几年来,乌央国与陈国素有联姻的习惯,最早的时候,乌央国和陈国都会有公主出使和亲,以促两国共和。
二十年前,父皇继位,沉迷玩乐,陈国投其所好,赠其美女,就再也没有陈国的公主来和亲了,只有乌思国,两三年便会送一位公主去和亲,乌央国的公主嫁过去的,也都是嫁给皇子。
近几年来,乌央国像谄媚讨好一般,主动送公主去和亲,在陈国眼里,乌央国这做低伏小的样子,极其卑微,那些去和亲的公主,不过就是随便指给一个朝臣,陈国瞧不乌央国,更瞧不起乌央国去和亲的公主。
在我之前,我的三皇姐嫁的是陈国的太傅之子,三年后便传来三皇姐病逝的消息。
五皇姐嫁的是左丞相,听闻,那左相年方二十七,却位高权重,是个可托之人,五皇姐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娶了妻,五皇姐也只是做了平妻,五皇姐过去不到两年,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儿子。
六皇姐怕要步几位皇姐的后尘,竟不惜与侍卫暗通曲款,匆匆下嫁,才轮到思音与宋川结亲。
这不,思音死了,乌思国只有我一位适婚的公主,父皇的金口玉言,哪里比得上讨好陈国来得重要,卖女求和,是他惯用的手段。
李宸捡着地上被我碾碎的花蕊,他在我旁边坐下,拍一下圣旨上面还沾着的雪花,「皇姐,你如果不想去和亲,我替你去求父皇,这么低微,舔人脸面的事,我们做不来。」
李宸比我小三岁,是乌央国的太子,未来的国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我被欺负时,他第一时间站出来替我讨公道,就算错在我,他也会护着我,小小年纪就知道护短。
李宸说,我是她的亲姐,他要护我一辈子,将来,乌央国都可以给我一半。
童言无忌,可李宸对我的好,却是真的,他知道我喜欢学武,从小就拉着我陪他练功,皇后责怪下来,他就撒气,他说,是他央着我陪他练功的。
李宸问过我,为什么要舞刀弄枪的,我说,将来我是要上战场的,我要替乌央国打天下,我们乌央国,再也不许有公主去和亲了。
李宸诚然地望着我,然后郑重其事地答应我,以后都不让乌央国的公主去和亲,说得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似的。
我冲着李宸笑笑,「太子,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多听听母后的话,想想母后的话,别那么冲动了。」
李宸目光赤红,「皇姐,你真的要去和亲吗,我不想让你去和亲。」
我摸下他的头,瞟着那道明黄的圣旨,「君命难违,不是吗?」
「我现在就去求父皇,皇姐,我们现在就去承仁殿跪着。」李宸拉着我的手腕起身。
我坐着不动,「太子,瞧,我刚才说完的话,你就忘了,又冲动了对不对,但凡能不让我去和亲的,父皇他就不会下这道圣旨了,我上不了战场,和亲,也算是全了我从小想替乌央国做的事。」
「皇姐……」
我婉婉而笑,目光蒙了薄雾,「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位去和亲的公主了。」
李宸两手紧握成拳,他用力地点头,「皇姐,你放心,我答应你,以后,乌央国不再有和亲的公主。」
「我的阿宸要长大了。」我看着李宸,泪水却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痛恨父皇卖女求和的手段,我瞧不起父皇每年向陈国进贡的行为,我更瞧不起他在大臣面前凛然正气的样子,在陈国使者面前,却堆着笑脸,连狠话都不敢说一句。
做了二十多年的国君,父皇怎么就不明白,以色求和,低眉顺迎,终不得好果的。
我倒想争一回骨气,提枪上战场,我不怕狼烟四起,不怕尸骨横流,我甚至不怕死,可又如何,君命难违。
李宸红着双目,「皇姐,你放心,你永远是我的皇姐,如果你在陈国过得真的不开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不遗余力,也要把你接回来。」
我愣懵了下,恍恍失笑,接回来,还接得回来吗,三皇姐成亲后,终日郁郁,抱病身亡,她唯一的遗愿,就是回来故国,葬身故土,可是三皇姐的夫君说,三皇姐是披了嫁衣嫁入他王家,生死只是王家的人。
可怜的三皇姐,生时失了自由,死了也被困在异国那方黄土里,无儿无女,游魂无处归安。
五皇姐难产的消息传来乌央国时,五皇姐已经随椁下葬,死了的人都接不回来,活着的人,更别想接回来。
我冲着李宸软笑,「皇姐知道,阿宸最关心皇姐的,只是,阿宸,皇姐最挂念的人,也是你,此行和亲,皇姐最大的心愿,就是维持和平,等阿宸真的长大了,一定要重振国威。」
2.
与我一起去陈国和亲的,还有历年乌央国给陈国的贡礼,上好的丝绸,新茶,还有陈陶。
这是我第一次见宋川,他屹立在沙漠上,狂风掏沙,衣冠飘扬,他身后那片黑压压的人,把他衬得英姿挺拔,我知道,他便是陈国的大将军,我未来的夫君。
宋川带着几分鄙薄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由远而近,由远而近。
透过薄薄的喜辇垂纱,我看到宋川漫不经心地跟陈大人拱手,「陈大人送亲一路辛苦了,就送到这里吧。」
陈大人回望我一眼,「七公主性子顽烈,以后就有劳宋将军多加照顾了。」
宋川眉目上扬,轻佻而笑,他拍一下他旁边的汗血宝马,「在我眼里,只有南风才算得上顽烈,你们乌央国的姑娘,从来纤弱,陈大人用顽烈一词,是不是对顽烈一词有什么误会?」
陈大人一时语塞,窘迫地伫在那里。
片刻,陈大人才将礼单逞递给宋川,「宋将军,那我们就回了。」
陈大人带着送亲队伍离开,只留了六个随嫁的宫女,原本那么壮观的送亲队伍,在宋川身后那群将士跟前,显得矮小而无形。
宋川走到我面前,挑起垂纱,我举着团扇,只露着一双眼睛,对着他微微点头,他微微扬起嘴角,看得出来,他惯有的骄气,使得他看人的时候,眼角眉梢带着三分隐笑,极其轻浮而不尊重人。
「七公主,在下宋川,往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我想着刚才宋川拿我与他的马作比较的那番话,我故意娇笑,「宋将军此言差矣,我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何须别人照顾,宋将军用照顾一词,是不是对照顾这词有什么误会?」
宋川愣忡一下,他的脸色并不比陈大人刚才的脸色好看多少,不同的是,陈大人是为难,他是意外,一时有些不悦显于脸上,不过,他很快就缓和了神色,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看,「七公主,咱们来日方长。」
我来陈国第三天,陈国就替我与宋川办了喜事,至于为什么会是宋川与我联姻,我大概从陈国的公主口里听说了一些,宋川从小就是太子的伴读,他跟太子的左右手一般,他的亲事,原本是定与陈国公主的,不过陈国的公主瞧不上宋川这桀骜,目中无人的脾性,太子就替宋川求了两国联姻这亲事。
红烛摇曳,风声潇潇,外面喧闹的声音已然消沉许久,我坐在喜床上,身子有些僵硬,「倚罗,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快过子时了。」倚罗轻声说着,「公主,奴婢刚才出去看过,宾客都散得差不多了,这将军该不会不来了吧,还是故意给我们难堪的?」
「他来不来,是他的事,我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便是了。」坐太久,我肩膀酸痛,微晃着肩膀,「倚罗,这将军府到底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你别与人太亲近,有些话,就算有人挑你刺,你也先埋在心里,不要太冲动。」
「公主放心吧,奴婢自幼在宫中长大,这点事,还是能忍得下去的。」倚罗替我捏着肩膀,「奴婢人微,受些冷遇没事,可是,他们故意冷待公主,就太过份了。」
我轻笑,从面圣陈国君王,满堂朝臣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就没有人给我过我一句好话,「倚罗,既来之,则安之,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公主……」
「听公主这口气,是我们陈国薄待你了,还是将军府薄待你了?」宋川散漫的语调,轻飘飘的,他的脚步离我越渐靠近,浑身透着酒气。
我担心宋川迁怒于倚罗,「倚罗,这里没你的事了, 你先出去吧。」
宋川打着酒嗝,晃着身子在我面前,嘴里吐着并不清晰的话语,「公主这是护奴心切,还是急着与我鱼水承欢了?」
宋川粗鲁地扯下我的喜帕,原本戏谑的目光顿时变得深沉,他喉结滚动,「他娘的,怪不得太子说春宵恨短,都说乌央国的姑娘纤弱,不禁风,个个嘴里都说着讨嫌乌央国姑娘的话,却又个个都相争着想与乌央国的公主结亲,我还真没发现,你们乌央国的女子,越是纤弱,越是好看,就跟水做似的。」
宋川说罢,摸一把我的脸,用力捏着,「都能掐出水了,莫不是,你们从小就把一国公主供养起来,备着和亲之用的。」
宋川言语轻浮,目光涣散,与初见时的自然,完全不同。
我鄙薄地笑了笑,「区区皮色,在你们陈国人眼里,就跟珍宝似的,陈国的男子,也不过如此,贪图美色。」
宋川放下酒壶,挑眉看着我,「所以,你们乌央国就投其所好,掠尽美色,把最尊贵的公主都送来和亲,这送上门又听话的姑娘,我们是不嫌多的,在我们眼里,你们不过就是跟我们的战马一般,都是驯服在我们的胯下,有什么好得意的。」
怪不得陈国的公主瞧不上宋川,这张嘴讨嫌又自负,狂妄自大而目中无人,我咬着薄唇,唇瓣微微发抖,瞪着宋川,「我从不与狗争长短。」
宋川并没有恼怒,只是盯着我看,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欲/望,「好厉害的一张嘴,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嘴,等会儿怎么向我求饶。」
宋川说罢,把我推倒在床上,他三两下脱了腰带,压在我身上,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鲜草气味,杂着浑浊的酒味,深深吻住我的唇,如同狂野的他一般,蹂躏着我的唇。
宋川舌尖强攻入侵,探入我的唇齿,企图与我舌尖交缠。
我缓不上气息,宋川沉重的身体压下来,隔着衣裳,我能感觉到他贴在我身上的胸膛,发热。
我用力咬破宋川的唇,舔着血腥味,宋川猛然从我身上起身,手指抚着被咬破的嘴唇,目光清幽,「看不出来,还有颗刚烈的心,巧了,我从来就不喜欢勉强别人,特别是女人,我更喜欢征服女人,七公主,总有一天,你会主动向我投怀送抱的。」
原来,自负的人还是有个好处的,自视甚高,以至于在床笫之欢这事上,也能收放自如。
我坐起来,把滑落下去的衣裳拉起来,宋川怎么把衣裳脱下去的,就怎么把衣裳穿好了,他回头望我一眼,头一回认真地与我说话,「一年前乌央国送来的画像,跟你现在看着的,不太像,画像上的你,温柔如水,眼眸清澈,不像现在这样,你的眼里,像装得下天下,却又像空无一物,该不会,你是假冒的公主吧?」
一年前送来陈国的画像,是思音的,思音从小就温和,宫里上下都喜欢她,她说起话来,细声软语的,跟黄莺唱歌一般,当然,一年前,我也在思音那里见过宋川的画像,他骑在马上拉弓,把他最好的一面画上去,雄姿昂昂,目光炯然,思音看着宋川的画像,脸微微泛红,她说,「阿姐,谁说和亲就不好了,这宋将军浓眉有神,英俊不凡,一看就是个英雄,我心悦得很。」
从那次后,思音就开始绣嫁衣了,可惜,她的嫁衣没绣好,她还没嫁给她的良人,就香消玉殒了。
我深吸口气,「将军看到的画像,是我的皇妹,乌央国的八公主,妹妹在来和亲前三个月,生了一场重病,去世了,将军放心,我是如假包换的真公主,就是,入不了将军的眼,有些遗憾了。」
宋川目光颤了颤,他抿下嘴,从嘴皮子飘出一句话,「的确遗憾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遗憾,是替思音年纪轻轻就薨了感到遗憾,还是觉得,没能娶到像思音那般温婉的女子感到遗憾,我懒然地笑了笑,「的确遗憾,我入不了将军的眼里,将军同样入不了我的眼里,从前见过将军的画像,英明神武,眉清俊秀,没想到,就跟个草莽鲁夫一样,多少有些失望。」
宋川眉目怒竖起来,冷哼一句,「思南公主,彼此彼此,我说过了,我们来日方长,我就等着你给我投怀送抱那天。」
宋川摔门而去,我紧握着喜服的手,缓缓放开,坚挺着的肩膀,也颓了下去,的确,我是故意迁怒他的,我不想与他有肌肤之亲,至少,现在不想像被他驯服的野马一般,与他鱼水承欢,就跟玩似的。
像宋川这么自负的人,最容不得自己为难别人,他要的是,别人心甘情愿服从于他,包括肌肤之亲。
3.
陈国的封城,二月晨风微凉,晨起我去给宋夫人敬茶时,宋夫人以我新婚之夜把夫君赶出新房为由,给我定了一个娇蛮的恶罪,罚我在院子里跪三个时辰。
宋夫人用着最温慈的语调说,「思南,你披了嫁衣,嫁入宋家,就是宋家的媳妇,不管你从前是多么尊贵的身份,在我这里,你只是阿川的娘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知你服不服气?」
「娘,昨晚是我没能留住将军,我有错,我认罚,只是,」我挺直身子,对上宋夫人的目光,丝毫不认怯,「只是,娘若说我娇蛮,我不认,我不过是个留不住夫君,没本事的女子,将军府那么大,哪由得了我做主,阻止将军的去留。」
我直接走到院子里跪下。
「公主!」倚罗扯着我的衣袖。
我安抚倚罗,「倚罗,今日是免不了一跪的,今日不跪,只会多一个不尊重长辈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如就顺她的意吧。」
倚罗努着嘴,随我跪了下去。
我想,我大概猜得到,乌央国来和亲的公主,为何都不长命,兴许,不遇良人,又受尽欺负,多半是郁郁而终,我得想个法子,降一降他们这唳气。
我跪了两个时辰的时候,宋川迈着步子从我身边经过,他回头望我一眼,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兴许是阳光刺目,他眯起一条眼缝盯着我看。
不可否认,宋川不开嗓子的时候,他的确像思音说的那般,像个大英雄,就像草原上奔跑的烈马,桀骜狂放。
只可惜,他长了一张嘴,一张多余的嘴。
宋川淡薄地望着我,「昨晚不是挺有骨气的吗,原来只是一只纸老虎,欺软怕硬?」
我看着宋川,玩味地说,「将军的意思是,你是个软骨头,才让我欺着赶出新房吗?」
宋川瞪我一眼,「思南,你就剩下一张嘴了,活该你跪着。」
宋川跨进门槛时,他回头瞟我一眼,「回去吧,过几日皇上举行一年一度的春狩,会在猎场待三五天,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陈国勇士的英勇。」
倚罗扶我起身,跪得太久,脚下有些发麻,站得并不太稳,我一个踉跄,往前面摔了下,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接住我,「嫂子,没事吧?」
我打量一下姑娘,倚罗从姑娘手上扶过我,「公主,这位是将军的妹妹。」
「嫂子,昨天太匆忙,说起来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我叫宋嫣。」宋嫣婉婉而笑,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旋涡,像足了小时候的思音。
我向宋嫣点头轻笑,「我没事,谢谢你。」
宋嫣挽上我的手,与我一同前行,她热络地跟我说话,「嫂子,娘就是那样子,你别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娘没有坏心的,娘也不是不喜欢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宋夫人不是不喜欢我,她是不喜欢乌央国的公主。
宋嫣继而说,「听说,我哥要带你去参加春狩,这事,我得跟你说说,别到时候失了礼数……」
宋嫣忽而捂着嘴,尴尬地笑了笑,「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不是笑话你不懂礼数,不过,你毕竟初来咋到,陈国的一些规定,你是不知道的。」
我冲着宋嫣笑,「巧了,我这个人也是喜欢说话直来直去的,我还在烦着,这个春狩是怎么一回事呢。」
宋嫣随我回到我的房里,她望着到处挂红的新房,什么都要好奇,捻着挂着大红的喜字,一脸笑意,倚罗给宋嫣倒杯茶,「小姐,过来喝杯茶吧。」
宋嫣轻啖口茶,跟我说了一下,陈国春狩的事。
陈国的天下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陈国重视骑射,不分男女,春狩是每年都会举行一次,京官都有机会参加,而去参加的京官,都会带亲眷,多半是带儿女,春狩的重头戏是第一天的狩猎,猎得猎物最多的,可以得到皇上的一个承诺,许多官后代都会靠着春狩,展露风采,争得一等功,跻身仕途的。
宋嫣提醒我,「嫂子,女子当中,要数左相家的夫人最厉害了, 左夫人是出了名的善妒,我猜明天她会有意挑衅你,你不要理会她便是了,大家都习惯了。」
我听话地点头,「宋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宋嫣愣了愣,她双手托着下巴盯着我看,「你是我亲嫂子,我们是一家人,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宋嫣说着,柳眉轻敛,「若真要究个原因,嫂子跟良夫人都是乌央国的公主,从前我与良夫人有些交好。」
「良夫人?」
「就是,就是几年前死于难产的左相的良夫人,你们乌思国来和亲的公主。」
「原来你与五皇姐亲近。」我恍惚明白,「所以,左夫人挑衅我,是因为我是良夫人的妹妹了?」
宋嫣一个劲地点头,她压了嗓子说,「良夫人温婉,甚得左相的喜欢,听闻啊,这几年,左相思念良夫人过甚,都不与左夫人亲近。」
我轻斥宋嫣,「宋嫣,你一个姑娘家的,休说这些闺房私事。」
宋嫣吐着舌头,「我不说就是了,嫂子,你别怕,我也会一同去猎场,我虽不如左夫人,好歹也是将门之后,我替你挡着她。」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我摸着宋嫣的头笑着。
直到宋嫣出去,我才止了笑意,目光温润,「倚罗,你觉得宋嫣跟思音像不像?」
倚罗愣忡片刻,「宋小姐跟八公主性子有几分像,都是那么爱笑,又一样关心公主。」
「是啊,真像!」我喃喃着,想起思音第一次拿着宋川的画像给我看时,也是一直笑得合不上嘴。
思音说,「阿姐,你看他浓眉深厚,一看就是个深情之人,阿姐,你说这宋将军会不会喜欢我,宋将军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他会不会喜欢像阿姐这样,能与他并肩齐驰的人?」
思音还说,「阿姐,你说,这宋将军可有妻室了,我可不想像五皇姐那样,去做个妾室,我们是公主,不是暖床的丫婢。」
思音是真的仰慕宋川,以至于睹画思人,这算不算情深不寿?
4.
在猎场上,我见到宋嫣口中的左相夫人,她年纪不大,估摸也只比我年长三两岁,宋嫣说,她还没生育过,整个人看上去,跟姑娘差不多,只是,她两眼深晦地盯着我,从一开始就不友好。
而左相,他虽也与我作揖打招呼,却没过多的交流,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竟让五皇姐捂热,生下左家的嫡长子,是的,五皇姐是左相的平妻,她留下来的那个孩子,就是左相的嫡长子。
朝拜完皇上之后,我百无聊赖地在猎场散步,看到太子殿下与宋川站在一起,他们背手而立,看上去,太子与宋川的关系要比他与其他皇子的关系要亲厚一些。
太子悠然地说,「我以为你不带思南公主过来,你不是瞧不起她吗,当初我好说歹说,你才同意联姻的。」
宋川微俯下头,自负地说,「这思南公主与以往来和亲的公主,有些不一样,你见过鸡蛋裹着石头吗?」
「鸡蛋裹着石头,什么意思?」
「这思南公主,看着柔柔弱弱的,却硬得跟石头一样,性子倔,与以往那些公主的温婉比起来,她就像一个披了羊皮的刺猬,一不小心,就扎伤自己了。」
太子爽朗地大声笑着,「披了羊皮的刺猬,有意思,宋川,别告诉我,你这是看上她了?」
太子说完,忽而止了笑意,压着嗓子说,「别忘了,当初我劝你娶乌央国公主时,说的那些话。」
「殿下放心,我怎么会看上乌央国的公主。」宋川愣了愣神,冷哼一下,「殿下知道的,我向来喜欢征服人,太无骨气的人,征服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除了南风以外,好久没遇到有性子的人了,我就是故意带他来看看我们陈国勇士的雄姿,让她拜倒在我的马下。」
我嘴皮挪动下,心里轻骂一句,「好个宋川,真拿我跟你的马比,我倒要看看,是谁看谁的雄姿。」
我转身时,撞见左夫人,她拿着好看的琼眸盯着我看,脸上写着妒意,一点也不藏掖,「乌央国的公主,都这么弱不禁风吗,除了会些抹些胭脂,以色取悦男子,就没别的本事了?」
我背手而立,今天我是故意抹了些胭脂,穿了大红长裙,这么看上去,与猎场上那些轻装上阵的姑娘比起来,的确显得过于好看而有些扭捏作态,如此,才会让大家以为,我是手不能提的弱女子。
「左夫人,好像我抹胭脂,穿裙装,并不影响春狩吧,再说了, 在场的,也不只是我一个人抹胭脂,着裙装的。」
左夫人冷笑,「跟你姐一般,狐媚妖气的,敢不敢与我赛一场,咱们不比别的,简单些,就比骑马。」
我双手摊开,「左夫人看我这一身,像是能上马的人吗?」
左夫人挑衅地看着我,「陈国的女子,都能上马,入乡随俗,思南公主别推脱了。」
我知道左夫人的恶意从何而来,刚才有几个夫人盯着我看,她们丝毫不避讳我,在议论着五皇姐,当年五皇姐就是在春狩上,一袭红衣,像水一般的柔弱,打动了左相的心,那几日,左相丢下左夫人,整日整夜陪着五皇姐,整个猎场上,都是左相拥着五皇姐骑马的影子,那欢笑声,暖着整个猎场。
她们说,左相把仅有的温柔,都给了五皇姐,五皇姐去世后,就很少看到左相脸上有笑了。
左相擅骑射,却更喜文墨,左夫人性子要强,哪里比得上五皇姐更容易入左相的心。
宋川与太子走过来,我望一眼宋川,他双手环抱在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并没帮我解困的意思。
我刚想答应左夫人的邀约,宋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嫂子,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寻你好久了。」
这丫头果然记得要护着我。
我装作无辜的样子,「阿嫣,你来了,左夫人想与我较马,你看,我这身衣裳,哪里合适的。」
宋嫣笑着挽上左夫人的手,「左夫人,我嫂子一看就不是个骑马的苗子,我刚好来了兴致,我陪你赛一场。」
左夫人嘴角扬起丝笑意。「宋姑娘将门之后,与你较一场,一定是有意思的,不过,宋姑娘从小就在马背上爬摸打滚的,就这么比,好像是我吃亏了。」
宋嫣咬着牙,还是带着笑意,「那依左夫人意思,要怎么个比法?」
左夫人指着不远处拴住的南风,「谁不知宋将军胯下的那匹马,凶烈难驯,不如,宋小姐就用那匹马与我比一比。」
「不可!」宋川先开的口,他护起妹妹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左夫人,你也会说,南风凶烈难驯,整个陈国,除了我,还没有人能骑在南风身上的,玩归玩,这不是闹命的。」
「宋将军这么瞧不起你妹妹吗,没准,你妹妹与你一样,都能把那马驯服了。」左夫人望着宋嫣,「宋姑娘,要么你骑南风与我较一场,要么,请思南公主与我较一场。」
我看得出来,宋嫣不一定能驾驽得了南风,她神色绷紧,我往前两步,「那就让我与左夫人较一场吧,不就是骑着马,在猎场上转悠一圈。」
宋嫣拉着我的手,她挡在我身前,「嫂子,我想试一下南风许久了,借这个机会,让我见识南风的英姿。」
宋川想要反驳,「宋嫣……」
宋嫣已然往南风走过去,宋川也跟了上去。
宋嫣解了南风的拴绳,附在它耳边轻呢着什么,左夫人摸着南风的耳朵,「果然是一匹好马,这毛色,这眼神,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马。」
左夫人说罢,她手腕处露出一枚银针,我还没来得及唤宋嫣,左夫人的针扎在南风身上,南风狂啸,冲跑出来。
南风直匆匆地向我冲过来,我向后俯身,从南风的胯下滑过,太子原本想冲上来,被宋川扼着手腕,「先等一下。」
我追上南风,拉着马绳,跳了上去,南风仰天长啸,在猎场上跑了几圈,就温驯地停了下来。
我拍着南风的头,「果然是好马,左夫人,不如,让我来与你比一场。」
左夫人脸色难看,她瞪我一眼,「思南公主如此好绝技,藏得可真深。」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左夫人,「我以为左夫人知道我擅于骑术呢,若不然,左夫人是想看我死于马蹄下的。」
「公主说笑了,这马是宋将军的,与我何关。」左夫人憋着一口气,悻悻地离开。
我跃身下马,宋嫣走过来,高兴地说,「嫂子,原来你这么厉害的。」
「哪里,小玩意,我从小玩到大的。」
「还真看不出来,嫂子,你刚才一抹红裙在南风身上,好看极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能的把马骑得这么好看的。」
宋嫣好像好兴奋,喋喋不休地说着,太子走过来,我向太子微微福身,「阿嫣,陪我走走。」
「哦!」
太子离开时,回头望一眼宋川,「鸡蛋裹着石头。」
宋川牵着南风,眼里有光,他盯着我看,「看来,我一点也不了解公主。」
我附了笑意,「将军,我们才认识几天,来日方长,我还等着看你们陈国勇士的雄姿呢。」
宋川轻笑,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对我笑,不似从前那般淡薄而鄙夷,「我都入不了你的眼里,这么看来,陈国的勇士,也没几个入得了你的眼里的。」
我背手恣笑,「彼此彼此,我不也入不了将军的眼里吗?」
宋川凝眸,「等会儿的狩猎,公主想不想参与,我替你安排?」
「既然来了,玩一下也无妨。」
5.
狩猎的规则很简单,每个人的箭上都刻有记号,最终谁猎的猎物多,就算谁赢。
我与宋川把一只野兔逼进草丛里,我们都拔了箭,我发箭,宋川却收了箭,我侧睨着宋川,「说好的,要公平竞争,我不需要将军让我。」
「好男不与女争,让一下又何妨。」宋川挑眉轻笑,眉目里都是笑意,「就怕公主风头太盛,惹人眼红了。」
「我风头再盛,也是将军府的风头。」我又拔了箭。
「思南,小心!」宋川忽然勾着我身子弯下。
一支箭从我后背射过,箭锋凄厉,宋川扶住我起身,「没事吧?」
「没事,这算什么,背后发箭,是想要我的命吧。」我心里还微微发怵。
宋川看着我,忽而耸肩轻笑,「你想多了,要你命倒不至于,大概是捡回去的猎物,挂着你的箭太多了,我说过了,风头过盛,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定是有人想让你没法继续下去了。」
「那不见得吧,我看你的猎物比我的还多吧,怎么没见有人眼红你,这不公平。」
宋川拿下他的箭递给我看,上面刻着一个十字标符,这是太子的标符,「你是在替太子作弊?」
宋川点头,「算是吧,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我收了弓,「回去吧,没意思。」
我转身时,看到宋川肩膀上受伤了,血染着他月白色的长衫,分外明显。
我皱着眉心,「刚才那箭射到你了?」
「擦伤而已,不碍事。」
「像将军这么粗犷的人,这点伤肯定不碍事。」
「思南,我好歹替你挡了一箭,你也不说两句好话吗?」宋川浓眉深敛,略带着邀功的语调。
我勒紧马绳,「还贫嘴,回去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宋川扯下一边肩膀上的衣裳,我替他把血抹掉,那伤口不深,只是擦伤,抹点药,包扎好,像他这么粗壮的人,真的一点也不影响活动。
我把药箱捡起,宋川托着下巴盯着我看,「你为什么从小就学骑射,以我对乌央国女子的认知,她们多半是学琴艺,还有,唱曲,跳舞都是绝好的,我可没见过你们乌央国的女子舞刀弄枪的。」
宋川说得的确不错,父皇贪安逸,图玩乐,乌央国的女子的确如左夫人说的,都喜抹胭脂,惊鸿舞,如果抛开不说三两年送一个公主来和亲,乌央国就像盛世太平,百娱兴起,一派祥和的景象,连我一个女子都深知,如此舔着脸色求和换来的昌盛,是不得善终的,而满堂朝臣,却只依附着父皇纵乐。
我卷着脚坐到宋川旁边,「我希望有朝一日,乌央国与陈国势均力敌,不再用联姻来维持短暂的和平。」
宋川爽朗地笑着,颇有笑话我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思南,你太天真了,想以一己之力来改变国运,你是女子,这天下,何时轮到女子来评头论足了。」
我恍惚,「是啊,我还是输了,我最痛恨和亲的,却偏偏披了嫁衣,远嫁和亲,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是与将军在战场上一拼,也好过画着红妆,坐在喜房里等你。」
宋川忽而把我推倒在软垫子下,他欺身上前,压在我身上,「也许,公主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与我势均力敌。」
我微微愣了愣,「将军是想恃伤行凶吗?」
「是又如何?」宋川向我靠近,他浑浊的气息从我鼻子处淌过,比起新婚那晚,多了几分清醒。
我侧开头,「将军是忘了新婚那晚,嘴皮是怎么受的伤了吗?」
宋川压在我身上片刻,从我身上离开,侧躺在我旁边,营帐内沉寂得只听见我俩的呼吸声。
片刻,我才缓缓开口,「将军,刚才你为什么要救我,像你说的,那支箭不过是想让我受点小伤,不至于取我性命,将军不是一直想看我笑话吗?」
我分明清晰地听着宋川吞咽口水,「我一开始的确是想看你笑话,可是,我改变主意了,我看到你在南风胯下滑过那一刻,我就改变主意了,你是我的娘子,我舍不得让你受伤,一点点的伤,也不行。」
我嬉笑,没有说话。
宋川不解,「你笑什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侧身望着宋川的侧轮,他静静地躺着,像足了思音当时给我看的画像,干净,英俊,「宋川,我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像你这么自负的人,压根用不着用好话来哄人的,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自负。」
「思南,你别不识好歹了,有你这么说……」宋川猛然扭过头看我,我们离得很近,鼻子贴着鼻子,他嘴皮挪动,没有再说话。
我轻婉地笑了笑,「宋川,你应该学学左相,女子不是用来征服的。」
宋川目光灼热,他盯着我看,恨不得把我揉入他的眼里般,缓缓向我靠近。
宋嫣忽然进来了,「哥,我刚才……」
宋嫣愣在那里,忽而背过身去,讪笑,「我刚才听说你受伤了,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我从软垫上起来,「宋嫣,陪我走走吧!」
「啊?」宋嫣望着宋川。
宋川招手,示意宋嫣随我出去,我回头望一眼宋川,他目光浑浊。
的确,在与宋川成亲之前,左相寻过我,他带着他的儿子来见过我这个小姨,他还说,五皇姐经常跟他提起过我,五皇姐说,她从小羡慕我,我舞刀弄枪的样子,像足了她梦里的自己。
后来,左相还跟我说,宋川刚愎自负,却不懂得,女子,从来就不是用来征服的,宋川遇上我,算是遇到强敌了,当然,男子,也同样不是用来征服的。
在青山北漠上,我第一眼看到宋川屹立于沙漠上,我对这个瞧不起我的男子,与我在画中见过的他融为一体,我动了情愫,一见倾心,我想过要征服他,把他征服于我的裙衩之下。
不过后来,我想过了,以其征服他,不如挑逗他,让他先爱上我。
6.
整场狩猎下来,太子勇夺第一,我一点也不意外,这里有一半是宋川的功劳。
晚上这些猎物就成了下酒菜,大家一边大口喝酒,一边看摔跤,吆喝,好不乐哉。
我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酒肉三巡,大家兴致极浓时,我溜了,沿着灯火散步,好久没这么安静地看过月色,暖暖的。
宋川不知何时已然来到我身侧,「我陪你走走吧。」
我轻纠着眉目,「将军不陪太子喝酒吗?」
宋川回望一眼,只见太子牵着宋嫣的手,往另一边走去了,「这么好的月色,光是喝酒,多没意思。」
我好奇,「太子和阿嫣是一对?」
「等阿嫣再过一两年,性子沉稳一些,再与太子殿下成亲吧,现在就让她好好享受做姑娘时的自由和快活。」
「看得出来,将军很疼爱阿嫣。」我缓缓往前走。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疼她,谁疼她。」宋川说着,牵上我的手,「我也可以很疼你。」
我轻笑,兴许是月色迷朦,兴许是酒意醉人,我竟觉得宋川厚实的手掌很温暖,今晚的他,也格外的温柔。
「从前,我也有一个很疼爱我的弟弟,我喜欢什么,他都替我争来,我被欺负,他第一时间站出来护着我,他唯一一次没替我护下我,就是这次和亲,他知道我不想来和亲,却是君命难违。」
宋川搁住脚步,拉住我的手停下来,让我看着他,「思南,其实你不必把和亲当成深恶痛极的,你就想着,我是明媒正娶,把你娶回来的,虽是两国联姻,也未必不是好的姻亲。」
我诚然地看着宋川,「宋川,不是我深恶痛极,是你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们乌央国的女子,以色求和,从来就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宋川喉结滚动,「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你了。」
「你拿我跟你胯下的马相比,还不是瞧不起我?」我推开宋川,往前跑着。
宋川在后面追着我,我突兀地站住脚步,宋川撞在我身上,我向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宋川往我的视线看过去,隔着远处,宋嫣与太子在那里紧紧拥吻,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久久缠绵。
我压着嗓子,「我们快回去吧,这么盯着她们,多不厚道。」
宋川扼住我的手腕,拉我入怀,他灼热的吻落下,温热的唇覆在我的唇瓣上,软绵绵的,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咬他。
许久,宋川抵在我的额头上,意欲迷离地看着我,「这样就厚道了吧?」
我扑哧而笑,紧垂着眼帘。
宋川勾起我的下巴,再次吻下来,我环上他有腰身,轻启唇瓣,他的舌尖探过我的唇齿,挑逗着我,舌尖交缠,我一步一步地失了防守,软在他的怀里。
许久,宋川才放开我,粗喘着气息,「阿南,我们回去吧!」
我紧抿着嘴唇,深缓口气,推开宋川,「我今晚跟阿嫣一起睡吧。」
我没等宋川应声,已然起脚跑了,宋川愣了会,才在后面叫了我两声,「阿南,哎,阿南……」
我在宋嫣的营帐等了许久,想着刚才与宋川拥吻的时候,脸微微涨热,我摸着唇瓣,似乎还有宋川的味道。
宋嫣回来时,看到我在这里,她疑惑了,「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与你一起睡。」
宋嫣关心地走到我面前,「我哥是不是欺负你了,我哥就是那样,一点都不会怜惜姑娘的,回头我替你说说她。」
「你哥没有欺负我。」我拉着宋嫣坐下,「阿嫣,来,跟我说说,太子是不是很会疼惜人。」
宋嫣脸一红,羞怯轻嗔,「嫂子,你笑话我,我不与你说话了。」
我与宋嫣挤睡在一起,谁也没睡着,宋嫣轻压着嗓子,悄然地说,「嫂子,问你个事。」
「嗯?」
「你跟我哥成亲那天,为什么把我哥赶出新房了,那你们,有没有行洞房之礼?」
我侧过身看着宋嫣,「你别告诉我,你跟太子,已经那个了?」
宋嫣娇羞,「才没有。」
末了,宋嫣补充一句,「今天晚上,差点,我就没守住。」
我躺正身子,缓缓地说,「阿嫣,太子是陈国的储君,皇上年迈,眼看着,太子过不了几年,就要做天子了,做后宫的女子极其不容易,这种事情,不要操之过急,你要抓住太子的心,让他惦记着你的好,越是得不到,越想要,这才会长久。」
宋嫣枕在我的肩膀处,「所以,嫂子是跟哥玩欲擒故纵,把哥抓得紧紧的。」
算是吧……
付费截断
7.
从猎场回来,宋川跟变了个人似的,每日都会来看看我,也不像之前那样尖酸刻薄,有好的东西,他也会给我捎上一份,这日子过得越发的滋润。
倚罗看着梳妆台上,宋川隔三两天就送来一件首饰,「公主,之前奴婢觉得将军并非良人,如此看来,将军真把你放心上了,你昨日说小姐的石榴钗子好看,今日他必会送一支石榴钗子过来,你早上说沈家姑娘的梅花缎子好看,下午就会送来几匹梅花缎子,你不知道,府里的人都说,自从我们来了,将军对她们也都温和很多了,不像从那样,眼里无物。」
我捏着石榴钗子,「他原本就不是恶人,欠调教。」
「公主,既然如此,就好好跟将军过日子吧,姑娘家,求的不就是得遇良人,一生安乐吗?」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前宋川说我眼里装得下天下,我的眼里,其然,也装着他。
宋川信步闲庭地走进来,他散慢地看了我一眼,「听说今天你进宫了,没什么事吧?」
「没有,阿嫣让我陪她进宫的。」我放下手里的石榴钗子,看向宋川。
倚罗递给宋川一杯茶,宋川摆手,「倚罗,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是!」
我疑惑,「将军还有别的事吗?」
「有!」宋川看着倚罗走出去,关了门,他走到我身边,附在我耳边悄然地说,「今晚,我想在这里歇下。」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关心我进宫是假的,别有所图才是真的,我站起身,「可以啊,将军府都是将军的,将军想歇哪里,就歇哪里,我去客房睡。」
我说着,已然往门口处走去。
宋川快我一步,用身体挡在门上,他苦巴巴地望着我,「阿南,我们是夫妇,这些日子,我服软的服软了,我讨好的也讨好你了,我们是不是,把落下的事情,办一办。」
我故意含糊,「什么事?」
「洞房花烛。」宋川揽着我的腰,强有力的手臂把我扣入怀里,「阿南,我想要你。」
「将军说过,我还不如你的南风,你不如去马棚睡吧。」
宋川委屈着的脸,着实好笑,「别啊,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是我错,我错了,行不行?」
我侧过脸没理会宋川。
宋川吻一下我的脸,我扭头看着他,一切已然水到渠成,我娇嗔,「我可记得,将军说过,要征服我,要等到我主动投怀送抱那天的,怎么,等不起了。」
宋川赤红着双目,他盯着我看,真诚地说,「阿南,我承认,从前我有些看不起你,可是,自从见过你马上的风姿,我这满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我喜欢你,我想与你一生一世,无关两国联姻,无关天下和平,我只想要你。」
宋川附在我耳边,哑着嗓子说,「阿南,我输了,我的心,全拴在你身上了,我喜欢你,真心喜欢你。」
我圈上宋川的脖子,紧紧抱住他。
得到我的回应,宋川的吻从耳垂处延过来,落在我唇上,唇齿交缠,越渐深深。
宋川把我按在门上,十指紧扣,我们贪婪着彼此的甘甜。
灭了烛火,衣衫尽落,鸳鸯交颈……
宋川满足地拥我入怀,轻喃着,「阿南,有你真好。」
我圈过宋川的腰,同样满足。
宋川摸着我的耳垂,「阿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故意恣意地说,「我才不喜欢你。」
「你真的不喜欢我?」宋川欺压在我身上,俯身向下,「真的不喜欢我?」
「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不喜欢……痒,宋川,你弄痒我了,痒,你弄痒我了。」
宋川像个小孩子一样执着,「喜不喜欢我?」
我轻点头,「喜欢,宋川,我喜欢你。」
宋川挑着我的下巴,深深地吻下来,许久才满足地放开我,躺回去,「阿南,我们要把这喜欢,延到一辈子那么长。」
「嗯。」我轻应着,缓了缓,「宋川,你还记得我说过,原本与你结亲的八公主,我的思音妹妹吗,她与我一母同胞,她当初看到你的画像,一直跟我唠嗑着你,也许,在那个时候,我对你已经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了。」
宋川喉结滚动,「这么说,你对我的喜欢,远比我喜欢你早。」
我蹭在宋川的怀里点头,「但是,宋川,你给我记住,我可以喜欢你,也可以不喜欢你,等你不喜欢我那天,我对你的喜欢,也会一并消失的。」
「阿南,你放心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宋川把我紧紧拥入怀里,轻呓着,「我还要跟你儿孙满堂,看尽天下繁华。」
很久以后,我依然记得宋川抱着我时,他紧喘的气息,我也记得,宋川说,要跟我儿孙满堂,看尽天下繁华,我相信,宋川喜欢我,是真的,我喜欢宋川,也一点都不掺假。
8.
第二年开春,皇上薨,太子继位,励精图治,陈国用了两年,迎来了空前的盛况。
而我,虽与宋川恩爱不改,可是,这两年多,我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宋嫣都替皇上生了一个皇子,而我,看尽太医,求子无果,宋川想要的儿孙满堂,离我越来越远,宋夫人开始替宋川物色好生养的姑娘。
我开始在外面请大夫,大夫说我身子极寒,子嗣艰难,而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怎么就身子极寒了?
刚送走一个大夫,宋川提着一盒糕点进来,「听倚罗说,你最近心情不顺,来,你最喜欢万喜楼的芙蓉酥了,还热乎着,尝一下。」
我看着芙蓉酥,拉耷着脸,「不想吃,没心情吃。」
宋川拉着我坐在他腿上,「别这样嘛,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孩子缘来了,自然就会有孩子了。」
「你当然不着急,你又不是不知道,娘都给你物色了好几个姑娘,就等着挑个日子,一同把她们纳进门也不嫌多。」
宋川捏着我的下巴,「除了你,谁入得了我的眼里。」
「真的?」
「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宋川温软地笑着,「放心吧,我不会纳妾的,就算没有孩子,我也不会纳妾的。」
宋川吻住我的唇,缠绵悱恻,「阿南,有你足矣!」
宋川轻车熟驾,隔着衣裳,摩挲着我的身子。
看着宋川熟睡的样子,我心里有疚于他,他是宋家一子单传,如今的陈国,宋家可谓风光无限,能与皇上并肩而行的,也只有宋川,我怎么能不替宋川生个儿子?
求医不如自医,我开始看各种各样的医书,当我掌握了一些医理,忽而盯着榻上挂着的一对香包,我扯下那个香包,打开一看,惊颤地把香包丢在地上,这是麝香,的确是麝香无误。
这对香包,自从成亲以来,每月一换,听宋嫣说起过,成亲那一个月,床榻挂香包,这是陈国风俗,有暖情的作用,至于每月一换,我无意中听府里的丫环提起过,是宋夫人的意思。
宋夫人一直不太喜欢我,她一定不会替我备上暖情的香包,所以,这麝香,她是知道的,并且是故意而为之。
我把香包丢给宋川,「要么你去找娘问清楚,要么,我直接去问她。」
宋川安抚着我,「别啊,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阿南,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我咽着委屈,「行,我等你的交代。」
原来,这些年太医进出宋府,都经过宋夫人的指点,而我在外面寻的大夫,也躲不过宋夫人,宋夫人压根就不想我怀有宋家的孩子。
9.
我最终没有等来宋川的交代,宋川早出晚归,他在府上的时候,多半在书房里,这段时间,府里往来的客人很多,有时候,是一波的人进来,直接进了书房。
我问宋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宋川什么也没说,他看我的目光里,隐晦而悲悯。
白天我与左相在万喜楼巧遇,我看他那样子,像是等我一样,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如果我想回乌央国,他会帮我。
思前想后,我猜,宋川一定有事瞒着我。
我临窗而站,看着宋川息了书房的火,他步伐沉重地从收房里出来,我竟不知,他从前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弯了下去。
宋川轻轻推开房门,他看到我站在那里,猛然抖了一下身子,顺手关上门,「怎么不点灯,我以为你睡了。」
「不点灯,我才能摸黑相信你,不点灯,我才不会看到你躲闪的目光。」我借着月色,看向宋川,「宋川,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的?」
宋川踱步来到我面前,他拉着我的手,片刻,才张口,「阿南,我喜欢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我盯着宋川的双目,「那现在改变的,是什么?」
一向恣意傲然的宋川,他竟躲开我的目光,把我拥入怀里,我感觉到,他的怀里空空的,他心虚,连抱着我,也不过是借之躲避,我推开宋川,倒抽气息,「宋川,你这算什么,不就是要攻打乌央国吗,你有胆量出征,就没胆跟我说实话?」
宋川盯着我看,「你都知道了?」
「所以,这是真的?」我往后踉跄,险些跌倒,宋川想要扶我一把,我推开他,我不过是从左相那里,猜到一些,没想到,竟是真的。
宋川向我缓缓靠近,「阿南,不管战争如何,我与你都要好好的。」
「怎么好好的,宋川,我是和亲的公主,和亲公主的使命,就是维持两国共和,和平都没有了,那我们这联姻算什么?」
「阿南……」
「你别碰我……」我咆哮,这两年父皇上了年纪,越发的糊涂,纵乐无度,我以为这和平至少能撑到阿宸继位,整顿朝纲,一切都太晚了。
「宋川,能不能,别战争,别去。」
宋川木然地摇头,「阿南,就算我不去,还会有别人去的,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即日出发。」
我拔下金钗抵着脖子,决绝地望着宋川,「宋川,我做不到践踏着我簇人的血,与你相亲相爱,你要去攻打乌央国,我就死在你面前。」
宋川颤颤地握着我的钗子,把我拥入怀里,「阿南,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连死都不怕,你怎么就不能为了我,说服皇上放弃攻打乌央国呢,那是生我育我的土地,宋川,算我求你了。」
宋川把我钗子丢在地,紧紧地抱住我,「阿南,我先是臣,才是你的夫君,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的父兄投降,我会尽力保下他们的命。」
「刀下亡魂,我们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吗?」
我推开宋川,卷坐在地上,那一晚,我们坐在地上,坐了一宿,谁也没说服谁。
我深知乌央国抵抗不了陈国大军,我见过宋川手下的军队,个个英勇善战,我也见过陈国的军队,军心雄壮,个个视死如归。
而乌央国的军卒,在陈国大军面前,犹如蝼蚁,贪生怕死,虽有个别英勇,难敌万军。
宋川领下出征旨意那天,我特意穿上宋川最喜欢的大红裙子,画了一个好看的妆容,宋川看着我,两眼通红,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阿南,你真美。」
我婉婉而笑,圈上宋川的脖子,「宋川,我万般不愿意你出征,不愿意你与乌央国兵戎相见,我一个女子别无他愿,只愿你平安归来。」
宋川眼里融了软意,他把我横抱上床,我们缠绵贪欢,久久不息,仿佛想把彼此融入自己的身骨里。
直到下半夜,宋川折腾累了,倒在床上,满足地睡下。
我蹑手蹑脚起身,点了迷烟,我捂着鼻子,把迷烟端到床头,直到迷烟烧了过半,才轻手轻脚从宋川散落在地的腰带取下书房的钥匙。
不可否认,宋川从来不防我,他把行军部署图,还有山形地图,只是放在抽屉处,我把这两份图都手抄了一遍,又原样地放回去,再回去房间,把迷烟灭了,躺在宋川的怀里。
我一夜未眠,我知道宋川晨起入宫,他深深地在我额头印下一吻,轻喃着,「阿南,我们都会好好的。」
宋川出去时,我倏地睁开双目,双手攥紧被褥,宋川,你说得对,你先是臣,才是我的夫君,我同样也是,先是臣女,才是你的娘子,我们都要好好的,不,是我,还有你,都要好好的,不再有我们。
10.
我让倚梅把两份图纸送去万喜楼,其然,万喜楼的掌柜花娘子,是我当年出嫁的时候,她随送亲队伍回去,消失在宋川的眼皮底下,然后又折身回来,在京中开了万喜楼。
花娘子这些年,一直替我传达着乌央国的消息,而留着花娘子,我是备不时之需,我以为,我会跟宋川白头到老,我用不上花娘子,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我没敢让倚罗出去,倚罗是我身边最亲近的婢女,她的出入过于张扬。
只是,我没想到,倚梅还是露了破绽,被宋夫人五花大绑地扔在我面前。
我假装轻松,「娘,这丫头犯了什么事,让你动恼了?」
宋夫人轻笑,她把两幅纸图丢在我面前,「思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些小技俩,从来就没瞒得过我。」
我喉咙哽硬,没有说话。
宋夫人招手,我带来的六个丫环,一并被绑着,丢在我面前,「思南,我还是姑娘的时候,就见识过你这些小把戏了,你说你喜欢吃万喜楼的芙蓉酥,每次都会让人去捎一份芙蓉酥回来,可是,平日里,你是个不喜甜食的人,试问,你怎么可能会喜欢芙蓉酥呢,巧了,那万喜楼就是你们成亲的第二个月开业的,所以,我一直盯着万喜楼。」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万喜楼的人是我的?」我也不兜了,东窗事发,宋夫人这么大的阵势,我也兜不住。
宋夫人往我身前站了站,「没错,是我在你屋里的香包里放麝香的,我怎么能让你生下宋家的嫡子,阿川傻,我可不傻,宋家的世代尊荣,怎么能毁在你的手里。」
我心里怄了一口气,「你想怎么办?」
宋夫人拍手,她身边的连妈妈端了一杯酒上来,「思南,有你在,阿川不会死心上战场的,这杯酒你喝下去,我看在阿川的份子上,给你个体面。」
「所以……」我目光怯怯,那是一杯毒酒,我惧死吗,从前不惧的,现在,我竟有些贪生了,「夫人,如果我不喝呢?」
宋夫人冷哼,「思南,你向来是个聪明的人,强弩之末,你改变不了什么,你把酒喝了,我以宋家的名义答应你,送她们回去,如果你执意要她们给你陪葬,我也能成全你。」
宋夫人说着,揪着倚罗在我面前,尖锐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划出一条血口,「思南,她们是生是死,就是你一念之间。」
「我还有得选择吗?」我捏着那杯毒酒,酒里映着宋川的笑脸,他说,我们都要好好的,我下意识地往房门口望去。
宋夫人冷薄地说,「别看了,我已经让人把阿川支走了,他回不来,他也救不了你。」
宋夫人说完,她深吐口气,「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从一开始皇上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他劝阿川娶你,不过是不想让你旁落在别人手里,他们从一开始,就部署着攻打乌央国,不过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若不是为了陈国大义,我是不会让你嫁进宋家的,我们宋家世代忠烈,怎可与敌国联姻,污了宋家门楣。」
我双手颤抖,端起酒杯,倚罗哭着喊着,「不要,公主,不要,不要啊,奴婢死不足惜,公主,公主……」
倚罗说着,一头撞上刀口,死在我跟前。
倚罗是母亲留给我的,她为了照顾我,放弃出宫的机会,她为了照顾我,从乌央国千里迢迢,陪我嫁到陈国,倚罗,是我对不起你。
宋夫人微微惊愕,她眼里掠过一丝悲悯,「好个忠心的仆,下辈了,就挑个好点的主吧,思南,别看了,再不喝,这些人都要替你陪葬了。」
我望一眼房里,啐了泪目,把酒一饮而尽。
穿肠毒药,没有很难受,只是腹里翻腾绞痛,一下的功夫,我扶着椅子缓缓摔下,口吐鲜血,躺在地上。
宋川,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错在相遇相知。
我恍恍想起,第一次见宋川,他迎着风沙,屹立于沙浪中,高大威猛,雄姿昂昂,我曾以为,我会与他天长地久。
我缓缓合上双目,脑海里隐隐有个声音飘着:皇姐,你放心,你永远是我的皇姐,如果你在陈国过得真的不开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不遗余力,也要把你接回来。
阿宸,皇姐帮不了你了,皇姐,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尾声.宋川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喜欢乌央国的公主,我以为,我的心里只有天下统一的大志。
我与太子从小结下深厚的情宜,他说,他有一统天下的大志,要我帮他,要我与乌央国的公主联姻。
我见过那位与我结亲的公主画像,是个温婉的姑娘,与从前来陈国和亲的乌央国公主,并无多大区别,这么好拿捏的一个女子,娶了就娶了吧,乌央国历来卖女求和的嘴脸,极其丑恶,估摸这来和亲的公主,也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怂种,真到两军交战,三两句话就能安抚了。
我却没想到,临时换了一个和亲的公主。
自从在猎场上,思南驯服南风,她一身裙装,动作敏捷,我的心彻底被这个姑娘征服了,以至于我忘了,我娶她的初衷。
我奢望与思南相守伴老,在皇上下旨让我出征的时候,我也曾犹豫过,可是,至少,在狼烟四起,刀尖无眼的战火里,我能替思南保住她的父兄,我以为,思南会和我好好的。
思南却死了,死在我出征前两日。
那天从宫里出来,母亲告诉我,思南服毒自尽了,我踉跄地跑进房里,思南安祥地躺在床上,嘴角还渗着一丝血,我抱着思南,她身体已经微微发硬。
明明昨晚我们还在缠绵,这房里还有她的气息,她怎么说没就没了。
母亲拍着我的肩膀,「阿川,思南带来的人,我把她们放回去了,你就当她没来过,听阿娘的话,你先不要出征了,阿娘怕你心绪不宁。」
我执意摇头,「我已经负了阿南,还要再负天下吗?」
思南下葬的第二天,我就出征了,陈国军队所向披靡,一路南上,破了关州,攻了宾州,又闯了英州。
英州一战,乌央国的太子亲征,他身形娇小,动作敏捷,那套行云流水的骑射,跟阿南的动作,如出一辙。
隔着重重战火,我愣愣地盯着乌央国太子的箭朝我射过来,不知为何,竟没有动弹,那支箭直直地插入我的胸膛,我从马上摔下来,倒在地上,乌央国的三军呐喊,晚霞残阳映着阿南一抹红衣,她说,她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我。
我伸手想去拉阿南的手,她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我重重地垂下了手,「阿南,别走太急,等等我,再等等我,我来找你了,下辈子,我不做异国臣,你不做皇家女,我们,就做一对寻常夫妻,阿南,下辈子,我给你做芙蓉……酥……」
阿南,我说过,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