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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是我的榜一大哥

直播三个月,我发现我那位花言巧语、出手豪爽、素质很高、禁欲至极的榜一大哥竟然是我那穷嗖嗖的、笨口拙舌的异性室友。

这抠巴人其实都是装的。

当他撅着身子在地上码瓶子,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一瓶能卖一毛,一毛一毛地攒起来拿去卖给老爷爷能赚很多毛爷爷时,

室友那洗得发白的裤兜里,其实塞着一张卡,卡里存款有七位数。

1.

我的室友艺名叫「李乌狼」,真名不详,他咬牙不屈,即便和我玩真心话大冒险,宁可选择大冒险假扮我没有牙的奶奶,都不愿意告诉我他的真名。

所以,我觉得他真名可能真的很令人害臊,

他可能叫李美丽。

之所以这么猜,因为他真的长得很好看。

李乌狼以前是在 H 站直播的大主播,靠一张脸嘎嘎乱杀的那种帅主播。

后来被人知道没上高中某度百科的「二本」学历是造假的后,被骂惨了,就退圈了。

人穷了,就来找别人合租了。

我那时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秉持着帮助朋友的信条,没和他要房租,结果好景不长,我的上司和上司的上司职场争斗,殃及池鱼,避免被人当刀子使,我无奈裸辞。

于是,李乌狼变成了李文盲。

我也变成了贫穷女。

当我抱着我的辞职小箱子回家后,我们两个穷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李乌狼定定看着我,认真地举起他的右手:「安静静,别难过,我可以养你的。」

我看了看他腿上那件我买的老大爷款格子短裤,又望了望他像是被炮轰了的炸毛头,心中不由叹惋。

李乌狼是个好人,自从借宿我家后,不仅承担了日常家务以抵房租,穿着打扮也朴素了许多。

我知道他没钱,不然怎么会抠抠巴巴,这么丑的一条裤子生生像粘在身上了一样。

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洗了穿,穿了洗,晾干的时候还要熨平每个裤角。

短裤但凡是个守男德的,都要害羞,后悔出服装厂子了。

我看不过去,又给他买了一打短裤,只不过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我辞职后第一笔,也是唯一一笔大额消费。

我默默将短裤袋子塞进他怀里,觉得他就是在安慰我,自然没有当真,只不过那时我不知道,

这抠巴人其实都是装的。

他蹲在我门口说自己退圈后买不起面包、住不起房是装的。

他义正言辞,外面饭贵,让我天天定点回家吃他做的菜,能省钱,也是装的。

他每天拎着布袋子,一米八二的大个急得差点从老奶奶头上翻过去抢打折菜还是装的。

当他撅着身子在地上码瓶子,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一瓶能卖一毛,一毛一毛地攒起来拿去卖给老爷爷能赚很多毛爷爷时,

他那洗得发白的裤兜里,塞着一张卡,卡里存款有七位数。

2.

我穷了以后开始家里蹲,人忙的时候想休息,一闲下来就想搞钱。

我之前是个大色狼,投行压力大,没时间娱乐,我便整日摸鱼,徜徉在 H 站,看遍了男主播,因此对直播有着深刻的了解。

如今正好有时间可以施展一下身手,当个主播,赚点小钱。

当然了,我直播绝对不是因为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是因为背了几十年房贷没还,所以想要赚钱。

我直播只是单纯的爱好,纯粹的兴趣而已。

爱好,绝对只是爱好。

直播第一天的时候,我就出现了一些状况。

我的麦没有声音。

虽然我直播间里还空空如也,没有一个观众,但是我是一个认真的卷王,我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

于是,我去敲我室友前大主播的房门。

他退圈后,直播的设备都还在,房东把他赶出来后,我便帮着他将东西都搬到了空房里。

此时是晚上九点。

李乌狼开门时却慢了几拍,我隔着门听到噼里啪啦的纸张声音和笔掉到地上的轻响。他好像很着急,腿撞到了床脚,低低叱骂了一声。

我隔着门,善解人意道:「李乌狼,你慢点藏,我不进去。」

男人嘛,晚上嘛,遮遮掩掩嘛。

我懂。

我只是不明白李乌狼为什么还需要笔?

难道看这种东西还要画重点,做笔记?

那我觉得我室友真是脱俗不凡。

李乌狼喘着粗气,紧张兮兮地打开门,他整个人压在门板上,堵得像一座山:

「怎么了,安静静?」

我刻意移开视线:「李乌狼,可以借一下你的话筒吗?」

「你用吧,给你了。」李乌狼心不在焉地说道,脸色有些不自在。

我点点头,顺带问道:「那能不能再借一个摄像头?」

我倒并不是打算做露脸直播,只不过如果以后做虚拟主播的话,可能需要一个镜头来动捕。

李乌狼「嗯」了一声,我刚要走,他却忽然叫住我,脸半红不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安静静……」

他艰难地开口,语调生涩,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他无比害羞。

李乌狼右手扣着我家那可怜的门,漆快破皮了。

寂静的夜,我看着他,他低着头。

好半天,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

「安静静,你知道隐函数和偏导数是什么东西吗?」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实在思考不明白为什么李乌狼大晚上会思考这种问题。

直到我连好麦,重新开始直播时,我仍然想不明白。

他可能是太寂寞了吧,才先爱上了短裤,又爱上了数学。

我惆怅地想。

忽然,我的门被人「砰」地打开。

「不对!你借麦和摄像头干嘛?安静静,你是不是在网恋!」

李乌狼像个野狼似的钻了进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直播界面,呆呆地又钻了出去。

我木着脸扭过头。

幸好,我的直播间里还是空无一人。

第一次直播,我其实早就做好了状况百出的心理准备,我知道今晚可能一个活人都见不到,所以有条不紊地准备了几首歌,打算打发时间。

只不过,我唱了第二首的时候,直播间竟然就进来一个访客。

我看到名字,挑了一下眉,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欢迎【我想要静静】来到我的直播间。」

好巧,第一个观众的名字竟然和我的微信名一模一样。

我忍不住点开他的个人资料——九十九岁,摩羯座男孩,个人签名:岁月静好。

3.

我咳了一声,硬着声音赞叹道:「你好你好,大哥的名字真是不俗啊,配上这个签名,更有种想要远离尘嚣、安静避世的高洁情怀。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静静呢,是因为有什么心事吗?」

九十九岁的摩羯座男孩静了一会,然后空空如也的公屏上忽然出现了一行字:

「幸会,我的朋友您好。」

我人傻了。

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为我们的友谊干杯」那个表情包。

然后,更让我惊讶的是,

下一秒,我被打赏了三个大火箭。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公屏。

我嘴巴张张合合,张张合合,把一句「叔叔我不约」硬生生咽了下去。怀揣着最后一分侥幸,微弱地试探道:「感谢这位朋友的打赏,你是对主播有什么要求吗?」

我其实看 H 站直播看了很久,所以我大概明白,看直播的除了我这种叶公好龙的大 sai 迷之外,还有许多是真的怀揣着别样的心思想和主播线下接触的。

这大哥说话怪里怪气,出手又阔绰。

噫。

我着实有点发怵。

寂静的公屏上,隔了几分钟,等我声情并茂地唱完一首《我不是那种人》后,他才打出一行字。

白色的铅字,每一个我都认识,但是组合起来,却有点奇怪——

「主播,你会背《蜀道难》吗?」

「……噫吁嚱,危乎高哉?」

他嗯了一声:「你真聪明,前三个字都会读。给你的奖励。」

于是,我又得到了一个大火箭。

我被这几千块钱砸得有点迷茫,即便是我看直播看上头时,我都很少出手这么豪气。

我晃了晃脑袋:「那个……你这边有什么要求吗?比如唱歌之类的。」

他义正言辞,铿锵有力:「帮我批改一下我的默写作业吧。」

等我下播后,男静静给我私信了一张图片,一张皱巴巴,像是被脾气急躁的人气急败坏地揉了两遍的白纸上,认认真真写了一篇《蜀道难》。

字有点像小孩子,规整,没有笔锋,但是用笔沉,笔锋凶猛,看上去像是个许久不写字的成年人磕磕碰碰耐着性子写完的东西。

我着实想不出来为什么自己第一天直播,就平白多出来这么一个爱好独特、性情高洁的榜一大哥。

但是,我唯一确定的事情是——【我想要静静】这位大哥得再加把劲了,把「猿猱」写成「猿猴」,把「巉岩」写成「兔岩」,还在后面暴躁地缀了一句「去他妈的,写的什么烂词!」又用黑笔重重一画,满腹怨气地继续写。

我看完全篇,总觉得这大哥快要「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了。

4.

李乌狼找工作的速度,比我还快。

他某天穿着运动鞋,随便套了件兜帽,头发都没洗,起了个大早去超市抢鸡蛋。

抢完鸡蛋,又去商场门口用活动券抽金猪大礼包。

头等奖电动车没抽到,但是他抽到了一床双喜鸳鸯被。

李乌狼扛着被子,拎着鸡蛋,歪着头在台上照了一张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领奖照。

就这么一张照片,被星探看中让他去演电影。

我觉得,有的人天生就是要红的,比如李乌狼。

我还觉得,有的人天生就是个大冤种,比如我。

当李乌狼在饭桌上端着碗,一边扒饭,一边把接戏的事情告诉我时,我还在努力钻研,如何用最简单的言语解释求二阶导数的方法。

其实写数学题不难,难的是让别人听懂怎么写。

【我想要静静】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了,遇上大哥后,我很需要冷静。

大哥是个爱问问题的大哥,说话文明、素质高、有钻研能力。

他问过我为什么辅助线要用虚线,不能画出波浪线。

为什么不能直接用尺子量所求线段的长度。

为什么要写「解」,不写「答」。

我简直被他带跑偏,正在这逻辑的怪圈中苦苦挣扎时我听见了李乌狼的话,一瞬间回过神来,惊喜地看向他。

他好像也在一边看手机,一边和我讲话。

眼睛轻轻一瞥被我放下的手机,便有模学样也放下了手机。

「什么剧啊?」我问。

他摇摇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我其实现在更想待在家里……」

「接!只要钱到位就接啊!」我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拿根小棒槌在他头上敲三下,让他顿悟,「李乌狼,你现在是个穷人!你需要工作!」

他张了张嘴又把嘴闭上了,不知道为什么,神情中带着几分诚挚的后悔。

我被这个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直到苦劝着李乌狼同意试镜后,我才意识到他刚才好像口误了。

他把我这说成了「家」。

5.

试镜那天。

在我硬生生地软磨硬泡下,李乌狼终于把那条短裤脱了,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

李乌狼,白毛,耳钉,金瞳,歪着头,腰上一条银链子晃来晃去,像个打人超猛的恶霸偶像。

一张嘴,却木着脸,语重心长道:「安静静,饭在锅里,你热了再吃,不敢开煤气的话,等我马上试完镜,回家给你热。」

我倚在沙发上,痛快地挥了挥手,让他不要有留恋,工作最重要。

李乌狼向外走了两步,他走路时肩微微收拢,像个戒备警惕的小兽。

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又站住,犹豫着冲我说:「安静静,我有带钥匙的,陌生人敲门,你不要乱开啊。」

我无言地望着他。

他纠结地望着我。

「李乌狼,当初你直播被公会坑,是谁带你打官司的?」

「是你。」

「是谁帮你骂走那些挑事的小主播的?」

李乌狼笑了一下:「你。」

我指了指自己,我别的优点没有,唯独心大且自信。

我指了指自己:「我很牛的,我怎么可能给陌生人开门呢。」

李乌狼又笑了笑,没吭声。

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敢走,为什么会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借口。

他怕我一个人待着会撑不住。

我辞职的那天晚上,静静躺在床上,两眼呆呆看着天花板。

凌晨三点的时候,我终于哭出了声。

一开始只是哽咽,后来只能用被子压住嘴,再后来我只能拼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个点李乌狼应该听不见的,他早睡着了。

可是,李乌狼还是听到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人类最熟睡的时刻,察觉到我微弱的啜泣声的。

我只知道,他慌乱到赤着脚跑到客厅,刚挨近我的卧室,却又缩了回去。

我那时奋力地捂着自己的嘴,寄希望于他把这一切归咎为自己的错觉。

他好像微妙地感知到哭声随着自己的靠近而戛然而止。

李乌狼站在原地。

我从门缝看到了背着光的那点黑影。

后来灯灭了,光没了。

我以为他走了,又等了等,直到彻底没听到动静后,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我一直在流眼泪,就像是要把压力、委屈统统流干净一般,断断续续哭了很久,直到窗帘透来一点微光。

五点了。

我眯着眼看着日出,困意一点点压到我的眼皮。

临睡前,我无意识瞥了眼门缝,日光照出一片深褐色的淡影,当中却压着一个深深的黑色,

就像是一个人蜷着身藏在卧室门前,挨都不敢挨那扇门一般。

我觉得是我眼花,睡醒后又觉得可能是一场梦。

只不过,在那之后,脾气差的李乌狼便再也没有对我凶过了。

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关心,我的室友笨口拙舌,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唯一一次试图夸我时,他说:「安静静,你可真能吃啊,真厉害。」

他夸人和骂人简直如出一辙。

李乌狼最终还是拉着我一起走了,美名其曰「一个人第一次试镜不习惯」,可是瞧他这副模样,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看起来真的像是会吃冷饭、不关门、引小偷的傻子。

「李乌狼,我下雨天会往家里跑的。」我委婉地替自己辩白,我不是个傻子。

李乌狼镇定地看着我,从他的大书包里掏出一把大伞,语气惊人的温柔:「安静静,下雨天应该打伞的,你看,伞。」

李乌狼又从他的背包里,捏出一个会尖叫的小猪,塞给我玩。

我揉着小猪玩具,忍不住好奇地看着他那个书包,突然意识到最近李乌狼走哪都要背,那包看起来还沉甸甸的,分量不轻。

李乌狼却躲过我的打量,将包藏到了身后。

奇怪……

6.

剧组在二楼。

试镜的人却从二楼排到了一楼,一溜串的队伍里,全是精致白皙的男孩。我放眼望去,总觉得大多数都有种奇怪的相似感。

眼角微挑,都有种妖妖的纯态。

等到挖李乌狼来试镜的副导演叫他去试镜间时,我站在门口,一抬头终于看到了这部电影的剧名。

——《富婆与和她同居的金丝雀小三》

我无声地张大嘴巴,又呆呆地扭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

里面,果不其然,爆出一声熟悉的怒喝:「去你的,你长得才像鸭子呢!你全家都像鸭子!」

李乌狼暴怒了。

门被重重甩开的那一瞬间,副导演一脸爱才心切的焦急,他扳住李乌狼的肩膀,连声说:「等一下,你先看看剧本,看完再拒绝也不迟啊。」

「李乌狼,你这张脸,真的,我看到你这张脸后一下子就明白,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李乌狼冷笑着回头,一脸要打人的野气,他一头白毛都快要气炸毛了:

「我?长得像个卖的?」

「不不不,不是卖,小三是真喜欢上了太太,所以才心甘情愿为她做所有事情的。」副导演辩白着,看起来比李乌狼还笨口拙舌。

李乌狼不可置信:「所以卖就算了!还不给钱?!」

他单手拉着我就要往出走,左手牵着书包,气势汹汹,像拿着方天画戟要去七进七出一般。

副导演瘦巴巴的身材,连门都拦不住,更罔论揽住大高个的李乌狼,他无奈地看着李乌狼,忽然精光一闪,看到被他拖着带走的矮土豆一般的我。

「小姐,小姐等等。」

「你说我就算了,你喊她什么!你再喊?!」李乌狼差点开骂,他现在正处于应激状态,把我拢到身后,气势汹汹地看着副导演。

副导演灵巧地一躲,穿过李乌狼的胳肢窝,把将剧本递给我。

「三公子没有名字,被安太太收留在家住后,才取名叫『三公子』。」

开篇第一句话,便是句网文都不怎么用的废话。

我念出来,只是因为这个看上去好像是女主的人也姓安,这才难免多了一分兴趣。

但是李乌狼既然不想接,我也不乐意干涉他的想法,我合上剧本礼貌地递给副导演。

李乌狼却蓦地出声:「等等,让我看一下。」

他翻剧本时,我便也在一边看了两眼。

这个开头,其实有些艳情味了。

这是个古代架空剧。

三公子是个流浪的孤儿,安太太是风月场的掮客,调教好男孩,教他们学一身技艺,再举荐给有钱有势的客人。她总是温柔地接纳少年,等他们心甘情愿后再草草抛弃。

但是三公子不知道,他一开始以为安太太是真爱他。他住在安太太的家里,房屋四处,就连浑身上下都是安太太的味道。

他还小,他忍不住。

他没经历过爱,即便是虚假的爱也没经历过。

把沙子当金子,

身上又带着流浪时沾染的贪婪、恶劣、偏激,

所以想要踩到更多的少年,得到更多的爱。

我看完开头几页,忍不住「嘶」了一声,理智地叉手,冲副导演说:「这个电影过不了审吧。」

副导演摆摆手:「放心啦,我们会擦边,特别会擦。」

可是,还没等我细问怎么个擦法,李乌狼却蓦地开口:「我接了。」

我和副导演齐齐诧异。

李乌狼二指并起,缓缓摩梭腮边,他的瞳色沉得很,半明半暗地盯着剧本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瞧。

神情有点冷,又有点疯。

然后,他平淡地重复道:「我接了。」

「是因为我们剧本太好了吧哈哈哈,我就知道你看完一定会感兴趣的。」

李乌狼闭了闭眼,莫名其妙瞥了我一眼,眼神浅浅的,看不出来什么东西。

他说:「只不过,感觉有点像罢了,之后的结局呢,结局是什么?」

7.

副导演说这是机密,只能告诉组内人员。他贴着李乌狼的耳朵叽叽咕咕一番。

我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从李乌狼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个好结局。

8.

副导演拍板拍得很快,李乌狼前脚刚点头,他后脚便拉着他拍定妆照,像是深怕好不容易逮住的人跑了一样。

我瞅着这架势,开始担忧李乌狼真的被人卖了,所以蹲在更衣间的门口等他出来。

不过不得不说,更衣间的门口真是个好地方。

春风拂面,满目亮丽。

有几个眼角贴着彩片的男孩从里面出来后,好奇地看着我,盯了一会冲我招招手:「妹妹,你是来试镜的吗?是不是找不到路啦,我带你走吧?」

这一声「妹妹」叫得我通体舒泰,容光焕发,我分外好脾气地冲他们回了一个笑,还没开口拒绝,忽然吵嚷的走廊顷刻安静。

所有人的眼睛都微愣地注视着一个方向。

「她是陪我来的,用不着你带。」

李乌狼冷冷地说道,我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他扬着下巴,一脸欠揍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本想给他好好说道说道什么叫「圆滑」,什么叫「情商」。

可是,一回头,我的心脏第一次漏跳了一拍。

李乌狼长得很好看,这点我早就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他还能更加好看。

他之前都不怎么化妆,野里野气,顶多带个美瞳,往眉毛上抹点黑,可是当这张脸落到专业化妆师的手中,却像是原石被凿出里面的软玉。

眼角一尾红痕,深深刻下去像是道血痕,阴嗖嗖的,配上一双琥珀色的瞳,像是个美艳至极的邪佞。

李乌狼穿了件青色的唐装,双手不规不矩地拧着,敲打自己的骨节,漠然而漫不经心地瞥了众人一眼。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男人。

他比平日的帅多了能摄人心魄的艳,

美得像个来索命的艳鬼。

那张木头美人面冲向我,只盯着我。

然后李乌狼俯下身,低声说道:「安静静,那群可恶的人,拍完照不给我钱。」

9.

这句话,让我顿时回到现实。

我突然记起来了,哦,我的室友是个穷人。

而我,也是个还没找到工作的穷人。

或许是因为李乌狼找到差事可以做,激励了我,我今晚直播早开了两个小时。

那位叫做【我想要静静】的观众,如约而至,简直如同一直在等待我上线一样。

我是个卷王,做什么都要做得最好,哪怕仅仅是过渡期的直播,也要以最饱满的状态面对我唯一的听众。

只不过,我的大脑中有一个地方,像是被电流击麻了似的,一直轻飘飘地印着「三公子」那张脸,我走神走得厉害。

「主播,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公屏上的弹幕让我回过神来,我爽朗同意。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很容易回答,我不假思索地说道:「好人,我喜欢好人。」

弹幕安静了,安静的时间比延迟的时间、打字的时间还要久,

久到我简直要以为我这位榜一大哥走了。

他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学历不好的,算好人吗?」

我张了张嘴,莫名其妙想到了李乌狼,想到了他狠声道「老子他妈的连高中都上不起!」

我叹了口气,正要反驳,可是我的榜一问完这句话后,便仓皇而逃,头像变成了灰色。

10.

李乌狼的第一场戏是三公子和安太太的初遇。

扮演安太太的女演员是一位年近三十,眼神很温和的实力女演员。

她为人很低调,不算什么明星,我也只是隐隐约约对她有些印象。

李乌狼第一次演戏,抱着手臂站在我身边,依旧背着他那神秘的大书包,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灰色短袖。

我伸手指戳了戳他,示意让他学我,把背挺得笔直,他却只撇头看了我一眼,嘴角轻勾笑了笑,依旧躬着背、插着兜,虚虚隔着一段距离,挡在我身前。

第一场戏,一开始其实进展得极为顺利。

导演看着显示器「嚯」了一声,赞叹道:「这小子演穷人演得真像啊。」

李乌狼从拐角走出时,就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少狼,他戒备地垂着眼,用余光左右扫着周围的路人,满脸的凶气,色厉内荏。

只不过,当安太太缓缓向他伸出涂着丹蔻指甲的手:「孩子,和我走吧。」

「三公子」却僵硬了,同手同脚地伸出一只手,像是块石头一样,不尴不尬地撞进安太太的掌心。

「李乌狼!第一次见面,你是被她惊艳到,不是惊吓到!你能不能别再露出那副『老女人要劫我色』的表情!」

导演一波攻击,全砸在无辜者的身上。

「安太太」的笑瞬间僵硬了。

「再来!」导演怒气冲冲地摔了对讲机。

来来回回。

来来回回……

李乌狼是个菜鸟,他第一次演不好也是情有可原。

我觉得他简直和我当初刚进职场那会一般惨,于是我跑出去给他买了两个小面包。

导演拍其他情节的时候,我们两个蹲在门口咕叽咕叽地吃面包。

我说:「李乌狼,你别在意,我其实还有点积蓄,实在不行咱就重新找个活干,不着急。」

我低着头,一边说,一边认认真真地码掉在腿上的面包屑,一会码个「N」一会码个「B」,再画个小箭头指向李乌狼。

「别动!就是你刚才那个表情!李乌狼!保持住!过来开拍!」导演忽然惊天一声巨雷,且惊且喜地吼道。

我吓得一颤,面包屑哗啦啦往下掉。

等到场务喊「Action!」时,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刚刚李乌狼是什么表情来着。

但是,很快我就从显示屏中看到了。

没有名字的流浪少年仰着头,戒备而小心地盯着女人的手,眼神从指尖流转到她温润的脸庞。

然后,毫不犹豫地牵住了太太,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太太不松手,

他便也不松手。

那天拍完戏,导演拉着李乌狼嘀嘀咕咕了一会,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等导演出来后,他邀请我旁观每一场李乌狼参与的戏。

我闲着也是闲着。

看个乐呵,凑个热闹,也是开心。

11.

我的榜一大哥上次不告而别后再进入直播间时,便像是将之前的问话忘了一样。

他依旧一本正经地从语文问到英语,再从英语问到数学。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彻底知道了榜一大哥到底是谁。

12.

李乌狼前几场戏都非常简单,他演的是刚被收留后依旧冷淡戒备的三公子,表情不多,情绪也不多。

有的时候卡壳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抬,瞥我一眼,我便习惯性地冲他加油助威。

顷刻,

他便演得丝滑无比。

不得不说,这种反应让我甚至有了一种自满感。

我望着镜子,揉了揉我的下巴,摆出小李子敬酒的标准表情。

缪斯!

我就是缪斯!

兴许是老天看我飘得太狠,非要让我在接触一下生冷的大地。

有天,李乌狼在拍和安太太的对手戏,我坐在小马扎上收到了我上司的消息——「安静静,周五有个交流会。」

我觉得,上司可能是忙迷糊了,忘记我早就不是他的下属了。

可是,顾祁下一句话,却是依旧毒舌的犀利:

「别想太多,我只是觉得有一个裸辞,至今没找到下家的前下属,说出去都让人怀疑我的能力。

「交流会都是其他友方行业的人,放心,没有你认识的同事。

「安静静,快找个班上吧,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驭下的能力很 shit。」

我看到句尾那句「shit」,社畜的本能驱使,让我下意识就回了个「嗯嗯好的。」

回完后,我深深后悔浪费了一次顶撞前上司的机会。

但是,机会流逝,时光不复返。

周五李乌狼要拍戏,我便和他打了声招呼,装了几张个人简历,便跑去交流会吃席。

13.

我其实心里有点发虚。

因为,我辞职那会和顾祁着实将场面闹得很是难堪。

但我发誓,我从没有想伤害他。

上司是个好人,是个好领导。

我一直很感激他,感激到我心甘情愿放弃工作,也不愿阻了他的路。

做人嘛,虽然要追求功名利禄,但是在此之前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恩将仇报。

我至今都不明白顾祁为什么那么生气,我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腿生短了十公分。

如果我脚程再快些的话,看到办公桌上的辞职信的顾祁就不会双脚跨得虎虎生威,一下就揪住逃到停车场的我。

如果我长成一米八的大高个的话,我也就不会被顾祁的大块头逼到墙角,被他骂。

其实,那也不算骂,他甚至没有说「shit」。

顾祁只是看着我,皱着眉,他嘴巴张张合合。

往日能言巧辩的精英变成了个笨蛋。

他颤抖地说:「安静静,你没有心。」

「你这种人……」他气到吞音,他说话磕磕巴巴,我感觉他合该是一瞬间上涌出所有的脏字全堵在嘴边,挑花了眼。

他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地往出挤着——「你这种人……冷漠!自私!无情无义!安静静……你连问都不问一句,你问都不问一句……」

上司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看到了他的手指,他气到发抖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明明我走了他和顶头上司的争斗就有了个台阶下,大家你好我好,有什么可气的呢。

但是我也只能垂着脑袋,准备接受他更糟糕的批评。

突然,他扬起手。

我心惊胆战地瞪着他,以为他要打我。

可是,他却重重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说,安静静,你真适合做投行,你这种没有心肝的人只配和钱打交道,压根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没人应该喜欢你,谁喜欢你谁就是个傻逼。

他咬着牙,放下手。

我这时才发现,他的眼睛红了。

上司,好像真的很难过。

明明骂我,倒像是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似的。

顾祁像是忍无可忍,从冰层中崩溃般要泄出一团肆意的真情。

他俯下身,悲戚地挨近我。

他向我伸手,手指虚虚要钳住我的下巴。

我以为他要让我吃他一记头槌。

但是最终,他的手都没有碰到我,他只是紧紧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

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直到,现在,

我看着站在众人当中,众星捧月般的顾祁。

才刚盯了一秒,他便似有所感地扭头望来,然后回身冲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便大步朝我走来:

「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我回道。

我实在说不出「别来无恙」四个字。

因为顾祁变了很多,他变得像是一只鬼,脸上蒙着毫无温度的面具,冷冷的,颧骨支棱。

我实在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上司——以前的顾祁,虽说情绪波动也不大,但是他会毒舌,会开玩笑,骗到人了还会眯着眼得意洋洋。

如今,他像死了一样。

但是,顾祁压根不在意我满眼的探询,他示意我在旁边的小桌坐下,交叉着双手,笑容款款地问我最近如何。

我点点头,吃得香睡得好,还常去横某店看帅哥。

他没被我的玩笑逗乐,实际上他好像一点情绪也没有,他只是转动着小指上的尾戒,若有所思。

我睇了一眼,那个尾戒样式有点旧,宝石成色好但很张扬,看上去不像是上司的风格。

顾祁敏锐地察觉到我的眼神,从容解释道:「这个是我太爷爷发家时赚到第一桶金后买的,后来传给了我父亲,前几天又传给了我。」

这听起来倒像是什么大家族的传承和认可。

我便道了声「恭喜。」

顾祁笑了一下,像是冰窝子里漏出的一团冷气。

我问他:「张总现在还会为难你吗?」

他转着戒指,淡淡道:「你应该叫他张中建了,他早就不是总了。」

我替他高兴,可是他的神色却又不像是高兴。

于是,一片冷寂悬在我们之间。

我以为顾祁已经感到无聊了,没想到他却主动开口:「所以你现在是给你的室友做经纪人?」

我摇头。

他微笑道:「连经纪人都不是,那天天跟着他进组跑来跑去是做小丫鬟?」

「安静静,我只问你一句话,他配吗?他配让一个优秀到能在投行独当一面的女人跟在他屁股后面端茶倒水吗?」

顾祁这话说得着实有些颠倒黑白。

实际上,反倒是李乌狼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次数比我多许多。

但是,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揉了揉鼻骨。

如果说之前顾祁说话像是刺人的辣,那么如今,他这张嘴便像是淬了阴毒似的往人心口扎。

「安静静,我们这样的人,尤其是你,一路摸爬滚打,千辛万苦才爬到如今的地位。你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爱会跑,人也会跑,但钱不会,事业不会。」

「让他赶紧走吧,他在拖你的后腿。」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理清反驳的话——上司逻辑太好,我必须先想好,才不至于被他找准破绽,打个体无完肤。

只不过,当我抬头时我才意识到,顾祁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反而遥遥望向我的背后。

我愣了一秒,缓缓扭头。

我的室友穿着一身西装,脸上还带着点演戏留下的残妆,他只与我隔了几米的距离。

李乌狼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前公司在做传媒业的 IPO 项目。

我才意识到,顾祁说的友方行业原来指的就是这个。

14.

我的室友先前接我下班时,见过上司一面。

我总觉得他们合该就是陌生人,但是李乌狼看着顾祁,顾祁看着李乌狼,双方的表情都不怎么愉快。

我「咳」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死寂:

「李乌狼,你怎么来了?」

李乌狼躬着背,斜斜靠向我,单从影子看去像是倚在我的肩上。

「之前不是有张照片传到网上了么?火了之后便有人来邀约,你一说这个交流会,我听着耳熟,才想起来之前也收到过邀请,索性今天下班早就来找你。」

李乌狼说得轻描淡写,简直像是在不动声色地凡尔赛。

我感觉他今天风头更甚以往,星光璀璨,简直要闪瞎我的眼睛。

就连上司这种在投行都算得上数一数二帅气的男人,在李乌狼这张收拾过、打扮过的脸面前,都显得有些暗淡。

只不过,上司并没有任何不适感,他只是唇角缓缓勾勒出一道唇纹,那双冷漠的眼睛,直到盯着我时破天荒地显露出一分人气。

他愠怒而讥讽地沉沉问了一个问题:

「安静静,这里受邀的多少都是寒窗苦读数年,没日没夜拼搏出来的英才,有人凭着一副好皮相就和辛辛苦苦多少年才攀登到这个地位的人平起平坐……你也心甘情愿?」

他说完,我就知道,他质问的其实不是我,是李乌狼。

这句话像是重重扇在了李乌狼的脸上。

李乌狼的脸瞬间苍白了,他笑容消失,下唇哆嗦着,脸颊浮现出耻辱的红痕,

像是下水道的老鼠,晕头转向撞入人类的世界,阳光一照,才发现自己的皮毛脏污不堪。

他往后退了一步。

顾祁轻笑着扫了他一眼,轻飘飘的,毫不在意地掠过李乌狼,然后冲我点头告别,转身从容地踏入独属于他的名利场中。

我皱着眉,担忧地看着李乌狼:

「李乌狼……李乌狼?」

直到我叫他第二遍的时候,李乌狼才抬头,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逃也似的埋着头,死死捏住手中的香槟杯。

骨节发白,酒液震荡。

我替他稳住酒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李乌狼的手背。

「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他哆嗦着问,声音小得微不可闻。

我闭了闭眼:「没有,我从来不觉得学历可以决定人的高低贵贱。」

李乌狼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他点点头,像是冷风里的旅人点燃了一把干柴,暖得他打了一个颤。

「你是个好人,安静静,你是个好人……你喜欢好人……好人就配和好人在一起。」

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喃喃道。

我本来还有一堆话打算用来宽慰李乌狼,听到他那句飘渺的话时却冷不丁愣了。

……我似乎从来没有和李乌狼说过我喜欢好人。

唯一说过的对象,是那个榜一大哥。

15.

李乌狼没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而我的心情非常地复杂。

我每天眼睁睁看着我节俭的室友,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一根又一根仔仔细细剥着葱叶,

又每晚眼睁睁看着我这位「贫困」的室友疯了似的一个又一个给我打连环大火箭。

我还记得李乌狼上次交流会被刺痛了心,我决定安慰他一下。

于是,我贴着麦,冲我的榜一大哥道:「谢谢大哥的礼物~加我微信吧,哥哥,让你更快乐哦~」

九十九岁的摩羯座男孩不说话了。

隔了会,他用力打出一行字,我简直隔着墙能听到李乌狼手指头猛戳屏幕的声音:

「主播,请您不要这样,网络世界水太深,不要乱加粉丝,私联不好。」

我打蛇随棍上,温柔道:「没事儿,哥哥是不同的。」

那天晚上,李乌狼叫我吃饭的时候,脸臭得像个粑粑。

他欲言又止,欲言再止。

我一边扒饭,一边给好不容易要到的榜一大哥微信发消息:

「吃了吗~好哥哥~」

李乌狼端着手机,咳了一声,差点被饭粒呛到:

「安静静,吃饭不要玩手机!」

「李乌狼,你不也在玩吗?而且我在做正事,我在维护我的直播粉丝。」

他气笑了,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我天天给你做饭,怎么不见你维护一下我?」

我摇摇头,高深莫测:「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人家是九十九岁的摩羯座男孩。」

「……安静静,你有什么毛病?你喜欢老的?!」

「老头好,有低保。」

李乌狼抱着碗,一声不吭地扒饭,好半天,蓦地骂了一句:「靠!」

16.

我对他的小号产生兴趣这件事情,充分吸引了李乌狼的所有注意力。

他立刻从那场交流会的噩梦中脱身,只顾着每天在我的直播间里谨慎发言,恨不得装成性冷淡,让我早点丧失兴趣。

而另一方面,自从认出李乌狼就是榜一后,我终于知道李乌狼在忙什么了——他在准备成人自考,走到哪背到哪的书包里装的满满都是笔记和课本。

我翻了翻,书页中夹着一张皱皱巴巴的《蜀道难》,上面用红笔圈了许多错处,纸张的顶部只写着一句话——「安静静给我改的。」

李乌狼是个笨蛋。

他不知道,不能用红笔写别人的名字。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上忍不住带了点笑。

我仔细将纸张重新塞好,物归原主,假装不知道他的小秘密。

17.

三公子和安太太情好日密,或者说是三公子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情好日密。

安太太是贵族出生,虽然没落了,但是周身的气场还是高不可攀。

三公子凝望着安太太,总想象如果躺在她的房间里,摁住她,叼住她脖颈上的软肉时,安太太会不会少去几分从容,多几分羞红。

三公子这么想着,却猝不及防对到了安太太的目光。

她的眼睛,像是风吹进他的骨头里,贴着他的血肉,洞察他的心。

当晚,他真的获得首肯,去了安太太的房间。

安太太教了他无比美妙的东西。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小三都记住了吗?」

他搂着她,点头。

安太太笑了,眼尾像猫一般眯着:「小三学得真快。」

他得到夸奖,乐坏了,高兴疯了。

次日晚上,三公子就被安排接待客人。

当他抱紧身子,打着哆嗦回到自己的屋子时,他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太太。

可是明明屋子里一丝风都没有,他还是冷得睡不着,他赤着脚去找安太太。

他的太太站在回廊上,倚靠着一个周身华贵的男子,浅笑着看月亮。

那时,他才明白,

安太太对自己的笑容,好假,好假。

18.

「卡!」

这段戏演完后,李乌狼的眼睛一直死死瞪着男二,直到场务冲他打招呼时他才捂住脸,回过神来。

我在场外看着李乌狼,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李乌狼不太对劲。

我旁敲侧击问了他几次,他却死死抿唇,压根不肯说。

之后几场戏,基本都是安太太和男二的对手戏。

三公子不断地目睹两个绝配的璧人走到一起,甚至谈婚论嫁,自己却在一次又一次的买卖中越发堕落。

有一天,他终于爆发,反抗起来弄伤了客人。

他被人团团捆住,押到安太太身前。

他脸被打到肿起,嘴角流着血,眼睛却湿漉漉地看着他的太太。

安太太问他:「小三,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你。」

三公子血红着双眼,凶狠的语气说出最脆弱而天真的话:「太太,我不要和她们做了,我只要你。」

这场戏演完后,李乌狼沉默了很久,就连大条的副导演都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

我一直唤着他的名字,可是李乌狼像是颗石头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戏中的眼泪依旧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导演说:「他入戏了,是好事。」

我却觉得,这压根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

李乌狼是李乌狼,他不是三公子。

我强硬地拒绝了导演加戏的要求,让李乌狼定点下班,立刻回家休息。

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忽然感觉自己的脖颈湿漉漉的一片凉。

我猛然惊醒,却看到了李乌狼。

他鼻息喷出的热气簇簇打在我的脸颊上,让我敏感到心脏加快跳动。

「安……不要离开我。」

他似乎还在那场戏中。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李乌狼的发尾,学着安太太的语气道:「没事,没事,不离开,不离开。」

我抱着他,李乌狼感受到我接纳他的力度时,才敢用力反手抱紧我。

「安静静,求求你,爱我吧。」

他呓语道。

我拍他后背的手顿住了,

是安静静,

不是安太太?

我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我的耳朵出了差错,可是这个夜晚太安静了,静到无人打扰。

我们俩的手臂搭在一起,暖得不可思议。

我叹了口气,忍不住感慨:榜一大哥、自考、暗恋,这小子心里藏的秘密可真多。

19.

我醒来后,李乌狼已经走了。

他头一回破天荒没有等我,只是将早饭放在了桌子上。

我立刻明白,他估计还无比清楚地记着自己昨天说的话。

等我到剧组时,李乌狼猛地扭过头,面无表情地跨过一个三脚架,然后面无表情地被三脚架撂倒在地。

副导演啊啊啊啊地跑过去,一边扶,一边大喊:「脸啊,脸啊,你的脸啊!」

这句话,放在如今这个场合,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诡异。

李乌狼不吭声地站了起来,满脸都是悔恨。

「我昨天说了什么没脸的事情!靠靠靠!」

他脸上这几个大字,无比清晰。

我溜达来溜达去,李乌狼都故意不看我,我咕噜噜转了个圈,灵巧的身姿惹来一干工作人员的叫好。

李乌狼依旧不理我。

我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看着李乌狼化好妆,直直走近女主角,开始拍戏。

又看着他被导演噼里啪啦一顿臭骂,然后直直走进洗手间。

当我尾随他进去的时候,李乌狼正将脑袋放在水龙头下冲凉水,他一动不动地扶着洗手台,后脖颈沾染了一层水汽。

我背着手,一下子将门反锁了。

「啪嗒」一声轻响,李乌狼的双肩瞬间僵硬。

他缓缓起身,顾不得打理湿漉漉的头发,只定定看着我。

他不敢希冀,明明我还没有开口,他便像个行刑前的死刑犯似的垂下头露出脖颈,毫无反抗地等待处决。

「李乌狼…….」我咳了一声,我分外不擅长说什么情话,只能声如蝇呐地说道:「我们试试吧。」

李乌狼吓得打了个激灵,后退一步。

我无言地看着他。

他后退完,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愣愣地看着我。

「试试?」他问道。

我皱眉,内心深刻懊悔自己明明准备了一套深情款款的词,怎么说出口的东西变得这么粗糙。

我又张了张嘴,打算弥补这个错误。

李乌狼却飞快地打断我:「试试!试试吧!」

但是,他没有什么开心的神情,甚至肩膀都没有松懈下来。

我眯着眼,意外觉察出,李乌狼这副神情很像是三公子心甘情愿被安太太哄骗的模样。

「李乌狼,我不是安太太,你也不是三公子,你明白的,对吧?」

他点点头,眼神却丝毫没变。

李乌狼,他还有心结。

20.

我和李乌狼正式谈恋爱后,我感觉我像是回到了十八岁。

不是因为恋爱让人回春,而是因为李乌狼太正经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曾经在直播间穿着浴衣、袒露腹肌的人,慵懒地说「老子爱穿什么穿什么,网管也管不着」的叛逆主播,私底下竟然是个保守的乖学生。

有时他拍戏结束得早,我乐呵呵地问李乌狼要不要去约会。

他躬着背,任由我踮着脚揽他的肩膀,然后摇摇头:「不要,我要回家。」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觉得我像一个诱惑乖女孩的老流氓似的。

李乌狼还没有告诉我他考自考的事情,他只是偷偷将英语单词本夹在剧本里,粘在厨房的菜谱里,或者截图保存在手机里,一有时间就背单词。

我看到后,便也心照不宣地掠过去。

只不过,每到饭点我便不动声色地打开自考英语听力真题,自言自语道:「我最近就喜欢听这个……诶呀,这个听力一定要注意女播音员的重音,如果是我做题的话我一定知道重音处就是有答案的地方……」

没隔多久,李乌狼就搁下碗,无奈地看着我:「安静静,你发现多久了?」

「没多久……」

我小声嘟哝,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李乌狼叹了口气,被戳穿后反而多了些坦然。

「安静静,我不告诉你,只是不想……不想被你知道后,我却没有考上…….」

他摇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安静静,我不会拖你的后腿的。」

21.

李乌狼被揭穿小秘密后,反而不用再浪费时间遮遮掩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看书、做题。

每每拍完戏,他就穿着三公子那身素袍,盘腿坐在椅子上看书,黑色的假发被簪子松松挽着,垂落在他的肩头。

他学习时,总是很安静。

我看着他的侧脸,觉得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李乌狼,一个脾气不坏、不会背地里抽烟,也没有早早辍学打工、直播被骗得快哭的李乌狼。

要是他能上学,或许听课时就是这副模样吧。

李乌狼忽然摇摇头,双眼还盯着书页,出声道:「我不后悔,安静静。」

我们朝夕相处,彼此都练就出一副不用看对方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技能。

他一边往自己的习题上打对勾,一边重复道:「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人生的幸运是有限的,我遇到了你,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

李乌狼难得说这种软绵绵的情话,这让我忽然想起来,我们的恋爱其实还缺一件东西。

22.

最后一场戏,是三公子和安太太的诀别。

三公子爱安太太,爱到开始恨她。

他偷偷杀掉了其他豢养的少年,做得毫无痕迹,干净无比。

忙于解决无果的凶杀案的安太太累得无暇顾及其他,她的客人在减少,她那位身份高贵的情人也逐渐离她而去。

她越来越依仗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小孩。

有一天,她心力交瘁地回来,发现宅院门口亮着一个灯笼,三公子等她等了一晚上。

从那日起,安太太开始将三公子视为一个男人,而不是孩子。

她渐渐教三公子打理自己的产业,料理自己的家事。

她有时候会因为失去的财富而彻夜难眠,暗中哭泣。

三公子便搂着她,与她相拥而眠。

三公子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安太太,只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安太太的技俩。

等灰色的产业全都转移到三公子名下,安太太拿着洗到干干净净的钱财,准备一走高飞。

离开的那天,

三公子邀她去高楼赏月。

安太太将他推下楼,死无对证。

三公子挣扎都没有挣扎,只静静看着她,然后跌落进白茫茫的雪堆里。

23.

最后一场戏,以此收尾。

当李乌狼落在铺满白雪的软垫上时,导演默默地看着剧本,上面清楚写着:

三公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爱无望,他奋力挣扎,可还是被安太太推了下去,绝望地死去。

李乌狼完全演错了。

有人窸窸窣窣,小声提醒着场务,先不要撤威亚,可能要重拍了。

可是,向来不吭声的李乌狼却挺直了身子,他脸上还沾着假血,一道血痕盖住了他的侧颊,他直直冲导演道:「三公子心甘情愿。」

「爱也好,恨也好,她给的我都认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血滴在了苍茫的雪堆中。

薄薄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目光歇落在我的身上,声音又轻又疯:

「我认了。」

不管是骗我也好,可怜我也好,还是无聊时的试试也好,我都认了。

他的眼如是地说。

我的心一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他压根就没有从这场戏中缓过来,他入戏入得太深,深到不可察觉。

我明白,我们恋爱所欠缺的那件事情,必须得立刻做了。

我匆忙和导演告了假,近乎粗暴地将这个自我麻痹的臭小孩扯到了洗手间。

关门,

反锁。

「安静静,你怎么了?」李乌狼有些不安地扫视了我一圈,可是下一秒,不安就变成震惊。

因为我一把将他推到了洗手台上,揪住他的领子,逼他低头,像是打架般吻住他的唇。

我们俩第一个吻,着实有些鲁莽。

「李乌狼,我是安静静,我不是安太太!」我咬牙切齿,「你认了?你认什么?难道你觉得我以后会抛弃你吗?你觉得我说的都是假话?压根就没喜欢你?」

李乌狼很气人地沉默了。

「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安静静。」

「如果不是你辞职了,如果不是我恰巧在你家里,如果不是你可怜我,你不会和我在一起的。」他镇定地指出来。

「李乌狼,你清醒点,你不是三公子,你不能入戏太深!这只会让你精神内耗!」

我拽住他的发尾,逼他看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李乌狼,听清楚了,我喜欢你。」

李乌狼的眼睫颤了一下。

当我说出口时,我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我们谈恋爱后,我一直都没有和他正式说过这四个字。

可是,我以为他知道的。

他应该早就知道的。

一日日的朝夕相处,

隔着一道门的沉默陪伴,

直播时的匿名鼓励,

偷偷学习想要追赶我的脚步,

还有那哪怕万人瞩目时仍然定在我身上的目光……

他明明应该知道的——

我怎么会不喜欢李乌狼呢?

我叹气,撑起他的下巴,用手指了指自己:

「吻我。」

李乌狼的瞳孔轻缩。

但是,我们谈恋爱还欠的这一件事情,必须让他来做。

我毫不退缩地看着他,等着他。

李乌狼的眼皮飞快一跳。

李乌狼呆住,他缓缓搂住我,摩挲着我的脖颈,似乎想要试探什么。

然后,他轻轻贴着我的唇,一点点小心翼翼地亲着,可是心脏却如同雷鸣般震颤。

他的心跳声太大了,大到我都开始紧张。

李乌狼一点点试探性地碾转。

我鼓励般舔了舔他的唇角。

李乌狼的手在发抖,他用力地捏紧手指,深深吸气。

喘息声昏荡荡地在洗手间散开。

我闭住眼睛。

下一秒,猝不及防被人反手托住,压在了洗手台上。

「砰!」

李乌狼的手掌重重撑在镜子上,另一只手揽着我的腰,我连挨也没有挨到台子就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起。

我下意识「唔」了一声。

李乌狼僵住,他停下动作,下意识缩住肩膀,摁在镜子上的手缓慢地攥紧。

我摇摇头,示意他继续。

可是李乌狼却蹙着眉头,像是苦苦挣扎的旅人,哪怕成日成日地没喝水,却还是认认真真地捧起到嘴的清泉。

一小口,

又一小口。

他小心翼翼,动作轻到不能再轻。

李乌狼的耳廓红得很快。

下一瞬,那红意蔓延到了他的脖子。

即便他没有说话,但是我还是莫名察觉到李乌狼其实是有点高兴的。

高兴就好。

我揉了揉李乌狼的脖颈,毛茸茸的狼尾软得不成样子。

高兴就好。

好不容易演了个戏,还损心伤肝的,差点把自己赔里头。

我觉得李乌狼理所当然该得到点开心。

他以前过得太苦了。

我们的舌尖笨拙地搅弄在一起。

李乌狼却从胸腔中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像是温暖的小兽心满意足。

他握住的拳头终于松开,身上每一寸筋骨都泄去紧张。

他的鼻尖抵在我的鼻尖上,反复地、轻轻地摩挲,一边叼着我的唇一边双手举起我,温柔地将我抱在他的怀里。

「李乌狼……」我气喘吁吁地松开他,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不许再想别的了,知道吗?」

李乌狼仰着头看我,眼眸缓慢地合上:

「嗯。」

我知道,也许等他彻底放下心结,还需要很久。

但没关系,别的优点没有,我很自信,非常自信。

慢慢来。

我和李乌狼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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