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跟他退婚。
事情是这样的:我下载了一个养崽 app,没想到一朝穿越了进去。
本妈粉成了我崽的未婚妻。
请问,这合理吗?
1
正是隆冬,檐外雪飘如絮,四面如堆银彻玉。
顾昭南踩着深雪给我折了一瓶八重寒红,紫红的花瓣在皑皑白雪中美得惊心。
清瘦的少年穿得十分单薄,一双眼睛显得极为明亮。
他似乎想讨我欢心,将寒梅往前递了递。
「阿嚏!」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接连剧烈咳嗽了几声。
顾昭南抱着寒梅有些紧张地靠近两步:「着凉了?」
我后退一大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没,我对花粉过敏。」
「……」
崽崽愣在原地,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着头,像个好心办坏事的小狗狗。
想到这里我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嗯,比我高了一个头的小狗狗。
2
救命。
因为行车不规范,本人死于一场车祸。
而生前的我沉迷于一款《首辅养成记》的养崽 app,氪了大半年帮助了崽崽达成「人生巅峰,实现终极愿望」的成就。
车祸后,我非但没嗝屁,还穿越到了这款游戏中成了与崽崽有婚约的 npc 徐若音。
按照男主退婚流的剧情来看,我显然只是个炮灰。
游戏中崽崽经历了重大的家庭变故,寄居徐府后又遭退婚,如此低谷的处境,开始逆袭之旅。而游戏任务就是帮助他位极人臣,迎娶高门小姐,达成圆满结局。
崽崽叫顾昭南,他的父亲本是清流一派却遭奸佞构害入狱,双亲因为不甘受辱纷纷以死明志。
迟来的真相让顾昭南成了孤儿。
我的父亲与顾父曾是至交,再加上我俩还从小定下的娃娃亲,于是我父亲就将顾昭南带入府中收养了。
当然,我要退婚。
除去站在妈粉角度,就算是原游戏应有的设定中,顾昭南最后娶的也不应该是我。
顾昭南的官配门槛划重点:高门小姐。
而我爹只是个五品的江州知州,还差得远。
3
只是让我有些束手无策的是,
这门婚事,他死活不退。
明明在游戏中退婚退得很顺利啊,毕竟每一个男主的逆袭都是从退婚开始的。
没有想到现实化的崽崽是这个样子,他的脸上还挂着几分少年的稚气,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捏一捏。可是哪怕我心中怎样高喊着「崽崽贴贴!」表面上也要保持高冷。
毕竟我现在扮演着和他退婚的角色。
顾昭南跪在大雪里,身上的衣服又旧又单薄。
这雪再下大一点都仿佛能将他压垮。
好歹是自己养成的崽崽,我有些于心不忍了。
母亲却拉住我的手:「音儿,娘跟你爹无法永远陪着你。世间好男儿遍地,如今他八百孤寒,如何保你一生安乐?」
少年清冽又坚定的声音在雪中扬起:「为君一击,鹏抟九天。后学持衡拥璇之日,定将这天下繁华都捧到小姐面前,护徐小姐一生无忧,绝不委屈徐小姐半分。」
我母亲张了张嘴,更是把我往她身后一藏,嘴巴里小声嘟囔着:「小小年纪就学会画饼了。还持衡拥璇,好大的口气,嫁不得嫁不得。」
我沉默地看着母亲连连摇头的背影,心中道:娘,他说的是真的。
她怕我听信,还转身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听见没,鬼话都比这真。」
「……」
4
不管我娘如何威逼他退亲,顾昭南都丝毫不为所动。
最后我娘说口渴了,想去喝点暖汤,瞪了他一眼:「你爱跪就一直跪。」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里面有几分我看不懂的炙热。
蓦然心间一跳,我暗自压下这股情绪。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那道视线里似乎又多了几分哀伤。
5
少年依旧跪在雪地里,脸颊都变得青紫却不肯倒下。
我的狐裘在雪面上扫过,哪怕绣鞋故意做了厚底的,踩在雪地里还是立马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冷。
顾昭南见我来,眼睛就像孤夜里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我将手里的大氅抖开披在他身上。
还是不忍心:「崽崽,别冻到了。」
6
也不知道游戏出了什么 bug。
罢了,不愿退就不愿退吧。
等他日后前往京都登上首辅之位,成为了无数高门贵女眼里的香饽饽,
哪里还记得我这个远在江洲的徐若音。
7
父亲仗义收养故人之子,但是母亲却十分看不上顾昭南。加上我与他有婚约,母亲就更不想我与他有什么牵扯,早就琢磨着怎么退婚了,于是进府时给他安排了一个最偏僻的院子。
而这偏僻又破落的小院逐渐和记忆中的游戏场景重合起来。
雪中跪了一天,顾昭南此时已经浑身滚烫,烧得神志不清。他怕自己一觉不醒,因此咬着牙不肯睡去。
模糊的视线里闯入一个雪白的人影,少女的大半张脸藏在狐绒围领里,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房间里的火炉,然后把带来的银炭燃上。
室内逐渐有了温度。
做完这些我摸了摸他的额间,烫得吓人:「不会烧成傻子吧。」
他要成傻子了没办法走完游戏,我怎么回家?
不行,我得去找个大夫。
就在我转身之际,顾昭南的手抓住了我的衣摆。
他嘴里嘟囔着:「神仙姐姐……」
什么?
我神色一怔,脚步顿在了原地。
8
我娘刀子嘴豆腐心,退婚这件事本就是她理亏。
顾昭南又在雪中跪了一天明志,还因此生了场大病,所以我娘倒也没再过分刁难他。
不过是把他当个空气,眼不见为净。
可我做不到,这是我曾经日日夜夜,不知道通宵了多少个夜晚养大的崽崽。
我氪了大半年,才看到他位极人臣,达成圆满结局的那一天。
而现在,我穿进了游戏,那崽崽怎么办。
我父亲念及旧情收养顾昭南,但是他并不知道顾昭南在后院过着怎样的日子。
份例被克扣不过是小事,府里那些势利的下人对他更是百般地欺侮。
–
过了腊八就到了快到新年,整个徐府上下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父亲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回来,有给母亲的、有给我的、有分发打赏给下人的,可偏就是忘了顾昭南的。
顾昭南其实已经在徐府住了两年有余,只是所有人,都刻意把他遗忘在角落。
当时玩这个游戏的时候,界面里就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落魄少年等待着救援。
我心不在焉地折着纸灯笼,也不知道这会崽崽在干什么。
这么热闹的日子,不会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屋子里吃馒头凉粥吧。
是了,当时玩游戏的第一个除夕夜,崽崽还因为屋顶漏了找材料补屋子呢。
想到那天晚上他烧得几乎能神志不清,我的心又紧了几分。
「杜兰,把桌上东西都装上跟我走。」我指着满满当当的一桌点心对着自己的丫鬟说,临走前似乎觉得不够又叫她去抱了床厚实的新被褥。
今天是除夕,府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可杜兰却发现自家小姐越走越偏,路上几乎都瞧不见人的身影。
天色已经不早了,再晚些就该吃年夜饭了。
「小姐,您这是去哪儿?一会儿赶不上团圆饭,老爷夫人该着急了。这前边实在太偏了,连个扫雪的人都没有,小姐当心受冻,还是早些回去吧。」寒风从领口灌入,杜兰缩了缩脖子。
我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前方似乎有什么动静。
摔东西的声音和辱骂声从顾昭南的院子里传出来,我面色一冷,撒开步子就往前跑。
杜兰一愣,却也快步跟上。
凋敝简陋的小院没有一丝年味,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辱骂和摔东西的声音。
类似「小偷」「野种」一类的词汇零零碎碎地落入我的耳朵。
杜兰的面色也难看起来,此时她也猜到了这座小院里住的是那位父母双亡的顾小公子。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平日里只是听说这顾小公子在府里不受待见,却没想到已至如此境地。
我冷着脸推门而入,就听到有一刁仆背对着我朝着地上的单薄少年恣意嘲讽:「杂种,小姐岂是你能肖想的?」
几个粗仆把本就破落的房间搅得更加狼藉。
崽崽身上唯一值钱的是他进府就带着的红丝砚,现下竟也被摔碎。
我怒火中烧,目光落在伤痕累累的少年身上,他紧紧抱着那日我送他的大氅。
寒风凛冽,我的声音却更冷八度:「不是他能肖想的难道是你?」
少年的视线定定地看着我。
几个粗仆仗势欺人正兴致高昂,突然听闻女声转身见是我,连连跪地求饶。
这些下人平日里是见顾昭南不受宠,便冷遇打骂,无所顾忌。
真当我这个妈粉死了吗?!
他忍着痛也不忘起身向我祝福:「徐小姐,多喜乐,长安宁。除夕安康。」
我看着他漏风的衣服,冻伤的指节,青红交接的伤痕。
安康个屁。
周围的仆人见我不悦,互相使了个眼色居然还敢告状:「小姐,小人是见这杂……顾公子偷盗了您的大氅,这才……」
我打断他的话,指着顾昭南怀里说:「这件?是我送他的,何来偷盗?」
那粗仆显然没想到是我送予顾昭南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他们已经是惯犯,看准了顾昭南在这个府中无人照拂才如此行事,听闻前段时间徐夫人有意退婚,这些人的狗胆便又大了几分。
我怒视着几人,震声:「你们几个也知道叫顾公子,既然是公子,你们如何敢如此怠慢欺辱?」
杜兰小心地瞥了一眼顾昭南,这小公子入府两年,说是小姐的未婚夫却在府中毫无存在感,如今又落得如此境地,哪里有半分公子的模样。
只是他此时虽然负了伤,却仍然双眼清亮,明明是身居他人屋檐之下却身姿挺立不折。
几个粗仆都是纸糊的老虎,见我震怒还扬言要将他们交予管家处置便抖如筛糠。
我拉过顾昭南,他愣愣地站在那儿,游戏里那机灵模样怎么现在变得这样呆,还能被这些人打成这副模样。
我拉着顾昭南闷头在前面走,心里越想越气。
9
徐若音是江洲出了名的好相貌,双瞳剪水如雾里看花,长身玉立又是一身冰肌,若不是众人皆知这徐家小姐早有婚约在身,恐怕这徐府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踏破了。
可顾昭南却似乎不是在看这身皮相,而是看面前少女的眼波流转,神姿百态。他日日念在心头,想了半生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哪怕他为此付出了放弃一切的代价,他却也觉得,值得。
10
除夕夜,徐府上下灯火通明。
徐母见我姗姗来迟,面上就带了几分责备,可是又捏着我的裘衣都沾湿了眼里又满是心疼地吩咐杜兰带我去换身新袄子来吃年夜饭。
桌上全是我最爱吃的饭菜,最后还让杜兰拿了食盒把剩下的都打包走。
「你这孩子,跑这么快干什么?今年怎么不留下和阿父守岁?」父亲见我走得匆忙,假意失落。
「我约着跟杜兰放烟火呢,父亲母亲,我先走了。」
临走前,我突然顿下脚步,落下一句新年祝福。
「父亲母亲,新年安康。」
徐大人满脸舒心:「我的音儿也新岁吉祥。」
我抿了抿唇,伸出手:「爹,我的意思是,红包呢?」
「……」
11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分送暖入屠苏。
顾昭南的目光落在天边的寒月,心思飘得极远。
前世,他本是清流之后,父母遭人构陷而亡,后来入了徐府则被丢在最偏僻的院落任他自生自灭。
在顾昭南的眼里,世界了无光明,长路漫漫也看不见一丝天光,他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是那个备受眷顾的人。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踽踽独行的路上多了份陪伴。
虽然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可是他就是知道自己冥冥之中都有一个人在一路相助。
顾昭南从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他从此多了一份信仰。
每逢绝路,这个人都替他化险为夷,不论贫富不论险途,都竭尽全力替自己铺平前路。
在那个人的帮助下,凄风苦雨数十年都不再漫长,而他最终也走到了位极人臣的那一天。
而这个人似乎是个女子抑或是仙女,虽然自己看不见她,却能通过书信与她往来。
她的笔触简洁细腻,总是会或温柔地予他安慰,或沉重地予他告诫。
有的时候,顾昭南觉得她是一阵风,轻轻从自己身侧拂过,伴他秉烛达旦地读书。
而在某个瞬间,顾昭南突然明白了自己疯长的心意。
感受到那阵时时常伴自己的风,他又害怕自己的想法是在冒犯神明。
就在他授官那日,发生了颠覆顾昭南世界观的事情。
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一道机械的电子音问他:「恭喜通关。请问游戏主人公顾昭南有什么心愿吗?」
游戏的宗旨是助主人公走向人生巅峰,实现终极目标。
「什么心愿都可以?」顾昭南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即使是当年殿试第一次面圣也不曾这样紧张。
电子音迟疑了一会,还是回答:「是。」
顾昭南脱口而出:「我想见她。」
12
回到小院里,我热情地将还热乎的年夜饭摆在桌上并捧出一碗热乎的饺子:「快尝尝。」
在我期待的目光下,他连吃了三四个,而后又突然皱紧眉头,似乎咬到了什么东西。
我为他鼓掌祝贺道:「这是好运气。每年厨子都会在一个饺子里包上铜币,刚刚爹娘和我都没吃到呢!」
顾昭南看着我,嘴角勾了勾,温暖的笑意染上他清冷的眼眸。
我有几分移不开眼,崽崽真是过于好看了。
顾昭南看着少女红扑扑的脸,果然是她。
前世这年除夕夜,自己的破屋里莫名多了一碗饺子,吃到了铜币,碗边又有张娟秀的字条说他好运气。
他看着碗里的饺子,那只有铜币的饺子显然反面破了个口,铜币是人为后来才加进去的。
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女,顾昭南没有拆穿她的好意。
他眼里的笑意反倒愈渐愈深,她从来都是这样好的人。
13
明明面前有一桌的好菜,崽崽却只顾着捧着饺子吭哧吭哧。
我更心疼了,看来这两年,崽崽被虐待惨了。
我让杜兰连夜去街上买了一套新装,并请大夫将崽崽身上受伤的地方包扎好。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穿戴一新的顾昭南去给父亲母亲拜年。
他俩愣愣地盯着我身后满身矜贵的小公子。
我父亲常年在外忙于公务,这回也是年前才回到家中,而每次母亲又有意隐藏顾昭南,倒让我父亲逐渐忘了府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而眼下,我父亲看着那张酷似故人的脸,一时间回忆涌起,拉过顾昭南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念起旧事。
我母亲见状,悄悄拉我去了门外。
她冷着脸:「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这些年顾昭南在府里的惨况。
母亲脸上没有什么异色,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也是,没有主人家的默许,那些刁仆怎么敢这样折辱于人。
我看着母亲别扭的脸,我知道她是心疼我,不愿意我日后嫁给顾昭南才这样敌对他。
「母亲,你糊涂。」我叹息一声。
「母亲,我知道你对女儿好,可是你也不该如此苛待那顾小公子。顾家是蒙冤的清流,又有恩于父亲,那日你强行退婚,顾小公子差点冻死,若这事情传出去了,不是要让世人戳我们家脊梁骨吗?」
徐母的家世也不好,因为吃过苦,只想我嫁个好人家。听我这样一番话,害怕父亲遭人弹劾,她慌张起来:「传出去了?」
我摇了摇头:「现下是没有,可以后呢?」
我见母亲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掂量轻重,我心觉有戏,便继续说:
「我曾给柳石先生看过那顾小公子写的文章,先生说其斐然成章,绝非池中之物。母亲知道吗,顾小公子来我们家之前就已经过了童试……」
母亲心中本还在犹豫,听到我的话面色骤然大变:「你说什么?过了童试,两三年前,他……才十二岁吧。音儿你是说他十二岁就过了童试?!」
顾昭南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谁也没问过他。
崽崽自然是天资傲人的,只是我穿进了游戏,不能像前世那样一直在暗中为他铺路,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尽可能改变他在家中的处境了。
母亲虽然是小户人家出身,却也知道十二岁过童试有多么逆天,有多少人年过三十却也卡在童试一关的。
她娘家的子侄们至今都还没有个考过童试的,现如今却说府里寄居的小公子居然已经是个秀才身?
我一鼓作气继续煽风点火:「母亲,顾小公子如此天资,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您如何只看眼前小利?」
「他……真是个秀才了?」母亲将信将疑。
我笑道:「他也不至于拿这个诓我,父亲就是知州,你问父亲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14
父亲与顾昭南一番叙旧,原本母亲还担心顾昭南在父亲面前诉苦指责她招待不周。
却见父亲反倒多谢母亲这些年在府中后院操劳。
顾昭南安静地站在父亲身后,神色不悲不喜,倒让母亲心头平添几分愧疚。
翌日初二,母亲就让府里打扫了出来一处新院落,添置了不少东西,甚至还亲自挑了两个听话乖巧的小厮供他使唤。
一向不待见他的母亲,对他的态度一下子三百六十度急转。
顾昭南看起来有些社恐人,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
他用眼神示意向我求救,我看天看地,心情愉悦地欣赏窗外的红梅,就是不看他。
15
我跟杜兰在雪地里打雪仗玩,遥遥看见了顾昭南的身影。
这几日营养跟上来了,面色看着也红润不少,我心中颇为满意。
「见过徐小姐。」他看我打雪仗玩得酣畅,蹲下身子捏了几下,竟然凭空捏了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出来。
雪白的小兔实在可爱,我忍不住心生欢喜。
「谢谢你啊。」
顾昭南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冻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徐小姐喜欢就好。」
「你别一口一个徐小姐了,听着别扭。」我皱了皱鼻子。
顾昭南在我说话间又捏了只小猫,他眼里满是笑意:「那我该如何称呼徐小姐,若音?」
若音不是我的名字,听起来有些生疏和不自然。
「曼曼。」我更加欢喜地从他手中接过雪雕小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说,「小时候祖母叫我曼曼。」
原主的祖母早已去世了,这话的真实性他也无从考证。
十五六岁的少年的身量修长挺拔,他看着少女毛茸茸的发顶,眼底的笑意和柔情却更深了。
前世他在那道光幕上看到了一行字。
【游戏玩家 id:容曼】
曼曼。
他在心里细细咀嚼。
16
原本母亲心中还是有些不爽快的,直到我把柳石先生请到了家中。
江洲极负盛名的大学知柳石先生看了顾昭南的文章后,拍案叫绝,直呼其是状元之才,当场就要收其为徒。
母亲如此一听,心中那点别扭也完全抛之脑后,甚至还隐隐有些撮合我跟顾昭南。
「闺女,这是你父亲去南边带回来的端砚。听说过年的时候顾公子的砚台碎了?嗨呀,读书人笔墨纸砚缺不得,你快给他送去。」母亲不光将父亲最心爱的宝砚拿了出来,还准备了一沓质地上好的澄心堂纸。
「母亲,你把端砚送出去,父亲知道会心疼吧?」
母亲听罢扬眉摆手:「他有什么好心疼的。你父亲肚子里那点墨水,用这么好的端砚对他是一种残忍。」
我哭笑不得。
17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了顾昭南叫我曼曼。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需得抬头看他了。
少年的五官长开后,少了几分初见时的稚嫩,却多了几分冷毅。
「曼曼,我给你带了西街王娘子家的糕点。还热乎着,快尝尝。」
府里的人总说顾公子为人清冷淡薄,可我总觉得,他稍有些黏人。
我看着他手里的油纸,的确是西街王娘子家的糕点。
只是我并未像他想象中那样欢喜。
油纸都包不住的香气没能叫我屈服,我反倒有几分严肃地看着他:「乡试在即,你不打算考试了是不是?」
「怎会,我从柳石先生那里回来。恰巧路过,想到你爱吃就买回来了。」顾昭南用修长的指节解开麻绳,露出油纸里造型精致的点心。
「曼曼,快来吃点。是你最爱吃的芝麻馅。」
他总是这样语气轻柔地哄着我,好像永远不会失去耐心。
我看着他如此,半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隐隐之中,我总觉得他是吃准了我的性格,料定我不会生气。
王娘子的点心是这一带最出名的,每次去都是人满为患。我想吃都得让杜兰提前一个时辰去排队。
眼看着乡试在即,他居然还有闲工夫去排这个长队。
我真是恨铁不成钢。
18
柳石先生本在多年前就已经不再收弟子,此时却为了知州府上的一名少年郎破例。
不少人慕名而来,却纷纷被顾昭南的才华折服。
才子之名,转瞬传满了整个江洲。
而徐夫人也渐渐地发现,那些往日里打探自家女儿的媒人开始纷纷转而问起了顾昭南。
平日里去参加聚会,那些贵夫人更是忙着打探着顾昭南的亲事,这才得知这顾公子早已与徐府的小姐定了亲。
贵夫人们心中惋叹:近水楼台啊。
19
「那一向眼高于顶的王家,居然一个劲明里暗里地想招顾昭南做女婿。柳石先生说昭南是状元之才,这些人都知道昭南早就与你定亲,还一个个往上赶,都想做这个状元娘子呢。这状元娘子,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吗?」母亲气呼呼地朝我吐槽。
我看着如今将顾昭南视作金龟婿的母亲有些想笑,好似当年雪中逼人家退婚的不是她一般。
不过这状元娘子的确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游戏里等崽崽中状元,他的姻缘线可都是高官之女。
连中三元,就是官家公主也能配的。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我却觉得心中有几分暗暗的钝痛。
20
夕阳斜照,满池金光,我坐在游廊里看着湖里的锦鲤发呆。
转眼又是一年,过了这个夏天,崽崽就该启程赶赴秋闱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顾昭南回来了。
他叫了我好几声,我装作没听见扭过头去。
「曼曼怎么不开心了?」顾昭南胆子越来越大,竟然直接上手捏起了我的脸。
我用力拍下他的手:「我哪儿不开心了?你没事回屋读书去,别来烦我。」
顾昭南不仅不撒手,还顺势坐到我旁边:「我刚从柳石先生那回来,如今只想见你。」
「见我做什么?外头多少娇俏小娘子整日围着你转,哪儿还能想我。」我自己都没发现,说这话的时候带了多大的醋意。
眉目清俊,光风霁月的少年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如今回来,这衣服上都满是香风。
杜兰在旁边听了,一个劲憋笑,我微微嗔怒地看向她,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居然还朝我挤眉弄眼。
顾昭南转头看了一眼她,杜兰便识趣地离开。
我面上更是不悦:「如今怎么连我的丫鬟都更听你的话了?」
顾昭南只是看着我,炙热地目光让我心头一片滚烫。
「曼曼,待我这次从京城回来,你就嫁给我,好吗?」
「……」
感谢夕阳给我的脸红找了借口。
我沉默地看着天边,不去看他的眼睛,是想让自己冷静一点。
看我半天不说话,顾昭南又朝我靠近了些。
他拉过我的手置于他的掌心。
一对质地冰凉柔润的玉镯环上我的手腕。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他看着我,眼底的柔情似乎是要把我淹没,「这是母亲留给我让我赠予心爱的女子。曼曼,我喜欢你。」
他似乎是穿越徐若音的躯壳,在对我说。
我的心狂跳,一瞬沉沦。
21
八月流火,转眼入秋。
崽崽就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送别时分,我有千言万语却在面对他时有些说不出口了。
从前玩游戏的时候,我就十分喜欢这个角色,因此付诸了无数时间精力助他走向最完美的结局。
可是现在,顾昭南就在我眼前。
而他的眼前,是无限锦绣前程。
我想到他从此一走,就是青云路,而路上无我。
「曼曼怎么哭了?」顾昭南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替我擦眼泪。
他轻柔的模样视我如珍宝。
我哭得更大声了。
22
那年顾昭南在雪中跪下,是为了不与我退婚。
这次再跪,是为了与我成婚。
他向我父母许下凤冠霞帔娶我的诺言,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
心中竟然开始隐隐期待着能有那么一天。
可我也怕,我只是做梦,梦到这里。
23
顾昭南走的那夜,我哭了一个晚上。
父亲母亲都来安慰我,我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我好像,真的喜欢上顾昭南了。
父亲的视线落在我的手腕上,他的瞳孔缩了缩。
他到底是愧疚的。
顾昭南父母的死,其实与我父亲脱不了关系。那时他也在刀刃上抉择,若是他不配合对方构陷顾大人,那么死的就是徐家。
因此他对顾昭南的感情很复杂,他是好友唯一的血脉,而自己成了亲手葬送他父母的一把刀。
当时寻找崽崽父母双亡的真相也是游戏的一条支线,可是看了真相后我却选择不做这个任务。
因为我要的是顾昭南青云直上,而并非负重前行。
可是这一次,没有人去忽略这个游戏选项的话,待他金榜题名后就会遇到当年顾家被遣散的家仆,然后得知事情的真相。
面对这样的血海深仇,或许他能体谅当时我爹的两难,他不报复徐家已是仁至义尽。
我还等得到少年骑马来吗?
24
澹远的秋送来桂花香,揭榜之日,顾昭南是乡试解元。
又至春,会试、殿试。
顾昭南被官家钦点为状元,这是连中三元!
艳阳天,长安街。
今科状元满身清贵,踏马而过。
「顾兄,你看前面那群大人,就等着你皇榜下捉婿呢。」探花赵明远不忘打趣他。
「我的妻子在江洲等我。」顾昭南拧着眉头,欲转马改道而行。
「这不是没成婚么,什么美人让顾兄这样挂念,还能比得过这些京城世家高官的神仙娘子?我真是好奇……」话未落,赵明远便感受到好友的视线冷如冰刀,连忙改口,「顾兄日日开口不离嫂子,我倒也想见识见识嫂子的风采。」
顾昭南看了他一眼,驭马远去笑道:「待我成婚,你便能见着曼曼。」
……
整个江洲,也在期待着那个天才少年锦绣归来。
只是距离顾昭南中状元的消息已经传来两月有余,却迟迟没有他回江洲的动静。
不少人都看起了徐府的好戏。
我娘更是着急地在我面前日日晃着。
「娘,你别晃了。」
崽崽也许是已经知道真相了,他不回来,对于我而言,也是意料之中了。
我假装轻松,却压下心底的钝痛。
听闻崽崽金榜题名日,不少高官世家都在榜下捉婿呢。
他即使不娶我,我也祝他有个好前程。
只是置身其中,我却无法忽略自己心底这绵绵密密的痛意。
25
我父亲当晚向我和我娘坦白了他当年处于两难境地做出了出卖顾昭南父母的错事。父亲估摸着也是想到这次顾昭南进京已经得知真相,这才迟迟不归。
父亲因为歉意和心疼让顾昭南进府,却又因为愧疚才刻意忽略他。
见他有如今飞黄腾达的一日,也料想到会有事情败露的一天。
是父亲犯的错,若是顾昭南因此想悔婚不娶,我们一家人也没有不体谅的理由。
我娘边哭边嚎:「你怎可如此……」
母亲了然若当年父亲不这样做,死的可能就是我们全家,因此对于父亲犯的错,她也无可指责。
母亲想起苛待顾昭南的那两年,幸而最后有所弥补。
父亲更是愧疚地不敢看我,他看得出来我跟顾昭南心意相投,事已至此,我只能叹息一声:「罢。」
游戏里崽崽和徐家女退婚本是必然,不知道出了什么 bug 才使这桩婚事拖延至今,如今不过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他不回来也好,母亲定要再给你寻个这江洲最好的儿郎。」母亲拍着我的手,目及手腕上那一对玉镯,好些安慰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26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顾昭南居然回来了。
他一身红衣,纵马恣意,从江洲城门径直奔向我家门口。
「状元郎回江洲娶徐家娘子了!」
不知道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整个江洲都沸腾了。
我父母内心打鼓不定,但还是摆出盛席相迎。
而至宴席结束,我也不曾露面。
「小姐,姑爷回来了你怎么不去见他?」杜兰十分困惑,明明自家小姐日日都在看顾公子寄回的书信,怎么等到人回来了,却怎么劝都不愿出门?
「杜兰,出去。」我心里乱得很,第一次对杜兰发了脾气。
小丫鬟委屈地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离开。
出门却碰见门外徘徊着的,不正是当今状元郎,她们的姑爷吗?
杜兰给顾昭南挥了挥手,示意他加油。
27
「曼曼?」大半年不见,他的声音少了几分少年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顾公子,夜深了,请你自重。」我冷着脸,对着门外的身影说。
顾昭南的身形一晃:「曼曼这是不愿意再嫁给我了?」
「……」明烛影摇,长久的沉默。
「是。」
「那请徐姑娘归还我母亲的遗物。」他的声音也在转瞬间染上寒气。
「归还」二字也如冰锥刺痛了我的心。
28
我不是没想过跟崽崽说实话。
可是我说什么?
这剧情虽然狗血,但谁能云淡风轻面对陷害自己父母的帮凶之女。
我说,崽崽,我不是你的仇人之女,只是异世的一缕孤魂,还帮你通关了过的那种?
所以,我们还能好好在一起?
算了,不如不说。
正是因为我了解崽崽,知道他失去双亲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我担心他恨上我,却更担心他假装毫无隔阂地与我在一起。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折磨。
29
我推开门。
少年的眼角微红,见到我的第一眼,眼睫颤了颤然后又微微敛起眸子,让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麻木地正欲褪去手腕的镯子,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心跳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微微挣扎,他却越抱越紧。
他低头把脑袋埋在我的颈窝:「容曼,我喜欢你。」
我瞳孔剧缩,抬头不敢置信地与他对视。
他看穿了我的一切,包括我担心的和我躲避的。
他说:「你是容曼,不是徐若音。所以我想娶的,也只是你。」
前世他已至人世顶峰繁华,之所以愿意放弃一切重来,不过就是为了今生这条路,他想亲手牵着面前女子的手,一步步地走。
少年眼如星辰,看着我如获至宝。
30
大婚过后,顾昭南入职翰林,我随同他一起前往京城。
马车一路徐行,我靠在他的肩头闭目却睡不着。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将我抱入怀中枕在他的腿上:「我既然是要见你,必是一见即知。」
我不信:「那你说说第一次见我在何时?」
他掩唇笑了笑:「雪中折梅。」
我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是不敢置信他居然真的在第一眼见到我时就把我和徐若音区分开来,在我愣神的时候,他俯身,温热的唇盖印在我的额头,掠过鼻尖,又不餍足地辗转至唇齿。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