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织织死在冬至那天,宫里忙着置办莲贵妃的册封大典。
没人知道,寒冷的关雎宫里死了一个早在半年前就给陛下厌弃的妃子。
1
「娘娘,今儿个和御膳房的小福子换了些您最爱吃的酥酪。」
锦心拨开帘子进来的时候,给房间里的寒气激了一瞬,见李织织还睡在床上心里忽的一个咯噔。
忙跑上前,因跑得太急不小心打了个趔趄,篮子里的酥酪撒了一地,人也摔到了地上。锦心却顾不上那些,半跪着趴在床前,伸出颤抖的手指微微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
许久以后,锦心张了张嘴,轻轻摇了摇床上人的臂膀:
「娘娘,日上三竿了,该起来了,今儿个有您最爱吃的酥酪呢!」
「娘娘…都十八了怎的还这么贪睡呢…」
「娘娘…」
锦心趴在床头脸上早已满是泪痕,她低声地呜咽着:
「…小姐,您到了那边先别急着走,等等锦心,锦心马上就来了。」
砰的一声,关雎宫仿佛沉睡了一般,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漫天的雪花从天上飘了下来,很快就染白了宫里红色的砖瓦和刺目的喜字。
「下雪了……」
赵莲依望向窗外的飞雪有一瞬间的失神,婢女桃枝替换上了新的暖炉,又给盖了条昨儿个陛下新赏的银狐披肩在她身上。
「娘娘,今年的冬日比往常都冷呢,您可得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子。」
赵莲依摸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转身进了暖阁,桃枝小心扶着她进了里间休息。
赵莲依刚睡下外面就传来一阵骚动,桃枝忙跑了出去:
「做什么大呼小叫的,要是惊扰了娘娘午睡你们有几个脑袋交代!」
「桃姑姑,是….是….关雎宫那位主儿…」
桃枝听罢眉头一蹙:
「关雎宫那位怎么了?」
「薨….薨了。」
「你说什么?!」
「娘娘,娘娘!」
桃枝慌张的拉开门帘。
「桃枝,发生何事?这般没规矩!」
赵莲依起身坐在床边,有些不满得看着桃枝,心下奇怪一向稳重的桃枝怎么这般慌张。
「娘娘,关雎宫的皇……李美人,今儿个早上薨了!」
「你说什么?!」赵莲依惊得站起身,复又缓缓坐了下来,过了许久,赵莲依低声笑了起来:
「哈,她终于死了,桃枝。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赵莲依有些癫狂的笑着,她仰头甚至笑出了泪花:
「娘娘……」
桃枝跪倒在地上有些害怕得看着如同疯妇的莲妃。
「哈哈哈哈哈哈…李织织…我赢了…我…」
赵莲依晕了过去,桃枝惊呼出声:
「娘娘!」
「云忠!云忠!快叫太医来,娘娘晕过去了!」
在外间的太监总管云忠听到后立马点了两个小太监跟着自己,三人几乎是飞奔去的太医院。
2
「娘娘这是大悲大喜过度导致的昏厥,好在并未出大事腹中胎儿也无恙。」
陈太医施针过后赵莲依已然转醒,听着太医的嘱咐她轻轻点了点头。
「太医,今儿个桃枝跟我说关雎宫的…我心中实在难以接受…」
赵莲依的眼眶红了红,陈太医微不可闻得叹了口气道:
「娘娘切不可再费心神了,臣先告退。」
说罢,便拎着医箱起身行礼。
「桃枝,送送陈太医。」
「陈太医这边请。」
桃枝将太医请了出去,又细细问了些注意事项。封了二十两白银给太医后,才吩咐身边的宫女何儿送赵太医走。
待她回到暖阁的时候,赵莲依已经起身半倚在床栏上。
「陛下呢?」
桃枝半跪在床头垂头回复道:
「娘娘,陛下今天一早和西北来的盛将军在御书房商讨军机大事,直到现在还未出来所以……」
「所以他现在,还不知道李织织已经死了。」赵莲依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眼睛里淬满了骇人的阴毒之色。
桃枝有些瑟缩地跪了下来,赵莲依现在没了之前的癫狂,虽然冷静了下来,但是却比之前的样子更加叫人胆寒。
「皇后娘娘那呢?」
「皇…皇后娘娘说…李美人位份低微又是罪妃不配入妃陵。只说拿块草席卷了扔出宫外便是。」
「呵。」
赵莲依轻笑出声。
「王婵这个蠢货,如果不是王家势力盘根错节,以她这个猪脑怎么可能坐得上皇后的位置!」
赵莲依思索了片刻吩咐说:
「桃枝,你现在带着我的手谕立刻去,务必将尸首拦下。」
「是,娘娘。」
3
李织织的父亲李清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当年考科举的时候,李清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游街时,更是得了不少官家小姐的青睐。
但李清为了防止被榜前捉婿,愣是在科考前就与杨氏成了亲还带进了京里安置。
这番操作不知伤了多少官家小姐的心。
也因着这份「不识趣」,李清的官途并不顺利,为官多年也只勉强爬到了翰林院侍读的位置。
杨氏的身子骨打小便不是很好,二人婚后多年一直未有子嗣,直到李清而立这年杨氏才生下了一个女儿。
李清给她取名织织,疼爱非常。
李织织继承了父母的长相,从小就生的好看,待到十六岁及笄的时候前来求娶的人都快踏破了李府的门槛。
可李织织谁都没有看上,独独中意那个乡下来京考举的穷酸秀才——宋玉。
两人是在元宵灯会上结识的,一出老掉牙的英雄救美让李织织丢了心神。接下来街边的偶遇,更让李织织坚信宋玉便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许是岳丈看女婿越看越烦人的缘故,在李清眼里宋玉除了一副皮囊以外一无是处。
「他定是在诓骗织织,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李清不是没有派人去宋玉的家乡询问过,回复的信里基本都是夸宋玉的,连隐退的大儒都赞他心怀家国天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看你啊,是嫉妒他。织织现在满心满眼的,可都是这个宋玉。」
杨氏低头绣着李清前些天开线的袍子笑了笑。
李清闻言捻了捻胡须,一本正经地说道:
「夫人,织织还小,我也是怕她受人蛊惑…」
「我十六岁的时候都和你拜堂成亲了。」
李清无奈的败下阵来,终于同意先见一见宋玉这个人。
这一见,连李清都不得不承认,宋玉,确实有大才。
因着惜才的心理,李清拉着宋玉从天文聊到了地理,又从诗词歌赋聊到了民间疾苦。直到夕阳西下,杨氏差人来问是否开饭的时候李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与这讨人厌的宋玉聊的这般投机!
「咳,天色已晚,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饭桌上,李织织正一脸兴奋的给宋玉夹菜:
「宋玉你吃这个,这个松子桂鱼是我娘做的。很好吃的,比望月楼的还要好吃!还有这个,这个是我最爱吃的苋菜你尝尝看…哦对了这个鸭子和笋干一块炖的汤你一定得喝一碗……」
「咳咳!食不言,寝不语。」李清有些不满的打断了李织织的话茬。
李织织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的夹了块鸡肉放到自家老爹的碗里:
「爹,这个是您最爱吃的炖鸡。」
李清神色微缓,将碗中的炖鸡肉吃了个干净。
后来
宋玉时常出入李家,杨氏也总爱叫宋玉的母亲王氏进府闲聊顺便一起绣些帕子荷包什么的。
「李大人,我宋玉发誓此生只娶织织一人,绝不纳妾。若有违背,便叫我不得善终!」
「……”
李清负手站在窗前许久,待看到不远处的李织织正探头探脑地望书房张望的时候终于是叹了口气道:
「等你中了第,就叫你娘来提亲吧。」
4
三个月后,宋玉一举中第,因着俊美的长相圣上点了他做探花郎。
王氏得了消息后就立马请了媒人一道去了李府求亲,杨氏又惊又喜,同王氏一起等李清下了朝两家人又说了会子话才互换了庚帖。因着之前就有聊过成亲的事宜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婚期定在了冬至那天。
李织织的嫁衣是杨氏亲手绣的,虽说没有嵌东珠链子那种式样的华贵,但因杨氏的绣工不错衣服上的鸳鸯同并蒂莲栩栩如生。
李织织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她抱住了杨氏笑了起来:
「娘,你绣的嫁衣这样好看,织织穿了肯定会变成上京城里最漂亮的新娘子的。」
「就你嘴甜。」杨氏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夫人小姐,这是宋大人送来的糕点。」丫鬟锦心上了一碟子豌豆黄和一碟子牛乳酥酪,都是李织织爱吃的。
「锦心,宋玉他来了?」
李织织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锦心,一旁伺候茶水的锦绣见状便对着锦心嗔道:「你瞧瞧你,提个宋大人做甚,没理由的叫小姐着急。」
李织织听罢有些羞了,她将头埋进了杨氏怀里,露出的白皙脸蛋上飞着一道红霞。她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
「娘亲,我能去见见他吗?」
杨氏搂着女儿,心里叹了句女大不中留,摸着李织织的发顶劝说:
「织织,成亲之前你们还不能见面,等成了亲以后你就能日日看到宋玉了,到时候说不准你还觉得他烦呢。」
「我…我怎么会觉得他烦呢?」日日都能见到宋玉,那日日都是欢喜的才是。李织织有些不理解娘亲的话,但是想到两人婚后朝夕相处的日子她脸颊上的红晕就更深了几分。
一旁的丫鬟锦心、锦绣见状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一年,是李织织过得最幸福的一年。
她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有即将成亲的心上人,还有锦心锦绣的陪伴……每天一睁眼,她就期盼着快些日落,因为夜深的时候宋玉会悄悄的翻墙进来瞧她。还会给她带些好吃的吃食,有时候是南城的馄饨有时候是百年阁的酥酪……
初冬的夜那么寒凉,宋玉总会把吃食放在怀里捂着每次她拿过的时候隔着油纸包还能感受到里面食物的温度。
「宋玉,你可真好。」
李织织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吸鼻涕。她的心里酸酸涨涨的,连带着鼻子眼睛都开始发酸了…李织织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欢喜过头了是会哭的。
「织织?」
今晚的月亮给乌云遮住了,天色很黑,宋玉看不清李织织的脸自然也不知道她现在正在掉珍珠串子。听到她吸鼻涕的声音还以为她在窗户边站久了受了寒凉,宋玉忙把窗户合上。
「天太冷了,我先回去了,织织你吃完就赶紧睡吧。」
李织织抽抽噎噎得坐在塌上一点点吃完了宋玉送来的酥酪……
「宋玉,我下辈子还给你当媳妇…」李织织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外面开始飘起了小雪,雪花落在宋玉微颤的睫毛上。他坐在窗沿下,听着里面的小姑娘说下辈子还要给他当媳妇…宋玉的脸颊绯红,漫天的雪花一如他纷乱的内心。
5
冬至那天很快就到了,李府上下都贴上了红彤彤的喜字,门口挂着大红灯笼。
一大清早,宾客们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了……
「李大人,恭喜恭喜。」
「哎呦,陈大人。」
李清在外间大厅招呼着同僚与亲戚,管事婆子带着几个小丫鬟在一旁给各家夫人引路至内院的暖阁休息。
房内,杨氏正在给女儿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杨氏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看着自己怀胎十月以命生下来的女儿,如今她已长大马上就要嫁人成为别人家的新妇了。
「娘亲…」
李织织的眼泪一颗颗得掉了下来,她哭时没有声音,只是拼命的掉泪珠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早已满是泪痕,模样可怜又脆弱,引得在一旁的锦心锦绣都红了眼眶不禁拿衣袖别了别眼角。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杨氏放下梳子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李织织像儿时那样抱着娘亲的脖颈,两人又是好一阵哭。
「夫人,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合该高兴才是呀。」
锦心扶着杨氏坐下,又唤小丫鬟打了两盆温水来。杨氏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快要到吉时了,忙叫着边上的丫鬟过来拿起盘里的同心佩塞进了李织织的怀里,锦心锦绣也赶紧拿了嫁衣伺候着小姐梳洗。
「娘亲,织织就算嫁人了也要日日来家里吃娘亲做的饭。」
杨氏拿起锦绣递来的水帕子仔细的擦了擦李织织脸上的泪痕,听到这不由得笑了:
「瞧瞧,都要嫁人了还这般孩子心性。」
「夫人,姑爷的新府邸就置在东边的榆林巷里,离这不过两条街,小姐自然是可以经常回府里看望老爷夫人的。」
锦绣笑着说道,杨氏听了,心里对宋玉这个女婿又满意了两分。
李府外,宋玉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虽然排场不大但是领头的三位分别是今科中榜的状元郎肖程风、榜眼慕常淮及探花郎兼今日的新郎官—–宋玉。
负责拦门的几个李家的后生见状不妙,这三甲都来了那他们准备的那些拦门诗拦门对子岂不是犹如螳臂挡车根本撑不了几回合。
「宋玉兄,您这可是耍赖皮啊!」
宋玉翻身下马,只见他今日身着红色喜服头戴玉制发冠,狭长的丹凤眼里含着几分笑意,面露春风好不得意。慕常淮是个活泼性子,他骑在马背上故作夸张的冲门内的学子们喊道:
「若是怕了,那便速速让路!」
「呦呵!常淮兄,素闻你精通诗词,今日在下可得请教请教了!」
「你们自是放马过来,小爷我要一个对十个!哈哈哈哈」
「那就让常淮兄打头阵,我与宋玉兄且先休息着了。」
肖程风勾了勾嘴角,人群里又传出几声笑骂,在场的无不是读书的学子也有今科中举的进士,众人见气氛热了起来纷纷起哄打浑。
宋玉负手站着笑着看向门内,他的织织今日该有多好看呀。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在往后的很多年里他每每想起今日的情景都会潸然泪下……
6
成亲后,李织织过着令上京夫人们都艳羡的日子。她不需要每日晨昏定省的伺候婆婆,只管打理好自己的院子便行。每隔几天,宋玉还会陪她回娘家小住几日。
但是蜜里调油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几天,上京城的天就开始变了。
太子萧琰突然暴毙于花船之上,圣上闻此噩耗急火攻心之下竟是当朝呕血昏迷。
皇宫大内。
「娘娘。」
太监总管张德海急急忙忙地从外间跑进来,
皇后钱氏正在侍候圣上汤药听到张德海的声音她拿勺的手一顿,将汤药放回桌上。挥退了周围的太监宫女,只留了张德海下来。
「可是有消息了?」
张德海忙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是说岭南王正准备进京?」
「是国公爷传进来的消息,他老人家嘱咐娘娘注意宫内变化,盛小将军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皇后点点,随即有些担忧得说:
「陛下还未醒来,岭南王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无诏进京。」
「娘娘,今儿个奴才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发现御林军里有好些个生面孔。」
皇后出身武将之家,但是钱家在她成为皇后那天开始早就给陛下明里暗里削了不少兵权。如今内忧外患,她不禁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陛下醒来会不会后悔当初那样对待她钱氏一族……
「张德海,如今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行动,你明天拿我手谕出趟宫,找个机会去联系我母家。我们钱家虽不比从前,但是杀几个京里妄图生乱的贼子还是够的!」
「嗻!」
随着圣上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朝中开始动乱了起来。圣上只有二子,一是前任皇后王氏所生的大皇子萧瑜,不过三岁多的时就已崩逝。这第二个,乃许贵妃所出,前不久刚封了太子就突然暴毙……
民间开始传出童谣:北方雪,萧声匿,南边风,吹落天……
宋玉开始变得很忙,他经常天不亮就出去一直到深夜李织织都已睡沉了才携着一身寒霜回来。
今天一早难得宋玉不去早朝,两人坐在一块吃着早饭。桌上摆了几碟子酱菜和两碗白粥,宋玉夹了一筷酱菜到她碗里叮嘱道:
「织织,这段时间你就待在宋府里不要出去走动,如果要采买东西可以打发府里的小厮去。」
李织织乖巧的点点头,她有些担忧的问他:
「那你和爹爹会不会有事?」
「我和岳丈都是没什么实权的文官,不会有人动我们的。」
李织织吃着碗里的白粥想到外面的境况她心里总是种不太好的预感,好像,好像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她闷闷地低头喝粥,宋玉只当她是给吓到了又安慰了一阵。
「宋玉,陛下会醒过来的,是吗?」李织织突然开口问。
宋玉有些愣住,他摸了摸她的头顶:
「是啊,陛下肯定会醒过来的。」
宋玉吃过早饭就又要准备出门了,李织织看了眼外面的积雪便叫锦心从里屋拿出来一件狐皮的披风。
「待会估计还要下雪,你在外面不要受寒了。」
李织织踮着脚帮宋玉系披风带子,宋玉将她搂进怀中抱了许久。直到边上的小厮催促说时辰已不早了他才不舍得放开了织织。
「织织,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宋玉触了触李织织的脸颊低声说道:
「嗯!」
李织织点点头目送着宋玉的身影消失在雪色中……
7
「驾!」
马蹄飞奔在雪地中,马背上是一名身着青衣的少年。马跑得极快,当人们反应过来时少年已化作一道残影消失了。
柳巷一处,院内站着一名白衣男子,还有与那少年一样穿着的六人,只见少年翻身下马恭敬的半跪在地。
「主子,岭南王的军队现驻扎在六十里外的渡河处。」
「许贵妃那边呢?」
「许贵妃那边已经派人流出线索,应该马上就会查到萧琰死因。」
「好,告诉王家,鱼已咬钩。」
「是。」
白衣男子起身离开院内,临走时他嘱咐剩下的六人:
「你们去宋府好生保护夫人,若是夫人有任何损伤…」
男子狭长的凤眼斜睨了地上跪着的六人,威压之下,几人均小心敛了呼吸齐声道:
「属下,必誓死保卫夫人!」
「朱厌。」
「属下在。」
朱厌抬头应声道,他长得一张国字脸,左脸颊上一道长至嘴角的刀疤又给他添几分狠厉。
「你带一队人去李府。」
「属下遵命!」
翊坤宫内。
哐当!
价值千金的白玉茶盏被许贵妃猛摔在地上,溅起的瓷片划过太监进禄的额头,血珠自额头滑下,进禄仍旧跪伏在地上。
「那个孽种竟是没死……他居然还把我儿……」
许贵妃红着双眼,神情癫狂,她蹲下身狠狠抓住进禄的臂膀嘶吼:
「去!马上派禁军去宋府!宋府上下,我不想看到一个活口!叫岭南王即刻进京,告诉他本宫已经控制了皇宫大内…叫他快点来!王家、钱家、宋家…还有李家,一个都别想跑!本宫要用他们的血为我儿偿命!」
「嗻…嗻…」
进禄几乎是爬着出的东宫,他顾不得手臂刺痛直奔玄武门。
禁军统领林达在收到进禄传来的口谕时,眉头一皱。他骑上马背,立即点了两队人马。
「传贵妃懿旨,捉拿杀害太子凶手,违令者斩!」
禁军的铁骑出了宫门,路上百姓见状都开始议论起来顿时人心惶惶,有些世家大族已经看出京内要出大事纷纷关闭了门户。
林达骑在马上,对着紧闭的宋府大门出声:
「宋玉勾结王家杀害太子…琢赐连坐,抄家灭族!」
撞木声阵阵,李织织在内听得心胆俱裂…她头脑已然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发现府内的下人全都安静得有些异常。
「宋玉怎么可能会杀太子,他…他肯定是被冤枉的啊!」
李织织瘫软在地上,她现在唯一庆幸得是婆母和娘亲两人一道去了京郊的青山寺礼佛…锦心锦绣在一旁扶着李织织,两人也被吓得不清。
「夫人!」
一名丫鬟半跪在地:
「请夫人稍安勿躁,区区几名禁军还进不了宋府大门。」
李织织这才反应过来,她的院内此时跪满了府内的仆人,他们没有一人喊叫出声。抄家灭族之罪,就算是世家大族遇到都免不了仆人生乱…她哑着嗓子问:
「宋玉…到底是谁…你们,又是谁?」
丫鬟敛下眼眸,并未答话。李织织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一把揪住,她深吸一口气:
「我爹那…」
「朱厌已去,夫人放心。」
李织织闭了闭眼,回想起自己嫁入宋府的这两个月,婆母奇怪的态度……下人异常的乖顺……她突然遍体生寒,宋玉到底是谁?他到底瞒了她什么……
8
砰!
宋府大门被撞开。
禁军涌入,很快站满了前院,林达将李织织的画像丢在地上:
「贵妃有令,活捉李氏。其余人等,就地剿杀!」
禁军士兵纷纷拔刀往内院冲去,很快,外面的人就听到了里面兵刃相接的声音。正当林达准备叫第二队人马进去的时候,一名全身赤红的人从里跑了出来,他的双眼盛满了恐惧。
「大人!快撤兵!有……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利剑贯穿的前胸直直倒在了地上……
内院门口,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随性的甩了甩手中长剑上的血液,她身后站着两个少年穿着府里小厮的衣服。
北风夹杂着三人身上的血腥气吹了过来,林达皱眉,缓缓将手中的刀从鞘内拔出。
「主子有令,敢入宋府者,杀无赦…」
温热的鲜血融化了地上白色的积雪…宋府的这场厮杀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李织织一夜未眠,她双手抱膝呆愣的坐在房间的塌上。
外面的丫鬟进来清扫了地上的碎片渣子,又端来一碗白粥:
「夫人,请用膳。」
李织织抬起眸子看了那丫鬟一眼:
「宋玉呢?他在哪里?」
「夫人稍安勿躁,主子过几日自会来接夫人。」
「……」
李织织端起桌上的白粥喝了个干净,又叫来锦心锦绣给她准备笔墨纸砚,锦心忙在桌上铺了宣纸盖上镇纸,锦绣则在一旁研墨。
李织织执笔写下和离二字,锦心锦绣见状均是一惊:
「小姐!」
「宋玉,怕不是什么普通人,我李织织不过一个小门户出来的。与其以后跟着他如履薄冰的过日子不如早做了断……」
「我倒瞧着姑爷对小姐是有几分真心在的……」锦绣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织织摇摇头,不管宋玉是何身份,他的城府和他的伪装皆令她心惊胆寒…就算他利用里掺着两份真心,她李织织也要不起……
皇帝寝宫内,许贵妃被侍卫押在殿上,她疯笑着望向塌上已经醒来的皇帝和他边上的宋玉。
「启禀陛下,盛小将军传信来说岭南王已经服诛。」
「好,不愧是镇国公亲手教出来的……咳咳……」
「萧瑜你这个孽种!!我要杀了你为我儿偿命!」
皇帝额上的青筋暴起:
「来人,咳咳,把这贱人给朕押下去!」
边上的侍卫看了宋玉一眼,只见宋玉点点头便拖走了许贵妃,
皇帝半坐在床上勉强支持着身子:
「你是…瑜儿…」
「时隔多年,父皇的这声瑜儿真是叫我好等。」
「咳咳咳咳,你都知道了?」
皇帝颓然得半靠在床沿,他望着眼前的萧瑜有些恍惚,他有三分像他,更多的应该是像他的母妃王昭,但是时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王昭的长相了……所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出这个儿子……
宋玉轻轻一笑,拿起桌边的药碗舀了一勺:
「岭南特有的蛇草,一株千金,食之甘甜…幼时喝着还以为是糖水呢。」
「当年,王家势力太大,咳咳,大到,令我害怕…许氏毒害你们我也并未阻拦,你理应恨我……咳咳……」
宋玉并未回答,他站起身,放下药碗,拿起桌边的诏书。
「父皇,人参丸的药效只有半个时辰,你我闲话家常已久,这剩下的时间你便写了这诏书罢……」
皇帝颤巍巍地接过诏书,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话……
9
李织织白着脸喝了一口茶,茶苦的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看向对面坐着的女人——王家的嫡次女,王婵。
她身着月色缎锦,外披了条银狐皮的围脖,手里拿着的暖炉外罩子是貂儿毛的,暖炉是白和玉雕制的,花样好看又素净。
「你就是李织织?」
「是。」
王婵上下打量着李织织,她身上因着国丧穿着非常素净,髻边堪堪插了支银簪子……但这也挡不住她的绝色风姿。
一身白衣衬着她精致的五官,越发显得她的眉眼如画,王婵暗自抠紧了手下的暖炉。
「倒是长了张好脸蛋,难怪叫瑜表哥惦记。」
李织织扯了扯有些干燥的喉咙,嘶哑的问:
「你的瑜表哥…..是谁?」
王婵缓缓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织织,有些得意的笑了:
「自然是过几日要登基的新君,圣上失而复得的皇子萧瑜,表哥没同你说过他的事?「
李织织的睫毛轻颤:
「你是说,宋玉就是萧瑜?」
「啪!」
王婵冷不丁的打了李织织一巴掌。
「殿下名讳企是你能说的?」
「小姐!」
在一旁侍候的锦心锦绣低呼出声,看着自家小姐白皙的脸上很快浮现了一个红掌印,二人皆是眼眶微红。
李织织愣住,她从小到大都算是娇养着长大的,李清很疼她,从未责罚过她……这是头一回给人打……
可是给打了又能如何呢?
王婵的父亲是当朝一品官员,又是未来皇帝的岳丈,这一巴掌她李织织只能受着……
她拦住欲上前理论的锦心锦绣,颤巍巍的站起身,低眉顺眼道:
「臣女知罪,以后,再不敢妄言。」
「哼,算你识相。若有下次,可不止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瑜表哥答应过我爹,等登了基就封我做皇后,你虽然先嫁了他不过入宫以后也不过是个妾室……我今日来呢,就是来看看你的品貌。」
王婵在厅内来回踱步,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她看向李织织眼神带着轻蔑,仿佛她是一只随手就可捏死的蚂蚁。
李织织咬着唇瓣,眼眶里干涩的很,她这几天流了太多泪到如今倒是流不出了……
脸上红肿的掌印伴着阵阵的刺痛感,耳边回荡着王婵的声音,只觉得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已是晕了过去。
李织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睁开眼,头还是晕的很。
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着,微微一扭头就看到了榻边的人,她对上宋玉的脸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织织,你醒了?」
宋玉急切的声音传来,李织织看了眼前的宋玉一眼,他穿着月白色的锦袍,上面的龙纹随着烛光忽隐忽现。
李织织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阵悲哀,她垂下眸子,恭敬又疏离地回道:
「殿下万安。」
「织织……”
宋玉僵在原地,李织织趁机抽出了自己的手,她勉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宋玉忙去扶她,
正待他想说点什么时候就听见李织织略微沙哑的声音。
「谢过殿下……」
宋玉一个用力就将她扯进了怀里,他抱着她,脑袋深埋在她的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恐。
「织织,你不要这样,我不是什么殿下,我是你的夫君啊……”
「殿下,织织自知配不上殿下,宫内的生活也并不适合织织,能否求殿下赐织织一纸休书……」
宋玉的双眸暗了暗,他没有说话,只轻轻抚了抚李织织的发顶。
「……」
「殿下?」
李织织小心翼翼的开口。
屋子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碳,不知是不是外间的门窗没有关好,突然一阵寒意席上了李织织的身子。她下意识得瑟缩了一下身子,
许久后,她头顶传来宋玉有些沙哑的声音。
「织织…对我的误会颇深…」
宋玉松开了怀抱,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李织织下意识的把脸撇开。
宋玉的手顿在原地,他尽力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织织今日累了吧?再睡一会,其他的事情我们明日在说。」
不待李织织回应,他便逃似得起身……
不多时,外间的宫女进来点了一柱安神香,带着点瓜果味的香闻着甜丝丝的。
李织织的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意识消散之前她心里还在想着,明日一定要叫宋玉给她休书……她自离宫,与爹爹娘亲回乡下老家去。
10
孙嬷嬷最近很苦恼。
原因无他,就在刚刚,新帝叫了她去,吩咐道:
「去王家,好好教一教王婵,这三个月叫她在家里学学规矩,无事,不得外出。「
前几日的闹剧孙嬷嬷也算有耳闻,眼下关雎宫里正住着那李氏呢,陛下可是当眼珠子似的疼着。
那李氏乃圣上潜龙之时便跟着的,情分自然是不一样的;可王家那位未来又是后宫之首,轻易得罪不起。
边上的新任太监总管进宝,看了眼孙嬷嬷:
「孙嬷嬷,陛下这几日可是气的不轻……王大人来觐见好几次都未曾召见呢!」
「是是是,多谢总管大人,奴才知道怎么做了。」
虽然过年了,可因着先帝刚去世没几日,宫内并未多做装饰。素白的积雪盖在红砖瓦上,无端端的生出几分凄冷的味道。
李织织呆坐在窗前,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陛下万安。」
宋玉进屋的时候,李织织正背对着他坐在窗边看雪。
他轻步上前,环拥住她,触到她有些凉的手宋玉皱了皱眉。他斜睨了身边伺候的宫女一眼,宫女软了腿直接跪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
「去,拿个暖手的炉子来。」
「是……是……」
李织织想抽回手,却不料宋玉握的紧,她有些恼了:
「宋玉!」
「在,夫人……」
宋玉在她耳边低声笑了起来,这几日织织总是冷冷的喊他陛下,每喊一声,心脏都连带着有些疼。
现下看她发脾气的样子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他有些开心,将织织拥的更紧了些。
李织织的身子忽然僵住,她低下眸子:
「我不是你的夫人,你的夫人是王婵……宋玉,你可以放我出宫吗?我想和爹爹娘亲回扬州老家……」
宋玉略略松开了她,外面的雪开始下大了些,两人静默了许久。
放她走?一辈子不可能。
他一个人在又冷又黑的夜里走了太久了,直到遇见了她,他晓得了什么是有滋有味的活着。但是织织的心里装的人太多了,有父母有朋友,他占的还太少太少……
「织织,休书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宋玉!」
「这是圣旨,织织。」
李织织转身有些错愕的看着宋玉,不,应该说是萧瑜……他眼里疯狂的执拗令她心惊。
萧瑜牵起她的手亲了一口:
「等孝期过了,就行册封礼。」
「你不是宋玉,宋玉从来不会逼我。」
李织织摇摇头,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我是宋玉,也是萧瑜,织织,我是真心想和你白头偕老的……」
「若我不愿意呢?」
萧瑜沉了脸,他的织织这次是铁了心想走呢……
「织织,抗旨不遵的后果你可知道?」
李织织白了脸,萧瑜作为上位者的压迫感逼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想仗着曾经的夫妻情分索要个自由身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11
若说这几日百姓最津津乐道的,那便是新帝未立新后,先封了位贵妃。
这还不够,关键是人家那封号啊!
元贵妃。
元字,原配嫡妻的意思。
王婵听到封号的那天,摔碎了屋里所有的瓷器。
「什么劳什子元贵妃!陛下这是有意打我们王家的脸呢!」
王婵举着手里的白玉茶盏正要往地上丢……
「住手!」
听到声音她吓了一个激灵,只见父亲正立在房门口,目光锐利:
「你这性子若是不改,以后就算入了宫,对王家来说也是毫无益处!」
「父亲!」
王婵白了脸色。
「若不是你擅作主张去招惹那李氏……」
王乾州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怒意,王婵不自觉的往后一退,脚掌踩在了碎瓷上,她疼的呲牙却完全不敢吭声。
「我已和陛下商议过了,你进宫那天,带上婉儿,到时候你们两姐妹在宫里要守望相助……一切以王家为重!」
王婉从王乾州的身后站出来,她生的娇媚,行为举止也是如弱柳扶风一般,王婉向王婵福了福身子,
「姐姐。」
王婵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她一个低贱庶女,也配和我一块进宫?」
王乾州大声呵斥:「王婵!」
「王家,需要的是一个能笼络住陛下的人。眼下你还未进宫,已经让陛下心生不满,这段时间你在院里给我好好学学规矩!」
王婵狠狠剜了一眼王婉,忽又想到什么似的嘲讽一笑:
「父亲见过李氏吗?那相貌,可称倾国,王婉这种货色又怎能入的了陛下的眼?「
王乾州阴沉着脸,若不是妩儿年长了萧瑜整整五岁,否则哪里轮得到这个乖戾的小女儿……不过嫡女不争气倒也无妨,他还有好些个庶女,总会有能用的。
李织织的贵妃册封礼办的很隆重,无数的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送进了关雎宫。
走完一圈流程之后,天色已近傍晚,她疲惫的坐在床上,泄愤般的将头上缀满东珠的冠子狠摔在地上。
锦绣惊呼:「小姐!」
「什么小姐,如今得唤贵妃娘娘了。」
锦心捂住锦绣的嘴小心提醒道,锦绣白着脸点点头,上前捡起东珠冠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正待主仆三人想说会子话的时候,萧瑜走进了寝殿。
「陛下万安。」
萧瑜挥退了锦心锦绣示意她们下去,见织织坐在床上,她如雪的肌肤在满殿的红色包裹下,就像雪夜里的月亮一般,散着淡淡的光辉。
「织织,辛苦了。」
他轻抚着织织额上的红痕,带着几分怜惜亲了上去,复又往下吻着,待尝到那嫣红水润的唇瓣时,萧瑜的眸色深了些许。
「织织……」
关雎宫的红烛燃了一整晚,天上的月亮好像听见了里面婉转的低泣声,羞的藏进了云里……
第二日
照规矩,李织织要去太后宫里请安,但萧瑜走的时候嘱咐宫人不要扰她,所以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坐在镜前梳妆的时候,她扶额:
「你们怎么也不叫醒我?」
锦心见她心情不佳,小声解释道:
「是陛下的意思,说…说是昨儿个娘娘累着了…」
「……」
李织织梗了一瞬,又在脖颈处补了点粉。收拾妥当后,忐忑不安的去了太后宫里。
好在,钱太后并未怪她起的晚。只说以后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那些宫里的规矩没必要守着。
遂又端了几碟子点心来,李织织吃了一口便瞪大了杏眼:
「太后宫里的点心好吃,织织日日都来陪太后好吗?」
太后愣了一瞬,随即又笑了:
「瞧瞧,这小馋猫,这是看上我宫里的点心了。」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也都捂嘴笑了,一向冷清的慈宁宫顿时热闹了许多。
12
王婵入宫那天,与她一块接受册封的除了王婉,还有赵太傅的孙女赵莲依。
王婉封了美人,赵莲依则封了莲妃。
至此,新皇的后宫也开始慢慢充裕起来了。
王婵因着之前吃的亏,从不会主动找李织织麻烦,很多时候,她更爱给赵莲依和王婉难堪。
李织织既看不上王婵的霸道刁蛮,也看不上赵莲依的虚以委蛇。她一般喜欢呆在钱太后的宫里,至于另外几人的争斗,她也不太爱掺合……
四人原本是相安无事的,直到初夏的一天清晨,李织织打了一个呕……
「恭喜陛下,贵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萧瑜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大笑,他抱着李织织在宫里转起圈来:
「织织,我们有孩子了!」
「你放我下来!」
这一晚,宫里许多人都彻夜未眠。
因着李织织怀孕害喜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萧瑜紧张的不行,每每下朝便来关雎宫陪她一起用饭。
「呕……」
李织织吐了口酸水,萧瑜见状忙叫锦绣把菜撤了下去。他上前轻拍着她的背哄着:
「待会叫他们上点酥酪来,我特地叫御膳房的师傅去百年阁学的。」
摸着她已经有些明显凸出的背脊,萧瑜不禁皱了皱眉,织织是不是瘦的太厉害了些?
李织织小声的哼唧:「我想吃我娘做的菜……」
萧瑜连连答应,第二日就接了杨氏进宫来。
李织织见着杨氏便是落泪,杨氏心疼的搂住她,心啊肝的叫着。
她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泪珠:「你如今也是要做娘的人了,再怎么样也要为着肚里这个想想,哭多伤身,莫要再哭了。」
「娘亲,织织想你了,也想爹爹了……」
李织织抽抽噎噎的抱着杨氏,杨氏红了眼眶,自从织织入宫以来,她和相公就没有睡过一夜好觉。
萧瑜下朝的时候是带着李清一块过来的,李织织与杨氏正在用早饭。
李清在外间行了个跪礼:「臣,李清,拜见贵妃娘娘。」
听到声音的李织织丢下筷子就跑了出去,看到父亲跪在地上,她又气又急,哭着打了站在边上的萧瑜几下。杨氏和李清皆是一惊,正想向陛下求情……
「咳,岳丈不必如此,在这就如同在家一样就可以了。」
四人像以前那样,一块吃着早饭。
李织织今日胃口不错,喝了小半碗粥,又吃了几筷子金丝卷儿。
饭毕后,锦心又端来一盏甜牛乳,李织织心情好,一口气便喝完了。萧瑜拿指腹擦了擦李织织嘴角的牛乳,笑了笑:
「织织吃的好了些,我也放心了。」
关雎宫里一派祥和,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陛下的笑声。外头的进宝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陛下,王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萧瑜的脸色有一丝僵硬,他看了进宝一眼,进宝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
李织织拉了拉萧瑜的衣角:「去吧,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待萧瑜走后,杨氏与李清对视了一眼,李清略带担忧的看着自家闺女的肚子:
「织织,爹和娘别的不盼。只盼你啊,在宫里保全自己,平平安安的。」
杨氏拉着女儿手嘱咐:「你啊,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我瞧着陛下对你是有几分情义在的,莫要再任性,无端端消磨了这份情义。」
「……女儿知道了。」
李织织轻摸着肚子,心下软了软,她虽对萧瑜没剩几分爱意,但是为了李家和肚里的孩子,或许,她应该对他好一些?
13
李清与杨氏正准备走的时候,皇后宫里唤人来传了杨氏过去。
直到天黑,杨氏才蹒跚着从宫门里走出来,等了好些时候的李清忙上前扶她:
「夫人,这是……」
杨氏的脸色惨白:「无妨,先回家。」
李府
李清看着自家夫人膝盖上的淤青,脸色阴沉的吓人。他小心地帮杨氏攃着散淤的药膏,心里更坚定了要进中枢的想法,眼下他们李家已经被卷进了这争权夺利的网里,若想平安,就得有让王家忌惮的资本。
「夫人,都怪我……」
杨氏摇了摇头:「皇后只叫我跪了一个时辰,我知晓她在拿我撒气,但我更担心的是织织。」
「江南一带最近水患频发,我明日便向陛下自荐去那里。」
李清抬头,目光坚定。虽然陛下宠爱织织,连带着升了自己的官职,但是若想进中枢还得有正儿八经的功绩在身才行。
「听说那边,流寇作乱…..」杨氏的眼眶微酸,眼泪掉了下来。
长叹一口气,李清起身揽过她的肩:「我知晓任务凶险,但是如若事成,我就有了进中枢的敲门石。皇家向来薄情寡义,陛下如今对织织尚且有几分情义在,但未来之事你我又如何能晓得?」
「我如何不知,权势上,我们比不得王家赵家,织织在宫里如履薄冰,仰仗的无非就是陛下那几分喜爱……」
「这样我就更要挣一个前程出来了,为了织织,也为了她肚中的孩子。那可是你我的外孙呢!」
夫妻二人说了一夜的话,李清第二日上朝时单独求见了萧瑜。
「臣,意已决,还望陛下恩准!」
萧瑜虚扶了一把李清:
「以后无人时,岳丈无需跪我。江南一行凶险非常…但若是做得好,那我肯定能保你进中枢。」
李清面露喜色:「谢陛下!」
李清走后,萧瑜又独自一人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他将王乾州递上的奏书丢在了一边,脸色晦暗不明。
「王家,想要的未免太多……」
但如今的朝堂,光靠一个赵家还不够,还需得提拔好几个才行…萧瑜思索再三,还是写下了李清的任命书。
李清去江南上任的消息,萧瑜让宫里的人都瞒着李织织,她的胎象不稳,知道了也是徒增忧虑。
这日,钱太后谴了宫女来,叫李织织去趟慈宁宫,只说是家里拿了些好吃的点心,让她来尝尝。
李织织到慈宁宫的时候,看到钱太后正坐在桌边等她。
似乎是等了她很久,见她来了,满脸笑意的让宫女端出来一盘荷花酥。
粉白的荷花中央还缀了翠绿的莲藕心,光是看着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了……
李织织竖起了大拇指:「太后娘娘,您家里的厨子可是这个!」
钱太后笑了起来:「你这个猴精儿,快趁热尝尝。」
李织织拿帕子擦了擦手,捻起一块酥吃了,一股淡淡的荷叶香充斥了口腔,那绿色的馅心儿,仿佛深山泉水一般清甜,还带着股薄荷的凉意。
夏天吃上这一口,那可真真是神仙享受了。
李织织满足的嚼着,突然外边传来萧瑜的声音:
「我说你怎么不在宫里,原来是来这儿偷吃来了。」
萧瑜径直走到李织织边上坐了下来,看着盘里就剩了些碎渣子有些好笑:
「上点山楂水来,吃那么多待会又要叫肚子疼了。」
他擦了擦李织织嘴边的酥饼渣,边上钱太后见了,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太后,您家里的厨子比您这宫里的厨子还要厉害!」
钱太后拿帕子抿了抿嘴,打趣问:
「那你想不想见见这个厨子?」
李织织笑着点点头,钱太后便差了宫女去带厨子过来。
不一会,一名身着白衫的女子袅袅娜娜地从里走出,她的头上簪了支荷花簪子,虽素净,却别有一番味道。就像那碟子荷花酥,光是叫人看着,就已经在心中赞叹了……
萧瑜挑了挑眉,李织织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这是我娘家侄女儿,今天来看我这老婆子。」
「若莹,拜见陛下,拜见贵妃娘娘……」
钱若莹低垂着眸子,不卑不亢得站在殿中。
「我记得钱家是武将出生,这教出来的小姐倒是像文官家里的。」
萧瑜笑了笑,他本就生的俊朗,如今一笑,钱若莹不免看痴了。见萧瑜往她这看来,她红着脸慌乱地垂下脑袋。
钱太后合上茶盏盖子,笑道:
「她娘亲是沈家的,故教的严些。」
萧瑜点点头:「沈家世代簪缨,乃是清贵,不错。」
李织织坐在位子上听他们这个家那个家,她就算再愚钝,这下都知道了,今天这就是一出抛砖引玉的戏码……
嘴里好像泛着苦味,她端起桌上的山楂水一口气喝了,却不想喝的太急呛着了:
「咳咳咳咳咳……」
萧瑜忙拍了拍她的后背:
「都快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冒失……」
从钱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萧瑜牵着李织织的手,两人缓缓走在宫道上,李织织抬头问他:
「你会纳那个钱若莹吗?」
萧瑜一愣,随即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
「织织,你只需记得,只有你,才是我心尖上的人。」
看着萧瑜的心口,李织织心里想的,却是当初宋玉求娶时的诺言。
宋玉发誓此生只娶织织一人,绝不纳妾……
李织织惨淡一笑,她如今既不是他的妻子也阻止不了他纳妾。这感觉比当初挨王婵巴掌还要难受……
钱若莹终究还是进了宫。
她被封了莹贵人,钱若莹第一晚侍寝的时候,李织织坐在自己寝宫的门槛上,吹着外面还略带寒凉的风。
她抬头看天,
天上的星星不知去了哪里,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如她心里对着宋玉最后的一分喜爱,也都在今晚荡然无存了……
14
后来,李织织再也没有去过慈宁宫。
对着空荡的寝宫,钱太后老是想起坐在那吃点心的织织,她经常会叽叽喳喳的说一些宫里的琐碎事情。
看着她,钱太后就会想起自己那个早殇的女儿。
她也想守着这份纯真,可惜,皇宫里最无用的就是纯真……
「娘娘,陛下送来了一筐荔枝,还用冰镇着的呢!」
锦绣拎着一箩筐荔枝,喜滋滋的拿给李织织看。
近日天热,李织织本来是没什么胃口,不过这冰镇荔枝倒是稀奇的很,她也就来了兴致:
「快,多拿几个给我尝尝。」
见锦绣大咧咧的拿了七八个,锦心摇了摇头:
「吃上两三个便够了,娘娘。」
李织织扁扁嘴:「好好好,管家姑。」
锦绣小心将壳和核去了,两颗莹润白皙的荔枝装在碟里,呈上了桌。
荔枝入口微凉,果肉汁水丰盈,甜而不腻。李织织吃正的欢,就听到外面人通传萧瑜来了。她的睫毛颤了颤,调了几遍嘴角的弧度。
在萧瑜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李织织慵懒的靠在榻上吃着荔枝。她扭头看到了他,露出了开心的笑颜:
「陛下,吃荔枝吗?”
在前朝受的气突然在这一刻消散了,萧瑜很满意最近李织织表现出来的乖顺,两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刚成亲的时候。
晚上就寝的时候,萧瑜抱着织织轻声呢喃:
「织织,如果你生的是皇子,就封他做太子,好不好?」
李织织正是睡意朦胧的时候,听到这不免有些想笑,她浅浅嗯了一声,只当他在哄她玩。
「织织,如果是个女儿,我就让她做最尊贵的公主,给她食邑封地……」
感受到身边人绵长的呼吸声,萧瑜无声笑了笑,悄悄牵起她的玉手亲了一口。
「元贵妃李氏,柔嘉成性,温恭淑慎,深得朕心,念怀嗣有功……着即册封为元皇贵妃,钦此!」
李织织跪着接过册封诏书。
「谢陛下。」
「皇贵妃娘娘,陛下特地吩咐,您现在月份日渐大了,以后逢初一十五呐,也可不去皇后宫里拜见。」
进宝笑眯眯地说,锦绣在一旁搀起李织织。
「谢陛下、皇后体恤…」
「公公,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公收下。」
锦心拿出来一个沉甸甸的锦缎袋子,进宝在宫里时间久了,拿到手掂了重量就知道这里面怕是装了一袋子金瓜子儿。
「哟,这可使不得啊!娘娘…」
进宝推拒,锦心又递了去:
「进宝公公且收下吧,不过是些赏钱,应该的。」
两人又推诿了一番,进宝才将锦缎袋子放进了衣内揣着。又向李织织行了个大礼:
「奴才,谢皇贵妃娘娘赏。」
李织织拿帕子掩嘴一笑,那端的是一笑百媚生,饶是在宫里见惯了美人的进宝,都不由得看痴了去…难怪陛下如此宠爱李家女,这份风姿,放眼天下,谁又能与其媲美…
盼儿是坤宁宫的洒扫宫女。
本来,人人都羡慕她分到了皇后宫里。可是哪成想,陛下专宠关雎宫的贵妃娘娘,皇后这儿,除了初一十五,其他日子就不曾来过…
气的皇后娘娘经常摔碗盏,苦的她几乎日日都要打扫碎瓷片,有好几次都割出血了…
「我还没死呢!陛下居然封她做皇贵妃!」
王婵这回气的连摔碗碟的力气都没了,倚翠站在灯下,眼里尽是让人看不清的暗潮。
「皇后娘娘,江南那边,老爷已经派人去运作了…」
「哦?」王婵挑了挑眉,她想到之前自家爹爹责怪自己的话语,不由得讥讽:
「父亲不是说,李家女不足为惧吗?如今倒是劳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了。」
倚翠不语,只是恭敬的奉上一盏今春的新芽绿茶。见王婵喝了茶水后心情平复了些,才又道:
「娘娘放心,老爷说了,这宫里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只能是王家女儿生的。」
王婵听罢,不由得笑了,她越笑越癫狂……这半年来,所有的委屈苦闷一下子有了个宣泄的出口。
她狠狠放下了茶盏,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李织织,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15
上京这段时间的雨水有些多,一下便是好几天。李织织听着雨声总是难以入睡,连带着人都有些病恹恹的。她又开始吃不下饭了,光闻着菜味就受不了,忙叫底下的人端远些……
锦心撤了菜,端了盘桂花糕来:
「娘娘,可要用些糕点?」
李织织见那盘子里的糕点白白胖胖的,上面缀了些金黄的桂花,闻着是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没有旁的油腥味。拿了一块,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锦绣上了盏白茶,绿油油的茶叶子立在白瓷杯里刹是好看。
「娘娘,绣阁那拿了件的流光裙来,说是陛下赏的,让中秋夜宴那天穿呢。」
「快中秋了啊……我想爹爹娘亲了……这夜宴左右以爹爹的品级也参加不了,我去了又能如何。」李织织兴致缺缺的喝了口茶,摆摆手。
锦心笑了笑,「娘娘,陛下刚着了人来说,等过几日天气好些了就传夫人进宫来。」
「真的吗?」李织织眼睛亮了亮,随即呵呵笑了起来。
「锦绣,去把那什么的裙子拿出来,我试试。」
旁的不说,萧瑜待她还算好的,虽然她知道他这样做多少是为了打压王家。她李织织在宫里过的越好,王婵就越不好,萧瑜总觉得她娇憨,什么都不懂。
但是其实她什么都看的很明白,也很清楚,至于萧瑜到底对她有几分真心几分利用,她现在也已经不在意了。
她只求李家平安顺遂,也不白费她与萧瑜做那些郎情妾意的戏码了……
中秋夜宴这天,盛泽刚好带了西北军大捷的消息进京,萧瑜听罢,龙颜大悦。
「好!盛小将军,青出于蓝,我们有这样的将才,何愁不能统一突厥女真?」
众臣纷纷起身,拿起酒樽,齐声道:
「陛下圣明。」
萧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畅快大笑。随着一群舞女入场,夜宴也正式开始了……
盛泽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喝酒,期间,不少大臣过来敬酒,他都一一喝了。
他不太适应京里的氛围,还是在西北拿枪打仗更适合他一些……
盛泽饮了杯里的清酒,蹙了蹙眉毛,心道,京里连酒都是软绵绵的,一点不如塞外的烈酒,那喝起来才叫一个爽利呢!
酒虽然没什么劲,但是喝多了难免想如厕,他也乐得找了个好借口,起身走出了宫殿。
盛泽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外边好。
「盛小将军,前边儿再拐个弯儿就到了。「引路的小太监低着头恭敬的说道
「知道了,你且下去吧,待会我自己回去。」
「喳。」
盛泽回去的时候,站在廊上看了会月亮,他这次回京还有一件要事……
「皇贵妃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一个穿着天青色流光裙的女子,浸浴着月光缓缓走来,那叫一个娉婷袅娜,风姿绰约……
盛泽站在廊里的阴影处,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的人。
是她,她为什么会在宫里?
心口处的旧伤有些隐隐犯疼,盛泽抿了抿嘴,他这次又晚了一步么?
李织织本就生的极好,如今稍稍一打扮,更叫人挪不开眼了。她轻声细语地在殿下请安,王婵冷眼看着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撕烂她这张狐媚惑主的脸。
萧瑜让李织织坐在最靠近他的位置,期间一直关注着她用膳。
王婵见状,带着丝讥讽的笑意,左右要不了几日,她就再也不用看到李织织这幅春风得意的样子了。敢和她王婵争,她定要她付出代价!
赵莲依坐在李织织对面,见着萧瑜在边上给她布菜,她一头饮下了杯中的苦酒,边上伺候的桃枝见了有些心疼:
「娘娘,酒喝多了伤身子。」
赵莲依扯了个苦笑,只要李织织在,她们后宫里所有人都会变成陪衬。
陛下眼里只有她……
她抬头本想看看王婵气急败坏的样子,却瞥见王婵坐在高位上,露出了一个阴恻的笑容,赵莲依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这王婵,如今怎么这么沉的住气了?莫不是他们王家有什么别的打算不成?
盛泽刚进来的时候,就被萧瑜叫了过去。
「织织,这就是那大败突厥人的盛小将军。」
李织织的眼睛雪亮亮的,她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
「盛小将军,听说西北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们守卫边疆,是实实在在的真英雄。」
盛泽慌张的低头抱拳,闷声说道:
「皇贵妃谬赞。」
李织织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但是不记得在哪见过了,她想看仔细些,却不成想他直接把头都埋起来了。
她不免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他呢……
16
李织织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连日来的雨,下的她心里有些发慌。
中午用完膳后,李织织照旧在关雎宫的廊下看雨,突然前边有个人拨开了细长的雨线,往她这里连爬带滚的跑了来。
是个面生的宫女,李织织皱了皱眉,锦绣见状忙将她护在身后,厉声呵斥:
「大胆!你是哪个宫里的?竟敢冲撞皇贵妃!」
那宫女在不远处跪下,身子瑟瑟发抖:
「皇贵妃娘,奴…奴…才有要事禀报……」
「何事?」
「李…李大人….被流寇擒了….丢到了江里….昨儿个….昨儿个刚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已经断了气了……」
雨声很大,宫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李织织的耳朵。李织织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一个箭步冲到宫女面前,蹲在地上,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攥着。锦心锦绣拿了伞也立马跟了过去,她们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可怕…….
「什么流寇?上京城里那么太平,哪里来的流寇!!」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李织织的声音有些哑,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凄厉的嘶叫….
「是….是江南的流寇,李大人前不久刚去了江南上任……」
宫女不敢动,任由自己的肩膀被抓出血痕。
李织织晃了晃摇摇欲坠的身子,咬着牙说:
「锦绣,你把这个宫女绑起来。」
「锦心,去请陛下来…..」
进宝撑着伞跟在萧瑜身后疾步走着,两人走到关雎宫门口的时候,里面传出的尖叫声让进宝不禁哆嗦着跪了下来。
萧瑜急的直接跑了进去,眼前的一幕让他肝胆俱裂,李织织就坐在地上,边上是给绑起来的宫女,锦绣边哭边跪在她身边替她撑着伞:
「小姐,先进里屋吧,进去等陛下好吗?你浑身都湿了,进去让锦绣帮你擦擦吧…..」
「萧瑜呢?他为什么还不过来!」
李织织疯了一样的喊着,萧瑜的心都要碎了。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横抱起,往殿内走。
萧瑜将她小心放在榻上,伸出的手想帮她换下湿透的衣衫,却被她狠狠打下:
「别碰我!萧瑜,我问你,我爹爹他现在,在不在上京?」
「……」萧瑜默了默,随即脸上一阵火辣,是李织织打了他一巴掌。看着李织织崩溃的模样,他的眼中溢满了痛苦……
「萧瑜!」李织织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她张着嘴一字一句的问他:
「你明知晓江南流寇作乱,凶险异常,你还要叫爹爹去…是也不是!」
「织织!你听我解释……我叫了人去保护他的……我没有想到……」
萧瑜慌了心神,忙不迭的走上前想拉她的手,李织织此时对他早已痛恨至极,她连连后退:
「萧瑜,你真的是天生做皇帝的料,我李家如此微末,都被你利用的连渣子都不剩一块……哈…哈哈哈哈…」
「织织,你不要这样…」
「你放开我!你放开!你为什么害我爹爹…为什么啊!」
「织织…织织…」
萧瑜哽咽的抱着她,李织织红着眼死死咬住他的肩膀,她的嘴里满是血腥,萧瑜却拥的更紧了些。
良久,带着绝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织织,你想想我们的孩子好吗?你这样身子会吃不消的…」萧瑜红着眼,几乎要对着她哭出来了。
「孩子?」李织织勾了勾嘴角,血液染红了她的唇瓣,带着股让人窒息的妖艳。
「你的孩子早就没了……」
「你说…什么…」他白了脸色。
「我说,孩子,没了…」
箫瑜这才后知后觉的举起双手,满是鲜血,他痛苦地看着李织织身下浸染出来的红色,发了疯一样的喊:
「来人!!太医呢?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他流着泪抱着已经昏厥过去的李织织,嗓音嘶哑:
「谁来救救我的织织啊……」
17
关雎宫内
李织织昏迷在床上,太医把了脉便跪了下来,只说是骤闻噩耗、又是淋了雨受了寒气,导致胎儿受损,如今只得将死胎引产……
「皇贵妃娘娘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萧瑜往后一个趔趄,他木然的坐在外面等着里面的医女和产婆将胎儿拿出……
不多时,医女便拿了个沾着血渍的包裹出来。
「抱来给我看看…」
医女顿了身子,她慢慢走向前,有些哆嗦的跪下:
「陛下,还是莫看了…」
「掀。」
萧瑜垂下眸子,殿里吹来一阵寒意,医女抖了抖身子。
白布被掀开,是个成了型的女婴…萧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脸色惨白…医女见状,忙重新盖了回去。
她跪了很久,直到膝盖开始发麻,才听到萧瑜吩咐:
「按长公主的规制下葬,就葬在皇陵内…」
「是…是…」
她连滚带爬的出了关雎宫,不敢再看萧瑜一眼。
外殿只剩下萧瑜一人,他坐在那儿,许久未动……
「青雀。」
从阴暗处走出一个人影,是一名身量纤细的女子。
「青雀在。」
「去查…凡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别放过。」
带着杀意的眼神,停留在那个宫女的尸体上。
「是。」
青雀往后一个跃身,消失在深夜里。
寝宫内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萧瑜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里间。
他在床边坐了整夜,脸色仿若寒潭…总以为不论怎样,他都能护得住她。
萧瑜攥紧了手,织织,再等等…王家,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他眼里是对权势的势在必得,王家,是留不得了……
李织织醒了,萧瑜守了她两天,见她醒了,脸上不禁露出喜色。
他端了碗粥汤来,李织织却死抿着嘴不肯喝一口。
「织织…」
萧瑜红了眼,又递了勺粥:
「织织听话,就喝一口…」
李织织听到这话,不知哪来的力气打翻了粥碗:
「听话?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听话,我就能保住李家。但事实却是我害死了爹爹…」
泪水划过尖瘦的下巴滴到了锦被上,浓烈的悲伤溢满了宫殿。
「我不该在花灯节遇到你…更不该嫁给你。」
萧瑜慌乱的抓住李织织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活命的机会。
「织织!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李织织闭上眼,睫毛颤了颤,她无法原谅自己,是她当初非要跟宋玉成亲……她现在甚至不敢去见娘亲……
「你走吧…」李织织抽走了自己的手,也抽走了萧瑜仅剩的冷静。
萧瑜沉着脸叫人又上了碗粥汤,锦心端上粥汤刚想开口说话,萧瑜冷眼一扫:
「都下去!」
锦心担忧的望了自家娘娘一眼,无奈和其宫人一并起身退下。
一勺粥汤递到李织织嘴边,她嫌恶的撇开了脸。萧瑜将勺子放回碗中,自己喝了一口,倾身吻住了她干裂的唇瓣。
不顾李织织的挣扎,强行抵开了她的牙关,直到她本能的吞下粥水,他才放开她。
「你若还是不想喝,我便一口口的亲自喂你…」
李织织咬着唇,她一把拿过粥碗开始喝了起来。
「咳咳…」
「别急,慢慢喝…」
萧瑜想给她拍拍背,李织织身子往里躲了躲。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空气中,毫不在意的收回手,他坐在床边看着喝着粥的李织织,目光缱绻。
不论如何,织织还在他身边,这样就够了…只要等他完全掌握了实权,到时候让她调理好身子,再生个皇子继承这天下。时间会淡化一切,织织以后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慈宁宫
宫女点了檀香,钱太后捻着佛珠看了眼坐在边上的皇帝:
「不知陛下今日来,是为何事?」
萧瑜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喜怒。
「那自尽的宫女,出自慈宁宫…」
钱太后挑了挑眉,放下佛珠,不疾不徐的回道:
「我虽想重振钱家,但也不至于去害她!若莹入不了陛下的眼,是她没福气。」
萧瑜拿起茶盏,狭长的眸里闪过一丝杀意,钱太后攥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帝王虽年轻,但盛怒之下的威压还是叫人胆寒……
「不论是钱家还是王家抑或是赵家,在皇权面前,若有二心…」
「砰!」茶盏应声而碎,萧瑜面无表情的擦了擦手上的血渍。
钱太后沉了脸,她不清楚萧瑜现在到底掌握了多少实权。他确实是个做皇帝的料,或许,连他宠爱李氏,都只是为了麻痹他们,毕竟,一个毫无弱点的皇帝,才会让人忌惮…
而眼下,就连王家都把目光移到了李氏头上。
「陛下,钱家想要的,无非就是皇室的庇佑。」
萧瑜站起身,笑了笑,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快要到太后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见他如此问,钱太后微微松了口气,也露了笑意:
「我啊,就盼着早些抱孙子!这后宫没个孩子,未免太过冷清了。」
「…自然是如太后所愿。」
两人正聊着,外头的进宝急步走了来,在萧瑜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萧瑜脸色瞬间一白,立马就跑了出去。
钱太后看在眼里,不禁叹息一声,似乎预见了他们的结局,她怜悯的看着萧瑜离去的背影。
有些事情一旦做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破镜又如何能重圆?
18
新皇登基的第一年秋狩,礼部很是看中,里里外外都弄的十分妥帖。
萧瑜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带织织散散心。
秋狩是在离上京不远的景山脚下,听闻那景山深处还有银狐出没。
「织织,你等我猎两只银狐,给你做冬日的围脖刚刚好。」
一席劲装的萧瑜坐在马上,冲李织织笑道,李织织面无表情的福了福身子:
「臣妾不需要什么银狐围脖。」
笑意僵在了脸上,萧瑜偏头看向锦心:
「锦心,伺候好你的主子…」
锦心慌忙跪下,萧瑜深深看了一眼李织织策马离去。
很快,马场上的人都纷纷骑马离开,
王婵骑着匹枣红骏马在李织织面前停下。
「李织织,听说你父亲死在了任上…那尸体捞出来的时候都泡发了,面目肿胀,哪里还有一点探花郎的好模样?哈哈……」
李织织看向王婵的眼神里带着寒意:
「皇后看来很清楚其中的细节…」
王婵耸耸肩,冲李织织露出一个笑来,随即挥起马鞭抽在马腹上,马蹄溅起的尘土有些呛人。
「咳咳,锦心…」
她身子自从上次小产之后就一直很虚弱,略略站一会儿,就已经开始气喘了。
锦心扶着她往回走:
「娘娘,去帐篷内小憩一会儿吧,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呢…」
李织织点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后面传来声响。
「皇贵妃娘娘!」
盛泽身着一席蓝色劲装,见李织织转身,他忙低下头:
「臣,参见皇贵妃娘娘。愿娘娘,身体安康…」
「盛小将军,起来回话便是。」李织织轻声说。
盛泽站起身,抬头看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一眼,见她比上次瘦了很多,他皱紧了眉头,又低了脑袋。
「娘娘,臣去过李府吊唁,李夫人托我…托臣给娘娘带句话…」
「我娘可说什么了?」
玉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盛泽脸色通红忙往后退了一步。
「李夫人说,希望你莫要自责,去江南是李大人自愿的…还…还有这个…」
盛泽掏出一个平安福递给了李织织:
「这是夫人亲自去庙里求的…」
李织织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哭的楚楚可怜,直叫盛泽的心,都碎了一地。
拿过平安福,纤弱莹白的手指触到了他的掌心,盛泽像触了电一般慌忙收回手,抱拳:
「臣告退!」
「织织,谢过小将军。」李织织福了福身子,看着盛泽离去的背影,她攥了攥手里的护身符。
「小姐,您要打起精神来,夫人还在府里惦念着您呢…」锦心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小声劝慰…
晚膳的时候,李织织略微装扮了一下,拿胭脂遮盖了苍白的面容。
再出现时,她容光焕发的模样看呆了在场不少人,萧瑜见她面色红润不禁有些欣喜。
「我还担心帐篷里你睡不好,快来瞧瞧,给你猎了只白兔。」
小笼里装着只雪白的兔子,模样可爱,李织织接过,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又对着萧瑜点点头:
「谢陛下…」
萧瑜心下泛起一阵酸楚,哄了好些天,如今总算是给他一个好脸色了…
他小心的坐到她身边,见她并没抗拒,笑着给她切了一小块烤鹿肉递到她嘴边:
「织织,吃吃看。」
李织织乖顺的张嘴吃了,她一边嚼着,一边挑眉看向王婵。
见王婵气了个倒仰,差点摔了,她勾了勾嘴角。又将身子倚靠在萧瑜身上,萧瑜扶住她的肩膀,喉结滚了滚,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拿我气王婵?」
李织织冲他狡黠一笑,这是她这一个多月来头一回展露笑颜,萧瑜差点没有喜极而泣。
他拉住她在桌下的手,语气里带着些讨好的委屈:
「织织,你可算对我笑了…」
看着对面二人重归于好,王婵的脸拉的老长,她泄愤般的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插进了面前的鹿腿里。
就算除了她家势力,让她生不出孩子来,她还是有着让她嫉妒到发狂的宠爱…当初她在宋府就应该直接赐李织织一死的……
19
第二日
萧瑜本想带上李织织一起去打猎,但是她的身子实在太差,光是站着就已经是极限了。
「不如我留下来陪着你吧。」
「陛下,臣妾想要那白虎皮子做毯子…」李织织的杏眼闪着波光,
边上的臣子闻言纷纷变了脸色:「陛下,万万不可啊,深山里太过危险了。」
萧瑜低低一笑,他宠溺的掐了李织织的脸蛋一下:
「既然是织织想要的,那我自当奉上。」
带着警告的意味看了一圈后,他还是不放心,吩咐身边的盛泽:
「盛小将军,你就留在这里守着娘娘。」
说罢,便是掉转了方向,一挥马鞭,便往深山里跑。随行的侍卫立马跟了上去。
「皇贵妃娘娘,可知深山凶险,你如此行径,与褒姒何异!」
「皇后娘娘,臣还请娘娘做主啊!」
王婵一改往日的刁蛮跋扈,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花,哽咽的说:
「陛下平时宠爱皇贵妃,我就是想管教,这陛下也是不许的。」
有几个大臣已经开始发难,李织织也不辩解,她巴不得萧瑜出点事。
「锦心,扶我去边上坐坐,这儿实在是聒噪的很。」
「你你你你!」大臣被气的直接说不出话来。
她斜眼看了看还站在那假哭的王婵,微勾起嘴角:
「皇后娘娘,不如现下就进去保护陛下?说不定陛下会因着这份心意,多多疼爱娘娘一些呢。」
王婵白了脸色,陛下一向不待见她,李织织现在居然直接在那么多人面前嘲讽她,真是不知道她今日着了什么魔!
有几个大臣看不下去,只觉得宠妃惑主,欺压皇后,正想上前去帮皇后讨公道,
一柄带着寒星的刀被拔出,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盛泽见此,收起刀,跟在李织织的身后走远了。
锦心拿帕子擦了石墩子,扶着自家娘娘坐了下来。李织织拣起块石子丢进小溪里:
「盛小将军,我记得你。刚随父亲进京的时候,我们见过面。」
她笑了笑,一如当初那样。
「那时候你问我叫什么名字,真像个呆子。」
盛泽身子猛的一震,他半跪下来,满眼都是克制与隐忍。
「娘娘…….」
「盛小将军,我求你一件事。」
乞求的眼神,看的他的心直疼。
「娘娘请说。」
「我爹爹的死,怕不是意外……」
盛泽瞳孔一震,他缓缓沉下了脸。
良久,他才回道:
「娘娘放心,臣会派人去一趟江南探查…」
李织织松了口气,她望着眼前不知深浅的河水:
「多谢…」
关雎宫重新打开了大门,许是为了补偿,萧瑜对李织织的宠爱更胜从前。
李织织赤脚踩在白虎皮子上,这是之前萧瑜秋狩,猎回来的,为了这张皮子,他还差点被白虎咬了手臂。
「娘娘,盛小将军托小春子来信儿了,说是派下的人已经到了江南了。「锦绣端上一碟酥酪,低声说道:
「好,你待会回信的时候,把这个给他。」
一根由各色线和玉石编织的刀挂穗子,摊在李织织的手上,衬着她白皙的手掌煞是好看。
「告诉他,他愿意帮我,我很感激。」
李织织低垂着眸子,眼里似有泪光闪过。锦绣接过穗子,拿了块绸子仔细包好,便去了御膳房找小春子碰头。
锦心端上一碗热茶,蹙了眉头:
「娘娘,如果老爷真是被人杀害,那阖宫里也就…..」
「我是有些怀疑,不过没有实在的证据,陛下是不会轻易动王家的。」
掀开茶盏,是上好的碧螺春,李织织抿了口茶,热茶暂时暖了她的胃,她舒服的喟叹。
「陛下如此宠爱娘娘,娘娘为什么不直接去求陛下彻查呢?」锦心有些不解的问:
「锦心,这件事,不仅仅只有王家。「
一阵凉风吹进寝宫,锦心止不住的抖起了身子,她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
李织织的面上带着苦涩,她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是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证据证实….
盛家的小将军盛泽,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些许战功在身上。盛小将军的父亲早年间死在了沙场上,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祖父盛老将军带在身边教养。
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习惯了西北含着沙土的烈风。
每每盛家军打了胜仗盛泽都会进京谢恩,也会在京里待上个把月陪陪母亲和祖母。而最令他头疼的就是这两年每次他回来,母亲同祖母就会叫他去相看一些官家小姐。他实在是应付不来那些整日吟诗作对的千金,每每都是打完招呼后便起身离去。气的母亲直骂他是个逆子…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个馄饨摊上遇到了一个姑娘。
她长得比京里任何一个千金都好看,就好像天上的月亮,只要她出现,哪里还有别人的存在。她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直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小将军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相思之苦,他好想每天都看到她。
后来,他天天去馄饨摊前等那姑娘。
但是不管他吃了多少碗馄饨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有问过老板是否认识那姑娘,但是老板说他也是第一次见着那么好看的人吃他做的馄饨哩。
小将军不禁抽了自己一嘴巴子,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敢上去结识人家。现在马上就要回西北了,说不定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她了……
就这样等啊等,直到最后一天的时候他从清晨等到了傍晚,小桌旁已经堆满了碗碟。
正当他准备结账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老板,给我来一碗鲜肉馄饨。」
小将军眼睛顿时亮了,他扭头望去,
每天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姑娘终于出现了…
这次他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姑娘…」
「啊?」姑娘睁着杏仁眼呆呆地看着他,小将军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她的视线里了,就算是突厥最勇猛的勇士来都没有她的一个眼神管用。她只需一眼,就能让他提不起手里的武器了……
「我…我叫盛泽。」小将军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姑娘歪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她身边的丫头拦在了两人中间戒备的看着他,小将军慌忙摆手解释道:
「我不是登徒子,我在这边等你很久了…你…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姑娘的名讳岂是能随意说与外男听的?」她的丫鬟护得更紧了些,索性把手中的屉子给老板叫他直接放了几个生馄饨进去。老板两边都不敢得罪,闭上嘴巴将馄饨用油纸包了小心的放进了屉子里递给了那泼辣的丫鬟。
「真是个呆子…..」小姑娘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跑开了,盛泽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他不敢与她对视,慌乱的低下了头,脑里都是刚刚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待他回过神来,眼前人早就不知踪影,他茫然的站在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20
临近年关,盛泽回了西北,刀儿穗被他仔细的放在胸口的衣襟内,他眼含不舍的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江南的消息他已经悉数递了进去…也交代她莫要莽撞…一切可等他回来再说。
李织织在宫里继续过着她的宠妃日子,但是随着她的行事越来越高调,朝前参她的折子也多了起来。
萧瑜置若罔闻,依旧宠爱她,李织织总会以身体为由不侍寝,萧瑜也不在意,就算是睡在外间他也乐此不疲。
一时之间,参她的折子又开始满天飞起来。
锦绣刚从御膳房里出来,正对上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倚翠。她心里一个咯噔,
倚翠站在道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锦绣,皇后娘娘请你走一趟。」
坤宁宫
鞭子打在锦绣已经血肉模糊的后背,王婵坐在上位,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
「李织织在与谁通信,你说是不说?」
「奴婢不知,皇后娘娘在说什么…..」
锦绣咬着牙关,死死盯着地面。她庆幸今日只是单纯的去拿汤羹,不然给王家抓到把柄,小姐会有性命之忧。
「贱婢!」
这该死的贱婢就跟她的主子一样,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气急之下,王婵顾不得倚翠阻拦,她走了下去,拿过鞭子狠狠抽在她的身上。
凌虐的快感让她兴奋极了,王婵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此时的锦绣已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倚翠见了忙过去拦着,可王婵已经打红了眼,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倚翠。又打了好几下,直到锦绣软软的倒在地上……
「死了….」
倚翠的脸沉了下来,锦绣死了,她们还什么都没问出来。
「一个贱婢,死就死了,可惜,今日死的不是她李织织。」沾着血的刺藤鞭子被丢在地上,满宫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
「找人收拾干净,去给我准备点热水,我要沐浴。」
待李织织找到皇后宫里的时候,王婵已经换上了新的衣裳。
「王婵!锦绣呢?」李织织冲上去,想抓住王婵的衣襟,倚翠将她拦下,又叫了两个宫女将她按在地上。王婵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舒爽过,她讥讽的看着在地上挣扎的人:
「李织织,你与外男私通,秽乱宫闱,锦绣已经畏罪自尽,至于你……本宫要亲自把你交给陛下处置!」
王婵直接绑了李织织去了御书房,进宝看到皇后绑着皇贵妃前来,吓的魂都没了:
「哎呦,皇后娘娘啊,您这是……」
「本宫带着罪妃李氏,来求陛下做主!」
进宝不敢随便言语,他挥退了殿里的宫人,轻轻打开了门。
「皇后娘娘,您自己个儿进去吧。」
萧瑜批阅奏折的时候本就不喜人打扰,殿外一阵吵嚷,他压着怒火喊道:
「进宝!」
门被打开,见进来的人是王婵,他不由得蹙眉:
「怎么是你?」
王婵福了福身子,就唤倚翠把五花大绑的李织织压上来。
见此,萧瑜立马黑了脸,怒意浸满了全身,他上去一脚踢开了跪着的倚翠,力道大到让她往后飞了几米。倚翠捂住心口,吞下了嘴里的腥甜。
王婵顿时有些慌了,她急切的开口:
「陛下!李氏与外男私通信件……」
身子僵在原地,他看了眼织织,还是给她松了绑。萧瑜轻抚着她手腕间的红痕,冷声问:
「皇后,此事你可有证据?」
「倚翠亲眼所见,那锦绣掉了一个封着腊的竹筒…臣妾本来想拷问锦绣那男人是谁,可是那丫头竟是自己一头撞死了….」
李织织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她嘶吼着就要上去掐王婵,萧瑜将她揽进怀里死死按住,
带着寒霜的眸子暗了几分:「既是没有,那就莫要再提这事了。」
王婵不可置信的惊呼:
「陛下!陛下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搜关雎宫…」
萧瑜闭了闭眼,拥紧了怀里的人。
「去关雎宫搜。」
一刻钟后,朱厌带着侍卫进来禀报。
「启禀陛下,并未搜到任何信件…也没有皇后娘娘说的竹筒子」
「不!这不可能!」王婵尖叫。
「皇后,今日之事,就倒此为止,朱厌。」
萧瑜低着头,轻抚着李织织的发丝。
「朱厌在。」
「护送皇后娘娘回宫去吧。」
「是。」
朱厌拉着疯癫的王婵就走,倚翠脚步虚扶的跟在后头,很快殿内就只剩下萧瑜和李织织两人。萧瑜放开李织织,从桌边的书架上拿下了一个拆了蜡的竹筒。
「现下,人都走了,织织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笼罩了她的全身。萧瑜早就知道了…
「你派人监视我?」
「不,是保护你,织织。」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他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他倒是神秘,我的人去探了好几次都未探出身份。」
李织织闻言松了口气,她嫌恶的撇开了头,却被他钳住了下巴,被迫抬起了脸。
「织织惯会用这张脸迷惑人心…」
「萧瑜,我爹爹的死你敢说与你毫无干系?」
她的眼里充满了仇恨,那神情仿佛要将他生吞了,许是被她的眼神刺到,萧瑜的脸色一变。
「是王乾州所为,我没想到他会如此不惜代价…但是你放心,王家的势力,我早已开始暗中拔除,织织,再等一年,王家必会被我连根拔起……」
李织织摇了摇头,她双臂环紧自己颤抖的身子,泪水夺眶而出:
「你太可怕了…」
「我可怕?我这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在谋划!到时候没了王家的阻碍,织织你就能做我的皇后了…」
萧瑜寒着脸,他不喜织织现在的样子,她视他如洪水猛兽,抗拒的很。他都解释了那么多次,她还是如此执拗,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两人的以后,她为什么总是不明白?
「不!你是为了能快点掌权,打击王家的办法有那么多,你却偏偏推我爹爹出去!」
「我从来就不稀罕做什么皇后,我早就对你无意了…是你一直不肯放我出宫。」
「我也不要那些宠爱!我只要我爹爹活过来,萧瑜,我恨你!」
李织织每说一句,萧瑜的脸就沉一分,他压着怒意低声道:
「你心里是有我的,织织,莫要说气话…」
「如果可以,我宁愿出宫做一个乡野村妇,也好过在这里日日煎熬!」
「出宫?你要去哪?是去找那个与你暗地里通信的男人吗?」
萧瑜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上去钳住她的臂膀,把她压在桌上,李织织抗拒的挣扎。慌乱中,她手触到了一方砚台,她拿起砚台就往萧瑜的头上砸去……
「你就这么不想我碰你?你如今这副贞洁烈女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他的眼眶通红,额上的血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衣襟上,萧瑜寒着脸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李织织只觉呼吸困难,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对,我就是喜欢上别人了,我不稀罕你了!」
「织织,我将你放心尖上宠着疼着,我为我们的以后如此机关算尽,到头来就换你一句不稀罕了是吗?你真当我萧瑜没了你就活不成了?」
萧瑜蓦的松手,李织织跌落到地上,她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
「萧瑜,你最好一辈子不要来关雎宫,我现在每每见你一回,我就恶心一回!」
「好,好的很,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圣旨在第二天就到了关雎宫。
彼时的李织织正坐在榻上喝牛乳,她并未下跪,进宝也不敢提醒,只想快些读完旨意好回去交差。
「元皇贵妃李氏,恃宠生娇,品行不端,今,褫夺封号贬为美人……禁足关雎宫,不得外出…」
进宝哆哆嗦嗦的读完,他心里知道陛下有多在意眼前的人,所以就算现在她被贬了,他也不敢有任何怠慢。
李织织喝完最后一口牛乳,接过圣旨细细看了一圈,又回了个笑:
「多谢进宝公公。」
「那个,娘娘…」进宝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还有何事吗?」
「陛下说…这个以前的赏赐都需搬回库里…只许娘娘留几件衣裳…」
一箱箱的赏赐从关雎宫内抬出,竟是抬了整整一上午才搬完。进宝擦了擦脸上的汗,前恭后倨的告退。
进宝回殿里的时候,只见萧瑜已等他多时,他心里直道这差事不好做,硬着头皮上去复命:
「陛下,关雎宫的旨意已经下了…」
萧瑜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捏紧了。
「她…可有说些什么,可有,可有求……」
「娘娘并未说什么,只叫奴才搬完东西快些滚……」
「……」
进宝偷偷抬头瞧了瞧陛下黑透的脸,心里直打鼓,跪了半晌,萧瑜才冷声让他起来去外面。
自从关雎宫的元皇贵妃被贬之后,永和宫的莲妃便成了后宫里的第一人,颇受陛下宠爱。
宫人们私底下议论着,说关雎宫的娘娘失了圣心了。
「哎呦,那天我眼瞧着陛下从御书房里黑着脸出来的,啧啧。」瘦高个的太监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边上一个小矮个的太监忙给他续上了茶水:
「然后呢?」
「嚯!陛下头上好大一个血窟窿,听说是给皇…额李美人拿砚台砸的……」
众人一阵哗然。
「这也太恃宠而骄了。」
「可不是,难怪陛下要去永和宫了,那莲妃娘娘可是个性子温和的美人儿呢。」
「啧,我瞧着,这莲妃娘娘倒是跟李美人生的有三分相似…」
赵莲依一如往常,去向皇后请安。
「莲妃,我记得你不常穿蓝色的。「
「回皇后娘娘,这件衣裳是前不久陛下赏的。」赵莲依低眉顺眼的回道。
「陛下喜欢看着蓝衣的美人,不过是因为关雎宫那位穿的多些。」
王婵带着嘲讽意味的眼神,深深刺痛了赵莲依的自尊。
人人都说她比不上李织织…..就连陛下,在温存的时候喊的都是李织织的名字,她的指甲刺进了自己的掌心,面上却不显。微微笑了笑:
「若陛下愿意多看臣妾一眼,着蓝衣又何妨……」
眼下陛下几乎日日都来她宫里,后宫里其他女人自然是嫉妒的紧,曾经属于李织织的偏爱如今到了她头上。
赵莲依喝了口茶水,感受到王婵的视线,她抬眸回应,眼里满是得意……
21
没了李织织,后宫的争斗变得激烈起来,赵莲依与钱若莹更是斗的狠。
大年初一的时候,钱若莹被诊出了喜脉,这让钱太后欣喜非常: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钱若莹抿嘴笑了,她面目含羞的看着萧瑜,今早进宝刚来宣了旨封了她做淑妃。
「既有了身子,你就安心养胎。要吃什么用什么,直接和内务府的人说就是。」
「是,陛下。」
赵莲依有些坐不住了,她承宠的时日比那钱若莹多,如今还未有孕!
「今日的药呢?快些端上来!」
一碗浓稠的汤药被端上了桌,赵莲依皱着眉,一口气便喝了,药苦的她直咳嗽。
桃枝红了眼睛:「娘娘,这药这样的苦,奴婢给您拿个蜜饯子压压吧……」
「不用,吃了就影响药效了,你拿白水来,我漱漱口。」
「娘娘,如今您如此得宠,大可不必如此心急。」
「昨日,陛下宠幸了一个美人,是淮南陈家送来的…..」
嘴里的苦涩被白水冲淡了些,但是胃里依旧难受的紧,桃枝见状忙递了个汤婆子来,娘娘近日来吃这些苦药,每每吃一回,胃里就如火烧一般。
「娘娘…..」
赵莲依拉住桃枝的手,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恐慌:
「那美人长得和李织织有五分相似…..我若还不能有个孩子….」
春日的阳光带着些暖意,照在人身上舒服的紧,李织织眯上了眼像只慵懒的猫儿似的。
「娘娘,淑妃有孕,陛下赏了些喜饼子。」锦心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里。
「哦?」李织织睁开眼,拿起一个。
「嗯!味儿不错,御膳房的糕点师傅又精进了些。」
她吃的嘴角都是碎渣,锦心失笑,拿出帕子帮她擦了。
「还剩下好几个,咱们留着,慢慢吃。」
「锦心,你也吃。」李织织往她嘴里也塞了一个,锦心咬了一口:
「嗯,娘娘,果真好吃……」
「锦绣若是在,她肯定也爱吃。」
甜腻的饼子不知何时浸满了泪水,吃起来有些咸苦,咽下最后一口饼子,李织织望向坤宁宫的方向喃喃自语:
「大夏将倾,非一木可支。」
王家早晚会被萧瑜连根拔起,她只需要等,等一个契机,让王乾州和王婵,万劫不复……
青雀隐在暗处,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她有些微微愣住。
「娘娘,在看什么?」
「没什么,锦心,扶我回屋里躺会吧,有些困了呢。」
伸了个懒腰,李织织半靠着锦心回了屋。
在冷宫的日子是李织织难得的闲暇日子,不用整日对着萧瑜的脸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赵莲依和钱若莹争着做宫里的菩萨,不但老是帮她挡下王婵的骚扰,有时还会给她拿些好点心来。
李织织心里清楚她们都是做给萧瑜看的,不过既然自己得了好处,她也乐见其成。
直到有一天,不知是谁送来的果子,李织织只吃了一口,便呕出血来。
「娘娘!」
锦心凄厉的尖叫声让青雀直接从梁上翻了下来,她利落的点了几处穴道防止毒素蔓延,又捻了些碎渣在鼻下闻了闻。
「你….你…..」锦心还未从惊吓里走出,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女人,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
青雀拿出一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让李织织服下。不多时,李织织的脸就恢复了些血色。
「是你….我认得你,之前在宋府的小丫鬟。」
李织织虚弱的声音响起,青雀收了桌上剩余的果子,半跪在地:
「夫人放心,清心丸可解百毒,明日醒来再服一颗,余毒可清….」她将瓶子递给了边上的锦心。
「小姐已经沦落至此,外面那些人竟还是不肯放过…」
锦心流着泪去打了些水帮自家小姐清洗,她双手颤抖地擦去她脖颈间的血痕。
「锦心,不怕。」
「此事主子定会彻查。这几日的饭食,还请锦心姑娘拿银针一一试了。」
青雀递上一根银针,锦心擦了擦手,忙收了起来。
宫里新晋了个陈贵人,在萧瑜连着翻了她半个月的牌子以后,她的势头已经隐隐盖过了赵莲依。
而此时的她正衣衫凌乱的跪在地上,脸上肿起两个巴掌印,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的颜色。
萧瑜坐在上位冷冷撇了她一眼,陈贵人抖了抖身子:
「陛…..陛下…..臣妾……」
她的杏眼里泛着泪光,若是在平时,萧瑜早就揽她入怀细细哄着了。可如今,他只是嫌恶的钳住她的下巴狠厉的说道:
「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把你那点脏心思用在关雎宫那里。」
陈贵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那个李氏,不是已经给陛下厌弃了吗,为何?!
她像块破布似的被萧瑜扔在地上,身上脸上都疼的紧,陈贵人本就是陈家在民间找的女子,没有什么头脑,只不过是有张好脸。进宫这一个月的好日子,早已让她把陈晋的嘱咐抛到了脑后。
「白芨」
一名纤弱的少年从暗处里走了出来。
「既然她喜欢毒果子,那你就亲自喂她吃!」
「是,主子。」
陈贵人听到如坠冰窖,她忙爬过去抓住萧瑜的鞋求饶:
「陛下,臣妾知道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聒噪…」
白芨直接卸了她的下巴,将青雀递来的果子碾碎了喂进她的喉里,陈贵人还想说些什么,喉间却涌出血来。
不消半刻,人已没了气息。
萧瑜冷眼看了眼青雀,她半跪着,额上渗出了汗珠。
「青雀,你自去朱厌那领罚。」
「是。」
22
第二日,陈贵人感染恶疾,被送出宫外的消息传遍了宫内。嫔妃们自然是喜不自禁,唯独赵莲依神色古怪。
「关雎宫那位…可还好?」
「回娘娘,还是老样子,一直给陛下拘着呢。」
赵莲依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面色阴沉,陛下怕是派了人在暗中盯着的。这次事未成,下次再行事,也不知是何年月……
萧瑜生辰那天,各宫娘娘纷纷献上贺礼,有一人高的红珊瑚,有自己绣的万疆图,还有白玉棋盘,可谓心思百出。
待赵莲依献礼时,见她空手上前,众人皆是不解,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赵莲依并没有理会,只是微微低头,缓缓行了个礼:
「臣妾恭贺陛下,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王婵坐在哪儿,看了半晌,不由嗤笑:
「莲妃,我看你这寿礼未免也太敷衍了些吧?」
赵莲依勾了勾嘴角,她抬起头,目光温柔似水:
「陛下,臣妾今日的贺礼在这儿…」
她抚上自己的肚子,在坐的妃嫔脸色都变了。
钱太后闻言笑了,她扭过头对萧瑜说道:
「好好好,这才是今日最好的贺礼呢!」
「母后说的是,莲妃的这件贺礼,也同样深得朕心……」
一时间,殿内的人纷纷跪下行礼:
「恭贺陛下!」
王婵沉了脸,原本,钱若莹有孕就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眼下又多了个赵莲依,这两家可不像李家那样没有根基!
赵莲依自从有孕以来,萧瑜又更宠她了些。这让后宫里众人都有些吃味。
半夜的时候,雷声将赵莲依惊醒,她想找萧瑜,却发现他早已不知何时就走了,另外半边的被窝都是冷的……
「陛下!」
关雎宫
萧瑜看着床上熟睡的李织织不由得有些好笑,她倒是吃的香睡的好。原本担心雷雨夜她会吓得难以入睡,却不料那么大的雷声都吵不醒她。
但是萧瑜不知道的是,李织织自从小产以后精神一直都是萎靡的,一日里能精神个四五个时辰已经算十分好的了。前些日子又中了毒,身子愈发的差了,每日里,多半时辰都是睡着的。锦心时常担忧她,万一在睡梦里醒不过来可怎地好?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榻,又小心的揽住她。萧瑜闻着她发里的馨香,只觉得人一下子就松快了,不一会,便睡着了……
第二日
锦心进屋的时候见自家小姐还在榻上酣睡着,忙跑过去叫醒她:
「娘娘,娘娘……」
推了好半晌,李织织才悠悠转醒,她有些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唔…好锦心,再让我睡会儿罢…」
「娘娘,先起来用了早膳再睡罢?」
「哈~」
李织织打了个哈欠,她转了转自己的脖颈说道:
「最近不知道怎么地,总是觉着睡觉的时候边上有个火炉子似的,热的人难受…」
锦心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擦手。
「现在已经是入夏了,自然是热的,晚会我给娘娘换个竹席,这样睡着就凉快了…」
李织织点点头,她穿着中衣去了桌边,端起粥就喝起来…喝完又回了榻上。
等锦心收拾好碗筷的时候,李织织已经睡的很熟了。
梦里,她见到了爹爹和娘亲,他们一起回到了扬州老家,还养了只猫儿…
23
萧瑜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的人不见了,他慌忙起身,四处寻找。
「我竟是不知,陛下有喜欢睡在冷宫的癖好….」昏黄的油灯下,李织织略显纤弱的背影看的萧瑜身形一滞。
「织织…」他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拉过她的手细细摩挲着。
「我一直在等你找我,可是你就好像把我忘记了似的,我想你想的紧,就晚上偷偷过来…」
见李织织不言语,他偷偷瞧了眼又垂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织织,我不该说那些话…..你私下通信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萧瑜,你是不是拿我当傻子哄?」
李织织垂下眸子,一字一句的说:
「你利用我、利用李家、为的就是帮你巩固皇位,什么情爱,什么为了我,不过是你争权夺势的遮羞布罢了!」
「够了!」
萧瑜出声打断她的话,他猛然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有些恼羞成怒又带了点恐慌,织织是不是真的不爱他了……
「别再说了!」
似是说的还不够,她没有理会他的暴怒,她李织织现在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他一个萧瑜不成?
「你和王家一起害死了我爹爹,还有那个孩子的死……」
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与他对视,萧瑜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有恨意,他惊骇的后退几步,似是不敢相信。
「而现在,你马上也快把我逼死了….这就是你对我的爱,萧瑜。」
萧瑜跌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言语,李织织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直到天色微亮的时候,李织织才动了动身子。她从萧瑜身旁走过,并未理会他,开了门便出去,他想抓住她的衣角却怎么也抓不住。
萧瑜派来监视的人撤出了关雎宫,只在外围盯着。虽然行动还是受限,但是至少不用担心和锦心说话都会给监听了。
赵莲依到关雎宫的时候,李织织正在吃酥酪。
「这关雎宫倒是个清净地儿…」
李织织眨眨眼,心下奇怪她是怎么进来的,她吞下最后一口酥酪,又慢条斯理的擦了嘴:
「你来做什么?」
赵莲依笑了笑,她的外袍很长,行走的时候拖曳在地上,像极了一尾毒蛇……
「陛下和皇后秋狩去了,我暂代宫内事宜。我来啊,是为了给李美人你递个消息…」
左眼跳了跳,李织织隐隐有些抗拒去听她接下来的话。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
「不用瞧了,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赵莲依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病态的兴奋,外面的钉子她早就派人引开了,眼下只需轻轻击垮李织织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织织皱着眉,看了一眼不远处给桃枝钳住的锦心。
「你有什么话,说了便是。」
「今儿个一早,张太医来我这,说是…..说是…..」
见她故作伤心的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李织织的眼神似是能将眼前的赵莲依刺穿。
「说是那杨氏昨天夜里病重,太医救了一晚上,愣是没救回来呢!「
「你说什么…..」
李织织只觉耳朵里一阵轰鸣声,赵莲依接下来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赵莲依拿手推了推呆愣的李织织,见她如今只剩一副残喘的躯壳,满意的笑了:
「还请李美人,节哀….」
「小姐!」锦心挣脱了桃枝的束缚,一把推开了赵莲依,她将李织织护在身后,狠狠盯着眼前的人:
「你这个毒妇!」
赵莲依却并不生气,她理了衣角,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李织织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莲依,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脚步顿住,她回头看向李织织。只见她一席蓝衣,披着头发,纵然没有一丝装扮,那张莹白的脸,却还是美的叫人嫉妒
「赝品,永远不会比得上真迹。」
赵莲依的目光里蹦出滔天的恨意来,她死死盯着李织织,从牙缝处挤出她的名字:
「李织织!」
风吹起她蓝色的裙袂,李织织嘲讽的眼神,深深刺痛着赵莲依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赵莲依,如今所能得到的一切偏爱,都来自这张三分像她的脸。
24
赵莲依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脾气也越发的暴躁了。
萧瑜如今将精力都放在了前朝,十天半个月不来后宫是常有的事情。
「陛下今日可有来?」
桃枝摇了摇头,赵莲依失望的回了暖阁,马上就要入冬了,她的月份也越来越大了,但是陛下一个月里最多也就来个两三次……
想当初李织织怀孕的时候,陛下是恨不得住在关雎宫里日日陪伴的。
她的耳边不由得想起李织织的话来…赝品…赝品…
赵莲依气的将桌上的碗盏通通摔在了地上,桃枝在一边急的直抹汗:
「哎呦我的娘娘啊!您小心伤着了,这满地的瓷片儿。」
「桃枝,你说陛下他,为什么不来呢…」她呆坐着,满脸泪痕的看向门口。
桃枝正要开口,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朕这不是来了么?」
「陛下!」赵莲依喜出望外,她忙站起身想上去迎,萧瑜抬手示意她莫要动。
「一些懒奴才,这满地的碎瓷片是不知道收拾吗?」
「陛下恕罪…」
宫人们急急忙忙进来打扫地面,赵莲依福了福身子,面色红润,萧瑜唤了进宝来。他拍了拍赵莲依的手道:
「爱妃,怀孕甚是辛苦,过两天找钦天监挑个好日子,行个贵妃的册封礼罢。」
「谢陛下!」
她上前娇羞的揽住萧瑜的胳膊。
「若是陛下能多来永和宫,那便更好了……」
萧瑜眼角微挑,只听得他说:
「那日后,朕就常来。可好?」
赵莲依有些惊讶于他今日的温柔,心里产生了些不知名的欣喜与得意。她紧紧依靠在萧瑜身边,就像菟丝花一般,萧瑜满意她的乖顺,也满意她背后强大的母族。
朝堂之上,赵家别的本事没有,这参人的功夫可是实打实的。近几日,以赵家为首的言官,参的王家是疲于应对,虽说都是些无关大雅的小事,奈何积累的多啊!
王乾州日日都得去御书房挨训,朝堂的风向也略微改动了。
「王乾州,你看看,这桩桩件件,你还能赖了不成!」
萧瑜将言官们递上来的奏书丢在地上,里面有说王家强抢民女的,有说霸占别人田地的,还有居然说王家大少爷喝花酒不给钱的……
「陛下!臣治家不严,还望陛下恕罪!」
他沉着脸,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只说自己一概不知,这王家居然贸然用他的名义行种种恶事!
萧瑜冷笑一声:
「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看王大人你连最基本的齐家都如此一塌糊涂,不如先回去,好好将家里的杂事处理干净了,再回来上朝吧!」
王乾州的脸色微变,立马哆嗦的跪伏在地上:
「陛下,还望陛下开恩,给老臣一个机会啊!」
「舅舅,朕这几日批阅奏折,深感痛心,如果母后还在,想必也是会支持朕的做法的。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舅舅也是该好好理理王家这本烂账了!」
「老臣,愧对先皇后,更愧对陛下……」
王乾州走的时候脚步都是不稳当的,回府当天,便召集了王家所有的幕僚,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夜……
萧瑜在前朝联合赵家、钱家等,步步紧逼王家。在后宫,赵莲依与钱若莹虽各自为营,但也一起压了王婵不少。
而在这些风谲云诡之下,关雎宫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娘娘,娘娘?」
锦心推了推熟睡的李织织,见她睡得深沉不由得蹙紧了眉:
「娘娘,日上三竿了,该醒了。」
在锦心唤了不知道多少声的时候,李织织才悠悠醒来。
「锦心,这天都未亮,怎么就叫我起来了?」
锦心看着她灰白的瞳仁,艰难的咽下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
「娘娘,是入了冬,天亮的晚呢,要不娘娘再睡一会?」
「嗯…锦心,你等会用早膳了再叫我…我在睡一会…」
锦心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拿出之前青雀给的那瓶药。
她倒出了里面的清心丸:
「一、二、三、四、五……六……为什么是六颗,为什么…我明明……」
眼前模糊一片,锦心死死攥着那个白玉瓶子,她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似是惊醒了梦里的李织织。
「锦心…」
虚弱的声音响起,锦心忙擦了泪跑过去,她止不住的抽噎着:
「小姐。」
「对不起,锦心,宫里的日子,真的太苦了……我多过一日…都觉得难受的紧…」
锦心摇着头,握紧了她的手:
「最后一颗药,我没有吃,我本来想悄悄丢了的…但是你又说这个药怕是…价值千金,我就,我就偷偷又放了回去…你日后出宫了,就拿着,当压箱底的嫁妆!」
李织织艰难的撑起身子半坐起来,将脑袋轻轻靠在锦心肩膀上,她笑着说:
「你将这药丸卖了也成,回扬州买个庄子,还能做地主婆呢,我写了封信,就放在妆匣里,你到时候拿着信去求萧瑜放你出宫…」
锦心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又点头的,她的眼泪滴在李织织的脸上,李织织摸索了半晌才摸到她的脸,她有些费劲的帮着擦了擦。
「锦心,你说,冬日的夜怎么那么长呢…我们说了好些时候的话了…这天怎么还不亮啊……」
「小姐,锦心抱着你睡会吧,等睡醒了,我去御膳房给你拿点酥酪来。」
「好啊,要是再有一盏杏仁茶那便更好了。」
许是话说的多了,李织织又有些困倦了,她慢慢阖上了眼……
锦心半抱着她,嘴里哼着扬州的小调,不一会,怀里人就睡熟了。她望着外头的刺眼的白光,无声的流泪,八岁的时候,她与锦绣被老爷买进府,两人一块伺候六岁的小姐。小姐待她们很好,三人情同姐妹…..哪知,进了宫之后,锦绣没了,小姐也要……
「小姐,锦心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25
冬至的时候,宫里下了好大一场雪。
白芨施展着平生最快的轻功,往御书房的方向赶。
萧瑜和盛泽正讨论着今年反攻突厥的事情,却见白芨直接从窗口处翻了进来,他身上携着外面寒人的雪花,看得萧瑜一愣。
「主子,夫人…去了…」
萧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外面的冷风钻进他的衣襟内,心间一阵寒意蔓延开来……
「你说,什么?」
白芨只是垂头跪在地上,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萧瑜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织织……」
漫天的飞雪将他包围,他眼眶赤红,疯了似的在雪地里狂奔。
找到李织织的时候,她正被王婵的人裹在一张草席内打算从甬道运出宫。萧瑜喝停队伍,眼里的杀意惊得宫人纷纷跪下求饶。
席子被掀开,李织织苍白羸弱的容颜出现在萧瑜眼前,他不可置信的呢喃: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是跟宫外的人串通好的想逃出去…..」
触到她僵硬且毫无温度的身体,萧瑜彻底慌了神,他颤抖的抱起李织织的尸体,抚去她发上的积雪。他用脸贴着她冰凉的面颊,不停的摇头:
「织织,这里太冷了,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
关雎宫里跪了一地的太医,殿里的暖炉燃了很多,他们头上皆出了细汗,但是无一人敢去擦拭。
「一群废物!」萧瑜的眼里似冒着火星,底下的人均不敢出声。只见他一边搓着李织织凉透的双手,一边大声的怒骂:
「殿里这么冷,还不快去多加几个炉子!」
「进宝,去民间张贴告示,寻医救治皇贵妃!」
进宝闻言直接哭着跪了下来:「陛下!还请陛下节哀啊!」
边上的太医摇了摇头,皇帝疯了,那李氏早已无了脉息,又如何能谈的起一个救字。
桌上的香炉被狠狠砸在地上,萧瑜咬着牙厉声道:
「朕要节什么哀!织织不过是睡着了….都给朕滚!给朕滚!」
他踢了旁侧的进宝一脚,进宝顺势抱着他的锦靴哭嚎起来:
「皇贵妃娘娘已经薨逝了,陛下!」
「住嘴!住嘴!她没死!她没有死!」
萧瑜红着眼,声音嘶哑,他跪在床前,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满殿的节哀声。
王婵是被大臣们推来的,陛下已经连着三日将自己关在关雎宫里,未曾上过朝。
她作为皇后,理因劝谏。
悄悄打开殿门,一股腐烂的气味熏的她几乎昏厥,殿里一个火盆都未燃,冷的厉害。王婵裹紧了身上的银狐裘,越往里走,那股气味便越浓……
「呕!」
打了个干呕,她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往寝殿里张望。
岂料,眼前的一幕让她瞠目结舌,萧瑜正抱着李织织的尸体同榻而眠!她尖叫出声,被吵醒的萧瑜一脸阴沉的看着她:
「谁让你进来的!」
「你你你疯了…你……」
王婵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等她连爬带滚的出来的时候,外头候了许久的大臣见她这副样子纷纷上前询问:
「皇后娘娘,陛下可还好?」
「陛下已三日未上朝,这…如今皇后娘娘去了也劝不了吗?」
「不如叫柔贵妃去劝一劝?」
王婵白着脸,嘴里只是说着一句话:
「陛下他疯了!陛下他真的疯了!」
众臣哗然,盛泽黑着脸一把将堵在门口的王婵拎开,随即推门而入。
他疾步走进寝殿内,见着床上的李织织,他死死压着自己身上喷薄而出的杀意…敛下眸子,沉默不语。在萧瑜诧异的目光里,盛泽缓缓伸出手,规整了她耳边的碎发。
萧瑜负手站在窗边,露出一个冷笑:
「原来,那个人是你…」
盛泽并没有接话,只是拿出了一封书信:
「这是我这几个月收集的,王家贪墨军饷的罪证…」
他开口便是一股浓烈的酒味,萧瑜皱了眉头,接过书信细细看了一番,他那的罪证里也有这个,但是盛泽的这份更详细也更致命……
「好……如此……便不用再等了……」
「陛下,还是莫要再折腾她了,如今外面都在说她是妖妃,她不是什么妖妃……」
她那么纯良,那么好,怎么可能是他们说的那样……
盛泽的脸上满是悲戚,他当时听到她的死讯恨不得即刻就随她去了!可是,西北那么多百姓在等他…他不仅仅是盛泽,他还是西北的盛将军。
萧瑜闻罢,突然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似的。他无力的抬手,示意盛泽下去,独自一人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第二日的清晨,他亲手推开了关雎宫的大门……
李织织被追封为元皇后,葬入了帝陵。为示哀悼,举国上下,三个月内禁止婚嫁、百天内不得作乐。
盛泽将锦心锦绣的坟迁回了扬州老家,他自己也在那悄悄为李织织立了个衣冠冢。
王家贪墨军饷、陷害忠良、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蒙蔽圣听!其罪行之多,罄竹难书……
「王氏一族,男子披枷带锁,流放西北充为军户,不得入仕;女子皆贬入贱籍,为奴为娼…」
一瞬之间,大厦倾倒,王乾州直接死在了去西北的路上。
王婵被废了后位,皇家玉碟上也除了她的名,她被贬进了浣衣局,不但要日日浆洗衣裳,还要清洗恭桶。不过几日便成了疯子,在一个夜里不慎跌进了井里……
钱若莹生产那天,痛了整整一夜,她一直往产房外张望,疼痛让她的声音有些暗哑。
「陛下呢?你们去请了吗?」
「娘娘,陛下近日事务繁忙…..」
是了,他总是那么忙,忙得从来未曾正眼瞧过她。就连现在他第一个孩子出世,他都不愿意过来瞧她一眼。
「若莹!你记住,钱家的未来,都系在你这肚子上了!」
帘子外传来钱太后焦急的声音,钱若莹闭上了眼,配合着产婆,咬着牙忍着剧痛,将满心的怨念化成了气力。
「哇哇哇….」
一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了宫闱……
「娘娘,是个皇子!」
宫人喜不自禁的抱起孩子跑了出去:
「太后!皇子!娘娘生的是皇子!」
「好好好!快抱来我瞧瞧!」
钱若莹累的虚脱,她为陛下生了个皇子,陛下应该会开心吧……自从元皇后死了以后,陛下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
永和宫,淑妃生子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各宫,赵莲依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扶着自己的肚子缓缓站了起来。
「钱若莹的命可真是好,第一胎,便生了皇子……」
桃枝忙走上前搀着:
「听说生产到现在,陛下都并未去看过呢。」
「呵,他如今吃住全在关雎宫里,除了李织织,他的眼里又何曾放下过别人?不过好在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如何与我争?」
「娘娘,慎言!」
桃枝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最近娘娘的脾气很不好,时常语无伦次的说些怪话,特别是元皇后身故后……
赵莲依看着桃枝胆小的样子,不由的冷哼:
「瞧你那点子出息,李织织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她死了,我还怕她不成?」
她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眼里闪着疯狂:
「等我生下皇子,我一定能叫陛下封他做太子!到时候我们赵家,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两个月后,赵莲依生下了一个女儿。
萧瑜出现时,她正半倚在床边,冲着地上跪着的宫人发脾气:
「不可能!你们定是将我的皇儿掉包了,我生的不是女儿!」
见萧瑜来了,她哭的更伤心了:
「陛下,臣妾无用。」
襁褓里的女婴让萧瑜晃了晃身子,她长得像他与织织的第一个女儿….那个早殇的孩子。
他小心的抱起,许是很久没笑过了,脸有些僵硬,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得底下的宫人神色一惊,众人皆跪下贺道:
「恭喜陛下,喜得公主。」
往后好几年,萧瑜一心只扑在朝政之上,不再踏入后宫。偌大的宫里,只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不少大臣上过谏言,萧瑜在第二日上朝的时候,将李织织的灵位放在了皇位上,神神叨叨的说了句:
「织织你瞧,他们又在逼我,不过这次我真的拒绝了…..」
下面的大臣脸色均是难看的紧,自此之后,再无选秀的谏言出现….钱若莹的儿子毫无悬念的成了太子。
有人动过心思,想送与故去元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进宫。进宝悄悄拦了下来:
「你怕是忘了陈家?你瞧瞧他们眼下是何光景!」
「哎呦!谢公公提醒,臣差点儿就…..」
那位大人擦着冷汗连连道谢,那陈家,突然被陛下屠了满门,原因竟是出在此!还好今日被进宝公公拦下,不然可就丢了性命了。
自打萧忆织记事起,她印象里的母妃,就是个疯女人。
她被父皇关在一个森冷的宫殿里,她每次去看她的时候,她总是会说什么替身,什么织织的。
萧忆织吃着葡萄,满嘴的汤汁,钱若莹不禁笑了笑,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忆织刚在襁褓时就被陛下送来了她宫里,她又喜又忧,喜的是他对她尚有几分信任,忧的是她怕忆织受赵莲依的影响……
「慢点吃,小馋猴。」
「淑娘娘,什么叫替身呀?为什么母妃总说她是什么替身,我也是什么替身的。」
钱若莹擦拭的手一僵,她柔柔的笑道:
「忆织,你母妃她得了疯症,那些话你大可不用放在心上。」
小忆织懵懂的点点头,皇祖母说,母妃是接受不了她生了个公主才疯的。她每次去看母妃的时候,她也确实是很厌恶她,这让她很伤心。但是好在父皇和淑娘娘都很疼她,特别是父皇,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父皇也会摘给她的。
又是一年冬天,这天,洋洋洒洒的下了好几个时辰的雪,进宝进殿奉茶的时候,见萧瑜正站在窗边看着雪发呆。他心下暗叹了口气:陛下这是又在想那位了……
盼儿自打王婵被废后,她就从坤宁宫里出来了,她现在被分到了打扫宫道的活。
近几日下了好些雪,她扫都来不及,冬至将近,宫里的人神色都凝重的很。新来小宫女新奇的打量着来往的宫人,盼儿忙拿扫帚轻轻打了她一下:
「不要命啦?瞎看什么呢!赶紧干活!」
小宫女立马立马收了视线,洒扫起来,只听到盼儿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念叨:
「眼下马上就要过冬至了,晚上没事别出去溜达,干完活回了西所便早些睡了!」
「姑姑,为……」
盼儿捂住她的嘴,狠狠剜了她一眼:「没有为什么,这是宫里的规矩!」
见她如此严肃,小宫女有些害怕的点了点头。
宫里是从不过冬至节的,每当冬至那天,朝堂会停一天,陛下亦不会去上朝。每每临近冬至,陛下的脾气都不大好,所以宫里所有人都会在冬至前后夹起尾巴做人。特别是在冬至这天,入了夜,宫里的甬道上除了巡逻的禁卫军,不会再出现任何人。
萧瑜早就将自己的寝殿搬进了关雎宫,这里的一切都一如李织织在时那样摆设。
她喜欢的琉璃盏,他每次下朝回来,都会亲手擦一遍。
她爱吃酥酪,他便日日都吃上一盘。
她常在廊下坐着,他就在深夜批完折子后,在她常坐的那张躺椅边上,另放张椅子并排坐着。
冬至那天的深夜里,新来的小宫女跑出了西所,她吸着鼻子,揉了揉给掐的青紫的手臂。她想去找盼儿姑姑,但是宫里太大了,走着走着,她就迷了路。
冰凉的雪花落进了她的脖颈间,她冷的一个哆嗦,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突然,一阵压抑的哭声从前面的宫殿里传出,小宫女白了脸色,但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心偷偷走上前去瞧了瞧。宫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的廊下坐了一个人,他哭的伤心极了……
「谁在那?」
那声音就像破烂枯朽的旧木一般,小宫女吓的赶紧从门后跳出来:
「我,我我不是坏人。」
萧瑜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他招招手让她过来。
「小姑娘,我且问你,你说,人死了,是否还会回来瞧瞧以前的人……」
小宫女眨了眨眼睛,她的眸子纯净,就像地上的白雪。
「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可我时常能梦见她,她常在梦里抱我。」
「那为什么……她不曾入我梦中……」
「你肯定是惹她生气了罢?她气着呢,不想见你哩!」
「是啊,我惹她生气了,整整十年,她从未入梦……」
一行清泪从萧瑜苍白的脸上划下,他两鬓已然斑白,面容憔悴。
他又想起他们成亲那天,织织拿着一柄石榴籽花的团扇,俏生生的立在月亮门下,她调皮的露出一双明亮的的眸子冲他眨了眨眼……那是他箫瑜,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如今每每想起,只觉肝肠寸断,悔不当初!
冬日的夜,总是漫长又寂寥的,而往后几十年,他都要一人度过了……
(完)
番外
李织织是被一道刺眼的光蛰醒的,她惊讶于自己怎么能看的见光。
忽的,一个熟悉的温柔嗓音响起:
「织织,快到上京了。」
她猛然翻身起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车里,边上居然是……
「娘亲!」扑进杨氏的怀里,李织织的眼泪珠子不停的掉下来,哭的撕心裂肺。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杨氏有些不知所措的往外喊了李清进来。
李清掀开帘子的时候,见自家女儿正抱着夫人哭的伤心,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欺负,忙问:
「织织,怎么了?」
李织织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面前的人,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爹爹,织织错了。」
李清瞧着她的可怜模样眼圈都不自觉的红了,他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发顶:
「不论织织做错了什么,爹爹都不会怪织织的。」
「怎地突然哭成这样呢?「
杨氏拿出帕子擦了擦女儿眼角的泪花,李织织还在不停的抽噎着,她依偎在杨氏温暖且真实的怀抱里,反复确认这不是梦境。
两夫妻对视了一眼,轻声问她这是怎么了,李织织抱紧了杨氏的腰身:
「织织做了个噩梦,梦里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只有织织自己一人。」
见她如此,杨氏同李清嘀咕:
「这怕不是魇住了?」
「可能是这几日赶路累着了」李清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没有发热的迹象,他冲她笑笑:
「织织,你不是很想看上京的雪吗?扬州的冬日没有雪,等到了上京,你每年冬日都能看到你喜欢的雪了。」
李织织却摇了摇头,她漆黑的眸里缭绕起悲凉的雾气:
「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下雪天…..」
「你都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一会晴天一会雨天的?」
杨氏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李织织抱着杨氏又哭了一阵,直到哭累了方才沉沉的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池塘的蛙鸣回荡在房间内。
李织织起身,赤着脚跑了出去,她推开房门,外面洁白的月光涌了进来,照亮了这个曾经在她梦里出现无数次的小院。
「我真的,回来了。」
守夜的锦绣被惊醒,她看着站在月色里的人大喊:
「小姐!你怎么不穿鞋就下地了!」
李织织转过身,冲上去抱住了锦绣。
「锦绣,真好,你们都在我身边。」
脖颈间似是有一道热流滑进,锦绣愣了下,怕不是又梦魇了……
她伸出手轻抱住自家小姐,柔声道:
「小姐莫怕,锦绣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客官,您的馄饨!」
一个瓷碗被端上了桌,里面满满当当的盛了十个馄饨,透过薄薄的皮都能瞧见里面的肉馅,猪油的香气和翠绿的小葱,勾的人食指大动。
盛泽顾不上馄饨还烫口,他一口一个吃的很快,不一会,一碗馄饨就已经清扫了个干净。他放下碗,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
「老板!再来一碗!」
「好嘞!」
五六碗馄饨下肚后,他正想再要一碗,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顺着风吹进了他的耳里。
「老板,一碗鲜肉馄饨。「
他不由得扭头看去,
一名穿着蓝色罗裙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摊前,笑盈盈的同摊主说着话。她生的比上京城里所有的千金都好看,皮肤白白的,声音软软的……
盛泽脑里轰的一声,仿佛烟花炸开一般,搅得他的心砰砰直跳。
糟了糟了,她好像往他这来了,盛泽收了视线,他紧紧抓着凳子的一边,当初他孤身潜入敌营时都没有现在这般紧张。
「请问……能一起拼个桌吗?」
她在桌前停留,盛泽慌乱的理了理桌上的碗,他的内心不住的哀嚎,为什么要吃那么多!他是猪吗!!
「我我我我我,我也是刚来,这些不是我吃的。」
少女顿了顿,还是坐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打断了。
「客官,您的馄饨。」
摊主端来了一碗馄饨,还笑着问盛泽:
「这位客官,还要再来一碗吗?」
盛泽此时只想将头埋进土里,他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少女捂嘴偷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这位姑娘,我以前不曾在上京见过你…敢问……姑娘芳名……」
他的声音轻的让人听不清楚,等了半晌都没回应,盛泽正在想自己是否太过唐突,惹她生气了。
「李织织。」
她认真的看着他,眸里似有泪光,见盛泽愣住,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叫李织织…你呢?」
「我叫盛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