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那个狗皇帝重生了。
他最近变的很奇怪,看什么都疑神疑鬼不算,连晚上睡觉都在枕头底下藏着一把大刀,而且他以前超级喜欢喝鱼肉羹,这两天,他已经连续砍了三个提议晚饭给他做鱼肉羹的厨子了。
他会这么警醒,其实我也理解。毕竟上个轮回他是喝了一碗鱼肉羹以后死的,七窍流血瘫在地上抽搐了一整夜,那么惨痛的死法,会有点心理阴影也是正常。
不过理解归理解,这样一来,我就有点麻烦了,上一次搞死他的方法被他察觉了,这回我还得想个新办法才行……
1
从良樟卖给我的情报上来看,慕容鄞是从三天前开始不对劲的。
大燕是个崇信佛教的国家,三天前,他照常在礼佛节这天带着百官去隆普寺祭天,刚跪在佛像前打算聆听佛法的时候,突然在佛像前抱住头颅痛呼出声。
随后倒在地上疯狂打滚,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一直痛苦了差不多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地昏了过去。
良樟私下和我八卦,说现场的情况非常诡异,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外来之力在拿锥子狂凿慕容鄞的脑袋,他甚至一度怀疑这昏君在外又招惹了某个法力高强的湘西巫师,让人给下降头了。
我承认,我在听到下降头这一段的时候,心底其实偷偷地暗爽了一把。
只是念着我还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而那个在病床上昏迷的狗皇帝也暂时还没死,我才努力猛掐了两把自己的大腿,忍着没有笑出声。
可惜这份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慕容鄞只昏迷了一天,第二天就醒了过来。
他清醒之后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让人砍了宫里提议给他做鱼肉羹补身的厨子,第二件事,就是满皇宫的搜检,企图找到一种名叫牵机的巨毒。
这毒阖宫上下,应该只有我那里有。
2
我受召走进未央宫的时候,慕容鄞正靠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个玉色的茶杯,要笑不笑地挑着眉,同地上正在跪着的一个小宫女说话。
「怎么?不是说恋慕我所以什么都愿意做吗?只是要你把两只手烤熟了送给阿布玩而已,怎么突然就舍不得了?」
阿布是慕容鄞养的一条独眼老狗,他不耐烦的时候,时常会把看不顺眼的人拿去喂狗。
所以虽然他脸上的表情不显,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已经开始厌烦了。
我眼角偷偷一瞥,就看见地上跪着的小宫女两股战战,哭得一抽一抽的,趴在地上,她身前还摆着一个正在燃烧的炭盆,显然慕容鄞的意思是要她亲自把自己的手烤熟拿去喂给阿布。
这小宫女看起来年岁很小,被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看着十分可怜,十几岁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个昏君了。
慕容鄞扭头看见从门口走进来的我,眼睛眯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呦,看看,这是谁来了……」
他声音低沉婉转,尾音转了个圈一样的钻入我的耳朵。明明身处在热气腾腾的暖房,我突然没来由的寒颤了一下。
3
「来的正好,陈昔快帮我想想怎么处置地上这个胆敢觊觎我的丑八怪。」我和慕容鄞自小相熟,自我当上皇后那天起,他就很少称呼我皇后,照旧喊我的名字。
他换了个姿势斜斜地靠着,用下巴点了点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一双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我,好像很期待我接下来的行动。
小宫女叫林芝,今年不过十六岁,之所以会得罪慕容鄞,不过是在他昏迷清醒之际,近了他的身,帮他掖了掖被角。
掖个被角就要丢掉双手,只怕最悲惨的奴隶也不过如此了。
我多少有些心生怜悯。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陛下别生气了罢,要是实在看她碍眼,把她送给我吧,我带到长乐宫去调教一番就是了。」
慕容鄞嘴角微收,凉凉地看了我一眼,等了好一会儿才冷笑着出了声,「对这些对我有贪念的女人,你倒是一贯好脾气。」
这话说的不阴不阳,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我已经习惯他的喜怒无常了,何况尽管慕容鄞此人十分暴戾,可却是个很有野心之人,短时间内他还用得着我镇守边疆的父兄,所以虽然他看起来戾气尚存,可是其实我并不十分害怕。
毕竟按照我第一世做人的经验来看,灭我满门这事,还得再等个五六年以后才会发生。
果然他虽然脸色不怎么好,可最终还是抬抬眼示意把小宫女给了我。
只是照旧在我身前说了两句风凉话,「好心太过,小心恶狗伤主啊,陈昔……」
跪在地上的小林芝听到这话,颤颤悠悠地抬起头,一脸哭惨了的表情看着我,我有心安抚,摸着她的发顶,冲着她摇了摇头。
慕容鄞对着我撇了撇嘴,转身走到了里间,扭头示意我跟着他。
昏君大张旗鼓地传召我来未央宫,肯定不只是为了看我怎么处置一个小宫女这么简单。
我把林芝交给身后的大宫女,就提裙跟着他走进了里间。
里间的地上同样跪着一个人,我不用怎么费心就从跪着的背影看出来了这人是谁。
贵妃凤卿尘,也是我的老熟人。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到些什么,我脊背下意识的一僵。
4
凤卿尘是番邦进贡来的礼物,长相美艳妖娆,性格也是慕容鄞最喜欢的那种娇软美人。她刚被送进来那个月就被慕容鄞抬成了贵妃,后来也是多年专宠,风头一时无两。
我虽然在名声上是个皇后,但因不得昏君的喜欢,所以在对上凤卿尘的时候从来没有讨到过好。她经常以各种名义抢夺我的东西,好像抢夺我的东西会让她快乐。
前世那碗鱼肉羹就是这样。
那碗我加了料的鱼肉羹,我刚从厨房端出来,就被她带人抢过。之前的每一次我都没有强硬拒绝过,但那一次,我因为太想亲眼看见慕容鄞的死相,第一次拒绝了她。
不过她毕竟是位名副其实的祸国妖姬,对于慕容鄞的心头肉来说,我的态度没有任何意义。皇宫里的护卫最会看眼色,不需要她做什么表情,就推开我,从我手中抢走了那碗鱼肉羹。
我双拳难敌四手,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凤卿尘一脸得意的把东西抢走了。
也眼睁睁地看着她代替我,被百官以谋害皇帝的罪名处死。
这一手阴差阳错来的太过顺滑,连我自己都十分惊讶,好像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老天爷终于开眼站在我这边了一样。
怎么说呢?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慕容鄞的死相让我尤其的遗憾,但是风卿尘的绞刑是我亲自签字同意的。最后不功不过,也还是让我有点心理平衡的愉悦了。
紧张也不过一瞬的功夫,很快我就放松了下来。
假如慕容鄞真的重生了,那么他现在除了那碗下了毒的鱼肉羹以外,确实最应该注意的人,就是凤卿尘。
那么凤卿尘会以下跪的姿态出现在这里,就很合情合理的了。
毕竟喝了自己宠妃送的爱心餐,结果痛了一整夜惨死,杀了他还辜负了他的信任,也怪不得昏君那么偏疼她,却还舍得让她大冬天的跪在地板上了。
想通了个中关卡以后,我心态稳得一笔,嘴角甚至还能带个微笑出来。
我最厌恶的两个死敌,等下很有可能会狗咬狗,这件事的愉快程度,只是想想就能让我今天多吃两碗饭。
我本着看热闹的心情,愉快地等着接下来的画面,没想到,下一刻我就乐极生悲了。
未央宫内殿里凤卿尘听到脚步声后,红着眼睛一脸委屈倔强地抬起头。
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她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但很快她就隐藏起这丝欣喜,脸上照旧挂着委屈与不服,哼哼唧唧地哭喊道,「鄞郎!那碗鱼肉羹,妾确确实实是从皇后娘娘那里抢来的!」
咣当,我一颗心如坠冰窟。很好,风水轮流转,这一次贼老天显然没有选择站在我这边,凤卿尘这个妖姬她也重生了!
5
「陈昔,你怎么解释?」
慕容鄞眉眼上挑,虽然让人看不清神色,但整个人却莫名散发着某种毁天灭地的气势。
我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手心也紧张的有些冒汗。
我承认我有点心虚,但是这心虚其实也不怎么多。
和慕容鄞斗智斗勇的这么多个轮回,我对自己一直都有非常清晰明确的认识。论妖孽论心狠,我敌不过他。但论严谨论演技,其实我未必会输给他。
想到此,我整理了一下裙摆,施施然跪了下去,十分大方坦荡地点了点头。
「陛下让臣妾解释,臣妾实在不知道解释什么。」
「贵妃说的都是实情,她就是抢走了我辛苦熬煮的鱼肉羹。」
「而且抢了还不止一次,仅仅是上个月,她从我手里抢走过三次鱼肉羹,两次雪梨汤。」
「臣妾本想着,大家都是一家人,这鱼肉羹虽然我煮的辛苦,但是本来也是打算端给陛下的。贵妃既然是您的心头肉,和臣妾这种蒲柳之姿比起来,您自然更愿意见到她。所以这几年来,她抢了也就抢了,我从来也没起过背后告黑状的心思……」
「万万没想到,我这个被抢了东西的苦主还没委屈呢,贵妃这个强盗反倒委屈上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为人古板,不讨陛下欢心,陛下若觉得这件事是臣妾的错,那臣妾认罚就是了!」
脊背挺直,双目坚定,适当的还在眼底里留了一点细碎的泪光。
从姿态观感上来看,绝对不输妖姬的那份委屈。
我是半年前重生了,长达半年的时间,我一直在明面上遵循着前两次人生的行动轨迹,没有行差踏错过。是以,我有自信,他们谁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也重生了。
而上一世慕容鄞的死亡出现在半个月后,凤卿尘无法证明我的重生,自然也就没有把还未发生的毒杀扣在我身上。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找出什么证据,咬死了说我就是重生了,可她抢夺了我那么多次食物,昏君都没有中毒,又凭什么说最后一次的毒,一定是我下的呢?
我和她都接触过那碗鱼肉羹,最后嫌疑也不过是一半一半。
没有铁证,不管有什么推论也都不过只是唯心的猜测罢了!
可她抢夺我东西这件事,不管哪一世,那可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有大量人证的。我没必要辩解否认。何况,从逻辑上看没有人会为自己不了解的事情着急辩解。
此刻我如果一味的否认辩解,反倒坐实了这毒真是我下的。而直接承认,则是终结现在一切混乱的最优选择。
当一件事有且只有一个最优的选择时,不论后续的结果会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犹豫,坚决立刻的执行。
这是早些年,慕容鄞还是皇子的时候随口告诉过我的,这么多年,这么多次的观察,我一直学的很好。
6
「你!」凤卿尘被我杀的回马枪噎个半死,原本一直哼哼唧唧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憋了憋还是没忍住的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气恨交加,红转白,白又转红,愣是没想到怎么回击我。
最后气愤的跺了跺脚,指着我开始咒骂。
「你这黑了心的毒妇!上一世分明是你在肉羹里放了毒药嫁祸于我!我不信你什么痕迹都留不下!你给我等着,我一定找到证据来揭发你!」说完也不等告退,急冲冲的就往外跑去。我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这位妖姬的天赋技能点显然全都点在脸上了。
我又不是个傻子,在察觉到慕容鄞重生以后,我难道还会留着毒药在宫里,等着他来搜吗?
我昨天一早就找机会把东西处理干净了,但凡她能在我宫里搜检出半点痕迹,我随她姓!
想归想,面对慕容鄞,我脸上没敢表露半分不该有的情绪,而是适时地表现出我的惊讶与慌张。
「毒药?什么毒药?陛下,贵妃刚才话里是什么意思?有人上个月在我做的鱼肉羹里下毒了?您没事吧?」
慕容鄞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原本看不明白神色的脸上突然挂上了一脸兴味。
我见他这幅神色,心口下意识打了个突。
昏君这是什么意思……
他向我走近了两步,弯腰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陈昔有多久我没教你写字了?她找她的,来,你写几个字给哥哥看看。」
哥哥……?
写字?
我心底那七上八下的诡异感觉更重了,我和慕容鄞自小相熟,因为他那副漂亮到有些妖孽的皮相,我从小就爱慕他,早些年在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的时候,我就没皮没脸整日缠着他,跟在他身后追着他喊哥哥。
但是,即便是在这个时空里,那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下意识抬眼看了他一眼,慕容鄞脸上还是挂着那副要笑不笑的死样子,只是眼角殷红,眼底更是藏着某种我看不明白的兴奋和狂热。
7
「延年益寿?呵呵,陈昔你怎么还是这么呆?」
我站在书案前写字,慕容鄞站在我身后,他微微弯腰,前胸贴着我的后背。我们两个因为距离挨的太近,他笑起来的时候,震颤的幅度甚至波及到了我。
我没回头,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是从声音上来看,他现在心情很好。
和他的愉快不同,我现在真的是没有一丁点笑意。
尤其是,当我低头看见桌上我刚写的「延年益寿」这四个字的笔形走势时……
我写的字,和书案旁慕容鄞随手写在白纸上的字几乎一模一样。
这两次轮回,我一直都在努力逃离他,努力杀死他,努力毁掉他在这个世上的所有痕迹。可是不管我做了多少挣扎,在我看见桌上的字迹时,我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我现在从里到外,全都是他留下来的痕迹。
和这个昏君相似……
我攥紧了笔杆,心里止不住的自我厌恶。
等我搞死了他,这一次,我一定把这一手破字给改了!
正胡思乱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了凤卿尘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鄞郎!鄞郎!我找到了!我在那个毒妇的床板下面找到剧毒牵机了!」
下一瞬,凤卿尘的声音出现在了殿门口,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她手里高举的油纸包。
咦……?
我十分确定我手里的牵机已经被我毁尸灭迹不留渣了,所以现在眼前这个画面,委实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真的是牵机吗?
在我的床板下面?
确定吗?
8
我停下手中的笔,伸着脖子,跃跃欲试的想冲过去看看情况。
慕容鄞自我身后,伸出右手来扶正我的手指,再次把我按回到书案前。
「专心。」
耳边传来他说话的声音,语气中隐约含着一丝我幼年跟他学写字时的宠溺,我有点恍惚的回过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我微微有些愣住。
慕容鄞眉眼渐弯,张了张嘴似乎正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凤卿尘尖锐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鄞郎……陛下,陛下!我找到这个毒妇……」
「铛!」的一声,慕容鄞左手随手抽出桌上的实木镇纸,对着凤卿尘就丢了过去,好巧不巧,正中她的额头。
猛地被这么一砸,凤卿尘当即愣住,缓了两息,才好似反应过来一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声音之大,听得我的脑门和膝盖都下意识的一疼。
「呱噪。」
慕容鄞右手继续扶着我的手写字,左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我左手的手背。
「莫怕,哥哥在。」小声的在我耳边说着。
说完,手里这笔字的最后一画也正好写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
地上跪着的凤卿尘,看着我和慕容鄞的姿态,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毒妇?九公主这句毒妇,讲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慕容鄞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珠子抬都没有抬一下。
凤卿尘张了张嘴,犹自不忿打算辩解,在听清楚慕容鄞刚刚说的内容以后,脸上顷刻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眼神闪烁,呐呐不敢言。
我低下头去,掩住眼底的晦暗神色。
凤卿尘不只是番邦进献的美人这样简单,她还有个隐藏的身份是番邦的细作,金国的九公主。她千里迢迢嫁到大燕的目的,就是搞乱大燕内部,好让北方的金国能够长驱直入,一举南下拿下大燕。
第一世我父兄惨死边疆,就是她里应外合做的手脚。只是,其实这件事慕容鄞一直都是知道的……
我还记得我第一世拿着这个妖姬通敌卖国的信件找到慕容鄞时,这个昏君当时的表情。
他随便看看就放下了,一脸挑衅地看着我,说他一早就知道了,但是他就愿意用整个大燕的安危来捧他的心上人……
想到这,我的额角忍不住又跳了跳。
慕容鄞这个昏君,他去死吧!
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脸,我就又恢复成之前那副听不明白的傻白甜面相。
9
「妖言惑众,诬陷国母,其罪当诛!来人啊,把贵妃风氏拉下去,褫夺封号,挖眼割舌,关进死牢!」慕容鄞,一声比一声更重地宣判了凤卿尘的罪状。
凤卿尘慌忙向前匍匐了两步,直接哭出了声「鄞郎!鄞郎!我……我虽然骗了你,可是我对你是一片真心的啊!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陛下!陛下您一定要相信卿尘……」
凤卿尘的话没说完,慕容鄞一脸不耐地抬起食指做了个小动作,宫殿内瞬间出现两名暗卫,训练有素的上前,一把捂住了凤卿尘的嘴,一路无声的把她拖了下去。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地板上的拖痕,有些沉默。
慕容鄞歪着头,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吓坏了?」
「不怕,哥哥在,哥哥会保护小昔……」
他低下头,双手自后方环住我,下巴埋在我的脖颈处。呼吸传来,我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直立,那种惊悚感,一直到我离开了未央宫,都没有再下去过。
又过了几天,听说被拔了舌头挖了眼睛的凤卿尘在死牢里日日吟唱,没有歌词仅靠那副嗓子如泣如诉地祈求着,可是昏君却没有半分心软的样子,丝毫不受影响。
我想着前两世看见的两人恩爱的模样,又想起他那天冷淡漠然的表情,忍不住叹息一声。
却道故人心易变,帝王之心,果然变幻莫测……
10
林芝胆子小,从御前下来后,就经常做噩梦。我怜悯她年纪小,日日带着她散心。
长乐宫的各个宫门,也放开了让她去玩。
日子久了,她原本干瘦的小脸也渐渐有了点圆润,两只眼睛也渐渐恢复了些神采。
我看着开心,原本因为慕容鄞而引起的颓丧都消散了几分。
大燕国土辽阔,但是贫困依然严重,像林芝这样的百姓在民间不知凡几,每日只是能吃饱穿暖就已经过的很开心了。
这么容易满足的百姓,可是他们的君王却日日造作,舍不得让他们有半刻的空闲。
慕容鄞自那日处理完凤卿尘之后,整个人就转移了目标,把目光渐渐对准了我。
每日要我去他宫里练字,就算政务繁忙,也一定要留我坐在一旁看书相陪。
我虽然不想见他,但是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和昏君接触接触,我下次再动手搞死他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也就十分顺从听话的每日去他宫中点卯。
只是照旧走过未央宫门口的时候,总要驻足多看一会儿门口的台子。
我曾经在那里跪了一个雪夜,也曾经在哪个雪夜失去了我的所有。
我要多看几次,然后拼命记住。
这天下午,我照旧坐在一旁的躺椅上看书,一不小心看睡着了。
在睁开眼,我已经躺在了慕容鄞的床榻上。
我睡觉了一向很死,被抱到了床上都没有察觉。
我按着脑袋,正打算起身,身后突然被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突然裹住。
我心中一梗,是慕容鄞。
察觉我醒了,他自后方转过我的下巴,歪着头亲了过来。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味道。我知道现在还不是露出破绽的时候,于是强自忍耐。
「小昔,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男孩子,眉眼像你的那种,现在抓紧一点,说不定年底你就能做阿母了……」
我听着他唇齿间发出的声音,实在没有忍住,一把推开他,胸腔中翻涌而来的恶心再也压制不住,扭头吐了出来。
那些一直深藏在我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此刻便是立刻被处死,我也再忍受不住了。
一直到把我胃里的食物全部清空,吐无可吐,我才有余力回身看向慕容鄞
慕容鄞眯着眼,一脸阴鸷地看着我,「你果然……什么都记得!」
记得,我当然全部都记得。
11
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男孩子,葡萄眼,右脸有个酒窝。
关于祁儿的一切我都记得。从他第一颗乳牙,到他第一次歪着头喊我阿母,我全部都记得清楚。那是我的孩子,聪明乖巧,体贴懂事。
才两岁,就已经会给我擦眼泪了。
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奶声奶气的。
他说「阿母不哭,祁儿不疼的。」
他额头滚烫,嘴唇苍白,那双葡萄眼渐渐失去光芒,痛苦到了极点,却还在死前告诉我说他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可是我好疼啊。
而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慕容鄞在做什么呢?
我抱着祁儿大雪夜跪在未央宫门口的时候,慕容鄞披着睡袍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
对我说,「你是皇后,六宫的表率,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的。再说小孩子生死有命,就算是真死了,那也是上天的旨意,要御医来看又能改变什么呢?回去吧,别堵在我宫门口,平添晦气。」
那天晚上,全皇宫的御医都在凤卿尘的宫里,为她治咳嗽,只因为天气转冷,她说她嗓子疼,无法为陛下歌唱。那位陛下,喊了满宫的御医前去,一个都舍不得施舍给我。
我的祁儿死在我的怀里,一直到最后都皱着眉心,心疼着我的眼泪。
也是自那天起,我一听到妖姬的歌声,看到昏君的脸,就止不住地犯恶心。
12
既然被察觉了,我也就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
以慕容鄞的残暴性格来看,我估计我最低也得是个车裂。
慕容鄞一脸隐忍地看着我,抬起手似乎打算摸一下我的头发,我扭头躲开。
既然已经撕破脸,我就不打算维持这个假面的人设了。
穷途末路之后,人就会比较容易放飞自我。
我瘫在床榻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身后的慕容鄞。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看不到他死真的是可惜了。
不过好在,我一早就制定了第二套刺杀计划,这次刺杀的执行人不是我,是良樟。所以就算我车裂了也没事,反正不管我死不死,昏君照样活不过今年春天。
想象中的暴怒并没有发生,我等待的车裂也迟迟没有来临。
慕容鄞收回自己的手,敛目低首,冷笑一声,然后下旨,把我禁足椒房殿。
之后,就再也没有传召过我一次,一直到第二年上元节。
上元节的国宴,慕容鄞要我陪同伴驾。
我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想着能苟一天算一天,他既然装作没事,那我也就一起装糊涂好了。
反正我安排的那场刺杀,就在上元节。
能亲眼看见慕容鄞的死相,可以说是我这三世最重要的夙愿。老实说,就算是在这场宴会上和慕容鄞同归于尽,对我来说,也是一件不亏本的买卖。
13
为防万一,宴会开始前,我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
万一良樟那边行动失败,我还可自己动手。
收拾妥当,我本想一人去赴宴的,但是林芝蹲在宫门口,拽着我的裙子,非要和我一起去。我摸了摸她的脸,想了想,还是没有同意。
今天晚上注定是热闹非凡的一晚,乱糟糟一片,真打起来,我怕我护不住她。
林芝有点失望地低下头撇了撇嘴。我看着好笑,许诺她,如果有下次,我一定带她去玩。
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宴会过半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注视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林芝。
这孩子,说了不带她来,她还是偷偷摸摸的跟来了。我正打算拉她过来,说她两句,忽然发现,她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越过我,看向了我左方的慕容鄞。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隐约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变故,就发生在这个时间。
舞台上的带着纱巾的舞娘正摆腰跳着剑舞,旋转中和主位越走越近,最后袖中一闪,一把短剑飞出,直向慕容鄞的面部奔来。
慕容鄞眼睛眯起,挥袖躲开,而真正的杀招这个时候才到。
舞娘手中的长剑挥出,直取慕容鄞的咽喉。
和我预想中不同,慕容鄞的暗卫一直都没有出现,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关键时刻,林芝从我身后窜出,扑到慕容鄞的身前。舞女的剑势已出,在看清眼前的林芝之后,犹豫了一瞬,硬生生止住剑势,没有杀她。
一击不中,就错失了最好的时机,守夜的侍卫赶来,舞娘长袖一甩,扭头跑路。走之前,她回头,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扯着嘴角,看了一眼身边倒在昏君怀里的林芝。
我一直不知,原来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志向,倒是我拘束了她。
14
刺杀失败,林芝红着眼跪在慕容鄞的身前,一脸惊惶未定地叫着陛下。慕容鄞脸上闪过一丝玩味,他歪过头看着我,嘴上却和林芝你来我往的说着话。
「倒是看出来你是真的爱慕我了,说吧,有何所求?」
林芝仰着头,痴痴地看着慕容鄞,嘴角带笑,「奴什么都不求,只想一生陪在陛下身边,陛下,您让我回未央宫吧,皇后娘娘那里,奴呆不习惯。」
一边说,一边把头轻轻地靠在慕容鄞的膝盖上,发髻散开,一头长发飘下,在荧荧灯火下,竟然多出了几分平日里看不出的颜色出来。
我有些惊叹她对时机的把握,但很快我就知道了,林芝让我惊叹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
慕容鄞挑眉继续看向我,眼中恶劣渐盛,「哦?皇后脾性不是一向温和吗?她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呆不习惯了?」
这是一个诱惑,更是一个隐藏着鼓励的陷阱,我太熟悉他了,早在我不懂情爱的那些年,慕容鄞就已经把这些东西玩的炉火纯青了。
果然,林芝很轻易就上钩了,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地看了我一眼。
声音怯懦,「其实……其实奴还有话想说。」
慕容鄞嘴边笑容更甚了,眼睛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林芝满脸愧疚的再次看向我,这次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底已经装满了某种不可名状的野心。
「陛下,刚刚那个女刺客,其实,奴曾经在皇后宫中的一个樟木箱子里见到过她!奴怀疑,这个刺客与皇后娘娘有关系!」
这次不等慕容鄞的反应,我先没忍住,为这荒诞的一幕笑出了声。
傻子,我果然是全天下最傻的傻子。
和我的反应差不多,慕容鄞在听完这话之后,哈哈大笑,笑完扭头看我,那双眼睛严厉清醒,酒宴过半,却仍然看不出半分醉意。
「怎么办陈昔?我说恶狗伤人,可有说错过半分?你总说我心狠,可我若当真像你这般心善棉软,只怕早就被这皇宫吃的渣滓都不剩了……和这残忍的世间相比,你的满腔真心……傻不傻?」
我挥了挥手,不想搭理他。
我傻是没错。
可我人生中做的最大的傻事,就是年幼无知的时候一门心思嫁给他。
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在救她的时候既然选择了相信她,那么现在不管被怎么背刺也都是我活该,怨不得别人。
既然上了牌桌,就要有基本的觉悟,愿赌服输,天经地义。
林芝听完慕容鄞说的话以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她满眼慌张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慕容鄞,脸色越来越差,整个人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似乎到现在她才想起来,眼前的男人,长得再好看,归根结底也还是一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她小心地收回自己放在慕容鄞膝盖上的手,收到一半,慕容鄞突然发难。
「来人呐,把这个勾结外贼,意图行刺还污蔑皇后的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慕容鄞的暗卫不是养着玩的,他话音还没落,一批又一批的暗卫就从天而降,动作迅速的拖着林芝下去。
刚刚暗卫一直不出来,果然是慕容鄞刻意的安排,这昏君只怕一早就猜到我会安排人刺杀了。
林芝此刻才开始真正慌张了起来,趴在台阶下,仰头哭求。
「陛下!陛下!奴说的句句属实啊!娘娘!娘娘求求您救救我!我年纪还小……我还不想死!」
我冷眼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
救?我确实有些圣母心,可我又不是真圣母。上一次当就算了,谁还会上中山狼的第二次当?
大概是嫌她的声音太过呱噪,慕容鄞伸出手指揉了揉耳朵。
懒洋洋吩咐道,「打死之前,给我把她舌头拔了,听着闹心。」
15
昏君靠在椒房殿的躺椅上,歪着头看我。
「你说如果我再喝一次牵机,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坐在塌上抬眼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他好像突然被自己这个想法打动了,猛地起身,走到我旁边。
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又笑眯眯的弯下腰,在我的额头轻吻了一下。
「不原谅也没关系,我多喝几次,等你气消了好不好?」语调轻柔,微微撒着娇。
「你消失的那一世,对我来说太漫长了。我每天都在思念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嘛?圆滚滚的一张脸,整天追在我后面叫我哥哥,没眼色的很,不管我怎么冷脸你都看不出来,呆的……」
「像个小傻子一样。」
他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像是陷入了一场很久远的梦。
我冷眼看着他眼底的痴迷,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匕首。
杀掉这个昏君。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可惜,慕容鄞这厮太贼了。
我手指刚刚摸到刀柄,还没来得及全部抽出来,就被他攥住了手腕,手腕一麻,下一刻,袖子里的刀柄,就掉转方向,换到了他的手里。
他一手攥住刀柄,一手伸过来想继续摸我的脸。
「还是现在这样好,不管你有多恨我,至少你是鲜活的……比起失去你,我觉得死在你手里反而是件可以忍受的事情了……」
我冷笑一声,一巴掌拍掉了他伸向我的手。
「那你就不要挣扎啊,安静不吭声的死在我手里多好,抢刀干什么?」
我推了他一把,略有不忿的站了起来。
他被我噎了一下,并不生气,歪着头思考了一瞬,对着我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右手拿着刀捥了个花,调转刀尖指向了自己。
他这个动作做的太过流畅,我紧张了一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就在我等待着他下一个动作的时候,慕容鄞突然停了下来,歪头一本正经地看向我。
「这么死太容易了是不是?你会不会还不原谅我?」
我气的梗了一下,怀疑这厮根本没想过死,就是在耍着我玩。
正打算继续刺他两句,变故突然发生。
慕容鄞左手突然伸出两指,对着自己的眼睛就挖了下去。
噗呲……
一声粘稠的,粘膜撕裂的声音传来。慕容鄞毫不在意地把自己挖出来的两颗眼珠子丢到了地上。对着我咧嘴轻笑了一声。
「这样就好了,我死的惨一点,你心肠一向软,不用多少次应该就能原谅我了……」天真中带着几丝显而易见的残忍。
我有些窒息,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一双眼睛肯定不够,那我受尽痛苦够吗?那我要如何痛苦才能解你的气?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浑噩的想从他身边逃走,却被他死死地拽住了手腕。
「中熙 17 年,我母失宠被废,我被我那个便宜父皇迁怒,从隆普寺的高阶上一脚踹下,滚了二十六级台阶匍匐在地……」
「那天不巧,天降大雨,所有的皇子都在马车里坐着,先皇有意磋磨我,拜祭后专门下旨,要我从郊外徒步走回皇子所。我走了两个时辰,才从城郊走到长安街。」
「那时候我一身狼狈,又被先皇厌恶,相识之人皆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唯独你,像个没眼色的笨蛋一样,追在我身后为我撑伞。」
「我走了两个时辰,你便跟了我两个时辰……」
「那时候……跟在我身后的你在想什么呢?」
我愣了片刻,没有回答他。
慕容鄞左手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腕,右手的刀却已经坚决地剖开了自己的脏腑。
后来,慕容鄞死在了我的怀里,血染湿了我半片衣裙。
16
良樟过来帮我收拾烂摊子,看着我说一切的孽债都要结束了。我带着点茫然又带着点无措的说,「结束了?」
她为我披上了斗篷,然后告诉我,慕容鄞提前一步放出了凤卿尘。对外只说是潜伏大燕多年的妖姬刺杀君主,导致他突然暴毙。
这个昏君一早为我留下了生路,他以死谢罪之前,还留下了亲兵和诏书。从宗室给我安排了个孩子,要我顶着他未亡人的身份继续在大燕做皇太后。
他死前都还在算计我,用惨烈的死亡来求得我的仁慈。想要我怀着对他的感念度过余生。妄想求得来生的重逢。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次次的重生,凭借的都是我满腔的怨恨作为支撑的。
17
「那时候……跟在我身后的你在想什么呢?」
那时候我亦步亦趋地跟在慕容鄞的身后想,这么好看的小哥哥,我以后可不能再让他受苦了,我得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我想让他爱惜自身,也想让他爱上这个世界。
后来没曾想,我那么珍之重之爱护着的人,却给了我这个世间最多的苦。
慕容鄞,我不恨你了。
仇恨截止,循环结束。
我们,莫要相见了罢……
18
慕容鄞番外
陈昔死的那天,未央宫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积雪一度深到可以没过我的膝盖。长安城在那一年冻死了一千三百三十一口人。
也从那一年开始,我落下了呕血的毛病。
医士一脸严肃地说我哀痛过度,伤了根本,如果不仔细调养,恐有损寿数。我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扭脸就找人当着他的面砍了他全家的脑袋。
我对这位医士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他既然看出了我的哀痛,我就也想让他体会一把这种感觉。
果不其然,家人尽数死在眼前后,医士一夜白头,第二天红着眼睛杀进皇宫,打算和我同归于尽。
我站在高阶上,看着他在雪中挣扎不忿却又无济于事的样子,心里竟再也提不出半分兴致来。
只是照例一日七次地呕着血,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丝不忿。
陈昔你看,你不在,我彻底变成疯子了……
我自小认得陈昔,她是护国将军陈勝家的幺女,自小父母恩爱,手足偏疼,看尽了世上的温暖良善。我被我那个便宜父皇冬夜杖责,靠与他的爱犬夺食取乐于他的时候,陈昔正坐在父母的怀中,听着她兄长讲市井里流传的话本传奇。
和我卑劣的人生比起来,她一直都足够幸运。
我厌恶这幸运,连带着也十分厌恶她。
可她是个最不会看眼色之人。
顶着一双无辜的葡萄眼,整日跟在我身后,哥哥,哥哥地喊着,像个甩不脱的尾巴。
我几次想要转身掐死这个糯米糍,可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又总是阴差阳错的打消了念头。
时间久了,竟然真的叫我习惯了这尾巴的存在。
陈昔像是个纸糊的小孩,没有什么出息,怕疼怕黑怕吃苦,受了委屈,还要扯着袖子要我来哄。
说来也奇怪,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耐心,对上她却总是能多出几分柔软。
我一直觉得我厌恶她,连带着也一起厌恶她口中的那个世界。那么光彩四溢,充满温暖的世界,要是有一天,被我亲手毁掉就好了。
我嘴上厌恶陈昔,行动上却总是关心她,心里也总是牵挂她。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卑劣、嫉妒。
我常常觉得命运过于眷顾她了,才让她一直这样,如果她也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一切,她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毁掉了她的人生,心底暗暗期盼着她变成一座孤岛,一朵菟丝花,只能依附我,只能摇尾乞怜求我爱她。
我装作不怎么喜欢她的样子,施舍我的关爱,让她再也看不出我的虚弱。
可陈昔是我见过的,心眼最好的人。
可是后来我发现,她还是那样的人。
慕容祁虽然是我的孩子,但是我不喜欢他,长了一张和我那个父皇相似的眉眼,第一眼看过去,我就不喜,何况他还拿走了陈昔所有的关注。
我冷眼旁观地看着我们的孩子死亡,因为我竟然嫉妒他,陈昔的眼里除了我,不能看别人,不能在乎别人,她在乎的人太多了,而我只在乎她,这对我公平吗?
我厌恶这个世界,这么幸福的人间,崩坏就好了。
所以,凤卿尘从一开始我就在助长她的气焰。
没想到,有一日,她竟然说她爱我,把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了。
没意思。
爱,既然做了坏人,就不要祈求温暖了,我都得不到的温暖,她凭什么得到?
我推波助澜杀死了她的父兄,折断了她的翅膀,让她无处可逃,再无避所,我以为这样她就被我牢牢锁在身边了,却没想到她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在我身边多待一刻。
她最终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彻底离开了我。
我抱着她越来越僵硬的尸身,
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弄巧成拙,作茧自缚。
陈昔,你口口声声的说喜欢我,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弃呢?
陈昔,你的喜欢,就这么浅薄吗?
在没有陈昔的漫长时光里,谁来都没有关系了,我只是很寂寞,我只是很想念那个曾走在我身后,一路雀跃的小尾巴。
陈昔死后的第一年,我再也忍受不住,一把烧了宫殿,连同我自己。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再次睁开眼,就回到了陈昔还没有死之前。
剧烈的疼痛将我紧紧裹挟着。
可我却极其的高兴。
陈昔回来了!
陈昔,这次,我来赎罪吧!
无人知晓我爱你,陈昔,我好想你啊!
(全文完)
作者:木头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