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我的父皇却把我猪狗般下嫁给了一个书生。
原因是我失去了贞节.
幸运的是,我的驸马温文尔雅,
不幸的是,这个温柔驸马是个狠角色。
婚前我被掳失贞,是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为我据理力争。
婚后他谋朝篡位,当着我的面毒杀我的父兄。
他用一副细链手铐把我囚作禁脔,还要温言细语,叫我要「乖乖的~」
1.
我叫李时樱,是大祈皇帝最宠爱的长公主,也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皇家恶女。
去年父皇为我办的及笄礼盛大隆重,极尽奢侈,举国皆知,
数月前,北境王的义子——新晋威北将军孟知返打了胜仗凯旋回京受封,在宫宴上对我一见倾心,却因言语唐突,被我毫不留情当众掌掴丢尽颜面。
自此,坊间疯传我骄奢成性的恶习外,还多加了一条飞扬跋扈。
不过今天,我这恶名昭昭的长公主却像个待宰的羔羊,听凭别人来决定我的生死。
五天前的观音诞,我出宫去明台寺为父皇祈福的途中被人绑架,直到昨天被人从荒效野寺救出来时,我落入贼窟已经整整四天。
四天的时间,足够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被歹徒蹂躏成靴底泥尘了。
所以现在朝堂上,诸位大人正因为我失贞后该不该荀活的事吵翻了天。
礼部尚书第一个跳着脚站出来,说我早在被劫时就该咬舌自尽,以全名节。
皇室宗亲也认为我父皇要做万民表率,一个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成了个失贞的残花败柳已是丢尽皇家颜面。倘若还留我苟活人世,就是贻笑天下。
一众叫嚣喊杀声里,只有一人站出来挺我。
他说我机敏聪慧但性烈如火。自小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我能活着回来,就足以证明我的清白。
他还说,衮衮诸公都是国之栋梁,操心的应该是国家兴亡,百姓安康。为了一个刚刚弱质女子在朝堂上喊打喊杀,才真正是有损泱泱大国的凛凛威仪。
这人便是丞相阮显庭的孙子,与我青梅竹马的太子伴读——阮南非。
2.
我记忆中的阮南非,其实一直是个英俊却安静的书呆子。
这样一个书呆子,却为了救我,在金銮殿上把那群闲得没事干的老古板怼了个哑口无言,让我着实叹服。
所以,得知他下朝后,我马上命人把阮南非请到湖心亭相见,自己则撑着饿了三四天的虚弱身子盛妆打扮了一番,打算亲自会会他。
阮南非到得比我还早,肩宽背薄,气质如松,无朝堂上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得一干二净。
我扯着唇角,故作轻松地与他调笑:「许久不见,阮大人愈发帅气逼人了!」
他略带忧色地看着我,害我脸上的笑也有点挂不住,只好开门见山地感谢他这次的声援。
「殿下言重了,微臣认识的殿下绝对值得微臣站出来据理力争!」他满眼笃定,却看得我有些鼻子发酸。
自从我被救回宫来,连向来最疼我的父皇也只在我昏迷时来看过我一次。与我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更是对我那几天的遭遇三缄其口。
他们大概也是不相信我没被玷污也才选择诲莫如深,认为提起那几天的遭遇会勾起我的伤心事。
可恰恰也是他们的这种态度,让我倍觉失落。
明明是我最亲近的父兄,如今竟和外人一样只想拼命捂住这桩「丑闻」,连真相是什么都不在乎,更别提我的感受。
我踱出湖心亭,站在及腰的围栏前:「真没想到,到头来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
「长公主耿直率真,何必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他亦步亦趋跟着我,语气真诚。
我发现这小书呆子还挺可爱,于是笑问:
「本宫死后,你能为本宫写篇诔文吗?不要怀念,也用不着缠绵,单只是告诉那些跳着脚逼我父皇处死我的老古板:本宫清清白白来,也是干干净净走的!」
阮南非闻言,倏然睁大了眼看向我。
我冲他嫣然一笑,跨过围栏便一头扎进了身前的琼光湖。
落水的那一刻,我其实挺欣慰自己临死之前还能找到个知已。
3.
我虽然是一时冲动才动了寻死的念头,但我没想到,同样不识水性的阮南非会不顾一切跟着我跳进水里。
冰冷的湖水呛进我口鼻时,是他出手拖着我在水里扑腾。
虽然最后救我们的是几个及时赶到的小太监,但他这种险些陪我沉了湖的失智行为,却让我父皇大为感动。
感动的结果,就是他大手一挥直接下了道赐婚的旨意,把我指婚给了阮南非。
过往 16 年我飞扬娇矜,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被自家老子像处理臭鱼烂虾般,悄没声息地赏给了个区区太子伴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落水时,阮南非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写满慌乱,似乎是真的在担心我的样子,让我稍微得到一点慰籍。
更何况,这人是我出事后,唯一选择相信我的人。
最终,我和阮南非的婚期仓促定在了三个月后。
平时看我不顺眼的宫妃和皇妹们见我仓促被嫁,隔三岔五就来我这当阴阳人。
明褒暗贬,含沙射影,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气得我几次开战,恨不得嫁人之前把宫里这些个塑料姐妹都拉出来吵个遍。
这期间,阮南非却亲自去了趟穿云山,替我猎来了一对毛色极好的聘雁。
父皇得知此事都很是高兴,亲自陪他抱着那对聘雁来看我,我却赌气躲在寝宫不肯见人。
「阿樱,南非心仪你多年,你出事后他就替你太子哥哥满京城找你,」父皇略带无奈的隔着门劝我:「这次为表诚意,他一个拿惯羊毫的书呆子,特意在穿云山住了一个月,跟着山里的猎户学射术……」
「我不想见的人是您,与他无关!」我隔着门,委屈得声音都带了哭腔。
说到底,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如今这样轻贱草率的将我嫁出去。
4.
噼里啪啦的礼炮声在京城上空炸响的时候,我搭在大红喜服上的手也不自觉动了动。
「殿下你看,是宫里放的烟花!还是您最爱看的碎春樱!」
「殿下今日出嫁,从此便要定居公主府了。皇上一定是怕您想家才特意命人燃放烟火与您遥相观望,父女同心呢!」
我那两个陪嫁的贴身宫女特意推开窗,你一言我一语的试图活跃气氛,宽慰我心中愤闷。
「狗屁的父女同心!他这是好不容易把我这个皇室污点从身边抹干净了,特意放支烟花庆祝一下才对!」我冷笑一声,直接把她俩一起赶了出去。
过了好半晌,我等得昏昏欲睡,再醒来时,一身喜袍的阮南非正小心翼翼在替我摘去头上沉重的凤冠钗环。
他好看的脸上还挂满没来得及掩饰的怜惜和深情。
见我看他,忙缩回手,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不愿嫁他。
「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怎么这次猜不到我的心思了?」
「微臣……微臣大概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他面露赧色,居然连耳尖都泛起红潮。
我莫名其妙心情转好:「你真的喜欢我很久了?很久是多久?」
他却不敢抬头正视我:「打小就喜欢,喜欢了很多年,也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美梦成真!」
他说这话时,紧张得手都微微握紧。
我这才发现他那双惯做锦绣文章的手,此时竟布满新茧旧伤,想必是为我猎雁时留下的。
这样一个松风明月的人,竟说他从小喜欢我,甘愿为我弯弓引弦?
我心底涌起一阵暖流,鬼使神差般问他:「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在这个世上最需要保护的人了,是吗?」
他怔了怔,伸手用力抱住我,掷地有声道:「是!」
明明是他先动的手,可是抱住我以后,最先红脸的那个人却是他。
我看他僵着身子像石化般不敢动弹,不由又起了逗弄之心:「答应得这么干脆,那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你可不能欺负我!」
谁知这货不仅点头同意,还规规矩矩的带着我喝了合卺酒便去外面沐浴更衣,最后居然抱了床铺盖进来,在婚床的脚踏边打起地铺来了。
我瞬间被激起了该死的胜负欲。
新婚之夜,被明明共处一室的相公晾了一夜的话,我这大祈第一美人的脸还往哪搁?明天交不出有落红的元帕,我那婚前失贞的锅还怎么洗?
我正在心里天人交战,阮南非那边却已经体贴的走到了烛台前问我是不是吹灯安歇了。
我嗯了一声,迅速扫了一眼地上的铺盖和我的距离,然后在烛火熄灭的瞬间飞快下床钻进了他的被窝。
对此一无所知的阮南非摸黑走近,掀被子后一伸手,大掌便不偏不倚的顿在了我的身前。
他动作一滞,呼吸明显一重。
我恨我嫁了个木头,磨着牙道:「本宫都把自己打包送上门了,你都不打算验个货?你还是不是男……」
我话音刚落,还在控诉的嘴便被一双急切的唇吻住。
陌生却令人安心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包裹了我,
被黑暗放大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下一秒,我身子一轻,被他直接揽起,嵌进了宽厚温暖的胸膛。
是在这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男女之间生理上的巨大悬殊。
阮南非微微沙哑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从我唇边纷纷移向耳窝:「君臣有别,还是我让殿下先验验货吧!」
最后,我在低低的求饶声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不可貌相,而我似乎,嫁了头能吃老虎的狼!
5
第二天天没亮时,我迷迷糊糊间隐约感觉到了阮南非起床,忙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今天是不是要随你去阮府给相爷和你父母敬新妇茶?」
阮南非被我这动作吓了一跳,旋即一把将我抱着卷回被窝里,柔声道「安心睡你的,阮家那边,我回去替你走个过场便成!」
「真的?」我有些迟疑,奈何昨晚被他折腾得太狠,现下全身酸痛得厉害,根本不想动弹。
「放心睡你的便是,这里是公主府,你才是这个家最大的人,记住了?」他拨开我额前覆发,又在我额头轻吻了几下。
这一脸春风拂面的温柔,跟昨晚那个哑着声逼我唤他好相公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他走后,我耳边反复回响着他的那句「你才是这个家最大的人」,心里升起淡淡暖意。
因为他的温柔和宠溺,我对今后的生活也多了几分从容和踏实。
原本依礼,婚后三天,我便要与阮南非一同进宫见父皇的,可是第三天归宁日时,不管阮南非怎么劝我,我就是不肯回去。
最后,他只好独自进宫谢恩。
也不知是不是我这种无言的反抗惹恼了父皇,阮南非进了趟宫后,便忽然变得极忙碌起来。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因为回来得晚,甚至干脆就歇在了书房。
一些不懂规矩的下人甚至私下议论起来:说他是被逼无奈才娶了我这婚前失贞的残花败柳,如今成了亲,出了宫离开皇上的眼线了,自然不屑再演戏。
我听得火大,刚想从假山后走出来给那几个碎嘴的宫奴一点教训,却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不远处急急道:「少爷又想干什么?」
我认得这个声音,是阮南非的护卫随从——青鱼。
没想到阮南非今天会回来得这么早,我听着杂乱的脚步声从假山另一边的小径传来忙从假山后转出来。
青鱼还在劝他:「少爷还真打算跟一群下人较真吗?大婚前,相爷跟少爷说的那些话,少爷都忘光了?相爷要是知道您今天为了抓那种人受伤……」
阮南非一眼看见我,直接唤了声殿下打断青鱼的话。
他右边脸颊上明显带了伤,身上的衣服也有几处脏污,看着很是狼狈,
「怎么受伤了?」我讶然迎了过去。
他见我跑得着急,忙上前扶住我:「不要紧,走路没仔细摔了一跤而已!」
青鱼在一旁无奈摇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式。
我佯怒道:「阮南非!你真是出息了!这才成亲多久?就敢当着本宫的面玩欺上瞒下那一套了?我头回听说有人摔跤把脸摔紫的!」
阮南非只好坦白:虽然当时刑部觉得我被人玷污有失皇家颜面,将这案子给压了下来,但他压根没放弃帮我洗刷污名,一直在私下调查。
他身上的伤正是今天在赌坊里围堵当初劫掳我的匪徒之一时,被那狗急跳墙的匪徒打的。
原来,那些人是将我错认成了城中首富丁员外家的大小姐才兵分两路绑架我的,可是负责将我抓走的那两个匪徒很快发现,他们老大和弟兄都被我的侍卫当场砍死了。
面对当时禁卫军的全城搜寻,他们压根没敢再露面。
倒霉的我却被人捆成粽子塞到破庙的神像后,足足饿了三天三夜。
阮南非牵住我的手:「我明日一早便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让官府张榜公告天下便可以还你清白了!」
青鱼小声嘟哝道:「今日真是亏得那个笨贼逃窜许久,瘦弱了不少,这才被少爷这种文弱书生从赌坊逮回来。不然,还不知您要为这个案子魔怔到什么时候呢!」
阮南非不悦的瞥了青鱼一眼,那一眼极具警告意味,甚至带了几分冷厉。
青鱼这才闭了嘴。
我虽觉得他这反应大了些,但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脸上的伤,忍不住伸手抚上他额头的伤:「你是不是傻?」
他疼得微一瑟缩,我便觉得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他捉住我的手凑到唇边轻吻,眉眼温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要负责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殿下是清清白白的无暇美玉!」
6.
「嘶~」阮南非委屈巴巴的吸了口气,却马上抿紧双唇安慰我「没事,不疼,你继续!」
我没好气道:「要点脸吧阮南非!碰瓷也没你这么碰的!你那伤口血痂都掉了,还跟我这装!被本公主伺候上瘾了是不是?」
见我耐心用尽,他忙拉过我的手给我灌起迷魂汤来:「全大祈最漂亮的公主殿下做了我的女人,还每天对我嘘寒问暖,能不上瘾吗?」
我低嗔着拍开他不老实的爪子,刚要撤掉桌上的药罐子,他却直接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他神秘兮兮的表示,要带我去阮家位于城郊的别庄游玩,当是回报我这段时间对他这个病号的照顾。
马车刚到别庄,他便兴冲冲领我参观了我们要住的院子,还亲自帮我换了身骑马装。
等到了马场,他指着其中一匹毛色油亮纯净的温驯白马问我好不好看时,我这才知道,此行是他为我蓄谋已久的惊喜。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骑马?」我有些意外。
因为回忆旧事,阮南非神色异常温柔:「当年大宛向我朝进贡良驹时,皇上当场就让太子挑了一匹小马驹。殿下您两眼放光,眼馋得不行,也向皇上讨要时却被拒绝了。那张委屈的小脸啊……」
「原来驸马从本宫那么小就开始肖想本宫了呀!」我啧了一声:「没记错的话,那年我才 10 岁,还是个孩子啊!」
他果然又耳尖泛红,揽着我的腰将我扶上马便试图转移话题:「我先牵着它带你慢慢走两圈适应一下。」
我皱眉不安:「不如,你也上来吧!万一这马忽然发狂,将我甩下来怎么办?」
他点头,也翻身上了马,双手却从我身后环住了我的腰「殿下放心,这马性子极温驯的……」
话音未落,我坏笑着一夹马腹,低叱了一声,夺过他手中的缰绳暂作马鞭,狠力朝马身上一抽。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后便发足狂奔起来。
阮南非一把抱紧了我:「殿下别怕!」
这个呆子!
他只知道那年我父皇在人前拒绝了我,却不知事后压根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亲自教了我马术。
我侧过头,迎着呼啸的风声,在他颊畔用力亲了一口,这才大笑出声。
7.
因为在别庄骑马的经历,让我重新体验到当追风少女的快乐,那段时间一有机会,我便缠着阮南非带我去别庄玩。
偶尔他有公务要忙陪不了我,我还颇觉扫兴的冲他使使小性子:「忙忙忙,这么忙你今晚就睡在书房好了!」
他无奈看我,打算放下手中的公文时,我却谨记体力悬殊的经验教训,在他起身之前跑出了书房。
我前脚离开书房,后脚便听宫女提醒我:「殿下!奴婢方才瞧着,书房负责煮茶的素琴好像往书房去了!」
我想了想,离开时,眼角余光里似乎确实看见一个搽脂抹粉的丫环,鬼鬼祟祟的在书房外探头探脑。
自幼在宫中长大,男女之间的那点子阴司事,我可再清楚不过了。
当下我冷笑一声,双手一背,便昂手阔步准备来个捉奸大戏。
可是没等我这个女主人大发雌威,便见书房大门四敞,青鱼正拖着那个行迹可疑的丫环往外拽。
丫环嘴里还哀哀切切的求着饶:「奴婢知错了!驸马爷行行好,饶我这一次吧!奴婢下次再不敢了!奴婢只是心疼驸马整日被公主呼呼喝喝,想安慰安慰您啊!」
我一肚子手段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转脸便见阮南非义正言辞的凑过来跟我商量,说要把公主府这些宫奴全都打发了,重新找人牙子来买一批下人。
见我还有些犹豫,他急道:「这些人必须换掉!殿下平时不太来我书房,府里好些丫头胆大得很,好几回了,趁着进来送茶的时候在我面前搔首弄姿,简直不堪入目!」
我莫名爱极了他在我面前这副小奶狗般的控诉神态,于是火上加油:「搔首弄姿?还是不堪入目的那种?你快具体展开说说看,本宫也好长长见识啊!」
他瞪我一眼:「总之,我觉得除了殿下的心腹,府里的下人最好都换成粗使的婆子。实在不用养些个整天就知道打扮的小丫头在家。」
我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原来本宫的驸马不爱红妆啊?亏我近来还新裁了好几件新衣,还有那上好的红绡薄纱,原想着今晚穿给驸马看看衬不衬肤色呢!」
他看着我的眸光倏然深黯,突然一把揽过我抱到膝头,大掌托着我的腰肢往他腿间重重一压:「青天白日,殿下既然有心拱火,我自当奉陪!」
我原本还能咯咯直笑的唇被堵上不久,便第 108 次后悔白天招惹这动辄便由小奶狗变身狼崽子的冤家。
可玩笑归玩笑,我自然不会真养着一堆觊觎我男人的狐狸精在身边作妖。
最终,公主府里除了我从时颂殿带回来的两个贴身宫女外,全都被阮南非换成了他亲自过目确认的一批憨厚朴实的仆妇。
那晚我看着那些鱼贯而入上菜的下人,只觉哭笑不得:「这里头有些人的年纪怕是都能当嬷嬷了吧?用饭的时候看着这一张张寡淡的脸,再好吃的菜都要逊色三分了!」
阮南非义正言辞:「年纪大些行事才稳当,殿下怎可以貌取人?」
我连连点头:「对对对,驸马一定是个打小就不以貌取人的君子,垂涎本宫美色多年,却从来没在本宫面前暴露流氓本性!」
阮南非耳尖发红:「孔圣也说,食色性也!何况殿下这等谪仙绝色!」
我忍俊不住,夹了一筷子金银排骨,衔住一头凑到他近前,笑盈盈睨向他「口甜舌滑,这是又要讨赏啊?」
阮南非满脸的正经立刻溃不成军,捏着我的下颌,连骨头带肉,恨不得将我生吞入腹。
8.
大概是和阮南非成亲后的新婚生活太过甜蜜顺遂,以至于他提醒我说,要在我十七岁生辰那天邀请太子哥哥出宫来府中小聚时,我还有些时光如棱的感慨。
因为和父皇赌气,我自成亲后便再没有回宫。
要说不想他们肯定是假的,但我向来性子要强,轻易绝不低头妥协。倘若借着这次生辰宴的由头,能见见太子哥哥,我还是极满意的。
所以,我几乎是略带感激和赞许的,对阮南非的细心体贴表示了高度肯定。
到了我生辰那天,宫里居然一大早便派人送了好多珍宝礼物,负责送礼的太监还告诉我,父皇提前好几日便命宫中御膳房列了菜单,中午宫里还会给我准备寿宴送来,。
其实,这些日子,我心里的那些怨怼和不平,已经放下大半。面对父皇这份关爱,我反而生出几分不安和愧疚来。
阮南非看穿了我的心思,体贴的替我选了几样府中厨子做的时兴糕点,让我的两个贴身宫女送去宫中孝敬父皇。
我更是暗自下定决心,次日无论如何也要进宫一趟,当面向父皇谢个恩,顺便让冻结已久的父女关系破个冰。
那晚太子哥哥果然来了公主府赴我的寿宴,我既感动又开心,亲自给他们布菜斟酒,忙得不亦乐乎。
席间,阮南非不慎打翻手边的酒盏,洒了我一身酒水,我只好回房换衣服。
走到半路时,我发现裙面除了几点酒渍其实并未湿透。
想着太子哥哥难得出宫一趟,我心念一转便要回暖阁,结果两个临时调来伺候我的侍女一脸慌乱,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回暖阁。
她们越是阻拦,我越是不安,心里的狐疑越来越重,一股没来由的不祥预感从心底窜起后,我索性推开她们,拼命朝暖阁奔去。
刚到暖阁外,我便看见让我难以置信的一幕。
阮南非的护卫青鱼正拿着酒壶,捏着太子的腮帮子朝他嘴里灌酒,而太子被呛得脸色惨白,扶着桌案正痛苦挣扎。
而阮南非,他在桌边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在他面前抽搐着缓缓倒地。
我尖叫着不顾一切扑上去,却被几个体格健硕的仆妇冲出来将我拖开。
阮南非肩背僵直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都是死人吗?这么多人都伺候不好公主?」
仆妇们发了狠,顾不上会弄伤我,几乎是扭着我的胳膊将我拖离湖心暖阁。
我眼睁睁看着太子哥哥在挣扎中伸长了手:「阿樱,救……」
他大概是想叫我救他!
可是,我字都没来得及说完,他口中便喷出一大口黑浓的血。几声痛苦的呛咳后,那只手颓然落了下去,四下一片死寂。只剩我慌乱紧张的呼吸。
我全身瞬间僵住,呆立在了原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皇城方向的大内宫苑里,声声袤远的丧钟响起。
那代表帝王驾崩响彻上京的低鸣,却如惊雷骤降,把我劈得神魂俱碎。
9.
再见阮南非时,我已经被人堵着嘴锁在屋里过了两日。
他素缟孝衣,大概刚从宫里回来,满身满脸的疲态。
我就坐在离房门不远的地上,听见声响也懒得回头多看一眼。
他摘下我口中的锦帕,在我面前半蹲半跪,似倦鸟归巢般将头靠进我的颈窝。
看着他朝我完全袒露的颈项,我毫不犹豫的低头咬了下去。
牙尖楔进皮肉时,温热的咸腥味涌入口腔让人几欲作怄,我却死死咬着不肯松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知道我有多痛。
阮南非疼得闷哼一声,却搂住我的腰丝毫没有挣扎反击的意思。
我看着地上我们交颈依偎的影子,眼前却不可抑止地浮现他那夜当着我的面毒杀太子时的冷漠脸庞。
「少爷!」青鱼护主心切,上前便捏住了我的腮压迫我松口。
结果阮南非不但不领情,反倒厉声把他赶出了房间。
直到房门被青鱼从外面带上,阮南非才淡定地捡起那块先前堵着我嘴巴的锦帕捂着他血流不止的颈侧。
我哑声问他我父皇的死因,他居然说是突发心疾。
我气得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矮凳,咆哮着怒道:「我要听实话!」
他犹豫片刻,才叹道:「是马上风!他赤身裸体倒在了年初进宫的那位虞美人的肚皮上。」
正当盛年的帝王以如此不堪的死法离世,传出去肯定会继我之后,沦为天下第二个笑柄吧!
我周身发冷:「虞美人是你们的人吧?弑君谋逆可不是小事,你们筹谋多久了?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他默然,自顾走到曾为我画眉的梳妆台前,就着铜镜看了看颈上骇人的齿痕。
我挣扎着追到他面前,脚踝上的铁链因此叮铃作响。
「阮南非,看在咱们夫妻一场,好歹恩爱过几日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从哪一步跌进你的棋局的?」
他抬手捋过我鬓边落发,对我的质问听若未闻,竟像个没事人般柔声问我:「你饿不饿?我命人送些鸡糜粥来喂你好不好?」
我狠狠撞开他的手,再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强忍着泪问:「我们成亲这么久,一切都是假的,是吗?」
他沉默看着我,抬手轻轻覆住我发红的眼:「别哭,殿下!你乖乖的,只要你乖乖的,我还能让你进宫送陛下最后一程!」
10.
为了防止我在进宫之后,突然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来,阮南非在与我达成一致意见后,特意命人为我打造了一对纯铜鎏金的细链手铐,铐链细如流苏,做工考究。
只有带上这副镣铐,他才敢带我进宫,让我为父皇和太子守灵尽孝。
「我这样煞费苦心保护殿下,殿下可千万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让我为难!」阮南非为我戴好其中一只手铐后,自己也戴上了另一只。
合拢双手,铐链便在我们牵紧的手掌中。
冰冷的铐环藏在宽袍大袖里,并肩而立的我们俨然还是一对珠联壁合的深情鹣鲽。
只有我自己知道,倘若现在有人能给我一把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捅进他的身体里。
我们原本是要去停灵的鹤仙宫的,谁知半路竟被闻讯赶来的郦贵妃堵了个正着。
她满脸悲愤指着阮南非的鼻子破口大骂:「真是天要亡我大祈!一夜之间,皇上驾崩,太子暴毙,李家的天下竟要姓阮的来代掌。如此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满朝文武竟都熟视无睹!」
我看着她被阮南非带的随从抓住后拼命扭动挣扎的样子,不由想起昔日我大婚时,她在父皇身后冲我微笑的雍容姿态。
可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这泼妇骂街的形象,与身份有多么违和。
喋喋不休间,竟说起当初我父皇因为爱惜阮南非辩才过人,又与我自幼相识,才在我被救回宫后召他密谈,请他在朝堂之上务必回护我的事。
我这才知道,父皇为了保我一命,不顾皇室体面为我百般筹谋。将我嫁到阮家,也不过是不想我在宫中再被人折辱笑话。
而大婚那天,我走之后,他在时颂殿偷偷哭了半天,喝了个烂醉如泥,还抱着郦贵妃说,这样的婚礼太委屈他的宝贝女儿。
我成亲后的这段时间,他隔三岔五要召阮南非进宫,问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没有原谅他,打算何时回宫看他,连病了做梦都叫着我的名字,可我对此却一无所知。
我站在原地,全身无法抑止的颤抖起来,用力扯住了手中阮南非那侧的铐链:
「你在朝堂回护我,到穿云山猎雁送我,为我查明真相,其实压根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奉我父皇之命讨好我,借着驸马的身份内宫,好谋害他,是吗?」
阮南非脸色不善的拽着我,冰冷的铐链在我掌心蹭出一片火热灼痛。
「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别忘了你进宫是为了什么!」他低声威胁,拉着我要走,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是孟知返!
那位半年前在宫宴上,因为出言不逊调戏我,被我打了一记耳光的威北将军孟知返,他回京了!
11
孟知返是受北境王所托,赴京为我父皇扶灵发丧的。
他看我的目光,依然大刺刺地充满侵略性。
阮南非见状,牵着我的手突然收紧:「孟将军也要去鹤仙宫?」
「嗯,路过这儿听见喧哗,便过来看个热闹。不过我来得不巧,好像看了些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孟知返似笑非笑:「驸马爷脸色这么难看,该不会正在盘算杀人灭口吧?」
阮南非笑容温和:「孟将军真爱说笑,郦贵妃因为皇上驾崩悲伤过度,才会口不择言。既然同路,不由我们夫妇为孟将军带个路吧!」
孟知返也笑着一脸和善的道了声谢。
我对这两个伪君子的行径很是不齿,却不得不与之同行。
在灵堂时,有个奉茶的小宫女趁阮南非不备,竟将一张纸条塞到了我手里。
我惊出一身冷汗,捏着纸团不着痕迹的塞进袖袋。一抬头,便对上斜前方孟知返投来的灼热视线和唇角意味深长的笑,心中不由一动。
那晚回到公主府,阮南非为我解了链铐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只好下了逐客令,可他抬头定定看向我:「听闻,陛下曾属意孟知返做你的驸马?」
「是啊!我父皇夸他神勇善战,将来必成国之重器。还说他生得英武神俊,与我堪称绝配……正因如此,当日我才会跑去宫宴上,想看看这家伙到底长什么样。」
他皱眉打断我:「可你后来见到他后,却因他言语轻佻当众掌掴了他,可见你心中并不喜欢他。」
我语带讥诮:「我这人有眼无珠得很,对他是看走了眼,对你,更是如此。现在不就正在自食恶果吗?」
他被我噎得怔了怔,却并不生气:「孟知返是北境王义子,戎马出身心机深沉,向来自视极高也因此睚眦必报。这样一个能将北境十二部压得服服帖帖的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你这个害他当众丢了脸面的人??」
我挑眉:「这我可顾不上,我现在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你们阮家准备处置这颗废棋了吗?而在那之前,我能不能有机会给你们一个反杀!」
屋里霎时又安静下来。
他沉默着看了我许久,旋即起身离开。
房中恢复了死寂,我心里却空落落的绞痛起来。
那晚临睡前,我揣着父皇送我的夜明珠躺在被窝里,打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笔锋犀利,和孟知返这人的风格很是匹配。
字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公主府藏书楼,北面窗棂,红丝带。
12.
东方浮起鱼肚白,辗转一夜的我做了个决定。
我借口要找本旧书打发时间,在几个仆妇的监视下进了藏书楼,又在她们不注意时,将头上束发的红丝带状似不经意的系到藏书楼北面窗棂上了。
那晚,我又困又累,却半点不敢丝懈地撑着眼皮在房中苦熬。
三更时分,我终于听见东面虚掩的窗棂发出轻响,一袭黑衣的孟知返鬼魅般进了屋,轻声唤我。
我急忙披衣下床:「孟将军此番进京带了多少人马?能否助本宫脱困,再帮我……」
「深宵良夜,谈朝廷的事可就太扫兴了。」孟知返打断我:「我此行,是给殿下送礼来的!」
他把一个轻飘飘的包袱扔进我怀里。
借着窗纸透进的昏暗月光,我抖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件风尘女子才穿的香艳舞裙。
「北境最大的妓院叫长留楼,只有长留楼的花魁才能穿上这条名叫海棠春的裙子向本将军起舞求欢。不过,我看见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殿下!」
「当日宫宴上,殿下一身红裙艳光灼灼,可是教我心痒至今呐!」月光照出他眼中赤裸裸的欲望。
我冷然回以一笑:「好啊!只要你帮我杀了阮家满门,便是要我穿上那海棠春当你府中的暖床姬妾,我也愿意!」
「杀掉阮家满门?」孟知返挑眉,毫无预警地伸手轻轻搭上我平坦的小腹「包括你肚子里这个阮家的小孽种吗?」
我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13.
我不可能为一个害死我父兄的人生孩子。
所以,生辰那天,知道自己怀孕却没来得及告诉阮南非的这个「好消息」,在当天晚上就长成了我肚子里的一团阴云。
孟知返是因为对我父皇的死因存疑,才去太医院查阅出事当天的御医脉案。
结果阴差阳错,被他看见当日前往公主府为我诊平安脉的御医居然在脉案上记下了我怀孕的事。
因为他的提醒,我意识以阮家的人脉,阮南非迟早会知道我怀孕的事。
比起东窗事发后任人鱼肉,我选择先下手为强。
我挑了个合适的时机,「晕倒」在了阮南非面前,他被吓得不轻。
大夫说出我怀孕的消息后,我毫不犹豫的让他开方抓药落胎。
阮南非果然急了。
他开始软硬兼施的劝我生下孩子。
他告诉我,阮家夺权不是私欲,而是为了大祈百姓。
阮丞相觉得我父皇不是治国之材,边境战祸不断导致连年赋税加重,百姓怨声载道的情况,只会让使大祈在我父皇手中日薄西山,走至灭亡。
「我知道,自那晚你去而复返看见我杀人那刻起,我们就回不去了!」他抱住我,语气失落得我几乎要当真。
「可你越是恨我,越该留下这孩子!他是你嫡亲的骨肉,是阮家未来的嫡长孙,这江山一旦姓了阮,将来传到他手上也算还给了李家……」
我凄凄问他:「那你呢?你心里,对我动过一丝真心吗?」
他垂眉,语气苦涩:「事到如今,我们不可能回头了。但是殿下,我从没忘记大婚那晚,我说过的话。我已经尽我最大的能力在保护我想保护的一切了!」
他说着,伸手搭上我的小腹:「我这一辈子除了你,再不会有任何女人,这孩子是我们夫妻一场恩爱甜蜜过的见证,你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看看这人间?」
「要我答应生下孩子也行,」我沉默许久,道出我的条件:「我要你当着我的面,亲手杀了青鱼!」
从来血债只有血能偿!
他怎么毒害我兄长,我便要他死于更痛苦的反噬。
14.
阮南非答应了我的条件,且特意选在了我父皇下葬那晚,当着我的面,亲手毒死了青鱼。
因为他的死,我和阮南非的关系也开始破冰。
我再没提过父皇与太子,也不再对他冷嘲热讽。偶尔,我们甚至能平静的同桌吃上一顿饭。
我们不复亲昵,但隔阂似乎在缓慢消弥。
阮南非对此似乎很满意。
他每天明明早出外归,却还坚持亲自张罗我的饮食起居,看我害喜厉害,还找人四处讨要煮酸梅汤的方子。
但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孟知返告诉我,阮家之所以弑君杀储却没夺位,是因为我父皇的传国玉玺失踪了。
据他推测,我父皇很有可能在出事前就察觉到了什么,这才将传国玉玺藏了起来。
而孟知返答应跟我合作的唯一条件就是要我帮他找出传国玉玺。
凭着我对父皇的了解,我趁阮南非不在家,到府中库房里翻找起我生辰那天,宫中送来的几箱珍宝。
最后,在一个装满了硕大东珠的檀木盒子里,满满一盒我儿时最喜欢的滚圆东珠里,我看见了那枚沉甸甸的传国玉玺。
我握着这冰冷的玺印,想像父皇那天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它藏进这盒亲自为我囤起的珠盒时,只觉心如刀绞。
就在这天,阮南非浑身是血地被人背回了公主府。
他在回家的路上遇刺,身中两剑,却死撑着带人赶回了公主府。
没了青鱼这个阮丞相为他精心挑选的贴身护卫,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会是孟知返手下精锐的对手?
可大夫帮他处理伤口时,他仍死死拉着我的手,嘴里含含糊糊,像个孩子似的嚷着「我不回相府」。
但他叫得最多的,是「保护殿下」
那晚,我因为他握得死紧的手,被迫在床边守了他一夜。
可想了一夜我也没想明白,我到底是在盼着他死,还是怕他死。
直到他睁开眼睛,从鬼门关回到人间的那一刻,
我突然崩溃掩住了脸,真真切切的接了一掌水泽。
15.
第二天清晨,高烧刚退的阮南非沉沉睡去后,孟知返带着人守在公主府外接我进宫。
我身穿广袖朝裙,手捧传国玉玺,身后跟着一众皇室宗亲,在朝堂上,痛陈阮家谋害先帝与太子后把持朝政、意图篡位的种种罪行。
以孟知返为代表的北境军方势如破竹,迅速将阮相一党的相关人员抓得抓,杀的杀。
皇城外的主街上,铁甲卫兵忙碌了整夜,我却由于「悲痛过痛,神思恍惚」,在神武殿外失足摔倒,血染玉阶,人事不知。
再醒来时,我居然是在昔日的寝宫时颂殿中。
殿中灯火葳蕤,异香扑鼻,床边却坐着个脸色苍白的小太监。
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身受重伤,本该在公主府养伤的阮南非。
他满眼血丝,见我醒来下意识抬手想抹去我额上因为恶梦而生出的冷汗,
但那手还没碰到我的额头,就像被灼伤般缩了回去。
「你是故意摔倒的,对不对?」他声音异常沙哑,刺得我耳膜生疼。
「是!」我脆声应着,心口却传来丝丝缕缕的牵痛。
「为什么?」他身形微晃了晃,猛然提着我的衣领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杀了青鱼!我明明已经杀了青鱼了,你怎么能对自己都这么狠?」
「看来,当初你说我的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必然是我父皇教的。阮南非,你果然从来不了解我!我就是这么个人,自私又暴烈。」我冷笑出声。
「不过,你现在看清也不晚呀,杀了我!趁现在还来得及,立刻动手吧,阮南非!否则,我俩的血仇家恨一定会不死不休!」
他颤声问我,知不知道孟知返已经连夜下诏,将郦贵妃的七皇子扶上了皇位,北境王也成了辅佐新帝的摄政王。
我愣了愣,嘴上却道「那又如何?七皇弟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姓李!」
他神色森然:「李时樱,你还不知道吧?煽动我祖父造反的人就是你那好皇叔——曾经的大祈武神——北境王!」
我全身一冷,脑中瞬间闪过蛛丝马迹,只觉头疼欲裂。
阮南非用力掐住了我的肩:「为什么你宁愿勾结外人对付我,都不愿信我一次?在你心里,我们夫妻一场,一点也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吗?」
「对你来说是嫡亲的孩子,对我来说,不过是你阮家的孽种!」我声音紧绷,最后两个字说得喑哑无比。
有那么一瞬,我看着他眼底漫溢的血色,疑心他想将我从床上掼下去摔死我。
但他捏着我的肩膀,似要将我肩骨掐碎般的力道却一点点的撤回,直至颓然松手:「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忍心?」
我忍痛吼道:「我还是我父皇嫡亲的女儿,太子嫡亲的妹妹呢,你害死他们的时候,又可曾因我动过一丝恻隐?」
他被我吼得怔住了,盯着我看了片刻,竟直直跌坐在地。
「我早该知道的!」他突然疯魔般,喃喃着朝殿外走去。
「你去哪儿?」我心头发慌下意识想叫住他。
可是这次,他头也没回地消失在了溶溶夜色里。
16.
阮南非离开时颂殿后,我睁着双眼,在时颂殿里枯坐了一夜都没办法再睡着。
第二天一早,在我的坚持下,孟知返派人将我送回了公主府。
结果我小月子才坐了三天,孟知返便来找我了。
他脸色阴鸷的问我知不知道阮南非躲到哪去了。
我忍不住挖苦:「你们先是煽动阮家造反,然后自己以勤王之名将阮相一党铲除殆尽。如今已是名利双收的摄政王了,竟还要找我这个拱手将传国玉玺送人的蠢货要人?」
「阮南非告诉你的?」孟知返神色复杂:「你小产那晚,有宫人说见过疑似阮南非的人进了时颂殿,看来是真的了?」
我不置可否。
他却被我这冷漠的态度彻底激怒「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发现自己又被利用了,你后悔了,是不是?你忘了他怎么害死你父兄的?」
我啐了一声头也没抬:「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你不配同我说这样的话!」
孟知返恼羞成怒,也重重回了我一个耳光。
他抓着我的头发想逼我仰脸看他,却被我反手一记耳光打懵了。
「从前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想打我便能打我,现在你是我随时能碾死的蝼蚁,居然还敢打我?」孟知返气急反笑,将我拖到内殿扔到床上便欺身压了下来。
我知道我惹恼他了,可我一点也不害怕。
从一开始,他和我就都很清楚。
根本不会有什么身着海棠春做他姬妾的李时樱。
孟知返要的,是帮他找出传国玉玺的长公主,至于所谓的替我完成心愿杀了阮家,不过就是个顺水人情。有没有我,他们都绝不会放过阮家。
我想到这,愈发觉得这烂透了的人世可笑至极,眼角强忍的泪珠滚落的同时,我齿关一合扣住了舌头刚要用力,孟知返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动作。
我不安的睁开眼睛,却对上他深不可测的黑眸。
他松开我的手,在床侧坐了下来,用力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才再次开口。
但一开口,就把我听愣了。
他说,当初在宫外劫走我的那帮人是他指使的,目的就是想看看骄傲如我,成为人人唾弃的失贞女子后,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阴差阳错下,竟促成了我与阮南非的孽缘。
「现在想来,以阮显庭的手段,根本不用倒贴个孙子给李家当驸马的,可那家伙不止娶了你!还在解决太子时,蠢到把人带回府里见了最后一面才动手……」
我全身颤抖起来,脑中能想到的,全是阮南非被刺伤时,在昏迷中一声声喊着的保护殿下,
「李时樱!他喜欢你,那个笨蛋,他一定是爱惨了你!」孟知返忽然大笑出声,而我却再忍不住尖叫着打断他,试图用自己的声音掩盖这昭然若揭的真相。
孟知返神经质般冲我吼道:「李时樱,只凭你是先帝之女,阮氏之妻,我义父就绝不可能放过你!你唯一的生路就是跟着我离开京城去北境!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盯着我,眼底一片肃杀:「更何况,一日抓不到他和阮党余孽,我义父就一日不能安枕,我也别想离开京城!阮南非他败局已定,自身难保,必死无疑!」
他说着,一把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当然,在我赶尽杀绝之前,你还有机会求饶反悔的!」
「李时樱,只要你低头服个软,只要你求我做你的靠山……」
我冷笑一声,回敬他的,是一记毫不留情的顶裆。
17.
孟知返最终还是没吃到我这颗酸葡萄。
倒不是我的顶裆有多厉害,而是他这样的人自尊心太强,面对我这块明显已经刻了别人名字的铁板,他选择了将我扔进火坑里。
临走时,他咬牙切齿的将一个系着红丝带的骨笛挂在我的颈项上。
他告诉我,如果阮南非不出现,而我又在火场中害怕了反悔了的话,随时可以吹响骨笛,他还能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这些,他便将我锁在了房里。
他命人搬出了地窖中的藏酒,整桶整桶的状元红浇在了我屋外的墙根和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上。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隔着门窗,侧头看着院中明黄的火光冲天而起,突然想起我和阮南非大婚那晚,京都上空绽放的碎春樱。
明明才过去几个月,一切却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屋外全是仆人四散逃命的慌乱脚步和求救声。
更远处,则是公主府外孟知返命人敲着锣沿街呼喊奔走的声音。
他们给了我一个新身份——犯妇李时樱。
说我勾结奸相之孙谋害先帝,毒杀东宫,事败后还不知悔改,窝藏篡位谋逆的罪臣阮南非。还说我拒不肯交出逆贼,只好放火逼其现身。
我听完这番话,只觉异常可笑。
孟知返怕是疯了,竟觉得今时今日以我做饵,还能逼阮南非现身。
我害死阮家满门,又亲自扼杀了我们的孩子,斩断了跟他的最后一点情份,他怎么可能为我赴死?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阮南非时,他孑然孤清的背影。不自觉伸手,从枕下摸出了昔日他为我打造的那对细链镣铐。
冰冷的金属在我掌心被捂热,屋外亢奋的火苗也开始舔噬门窗檐梁,我却看着帐顶那对彩绣鸳鸯出起神来。
恍惚中,外面传来嘶哑的呼唤和刀剑相击的金属声,旋即,落了锁的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
浓烟滚滚里,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削瘦身影,跌跌撞撞向我奔来。
一身文士袍的男子,身披箭筒,手握弯弓,眸光笃定又专注,满身血污的扑到我的床边,颤抖着声音,叫了我一声久违的殿下。
「傻子!」我看着他,呛咳着笑了起来。
孟知返是疯子,阮南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这两个男人,明明由头到尾都在利用我,到头来却都像情种般为我干出最蠢的事。
「阮南非!你他娘的就是个傻子!」我恶狠狠的骂道。
阮南非哑然失笑:「祖父给我留了最后一队死士想保我一命,可我想了想,比起余生东躲西藏做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倒不如坦坦荡荡,来跟你做个了结。」
「他居然打你了?」他说着,爱怜地抚了抚我被孟知返打肿的脸颊。
我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我先动的手,而且我还还手了!」
他笑了起来:「我方才一箭射伤他的右肩时还在想,他脸上的掌印一看就是你的杰作。还打算若是见了你,也要向你讨一个!」
我抬起手作势也要打他,眼泪却如雨般滂沱失控。
不远处,有房梁吱吱作响即将坍塌。
我抬起的手却被他捉住,掌心露出的细链被他瞧见后,他眼里亮起皎皎明光。
我不假思索地将其中一侧的镣铐锁上他的手腕:「我们扯平吧,阮南非!我累了,也想我父皇了!」
「好,扯平了!」
他低笑一声,在轰隆的巨响里张开双臂抱紧我。
「你看,我说过的,我总会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