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战功赫赫的女将军。
死后变成一只孤魂野鬼。
好不容易活过来。
皇帝想囚禁我。
白莲花想烧死我。
我的白月光性情大变想强取豪夺。
嗯……这么一看,还是皇帝好些。
1
本将军死后变成一只孤魂野鬼。
是真的孤。
我的行动范围只有方圆十里,老天爷画了个金圈把我套进去,我出不去,别的鬼也进不来。
而且这都是乱葬场,阴风阵阵,到了晚上还怪吓人,哦,现在是吓鬼了。
我只能天天靠在金边上看别的鬼撒欢儿地跑,真羡慕啊。
这群小兵生前都一个个喊着要杀死对方,死后倒一起玩得很是开心。
「能不能带我一个啊!」我扯着嗓子喊,真的把我闷坏了。
「沈将军,您不愧是将军啊!死了都跟我们不一样,还有金圈呢!」来了个自家小兵。
「废话,也不看看我是谁!」我翻了个白眼:「你是哪个分部的?」
「管弓箭的。」那小兵不好意思笑笑:「将军肯定没见过我。」
「活着的时候是没见过。」
有一就有二,很快外头围了一圈鬼,东一嘴西一嘴。
「你这属于远程的啊,怎么还死了?」
「刀剑无眼呗。」
「你是咋死的?」
「我被箭射死的……不会是你放的箭吧!」
眼见就要打起来,我隔着金圈吼:「别吵!」
他们一个个缩头缩脑,不敢出声。
我心满意足,虽然死了,威严还在。
「将军,你……你是咋没了的?」有小兵问。
我忍不住流泪,结果滴在衣服上血红的一片,还得强忍住:「我死得太冤了。」
说着,我转过头:「我被人下毒啦。」
来了个知道八卦的:「不会是柔姑娘下的毒吧,就她懂医。」
还有个自以为懂我的:「嘘!别说啦,没看见沈将军正难受呢!」
我懒得搭理他,难受?我可不难受,我只希望成锦和柔春这对狗男女吃饭噎死,喝水呛死,上战场被马踢死,祝他们生不出孩子,这辈子都互相祸害。
想到这,我还真有点难受起来。
我怎么就瞎了眼喜欢上了成锦,还把自己大好年华全都赔进去了呢?
如今死了,连个来看望我的人也没有。
不过也正常,这儿离京城八百里。
真应了家中继母的那句话:「小心日后无人为你收尸。」
2
我在金圈里已经待了十五日,外头那些小鬼,该投胎的投胎,该轮回的轮回。
就我还苦守在这。
死过一回才知道平日里皇帝信的那些云游道士都不靠谱,打这儿路过的没一个能看见我。
皇帝也奇怪,明明年纪轻轻偏偏信这些。
一年国库有多少银子都用到建道观去了,等我变成厉鬼就挨个给他拆了去。
正算计着呢,不远处又来了一个老道士,白发白须,我瞧着有点眼熟。
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人。
大多都是官兵,仔细辨认不像是打仗的兵,更像宫里的禁军。
在他们之后,全是我的熟人。
我那一脸精明像的继母搀扶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老父亲。
继母,你可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无人收尸,人还是奔赴八百里过来了。
等我变成厉鬼就饶你一命。
往旁边一瞧,看见我爹抹眼泪顿时我的泪水也要夺眶而出。
看见后边俩人我又给憋回去了。
成锦穿着便服,昔日挺拔的身躯竟然松垮下来,神色也是浑浑噩噩,在他旁边的柔春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么一看,她算是这群人里精神最好的了。
不过她那身素白的衣裳让我看了厌烦。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
当今圣上也来了,他应该是精神最差的,本来俊朗的面容此时苍白得紧,眼底乌黑一片,跟我出征前相比,整个人瘦了一圈。
我纳闷,圣上何必如此,难不成我死了就没人能带兵打仗不成?
更奇怪的是,为我收尸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那白须老者站在我对面,看着闪着金光的圆圈眉头紧锁:「看来你命不该绝。」
我一喜:「你能看见我?」
他一脸苦大仇深:「还没。」
什么还没?
老头一说话,皇帝就问:「道长,你在和她说话?」
「回皇上,」他瞬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沈将军问老道吃过饭没。」
「……」骗子,又一个骗子!
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我气得不行,大声骂那个罪魁祸首:「成锦你个杀千刀的!」
那老头立马转述:「沈将军说,成锦你个杀千刀的!」
柔春听见了,扑在成锦怀里哭哭啼啼。
「……不是吧,你是不是耳朵不好啊。」
「沈将军,你说啥,老道没听清。」
我颇为无语地摆手:「你还是去吃饭吧。」
那道士又选择性听不见。
随着金圈转了两圈后,他停在我的正对面,开始设坛做法。
而皇帝则开始命人四处翻找我的尸体。
在这儿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最后每个人都开始翻找,柔春看着架势躲不过,也卖力找起来。
我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胸口正中插着一把剑,面色如土,浑身血迹斑斑。奇怪的是,不见腐烂。
任谁看到都会觉得是中剑而死,只有我本人清楚地明白毒发身亡的感觉。
民间都说我有仙女之姿,我看着死后的面容和地府的厉鬼并无不同。
真丑。
老头一甩拂尘,竖起眉毛,厉声道:「拔剑。」
众人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成锦欲动,皇帝快他一步迈进,双手抓紧剑柄,用力拔出,砰的一声剑被摔在地上。
我眼尖,看见皇帝的手在颤抖。
很快,乌云围堵住太阳,将光辉遮住,天色暗沉,只余下金圈还在发着光。
瓢泼大雨霎时间倾盆而下。
太监急忙给皇帝撑伞,被皇帝一把推开,伞掉落在地转了几圈。
似乎想到什么,皇帝又转身亲手把伞拾起,挡在我的尸体上,伸手轻柔地将湿透的发丝拢到耳后,那眼神,晦涩难明。
「圣上不可,这是天雨,为沈将军洗去尘埃。」
皇帝傻傻的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太监把伞挪到皇帝头上,后者依然站在那盯着尸体。
我看到这儿,作为臣子的心可谓是激动万分。
原来我对于整个成国这么重要!
连个葬礼还要道士乞求天雨为我净身。
我脸上血泪模糊,在心里暗暗承诺,皇上,等我变成厉鬼也要辅佐您!
尘土被狂风卷起,众人乱作一团,那金圈的光逐渐暗淡,在最后一刻飞入我的体内。
「哎?」
我的双足离开地面,整个人轻飘飘地被一股吸力往皇帝身边扯。
那老道吐出一口鲜血,高喊一声:「续命阵!起!」
续命?
在飞回身体的前一刻,还没投胎的小兵跑出来哭喊道:「将军啊,小的家在城隍庙西头的湾子村,您帮我看看老母亲啊!!」
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我看向成锦和柔春。
呵呵,你们死定了!
3
我单方面认为。
我与成锦就是段孽缘。
我们年少相识,他是先皇的第三子,稳重踏实,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尤其是在年少时,他救了我一命。
那时的我贪玩调皮,失足落水,他将我救起,在我心里他宛若天神,乃至我看的话本心里想的都是他。
自那之后,我便一直追随他。
他说喜爱刀枪剑戟,我就苦心研究。
他说以后要当将军,我就习武。
他说没有可信之人,我就求着爹让自己上战场。
所以,当他救下一个小小医女时,我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我打心眼里不相信,年少情谊抵不过初来乍到的几分欢喜。
直到我狠狠地受了一巴掌。
柔春来到军营,就承担起了大夫的职责,为我包扎疗伤。
有一次我的刀伤在背上,她为我医治,实在疼痛难忍,我无奈推开她:「不必……」
没想到她直直地摔在地上。
抬起头时脸上被地上的石子划出血痕,她本就娇嫩,刺眼无比。
我以为她会柔弱哭泣,谁知道她反倒强忍眼泪,给我道歉,甚至还要跪下。
就在她跪下的一瞬间,成锦来了。
我挨了成锦的一巴掌,还换来他对我的判决:
「沈月华,你竟如此善妒!」
「我本就当你是妹妹,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柔春纤细的手指轻轻拉拢那双布满茧子的大手,晃了晃:「沈将军不是有意的。」
「日后我就是沈将军的嫂嫂,定会小心呵护她。」
我与她结怨,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换来的也是成锦对我的漠视。
我恍然大悟,原来成锦喜爱的是脆弱柔软的女子,喜欢女子受他庇护。
而我偏偏是个将军。
我依然听他的话,毕竟军令如山。
他要我深入敌军腹地,不得号令不许回来。
临行前,柔春做上一碗送行汤,叫成锦亲手喂给我。
那碗汤让后来的我浑身无力,再难抗敌。
原来宫里娘娘说的心机争斗都是真的。
我也再没能等到成锦的号令。
记忆如同走马灯,停留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水朝我袭来。
无法呼吸,就要被淹没……
天光乍亮。
4
我又活过来了。
躺在床上浑身虚弱的我恨不得仰天长笑。
看来我沈月华命不该绝,老天爷都在保护我!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委托宫女出宫去湾子村一趟。
用那老道士的话讲:「沈将军生前功德事做得多,死后才有一线生机。」
经过这一遭,积善行德的事我要多做。
日后我也要建道观,这东西确实有用。
「沈将军,皇上来了。」宫女个个低垂着头,仿佛来的是什么凶猛野兽。
说来奇怪,自我醒后就待在这座宫殿,无人看望我。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来,看不出喜怒,声音冷淡:「醒了。」
我惶恐,发生什么了?
他很是自然地坐在我床边,握住我的手:「感觉怎么样?」
我试图挣脱,毫无用处:「……感觉你劲有点大。」
皇帝身子朝后靠,没松开手:「我是说你的身子。」
他一动,我被迫跟着动,领口白衫散了小半。
一双白玉似的手轻轻替我拢好,皇帝用那桃花眼含情地望着我,低声喊:「月华姐姐。」
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他动作不停地摩挲白衫,明明一下就能拢好,偏要一点一点地来:「是朕错了。」
「朕以前想的是什么都依着姐姐,让你跟着成锦,让你去打仗,没想到你却……」
那个字在他舌尖晃了一圈又被他狠狠吞下腹。
忽然,他抬头粲然一笑:「朕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以后,姐姐就在这座宫殿好好休养,方圆十米随意去。」
这是什么情况……
我抗议:「那个金圈我都能走十里。」
提到金圈他眼神暗下去。
他歪头沉思了一会儿:「朕想想,还有什么要同姐姐说的。」
皇帝你这样很吓人啊,能不能别喊姐姐了!!
「哦,对了。」他笑容逐渐灿烂:「岳父大人因为担忧姐姐抱病在府中修养,待他好了再来看望姐姐。」
「岳父大人?」这说的不会是我爹吧。
他猜中我的心思,很是开心地点头:「没错,正是宰相大人。」
皇上要封我为妃?
可我只想做您忠心耿耿的臣子啊。
当今皇后是先皇钦点,一直传闻她与皇上相敬如宾。
我一想到话本子里,嫔妃争宠互相争斗尔虞我诈的场景,又想到后宫里岂不是全是柔春……
我浑身发软。
我一把抓住他明黄的衣袖:「不可!皇上!」
我刚把情绪酝酿好,就见皇帝那挺立的鼻子下缓缓流出两淌鼻血。
「哎?皇上你咋流鼻血了?」
完了完了,我赶紧手忙脚乱要起身去拿手帕,被他用双手制住。
顺着他晦暗的眼神看去,我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动作太大全散开了。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又不好意思地别过眼,耳尖泛红:「姐姐先歇息,朕改日……不,晚上再来看你。」
「晚……晚上??」我傻了。
皇上你说走倒是把手撒开啊。
5
我惴惴不安一直等到深夜,就在我以为皇帝不会来了的时候。
听见守夜的宫女行礼,门被轻轻推开,我两眼一闭,装睡。
那人带着一身夜风的凛冽上了床。
轻轻的将我抱在怀里,下巴靠在我的头顶上方,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听着皇帝的呼吸逐渐平稳,我的双眼也不受控制地打架。
没办法,这个怀抱真的好让人安心。
这要是之前,从来不敢想自己会躺在皇上的怀中。
时光荏苒,一晃当年跟在我身后的小孩儿都成了执掌风云的九五之尊。
我跟皇帝年少时都在位贤斋读书。
他是先皇的第五子成玄,比成锦小三岁。
比我小八个月。
我叫他阿玄,他喜欢跟在我身后唤我月华姐姐。
他小时候生得可爱,宫里的娘娘都喜欢逗他玩,我却嫌他笨笨的,不爱搭理他。
我年少时最喜欢跟着成锦到处捣蛋,上树抓鸟,偷做糕点,出宫冒险,成玄这个小尾巴就一直跟着。
成玄的生母死后,他被过继到皇后身边。
后来呢……
后来我对他的记忆停留在我被成锦从水里救起的那一日。
他瘫坐在岸上,小脸面色煞白,无声地哭泣。
其实他一直跟在我身后,我脚滑掉下去他本可以将我救起的。
但他恐水。
这一觉睡醒成玄早就没了身影。
我的身体常年习武,愈合也比别人快。
今日就可以下地走路,我满怀欣喜地想去什么御花园啊,御膳房去看一看。
结果真如他所讲,方圆十米随便走,走到院落大门时,发现上了锁。
「你说,皇上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身旁宫女小绿扑通跪下:「将军慎言。」
「沈将军。」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是柔春。
我隔着宫门笑道:「嫂嫂。」
「那我就喊妹妹了」柔春讪笑:「妹妹身体可还好?」
「多亏了嫂嫂那碗送行汤,我才能活下来。」
那头一片空寂,片刻后她装糊涂:「妹妹什么意思?」
「嫂嫂自然懂得。」
我心底冷笑,你等我能出宫门咱们再算账。
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半个月,意外悄然而至。
这日临近傍晚,听宫女闲聊,成锦来了。
不仅来了,还和皇上在太和殿吵得不可开交。
而那自然与我无关。
自从苏醒之后,每次入梦之后就噩梦连连,导致我很难入睡。
夜半。
外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弱不可闻的流水声。
小绿还在呼呼大睡。
我掀开一小截纸窗见院墙有水痕流下,空气里有火油的味道。
视线往上,一个黑衣人影正缓缓下去,我仔细辨认,在她抬眸的一瞬间认出,果然是柔春。
我沈月华在宫中从不结仇,虽不知她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来放火的。
但她自己送上门,没有不收的道理。
当下整个院子都是火油。
砰的一声,一个火把掉落在地。
火舌迅速燃起,扑面而来。
周围乌烟瘴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我立马晃醒小绿,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慌不择路高声呼救:
「快来人啊!」
「将军,平日在门口守夜的人都不见了,怎么办啊」
小绿站在院门前,我让她躲开:「我能踢开。」
说罢,我朝着那门横踢一脚。
纹丝未动,失算。
「将军,您没事吧?」
「咳咳……锁匠好手艺。」门没踢开不说,脚被震得生疼。
她的脸莫名其妙红了:「锁……是皇上亲手打的。」
「我谢谢他……别废话,快找找四周围墙哪个稍矮些。」
其实我一人翻墙不在话下,可若是等我先走,小绿怕是葬身火海。
我半蹲着,示意她爬上我的背:「听着,你先走,出去之后喊人,去抓一个身上有火油味的人,还记得那日我嫂嫂的声音吗?就是她。」
「记得!可……将军,奴婢身量比您都高。」她犹豫着不敢碰我。
我瞧见火势愈来愈大,狠下心一把抱住她,单手抓住围墙一翻而过。
嘶,我听见我的老腰咔嚓一声。
动一下全身都疼。
「你快去找她,我在这等你。」
她应诺,急忙哭喊着往外跑。
我撑着腿慢慢走到旁边一棵老树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很快,奴才们提着水桶赶过来,成玄紧随其后,贴身太监被他甩得老远。
啧,成锦竟然也在,站在一旁,跟丢了魂似的。
成玄看见大火整个人疯了一样要冲进去,被太监们死死抓住。
我喊他:「阿玄。」
没有听见。
他此刻发冠散掉,火光映得脸通红,神情狠绝,目眦欲裂:「沈月华!!」
我忽视胸腔阵阵的疼,高声喊:「阿玄!!」
终于,他转过头,朝我狂奔而来。
6
他用力抱住我,似是要把我摁进他的身体里。
「姐姐……姐姐,对不起。」
声音里掺杂着细弱的哭腔。
他的双手揪住我背后的衣裳,连声说着对不起。
「我不该用锁,对不起,到底……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安稳……对不起。」
见他这样我实在难受,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宽慰他:「无妨,我一点事也没有。」
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对成玄这么重要。
他埋首紧抱住一边哭泣一边道歉的样子。
让我觉得我的心直到这一刻才重新颤动起来。
他看不见,但我能看到在他身后成锦震惊错愕的眼神,以及匆匆赶来的皇后视若无睹的模样。
「你刚才叫朕什么?」
他突然直起身子直视我,两个眼睛湿润着,又冒着亮光。
「阿……阿玄。」我低声重复了一遍。
他又哭又笑,像是癫狂,突然又郑重地对我说:
「沈月华,朕现在想和你躺在床上睡……呜。」
我捂住他的嘴,也不管手有多脏了:「皇上!……慎言。」
「月华。」成锦神情复杂。
我像是才注意到他。
他站着我坐着,气势矮了些,我就费力站了起来,啧,腰更疼了。
「月华,你还好吗?」他憋了半天才问出个这。
我冷声道:「如你所见。」
他长叹口气:「对不住月华,当时不该让你去。」
「将军说笑,死在沙场乃是荣幸。」
成玄上前揽住我,下令道:「来人!封锁皇宫!找到刺客!」
我偏过头瞧见小绿带着一堆人走过来:「皇上,不必了,已然找到刺客。」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让我们瞧瞧刺客是谁呢?」
柔春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脸上沾了灰,左脸肿得老高,啧啧,没想到还挨了打。
成锦惊诧:「柔春?你……你不是先回府了?」
他一把推开宫人,抱住柔春:「这是怎么回事?」
柔春泪水打湿了脸,露出她本来娇媚的面容,泫然欲泣,让人怜惜。
「将军,柔儿担忧您,就一直在马车上等您,不知怎地突然来了一群人将我围住。」
「他们……他们还打了柔儿!」
「柔儿做错了什么?」
她声声喊着将军,扑在成锦怀里痛哭,倒显得我是个坏人。
黑衣已经被她褪去,附带的火油味也消散掉,我垂眸打量她。
小绿走到我跟前交给我一个东西。
是块令牌。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我将令牌举起,那是成锦的令牌。
果然成锦的脸色变了。
柔春急忙解释:「这是将军掉落在马车上的!我帮他拾好!」
「将军信我啊!柔儿好疼……」
身边的成玄快步上前,一脚将柔春踢倒:「哪来的贱婢?」
「来人,押入大牢!」
不顾柔春的哭喊和留在原地神色凝重的成锦。
身子一轻,我被成玄当众抱起。
他小声说:「太吵了,朕抱姐姐回去。」
7
「你有事瞒我。」
他颇为亲昵地把弄我的头发,我绷紧身体躺在床上傻笑:「呵呵,没有……」
「她为何要放火?」
我两眼干巴巴地看着屋顶:「她自会招供。」
他不悦道:「朕想听姐姐说。」
我如坐针毡,感觉身下躺的不是床板,是密密麻麻的针。
「她……」我曾经跟成锦说柔春心机重,成锦不仅不信,还因此与我隔阂。
倘若我跟成玄说,他会不会不信我?
「她……我的死与她有关,她怕我报复,于是想下死手。」
我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原来是毒。」他格外平静。
我点头:「但是……」
「但是没有证据。」他挑眉,手撑着下巴看我:「她捱不过三个时辰,你明日去看。」
有清冽的香气从他身上传来,那香闻过通体舒畅,一身的疲惫减轻,睡意袭来……
「只有朕能护你。」
「睡吧。」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下人来报,柔春招了。
我深知那死牢不是人待的地方。
却也没想到柔春会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披头散发,手臂被高高吊起,血流满面,身上的伤口被热水浇灌还在冒着热气,活像个地狱出来的女鬼。
「你来了。」
我微笑:「来看望嫂嫂。」
「我这样,你心里很舒坦吧。」
周围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她抬眸:「放我一条生路,将军。」
「是民女下贱,惹了不该惹的人,求求了,放我走吧。」
「你与成锦郎有情妾有意,何苦置我于死地?」我真诚地发问。
她苦笑,泛着凄惨的意味:「是习惯。」
「他不过见到一个和你不一样的女子,有些新奇罢了。」
「可你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他……咳咳,随口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娘教我,自己想要的一定要握紧,而你,只有死了才可以。」
我还有一事不得解:「你下的毒为何让他喂我?」
她看我的眼神带着悲凉,像是从中看到她自己:
「只有他喂你,你才会喝呀。」
真是可笑,我对成锦的一往情深化为捅向我的利器。
我行至牢门外,成锦已在那听了很久。
他开口就是道歉:「对不住。」
我不欲多说:「进去看看她,吊着一口气。」
成锦身形未动:「……不必了」
他紧跟在我身后,语气加快:「那日院门紧锁,皇上是不是囚禁你?」
「放肆!」我凝眉厉声:「休要胡说。」
衣袖被他扯住:「我会救你出来!」
我淡漠地甩开,已与他无话可说。
8
事情告一段落后,皇上越发忙碌。
听太监说他夜夜咳嗽,奏折一批一批的往上堆,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我打算回府的时候,我爹带着继母来宫里探望我。
「华儿,」我的老父亲泪水在眼眶打转:「你真是把爹吓坏了!」
继母在身后一言不发。
母亲去世得早,很多年都是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后来继母嫁进来又育有一子,我便搬到府外住,后又出征打仗,每逢过节才能回家一趟。
「爹,我没事。」我站起来转了一圈:「真的没事。」
「行了,」继母面露嫌弃:「华儿不是好好的,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就是啊,爹你好歹是个宰相。」
他听见这话眉毛竖起:「你还知道为父是宰相?让你不要学武你不听!非不肯当个大家闺秀。」
多说无益,我自觉闭嘴。
「她不肯当也要当。」继母踱步打量着院子,瞪了我一眼:「日后在宫里,切莫像在府中那样没有规矩,皇后虽然不受宠,那也是中宫。」
「这院子忒小了些,不过等你正式封妃应该会……」
「封妃?」我惊诧。
爹摆正衣领正襟危坐,恢复了宰相的模样:「哼,我可没有答应。」
爹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也没有答应啊。
「我看成将军也不错,这么多年你死心塌地,非要嫁给他,不妨随了你的愿,只要你往后安安生生的就行。」
真是不经夸,我翻了个白眼:「爹,你在说什么啊!我与成锦再无关系,以后莫提。」
「皇上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爹饮口茶施施然道:「但是,现朝中动荡不安,战事又频发,成锦请缨出征,若他凯旋归来,成锦一党的势力恐怕更上一层楼啊。」
「相比之下,或许成锦能护你周全。」
我眉头紧锁,成锦出征?
当年先皇更看好成锦,当今朝中也有不少人暗地里支持他。
加上成玄近日时日不知怎地,身体愈来愈差。
如若成锦与他那边疆几十万的将士汇合……
我心里有了想法。
翌日,我主动去太和殿找成玄。
他果然还在案桌前批阅奏折,几日不见,他高大的身影变得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抬头一看见我,眼眸笑开:「姐姐。」
我跪拜:「臣愿出征。」
他的笑容垮下来,走到我面前,神情平淡:「不许。」
「皇上,让臣……」
他抬手打断我:「是阿玄,不是皇上,你也不是臣。」
我只好重新说道:「阿……阿玄,让我出征可否,你信不过我?」
他凝眉甩袖,厉声道:「姐姐别想了,朕不可能准你去。」
我好生相劝:「阿玄,眼下顾全大局为重,若命成锦去,万一他有谋反之心,那就糟了。」
「砰——」奏折被他一把推掉,只见阿玄面色苍白,怒道:「难道朕泱泱大国就只有你与他可以用?」
我解释:「当然不是,但除了他,只有我最熟悉那里。」
他像是气急了,呼吸急促:「你是不是担心他,想替他出征!」
明明是他发问,他却不让我说话,哑着嗓子吼着:
「朕不准你去!沈月华,你已经死在那一回了,你知不知道!」
「你如果还担心他,朕就成人之美!朕放你走!但你绝对不能出征!咳咳……」
他猛地弯下腰狂咳,像是要把心都给吐出来,脸色泛着红,我要过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他捂住唇的手帕浸出血色。
他的身体怎么虚弱成这样?
「阿玄!」我冲上去扶着他坐下。
他的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让人看着心惊。
我心里焦急如焚,眼睛开始湿润,我扑进他怀里:「阿玄,我不担心他,也不是为了他。」
之前的事都翻篇了,我这次下定决心都是为了眼前人。
「我不想看你着急,」我此刻只恨自己的嘴笨:「我……你等我凯旋归来,到那时候,封妃什么的,我都依你。」
「你不要让我担心,」我用他的衣袖擦掉自己的眼泪,「我不是那个只会赶你走的月华姐姐,我现在也是能保护你的。」
我们就这样环抱良久,才听到他叹气:「等你回来,做朕的皇后。」
9
我出征那天,正值初雪,许多人送我。
唯独阿玄没来。
「夫人,劳烦您照顾好我爹。」
我的继母恨铁不成钢,别扭着不看我,我爹阴沉着脸,也不肯搭理我。
成锦站在城门口:「月华,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吗?」
为了怕你造反啊!你可千万给我安省待着。
我翻了个白眼:「为了皇上。」
说罢,我转身上马,毫不拖泥带水。
临走前,我不甘心地回头,没有看见那个明黄的身影。
我气得嘟囔:「哼,等我回来再教训你。」
昨日才知,原来皇后与他本是做戏,并无情谊,待稳定后他会帮助皇后出宫,寻她的心上人。
我在身后追逐成锦的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看着我。
真是命运捉弄,死过一回才知晓,原来他待我用情至深。
可眼下,最要紧的是边疆的战事。
巫国多年来犯,屡战屡败,但犹不死心。
之前我的心愿就是能够和巫国议和,毕竟战事频发带给我们的只是百姓颠沛流离,多少人饿死在外,无法归乡。
可巫国的皇帝也是狠人,一心想吞并成国,他国将士死伤无数,只为了能在成国的土地前进一步。
我赶到时,青水关已经濒临失守。
第一日,坚守住青水关。
第二日,我派三千精兵从青水关后的八狮峡突击,两边包夹,奈何敌国精锐拼死抵抗,两败俱伤。
第三日,休整养息,以守城为主。
就这么耗了整整十五日,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天气恶劣,风雪交加,我们的后方粮草也一直未到。
我决定再次突袭。
由副将带兵正面抗击,营造倾巢之势,而我带兵留守青水关,等着敌国来犯。
「将军怎么料到他们必定会闯青水关?」副将疑惑。
「呵,他们见到成国的土地就跟癞蛤蟆见了天鹅肉一样。」我让他放心:「更何况,你让他们以为我们破罐子破摔用全军之力偷袭,把他们堵到八狮峡,他们便觉得青水关是座空城,只能往前走。」
我指着地图上青水关三个字:「只能到这。」
此举一出,果然大获全胜。
就在战士们都在欢呼雀跃的时候,远在京城宰相府的信鸽传书过来:成锦要反,速回。
不好!
「给驿站传书,备好马匹等着,本将军要回京!」
副将还来不及追问,只余下我的背影。
10
积雪已经到了小腿厚,一路奔波,中间停下就是在驿站换马,尽管如此,等我到时,已经过了两日。
手指被冻得失去知觉,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显然是被冻伤了。
进了城门,我一路往皇宫去。
肯定来得及,只要成锦不发疯,只要……
我强忍心中的不安。
「沈将军?劳烦我去通报。」宫门的禁军惊呼一声,伸手拦我。
「滚开!」我将长剑拔出,吼道:「再敢上前一步,小心刀剑无眼!」
再无人敢拦我。
直到遇见成锦,他着身华服,气色不错,见到我那张冷冰冰的面容化开:「月华,果然胜了。」
「阿玄呢?」我无视他径直往前走。
他拽住我的胳膊:「他死了。」
「你说什么!」我心中一震,几乎就要站不稳。
他笑了笑,面带遗憾:「如今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他没死,只是昏迷罢了。」
我不欲与他纠缠,转身要去找成玄。
他挡在我面前:「皇位要易主,他醒不过来了,不如我直接送他一程。」
「你要谋反?」我怒视着他,字字分明。
「我说过会救你出来。」他一直维持好的面具裂开:「更何况,这本就是我的!」
「阿玄他……」我话未说完,他气急败坏:「阿玄?好,我带你去见,让你死心!」
再见到成玄,我心如撕裂一般。
他面颊消瘦,脸色惨白,呼吸极弱地躺在床上。
在他的周围,没有宫女太监,反倒围着禁军。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手中的剑,随手可出鞘。
「月华,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伤害他。」
我直直地望着床上的人,或许当时得知我战死的消息时他也是如此心焦绝望吧。
世上真的有感同身受。
气血上涌,我眼前的人出现重影,呼吸似有千斤重:「快去请那个老道士……」
说罢,两眼一黑,再无知觉。
再醒来时,天色漆黑,听宫女说我昏睡了三日,成玄并未醒来。
成锦倒是守信,将老道士请来,算着时日,今日正好到。
我简单洗漱,披了个长衫就往皇帝寝宫去。
寝宫内,成锦,皇后都在场,那老道士正抚须摇头,神情郑重。
我焦急地问:「道长,他怎么样了?」
老道士望着床上的人露出钦佩的目光:「他早已做好准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
「什么准备?」我追问。
他胡子抖动:「他为你续命,这是他的代价。」
什么叫……为我续命?
老道士见我神情惘然,恍惚不定,长叹一声:「他本身命格就不强,为你续命后积劳成疾,这才陷入昏迷。」
「有情人难得啊。」
我猛地抓住他,侧头去看成锦与皇后,他们眼里没有震惊。
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我把命还给他!」
「无济于事,那命格已经不属于他了。」
我如坠深渊:「没有法子了吗?」
「他只是暂时昏迷,日后让他积德行善,攒些功德或有一线生机。」
11
细细描绘着成玄的眉眼,他有着好看的远山眉,睫毛根根分明,高挺的鼻梁下却生了一张薄唇。
母亲曾经告诉我,薄唇的男人往往薄情寡义。
可成玄不是。
原来他是这世上顶好的人,再无人像他这般对我,他一声不响替我续命,说好等我回来却陷入沉睡。
我多希望此刻他那双眼睛可以睁开,再叫我一声月华姐姐。
倘若时光可以重来,我必定小心呵护他。
可错了就是错了,时光已逝,追悔莫及。
我在寝殿伴他五日,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老道士每日都来做法,太医院也为此忙得连轴转。
而我只能每日坐在床边为他祈祷。
「将军,摄政王请您过去。」
成锦自封摄政王,代理朝政,我压下心中的烦闷:「不去。」
那宫女扑通跪下,声音瑟瑟发抖:「求将军去罢,不然奴婢的命就没了。」
我叹息,成锦何时变成了这样。
「起来吧,我去见他。」
成锦与往日稍显不同,今日的他明明坐在高堂之上,可眼里血丝一片,颓废如同困兽。
与他对视良久,我先避开目光。
「月华,你打算守他到什么时候?」
我回答:「自然等他醒过来。」
「那他要是醒不过来了呢?」成锦追问。
我早已做好准备:「那便在他陵前守着他。」
我的命本是他的,哪怕要我即可为他赴死我也愿意。
「月华……」他闻言满脸不可置信:「何故如此?」
「他能给的,我也可以。」
成锦来到我身边,眼神真挚地发问:
「我们十几年的情谊抵不过你与他这短短时光吗?」
这话多么熟悉啊,原来我曾也这样想过。
「你不懂……」我摇摇头:「他已经伴我很久了。」
成锦兀自苦笑:「既如此,本王不多说了。」
我正欲离开,忽觉不对。
双脚像是没了力气,支撑不住整个身体,眼前景象开始虚化,从胸腔升起一股热浪,引得脸颊发烫。
接着浑身燥热难耐。
怎么回事?
视线扫过周围一切,多了个……熏香!
「成锦……你……小人」
我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来,心怦怦直跳:「别过来!」
他的唇一张一合,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我的身体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去靠拢他,勉强维持的意志力已经让我大汗淋漓。
更可恶的是成锦竟然过来将我抱住。
不行……不可以。
我用力将他推开:「成锦!!」
「月华,你真的不愿意?」他眼底赤红,双拳紧攥:「此乃下策,但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
「啪——」这是我用尽全身力气打出的一巴掌。
我的眼神里是滔天恨意:「别让我恨你!」
衣衫散开,我无力地瘫倒在地,大汗淋漓,湿透了脸颊。
他将我抱至床前。
「月华,以后你做我的皇后。」
宫殿在我眼里摇摇欲坠,五光十色的世界绽开一朵朵绮丽的花卉,他解开我的衣衫,俯身时,我瞧见亮光闪过。
「月华!」
一瞬间的疼痛盖过异样的感觉。
血色蔓延,原本在他腰间的短剑此刻在我肩上。
「让我走!」
趁他愣在原地时,我撞开门往外跑,大口呼吸根本无济于事,眼前世界仿佛颠转,我只能按照记忆的路线跑。
有宫女惊呼声,我仔细辨认,是小绿:「送……我去……皇帝寝宫。」
小绿慌忙应下撑着我把我送到寝宫内。
「将军,你怎么了?我去找太医。」
「别!」我拦住她,浑身一阵酥软,我倒在地上:「去拿……木桶……凉水。」
此刻在我眼里,那躺在床上的成玄变成了一块香饽饽,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就在我实在难耐,忍不住要解开他的亵衣的时候,我咬破舌尖,血丝溢出,意识得到一瞬间的清明。
我将自己和衣放进木桶里,冰凉的水一瞬间侵袭全身,刺骨地凉。
肩上的伤此刻也开始阵阵发痛。
这药不知怎地,时不时发作,最后实在扛不住,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肩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
是熟悉的气味,那时候我天天装睡,可每次只要他一抱住我,我便能安稳地沉沉睡去。
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委屈。
我没有抬头,纵使被柔春陷害,在沙场负伤都不如此刻的委屈。
很快眼泪湿透了他的衣物。
听见他充满笑意的声音,虚弱但坚定:「大花猫。」
我往外看,地面上都是水渍,木桶还在。
「你终于醒了。」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成玄温柔地揩拭掉我眼角的泪:「受委屈了。」
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衣物干爽:「你帮我换的?」
他促狭地笑:「自然要检查一番。」
说罢,他俯身靠近我,唇畔抚过耳后,停留在脖颈时不动了。
「嘶——」我脸皱成一团:「你怎么还咬我?」
他安抚地亲两下:「留个印迹。」
成玄一醒,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12
「阿玄,你是认真的吗?」
就在刚才,成玄十分庄重地对我说:
「我不做皇帝了。」
皇帝都这么随意的嘛?
「不行!」我劝他:「你不做皇帝做什么呢?」
阿玄眼眶盛着笑意:「小时候,夫子问姐姐你以后做什么,你说行侠仗义游走江湖,可是忘了?」
我自然没忘:「可你不必为我……」
「莫多想。」他温声:「道长已同我讲啦。」
「我这病会经常陷入昏睡,难道姐姐不管我了吗?」
「当然不会!」
他失笑,如初春盛开的桃花,满园春色。
「那就好,更何况陪着姐姐行侠仗义,我也能蹭些功德,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知我担忧:「我会传位于成锦,他放我们走,你那一剑叫他吓得不轻。」
「以后可不能这么鲁莽。」
我与他出宫时,行至太液湖。
儿时我曾失足掉落于此。
那时他在岸上瑟瑟发抖。
如今他站在我身旁牵着我的手。
「姐姐,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因为恐水,吓傻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你喜欢上成锦。」
「幸与不幸实在难说,续命此事,先是不幸后是幸。」
「幸而老天爷能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救你一次。」
「姐姐……你觉得幸还是不幸呢?」
我与他站在宫门口,一边是层层楼阁,深宫崎骏,巍峨庄严。
一边是闲趣闹市,孩童嬉笑,人群络绎不绝。
我将手中的剑甩给他:「上了我这艘贼船可别想下去!」
看着他面色薄红,我在心底回答他。
这对我而言才是天大的幸事。
番外:
我叫成玄,是父皇的第五子。
自幼便在宫里长大。
在这宫里我最喜爱的人是沈月华。
但她最喜爱的人一定不是我。
她扎着两个丸子头,跳脱极了,永远不害怕,总是喜欢跟在三皇兄身后。
我同母妃讲:「长大后我要娶月华姐姐!」
母妃只会温婉一笑,再让夫子给我多布置些课业。
十岁那年,月华姐姐落了水。
那时我就跟在身后,只要跳下去月华姐姐就不会害怕。
可是我恐水,望着那荡漾的湖水,宛如要吃人的猛兽,让我心生了怯意。
她最喜爱的三皇兄救了她,我知道,我怕是要错过了。
果然,在那之后,月华姐姐一心练武。
或许别人不知,但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三皇兄的愿望是当将军。
后来,三皇兄如了愿当上了将军驰骋沙场,月华姐姐也心满意足随他出征。
母妃也如愿,她所期盼的儿子终于做了皇帝。
可惜她没能看到,年纪轻轻便命丧黄泉。
我跟在皇后膝下,从太子到继位,好似如履平地。
可唯有我的愿望落了空,没能娶她。
我独自一人身居高位惯了,明白厌恶与喜爱都不能轻易表达出来。
每每传来战事频发时,我兀自捏一把汗。
总怕大殿之上,那英姿飒爽的姑娘要站出来,清脆着声音说:「皇上,臣愿出征!」
又怕她去了受伤,她去了战场,京城里总有人惦念。
只能广建道观,祈她无忧。
后来,下属来报,说边疆我那三皇兄成锦救下一位医女,二人互通心意。
我当即笑出了声,喜形于色:「甚好!咳咳,朕是说,可喜可贺。」
这样,沈月华总该回来了吧。
但我等回来的却是她战死沙场的消息…
我亲去求来德高望重的老道长。
他支支吾吾不肯说。
我气愤至极:「你可知朕为何建这些道观?倘若没有办法!朕就全给拆了!」
那老道长无奈道:「有一续命之法。」
用我半生换她一命。
我愿意。
没有丝毫犹豫,我带着老道长即刻启程去找到她的尸体。
朝臣不愿,跪地不起。
说朝中不可无君。
我看着成锦与那医女的样子,嗤笑一声:「那你们便跪着吧。」
三日三夜,马累坏了一匹,才终于赶到。
当我看到那尸体时,心才好似终于有了知觉,抽搐般疼痛,就像无数只蚂蚁在抓心挠肺。
但幸好老天爷保佑,沈月华苏醒。
她活过来,我也好似复生一般。
我实在是害怕,便亲自打了一把锁,将她困在了宫里。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再让我担心。
夜里,我与她相拥而睡,总是睡得香甜些。
但总是有不速之客,成锦求见。
「皇上,是囚禁了沈将军吗?」
我翻阅着奏折,面色平静:「与皇兄何干?」
他扑通一声跪地:「皇上,请放了沈将军,她……」
「住口!」我将奏折狠狠摔在他的脸上。
「朕自会护她。」
太监突然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神情惊慌:「走水了!沈将军那走水了!」
心跳停滞了一瞬,
不知是怎么到的别院,只看到滔天火势,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打的锁……是我害了她……
「月华!!」我欲冲进去,却被好几个人拦住,慌乱间听到一声阿玄。
太好了,她还活着。
我用力抱着她。
事后查明,是成锦的那个医女吃了熊心豹子胆做出的事,就连当时在战场上,也是这个女子做的手脚。
我将女子关入大牢,一切交给月华,她的仇自己来报。
近些天,能感觉到身体变差。
战事又起,偏偏月华又请愿出征。
她难道还惦记着成锦吗?
在她走后不久,我便晕倒了。
续命之法注定我后半生将成为一个无用之人。
噩梦连连。
再醒来时,天翻地覆。
成锦谋反。
老道长入宫为我看病,让我去多做善事。
而她竟然为了我不惜自残。
我真是又开心又心痛。
原来她也心悦于我。
看着她熟睡的模样,我想好了一个决定。
皇位让给成锦,我与沈月华浪迹江湖。
她听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还记得年幼时,夫子问我们长大后做甚。
小月华指着外面,一声稚气:「我要浪迹江湖。」
甚好,如今,我也终于如愿以偿。
(全文完)
作者:白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