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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缘来

 大婚之日,他逃婚了。

我的花轿到了萧家门口时,萧府已经人仰马翻。下人们乱成一团,而本是道贺而来的宾客们个个都是看好戏的模样。

1.

半个时辰前,新郎没有去相府亲自迎亲,萧锦泽的大哥对我爹说,家里临时有事,他二弟不能亲自前来,实在是失礼,望我们海涵,还说等我嫁到萧家,必不会怠慢了我。

没想到萧锦泽平时看着挺靠谱的一个人,关键时候闷声干大事,居然逃婚?

估计萧家也同我一样没有料到,这才在我爹面前信誓旦旦。

花轿已经停下了,外面传来的声音,有嘲笑,有怜悯,有挤兑,有担心,都是看热闹的。看相府和萧府的。

萧家理亏,不好出面。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面不改色地下轿,一把掀了盖头,道:「各位若是来道贺萧府这门亲事的,就请进去,必然不会怠慢了各位。若是来看热闹的,那就别怪我让禁军将诸位请出去!这门婚事既然是圣上钦赐,如何处理还待圣上发落,就绝不容他人置喙!」

我爹是朝中重臣,这门婚事是御赐,由不得我不嫁。圣旨既下,必无转圜余地。何况除了丰厚的嫁妆,圣上又派了禁军来为我送亲,这份殊荣,足以看出圣上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别说是萧锦泽逃婚,就是今天他死了,我也得嫁。

我把盖头重新盖上,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一个人进行着单调繁琐的仪式。

萧家也慢慢缓过来了,全家迎我进门,就连我的跪礼都免了。

那又怎样?这也改变不了萧锦泽逃婚的事实。从今日起,相府和萧府的脸都丢尽了。我也会成为人们饭后谈资。而圣上的脸……也没处搁。

还好我不爱萧锦泽,不然闹今天这一出,我得气死。

我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而眼界又甚高,到了年龄一直嫁不出去,圣上不知怎么的就瞄住我了,这才有了赐婚这一幕。

对我来说,成婚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他过他的,我过我的,我们各自安好就挺好。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来了这么一出。我倒是没什么,就是不知他们家怎么跟圣上交代。

拜堂的时候,萧家二老在上首如坐针毡,大厅尴尬地掉根针都能听到。等到夫妻对拜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一阵骚乱。

隐隐有激动的声音说「二公子回来了」。就连萧家二老也从座位上奔了下来,径直冲向门口,就差抱着他们的宝贝儿子喜极而泣了。

透过薄薄的轻纱盖头,看到一个身长玉立,俊秀挺拔的身影朝我走来。

他也穿着婚服,只是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因为盖头上的刺绣恰好堵在我的眼睛上,他的五官看着并不清楚,不过依稀感觉底子不错。

等到送入洞房的时候,我转身时听到了一句「抱歉」,我脚步顿了一顿,然后继续由下人带着往前走。

赐婚圣旨下来以后,我派人去查过萧锦泽。据说他有个青梅竹马,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本来身份户籍都改好了,郎情妾意,下一步该是成就一段佳话。

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道圣旨。

我其实最讨厌这种处处巧合的狗血戏码,搞得我好像才是那个破坏别人美满姻缘的罪人。这种破事我一点也不想掺和,谁料想这屎盆子一不留神就扣在我头上了。

他今天去哪儿了?结果甚是明显,肯定是见他那个小情人去了。

进了婚房,我坐在大床上,一动不动。后脚萧锦泽就跟上来了,开门声,挥退下人,接着又是关门声。

一直白净修长的手掀开了我的盖头,我抬眸望了那个人一眼,心里震了一下,然后调整好情绪,恢复平静。

「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委屈……」

「不必多说。」我止住了他的话,他无非就是安慰我一番,好让我不要心存怨气,这种话我根本懒得听,「也不用同我解释,你想做什么做就好。不过,外面那群人怎么对付,倒是个难题。」

「交给我便是。」他说完,转身便走。

是他!居然是他!

我说不曾倾心过什么人,其实是假的。两年前,我从庄子上回京,途中见过他。彼时,他路过我的车驾,出尘的气质一下吸引了我的注意。

等到我回了相府,成了相府嫡小姐后,再见他时,他身边已经有了人。

不过,命运与缘分这种东西当真奇妙。阴差阳错下,他身边的人成了罪人,我嫁给了他。

在得知他喜欢别人后,我就收敛了自己的心思。他很明显不喜欢我,我又何必上赶着倒贴?这种事情太掉价。

我胡思乱想了半天,不觉夜已深。

萧锦泽回来了,带着微醺的酒意。我没有去迎接他,坐在床上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这边靠近。

他到桌边,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我。我与他碰杯,行了合卺礼。

「江小姐……」他看我没有开口的打算,试着与我说话。

听到这个称呼,我抬眼望着他,双眸平静无波。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称呼不合礼,接着才为难道:「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江浸月。」我答道,「取自一句诗。」

「……」他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接下去。

我含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别时茫茫江浸月。这名字不好听?」

「你……我以后叫你月儿吧。」他道。

「叫浸月就好。」我不喜欢他那个听起来很亲密的称呼,让我浑身不舒服。

「好。」见我提议,他也没再坚持。

2.

接下来,顺理成章,我们行周公之礼。

没有感情的两个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激情。不过,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某个瞬间竟似乎产生了一种称之为温情的东西。

最后昏睡过去的时候,朦胧间,似乎感到他在看着我。

爱看就看吧,反正我是困了。

第二日,该是新妇为公婆敬茶。我困倦地睁开眼时,蓦然对上了一双打量的眼睛,眼里浓浓的探究让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我皱眉与他对视,不过这氛围一点也不像新婚第二日该有的样子。

「……」我不明白他想干什么,静静看着他,静观其变。

他好似尴尬的笑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道:「那个……你,挺好看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假装没听见,率先别过眼,起身宽衣。

下床的时候,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一只手伸了过来,我默默借着他的力站起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谢谢。」

他也没料到我来了这么一句,本来往前走的步子趔趄了一下,然后稳住了身形,半晌才说:「你不用跟我如此客气。」

「好。」我还能说什么?不好?

整个过程很顺利,萧家二老很慈祥,或许觉得昨天的事有些对不起我,今日没等我跪,二话不说把茶杯从我手中抢走,嘱咐我不要拘谨,在家里该怎样在萧府就怎样。

可我一点也不想。自我两年前从庄子里回来和我爹娘住,就收敛了本性。

以前在庄子里和祖父住的时候,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惬意。睡到自然醒还可以不用梳妆,每天写写画画,偶尔鼓捣个菜品,再无聊就和我的小姐妹们一起出去逛街买东西。

我祖父是太傅,不过早已经乞骸骨养老了。我娘生了我以后,身子一直不好,加上我大哥二哥正是闹腾的时候,实在分不出心来照料我,两人一合计,拍板决定让我去陪我那孤单的老祖父。

我的老祖父很开明,等我大一些,他在庄子里办了个私塾,给我找了很多玩伴。

不过男孩子很多。我娘是长公主,相貌不说京城第一,也排得上前五,我身为她的亲生女儿,却没有遗传到她那么优越的外在容貌。不是说我五官不端正,而是我,黑!

不过当时还小。黑可能是因为跟小孩们晒太多了,后来就白了。

慢慢的,我的身边围绕着的男孩子越来越多。

我娘和我爹见我和我祖父呆的很好,时不时就来看看我们。除了带来一堆吃的玩的穿的,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教习嬷嬷。不过没有什么用,我祖父嫌弃她们对我摆个臭脸还吃饭贼多,看着晦气为由,一个一个赶回了相府。

不过我的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娘拜见我祖父后,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我的闺房,看着我日上三竿还睡得四仰八叉,顿时怒了。

没有然后了,我被提溜回相府了。我十五了,马上要及笄了……

回去以后,我爹娘把我一顿嫌弃。表示我的生活习惯很不好。没有哪个大家闺秀会像我那样睡个午觉还流口水。

从此,我开始了早起三更晚卧夜半的闺秀培训课。

不过我聪明,学的快。

但再聪明也架不住有个喜欢传染焦虑的娘,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睡那么久而毫不愧疚,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加那么多餐还说饿,她不理解我为什么走路那么快白眼翻那么顺溜,她还不理解我居然安于现状毫无上进心。

有一次,她要我去参加什么聚会,我说我肚子疼。回来以后,她说,王御史家的小姐温婉贤淑最识大体,李尚书家的小姐不仅人长的美舞也跳的好……

然后她问我,你觉得你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道:「我不行。」

然后她开始给我洗脑:「你不比别人差,就是懒。努力改变,一切来得及。成功是给有准备的人。你不必灰心……」

我恨不得厥过去……

此后多次,我娘说破了嘴皮子我也依旧不肯和她去什么聚会见世面,直接导致圣上为我赐婚的时候,京城里的达官贵族们还不知道有我这号人。

我敬过茶,回房间继续歇息。萧锦泽就在我旁边坐着。

我很奇怪:「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去忙公务?」

「等会圣上召我们入宫的时候方便些。」他答道。

话音刚落,就有人敲门:「二少爷,二少夫人,圣旨到。」

这是乌鸦嘴吧……

我们到了御书房,圣上让我去见皇后,我到了凤仪宫,话还没来的及和皇后说,有公公传信说,萧锦泽被杖责了……

皇后是我舅母,听到这消息也顾不上什么了,当即拉着我往御书房跑。

「唉。本宫就不明白了,皇上脾气不差,对皇子们也没动过戒尺,怎么就……」皇后看了看我的脸色,觉得我没有不快,然后接着道,「就算昨日他做的不对,好好和皇上解释解释,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就算皇上再不满,他现在也是你的夫君,也会给你几分薄面。」

「月儿,他的性格……是不是……不是很……好?」皇后欲言又止了几次,才把话说完全。

「之前没接触过,不太清楚。」我摇了摇头。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皇后有些头痛,「看起来冷静过头了,难道……」

皇后什么都好,就是爱脑补,为了防止她脑补出什么奇怪的情节,我出声问她,暂且让她转移注意力:「娘娘,呆会我们怎么办?」

「本宫也没经历过这阵仗,不过不打紧,二十杖,等我们赶到了,应该打完了。」她思考了半天,这么安慰我。

……

我真的跟不上皇后的思维,据说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好容易赶到御书房,进门的时候,萧锦泽跪在地上,脸色发白,额头上都是冷汗。我想了想,把手帕递给了他。

他摇了摇头,继续跪着。

我庆幸地收了回来,其实我不想给他。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洗手帕的,弄脏了的话……

我乖乖行礼,然后沉默地站着。

我不开口,萧锦泽不开口,皇上就更不会开口了,皇后左右看了看,适时打破了沉默:「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上一看就是被气狠了:「怎么了?你问问他做了什么?!你自己说,昨天你不在婚礼上,做什么去了!!」

「你窝藏罪人,为她改名换姓,朕早就知道!本来看在月儿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没想到你居然敢逃婚?!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你让天下人如何议论月儿?!」

我其实很想说,我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要是当初追究了,我也不用嫁他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还真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我,当着我的面谁敢说三道四?不过背后说几句,谁能保证背后没人骂皇帝呢,我这算什么大事。

不过,我不敢。

「我已她断了联系,臣只有一个请求,还请皇上饶她一命。」萧锦泽在极力隐忍,他的五指紧紧攥着,指节泛白,看着很难受。

皇上的脸更黑了,那表情恨不得把萧锦泽砍了。

我没吃早饭,饿得难受,想着快点离开这里,适时出来刷刷存在感:「皇上,过去的就过去了。他那天干了什么没多少人知道,对外随便找个理由解释一番就好。什么掉水沟了,被绑走了,抓贼去了,都可以。」

皇上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然后挥袖就走。

就是他把我卖了,还怪我替别人数钱……

我搀不动萧锦泽,就让两个太监搀着他。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心里竟然出奇地解气。

他不是很拽么,这下拽不起来了吧。

萧锦泽的伤也不知道重不重,皇上在气头上,屁股上的上耽搁一会儿也不会死,我最后决定把他拖回萧府。

「你不用担心,皇上既然没说要她的命,她肯定安全。」见他可怜,我出声宽慰。

「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他蹙眉低声道。

「不在意。你想做什么做就好了,我一直是这句话。」我满不在乎道。

确实不在乎,我只是对他有好感而已,还没到那种要死要活的地步。

反正连我都不敢违背圣旨,他们俩就更别说了。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

上了马车,我大方地将垫子都让给他了,自己靠在一侧,掀起帘子看离王老汉的煎饼摊子还有多远。

我饿得双目无神,闻到味儿的时候,当即叫了停车,让他们先送意识昏沉的萧锦泽回去,我下去买个煎饼自己走回去萧府。

我飞奔下去,买到了心心念念的煎饼,咬了一口正要回去,一个不长眼的直接撞了我一下,把我那色香味俱全还带着牙印的煎饼甩出去老远。

!!!

我再三告诉自己要冷静,但看到对方一脸嫌弃的擦着衣服上的油渍,我冷静不了了!

「这位公子,可是今日出门着急,忘了带眼睛?」我表面在笑,双眸却在喷火。

「喔,你是那个……那个成婚不久的相府小姐吧?」他思索了半天,眼睛一亮,玩味地道。

「……」谢谢他认得我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

「我昨天还参加了你的婚礼。」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真的出名了。谢谢萧锦泽。

既如此,那算了吧,懒得掰扯了,一个煎饼,也不好意思让人赔。我再买一个就是了。

「哦。幸会幸会。不过我现在有点事,先告辞了。」我绕开他,重新回到煎饼摊子那边。

不过人已经开始多了,队伍排的很长。我唉声叹气地排在后面,心里暗想,一定要躲在一个角落里吃,说不准还会有什么别的意外。

饿死我了……

「江小姐……不,萧夫人?」虽然他碰掉了我的煎饼,但他的声音还真是好听,温和清越。

我心里赞叹,却有气无力地转头:「又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感觉衣服上的味儿挺香,买一个来尝尝。」

明明他自己撞上来的,这会又提什么衣服衣服的,他礼貌么。

这家伙排在我后面,身段笔直,我极为不甘心地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颓丧。

到了我的时候,那家伙扔了几块碎银,直接道:「老板,来两个煎饼。这位姑娘的煎饼钱,算我的。对了,不用找了。」

我诧异地回头看他,他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反正我不会赔他的衣服的,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分别的时候,我郑重又真诚道:「这位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倒不是因为他赔了我一个煎饼,而是因为我刚才发现,我下车的时候带的钱不够我再买一个了。

要是老板做出来了,我没有钱付,那明天京城小报上就要多加一条「相府小姐遭丈夫逃婚后又被限制花费,连一个煎饼钱都付不起」。

我默默走回道儿上,到底没经住诱惑,拆开了纸包。

「上车!」

我吓了一跳,煎饼险些脱手,转头一看,是萧锦泽。他从马车里探了一个头出来。

他没走?我记得和他说过让他先回去啊。

有现成的车,不坐是傻子。

我爬上车,拆开袋子吃的正香。萧锦泽问:「刚才那个人是谁?你认得他?」

「不认得。」我嘴里嚼着煎饼,说话含混不清,「不过他把我的煎饼撞飞以后又赔了我一个,瞅着人品还行。」

「有水吗?」煎饼有点咸,我有些渴,就问萧锦泽。

他的脸色苍白却也掩饰不了他对我手里煎饼的嫌弃:「没有。」

算了算了,马上就回去了。等会再喝吧。

我坐的离他又远了一点,独自抱着我的煎饼啃。

他就是嫉妒。想到接下来几天,他只能吃流食,我就一点也不生气。

「我和国子监请了几天假,等回门过后,我就要回国子监了。」我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顺嘴和萧锦泽提了一句。

我两年前回京后,不想在家里遭受我娘的荼毒,就隐姓埋名通过我的皇帝舅舅,走后门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里没人知道我就是相府小姐,但这次回去,人们就都知道了……

毕竟,婚礼挺盛大。我还记得我的同窗们来参加我的婚礼,看到我好像见了鬼一般。

萧锦泽惊讶中带着不可描述的表情,就好像我吃了鱼屎味儿的点心那种样子。

「你……在国子监?」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挺好的。」他的表情依旧古怪。

3.

回门那天,萧锦泽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我跟他提议说,就在家里趴着吧,伤好的快些。

他谢绝了我的提议,坚持要跟我一起回门。

他不明白,他一瘸一拐的样子,真的很滑稽,带出去也忒没面子了。我心里默默叹气,强压下去自己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们回去的有点早,我大哥二哥还没回府。

我们家是个重组家庭,大哥是我娘跟她第一任丈夫生的,二哥是我爹和他第一任夫人生的。而我是他们俩生的,据说,我娘当时没打算要我,意外怀上了,这才决定生下来。

我爹娘没什么感情,当时也是被赐婚了,这才搭伙过日子。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常常三句话说不到一块就吵起来了,可大多时候还是和谐的。

我进家门的时候,相府跟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要是有,就是婢女一脸八卦满眼放光地说我爹娘让我直接去花厅。直接给我整懵了。

萧锦泽同我并肩走着,姿势还挺正常。

「对了,你带了什么东西给我爹娘?」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千年何首乌和那颗夜明珠。」

「何首乌?像根一样的那个东西?是个红色的盒子?」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错。」他也迟疑了一下,「不过刚才怎么没看见?」

「完了完了完了……」我苦着脸哀嚎连连,「我上车的时候看见那东西还以为是什么根,顺手喂马了!」

「不打紧。还有夜明珠。」他镇定道,「何首乌什么的,再让人送一根过来。」

真是豪横……

到底萧家是百年世家,家底殷实,就是和我们这种发迹没多久的不一样。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突然停住,缓缓道,声音平稳而沉静。

我心不在焉地走着,并没有听到,他一把拽住了我,我不明所以地回头,有些茫然。

「我真是看不懂你。」他将另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双目神色颇为复杂,「都过去好几天了,你真的一点都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爹娘问过我,我大哥也问过我。甚至圣上都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我无言,而后回道,「我不问,你不也没说?」

纠结这些有什么意思?过去就过去了呗,老揪着过去不放是要闹哪样啊?烦不烦啊,不好的事情赶快忘掉就好,一直提醒我一直提醒我,但凡脑子正常点,就不会问正妻这种问题。

「对了,你是第一次吗?」我纠结好久的问题,这一刻被我幽幽地问了出来。

「什么?」他皱眉,颇为疑惑。

「那我提醒一下?新婚那晚……咳咳。」要我一个女孩子说这么明显,真是羞耻。

他惊了,气氛有些尴尬:「你很介意?」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我叹了一口气,拽着他往前走,「走吧,我爹娘要等急了。」

他的表情变得很古怪,我也没去深究。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与他对这番话的理解,完全不同。

「等我回去同你说吧,夫妻之间,本该坦诚,是我做的不好。」他眼睫垂落,轻声道。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相府不是吃素的,我知道的远比你知道的多。别纠结了。」

之后一路无言。

到了花厅走廊,我拖着萧锦泽,心情忐忑的去面见我爹娘。

我爹眯着眼,悠闲地晒太阳,手边放着一盏茶和一卷书。我娘抱着一只猫,执着地把它的毛倒着捋一遍再顺着捋一遍。

「爹,娘。我回来了。」我出声提醒。

萧锦泽也接着给我爹娘见礼。

「你们可回来了。对了,月儿,你快给我看看这猫,她怎么越发懒散了。」我娘抬头见了我,立刻忧心忡忡地问。

「我之前就想同你说来着,不过怕你接受不了,就一直没告诉你。」

「怎么了吗?它快不行了?!」我娘惊地花容失色。

「没那么严重,就是……我有一次看见它和一只公猫呃……大概是怀孕了。」我平静道。

「什么!!那公猫什么颜色的?!不行,我得把那只公猫找出来!」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临了回头安顿道,「月儿,带着你夫君好好逛逛相府啊,等为娘处理完这件糟心事,再来招呼你们。」

萧锦泽颇为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娘离去的背影,而后望着我,慢慢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而我爹对我娘的行为早就习惯了,他惬意地睁开眼,望着我俩,笑的很慈祥,不过慈祥中带着我看不懂的一点点兴奋。

「你们俩过来晒晒太阳吧,今天天气不错。」

我看了看树下那两张椅子,拉住了想要过去的萧锦泽,而后道:「树上会掉虫子,掉蚂蚁什么的。而且一掉一脸那种,你没喷过药水,还是别过去了。」

「我说爹,你的茶杯里进了一只蚂蚁。」我看了看,然后出声提醒。

我爹胡子抖动了几下,还是没沉住气,一骨碌爬起来,心痛地与他的茶水对视。

「今年新到的雨前龙井,一两要好多银子的。总共就买了几两,还这么糟蹋了,呔!」

「我还有事,先回房了。」我不想听他的碎碎念,也不想看他那种装模作样的躺在那儿,表现的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就是想给想给萧锦泽留下一个好印象……

「等等……」

我拉着萧锦泽转头,我爹讪笑了两声:「好像也没什么事,你们去吧……」

……

唉,谁能想到,当年的文状元,居然会紧张,还是对着小辈。

我不想带萧锦泽逛相府,在我家,闭着眼我都会走。我委婉地表示我不想给他当导游,他要是对我家有兴趣,我可以派丫鬟什么的,给他指路。

他也委婉地告诉我,他的尊臀有些不舒服,就不逛了。

我俩一合计,就回到了我的闺房。

我不喜过于奢华的装饰,整间卧房是按照书房的规格来布置的。我爱书,爱画,爱文房四宝。书架很多,墙上挂了很多字画。写字台上的文房四宝,是我爹寻了最好的,送给我的。

写字台上的白瓷花瓶里装着新鲜的花,露水还未掉。

「这是你的卧房?看着倒别致。」萧锦泽在床上坐下,四下打量,「那字是你写的?」

他看的方向,那边挂的是极为狂狷的大字「扶摇直上九万里」

「不错。」我随口道,「我的字经过我爹,我祖父,和内阁王大人,御史周大人的指导,一般人自是赶不上。」

见鬼去吧。

虽说他们四个是本朝大书法家,可表面恭敬,实则互相看不上。尤其是周大人和王大人矛盾最深,要不是注重仪表,私下里都不知互殴多少次了。

我在夹缝里生存了许久,实在辛酸,于是自成一派。不过,他们竟出奇地认为我是个可造之材。

其实,那句话还有前半句,我二哥说,女孩子把那种东西挂在卧房里当座右铭不好。

前半句是「阁下何不同风起」。

连起来就是「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通俗点说就是「你,飘,了」。

「这句话是你的座右铭?你倒是有大志向,不该困于这方寸之地。」他意外地眨了眨眼,开玩笑道,「岂不闻金鳞非是池中物?」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竟能想到那里去。」我扶额叹道,「这么跟你说吧,前半句是阁下何不同风起。」

「本来是要送人的,但那人恼羞成怒不肯要,我只能自己拿回来挂起来。」我无奈道。

多年前的赏花宴,不知是哪家小姐跳了一舞,皇后夸奖了几句,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各种看不起人。那些高官之女,她自是惹不起。可能我太没存在感了,让她觉得好欺负,时不时在我耳边冷嘲热讽几句。

她嘚啵嘚啵的我实在烦躁,最后拿起一旁的笔墨,送了她这么一句话。气的人脸都绿了。为了纪念这唯一一次难忘的经历,我将这副字拿回了家。

萧锦泽愣了愣,而后满脸笑意,看着我道:「那人也忒不识货了些。浸月这字,可是千金难求。」

听到有人吹捧我,我一时也不好意思了:「哪里哪里。若是有人给我千金,还是可以求的。」

「哈哈哈。」他好像被我逗笑了,虽然我不明白哪里好笑,「想不到你也会开玩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严肃的人。」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接着是我大哥的声音「月儿,开门。」

「来了。」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了房门,嘀咕道「女孩子的闺房是外男可以进的么?真是的。」

「你一个人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当然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少贫嘴了。」他敲了我的脑门一下,「开饭了,快和我去前厅吧。」

萧锦泽不知什么时候也踱了出来,笑着朗声道:「大哥。」

我大哥叫柳君御,是跟着他亲爹姓。他亲爹当年和我爹并称文武状元,本来前程大好,但因为叛徒设计,战死在了前线。后来我娘改嫁到了相府,皇帝舅舅怜惜他,也没让他改姓,还给他封了个什么定武侯。

「我该叫你声妹夫了。」我大哥为人温润如玉,笑起来如春风和煦,亲和力很强,他拍了拍萧锦泽的肩,却少见地以有些锐利的口吻道:「我们家里只有这一个妹妹,被宠坏了,她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你多多担待些。」

「月儿既然同我成了婚,便是我夫人,我定会好好待她。」萧锦泽定定望着我大哥。

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我也没有深究。拽着我大哥的袖子走在前面:「快走了,我饿了。」

「成何体统,好好走路。」他的轻声呵斥在我听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我依旧拽着他,不依不饶:「哥。我有那么差劲吗?什么叫被宠坏了,我这么一个谦虚谨慎的姑娘,怎么到你嘴里就好像成了那种刁蛮任性的别人家的小姐了。」

「好好,是我言错。我们家月儿最是大方得体。」他试着从我手里将那截袖子抽了抽,抽不出来也就随我去了。

萧锦泽跟在我们后面走着,目光一直在我们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二哥回来了吗?」我问大哥。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要回来。为了今天,你二哥可是早就开始准备了。现在估计在厨房给你们捣鼓吃的。」

进了饭厅。我爹我娘和我二哥一个接一个从小厨房出来,桌子上已经摆的满满的,我拉着萧锦泽净了手,和大家一起坐下。

他们乱七八糟说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我专心吃着东西。因为我二哥的手艺真是一绝,他做的松鼠鳜鱼连御厨都比不上,想着以后想吃也吃不到了,就有些难过。

我塞了满嘴的饭菜,然后,突然间安静了……

我不明所以地抬头,别人的表情还挺正常,就是我二哥,看着面色不善。

我再傻都看出来了,他这脸色是给萧锦泽看的。

我偷偷地瞄萧锦泽,他没有丝毫不虞,依然微笑着。

吃过饭就该离开了。他们一直将我送上车。

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自己嫁人了,这里不再是我的家了。就连成亲那天,离家的感觉都没有那么强烈,就在现在,这种感觉让我想不顾一切跳下车。

最后我还是跳下去了,抱着我二哥哭的稀里哗啦:「呜呜…我舍不得你们,二哥,呜呜…」

我二哥一向严厉,此刻却没有斥责我什么,只是拍着我的背安抚我:「二哥一直都在。他要是欺负你,就告诉二哥,我去接你回来。」

「呜呜……我不走。」

「月儿永远是我的小公主,二哥和大哥一直在你身边。去吧……」他笑的很勉强,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是怎么上车的,一路上,我难过的心情都没有平复。

也许是看我哭的太狠,萧锦泽给我擦了擦泪,然后抱了抱我。

他身上的味道很陌生,他的怀抱也不是让我很舒服。我还是想我大哥,想我二哥。

「为什么要给我赐婚啊……呜呜」我哭的脑子混乱,也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搞得我要背井离乡……有家不能回…讨厌死了!」

「好好,讨厌。他们都讨厌。」

「你最讨厌!」

「好,你说得对,我最讨厌。要是没有我,你就不用离开你哥哥他们了。」他无奈地安抚着我,尽量顺着我的话。

回到萧府以后,我的眼睛还红着,想着不能让人看到,我就给自己套了个斗篷,拽着萧锦泽让他给我带路。

「你慢点走。」他步子迈的大,我跟着特费劲,终于,我放开了他的袖子。

「我不走了。」他回头看我的时候,我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那个斗篷又闷,我之前哭的又累,还要提气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顿时觉得,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累了?」

「嗯。你走吧走吧,我缓缓。」我把斗篷扔到一边,蹲下来歇息。

他朝我走过来,弯腰笑道:「我抱你回去?」

「不用……」

真奇怪真奇怪,我腿又没断,就是歇息一下,他为什么想抱我……

异样的感觉让我不由得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按说他这做派挺有风度,但我还是接受无能。因为,我还没接受我已经成婚的事实,也没想过能跟他生活一辈子。

成婚代表亲密,亲密代表着了解。所以等价于,成婚代表了解。

要他了解我?我想都不敢想……

「啊…」我的脑子像一团乱麻,突然的身体腾空,让我惊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搂住了萧锦泽的脖子。

丢人……太没出息了吧。

我身体僵硬地动了动,不自然地将手放下来,扒住了他的肩。

「你紧张什么?我们是夫妻,我能为你做的都会为你做。不要有负担好吗?这是我的责任。」他的步伐很稳健,低头对我说话的时候,气息离我的脸很近。

他说什么我根本听不进去,只是觉得很热,脑子一片空白。

真是煎熬……好紧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紧张,男人……这是男人,他抱着我……

他怎么那个表情,是我太重了?要不我识相点,主动让他放我下来?他万一抱不动我,又不好意思开口怎么办?

我吸气呼气了三次,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干脆放弃。

虽然身体机能处于停滞状态,但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老天,进展这么快。但只是抱一下,进展也没多快吧。

话说,这我没经验啊,我该说什么,娇羞一点,那不成,太做作了。还是,哎呀!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晕晕乎乎地被放在床上的时候,手还揪着他的衣服不放,掌心都是汗。

「你的脸好红,哪里不舒服吗?」他凑的很近,我怕我等会哪根弦断掉,倒在床上就遭了,「还是你害羞了?」

我心里暗暗道大哥,你离我远一点我立刻就好了。

「是吗?」心里那么想,但我表面极力冷静下来,「那个,你凑太近了。」

「你一直拽着我的袖子不放……」

「啊……」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果然是这样,而后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

什么人啊,「不放」就够那什么了,还加个「一直」……

我今天真的是,怎么这么蠢

4.

婚假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萧锦泽渗透进了我的生活,简直是无孔不入。

早上醒来身边有他,吃饭的时候有他,打盹的时候有他,就连我沐浴的时候,他都在外面。他说,是为了尽快让我适应他的存在,没有哪个妻子像我这么疏离客气的。

我反抗不能,只能试着接受。

现在不会那么尴尬,不会说着说着就冷场,我也不会有什么愚蠢的举动,一切都在回归正轨。

平心而论,他很优秀。

他样貌好,不输我二哥,性格好,不输我大哥。他很耐心,会认真倾听我的看法意见,也尊重我的想法。会指出我的不当之处。他很细心,能敏感捕捉我的情绪变化,从恰当的角度开导我。说是夫妻,他更像我的老师。

不知怎的,我感觉这一切不很真实。因为这么多天,我没有看到他的一点负面情绪,他总是胜券在握,游刃有余。

让我感觉,有我没我,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他给我带来的影响远远比我带给他的大。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我看到了那一幕,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婚假的最后一天,我独自收拾东西,为第二天去国子监做准备。找了许久却没有找到我的一本课本,想到前几天萧锦泽借去看了,就四处找他。

可遍寻不到。我问了一个丫鬟。

那丫鬟神情不是很对劲,我一再询问,最后如愿见到了萧锦泽。

在萧府一处偏远的院子里。

不止有萧锦泽,还有一个人,是个女人。

他的青梅竹马,叫什么来着。林什么淑?

我藏在暗处,看着那个林小姐哭的梨花带雨扑进他的怀里,他的神情不再是一贯的温和淡雅,而是有些心痛,带着些决绝。

我转开视线,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不像临时来这里叙旧的,倒像是住在这里不久。丫鬟仆役配的很全,花花草草也养的很好。

他不爱我。显而易见。

我无法掌控他的情绪,在我面前,他永远是清醒克制的。他说过,我是他的责任。我想再加一句,也只是责任。

说不难过是假的。

我的第一份真心差点就要交出去了,不过还好,还没有。

我默默回去继续收拾,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东西不多,无非是几本书,几件衣服。

收拾了一会儿,那本书一直没有找到,我思索再三,打算等他回来。

等到晚上,他还没出现。我想喝汤,就自己在小厨房捣鼓。很简单的汤,有豆腐,有青菜,还有萝卜,我还炒了个鸡蛋放进去。

我一向吃的清淡,清淡的需要开小灶那种。萧府的饭菜吃不惯,萧锦泽还问过我为什么吃的少。

虽说自己开小灶也很快乐,可我不喜欢天天做饭。

在在成婚前我就已经在找宅子了,前几天终于买下了心仪的。这几天在忙着装修,买家具。

没有人知道。

别说萧锦泽,我连我大哥他们都没告诉。

金钱自由就是好,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让鬼推磨也不必,让别人给我推磨还是很乐意的。还是挺感谢我爹娘哥哥他们的,嫁妆方面没亏待了我……

我一边吸溜着我的汤,一边想着萧锦泽什么时候回来。他不回来,我的书就回不来。

吸溜的正香,想着有一个煎饼就更好了。但是没有……

门开了。

萧锦泽走了进来,看着我的简易晚餐,又是一副温柔模范好丈夫的样子,他似乎对我的汤很感兴趣。

在他开口之前,我直接就问:「你前几天借我的书放哪里了?我明天要带走。」

「在那边的架子里,我拿过来给你吧。」他笑道。

「好。」我继续吸溜。

指节分明的手将一本厚厚的书放在我面前,我放下勺子,翻了翻,打开一页,又拿起我的勺子。

「这是你的晚饭?」

「你说的对。我的,晚饭。」我扯出一个笑,将重音放在「我的」上。

「我也没吃晚饭。」

他又想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拉进我们的关系。比如,他想喝我的汤,用我的勺子。

「我等了许久,你都没回来。你要吃什么,让厨房做吧。」我思索了几秒,给出了最周密完美的回答。

他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很碍眼,他刻意的举动让我的心感到一阵钝痛。

「你怎么了?」他不明白我突然的不对劲。

其实也不算什么不对劲,我只是没有笑,他或许习惯了我对他的笑。比如,羞赧的,悠然的,狡黠的,无害的?

「你身上好像有香味。」我突然道,装作不明所以道,「不过好难闻,你也熏香?」

他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眉头一皱,平静道:「好像是有。不过我不喜欢这味道,我去沐浴净身吧。」

我懒得问他这香哪里来的,想到可能接连而来的争吵我就头大。

我爹娘吵架的时候,能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毫无形象,歇斯底里……

在争吵中,似乎能从人的身上看到动物的最原始本能。无尽的愤怒,无穷的怨气,像潮水般四面八方朝你涌来,裹挟着你,避无可避。这种影响,能让你的好心情瞬间化为泡影。

我才不会变成那样。

我二哥时常告诉我,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无惧任何事情。我却想说,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任何人都伤害不了。

「等等。我有话同你说。」我叫住了举步往外走的他,示意他坐下。

他看出了我想说些什么严肃地事情,很配合地坐正。

我看着他,认真道:「我们成婚这么久了,断没有一直住在这里的理由。这是你长大的地方不错,但这不是我们的家。」

他思索了一下,缓缓道:「你不想住在这里了吗?」

「不想。」

萧锦泽的带着的微笑假面终于有一丝松动,他的目光有些迟疑地看向我,最后他问:「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不可以。

我不能说你一直阴魂不散在我面前晃悠甩不掉。我不能说这里的环境,这里的人让我无比陌生。

我甚至无比怀念我一个人的时候那些美好的时光。

他总是问我为什么一直不能对他敞开心扉。这问题何其傻。

古人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他给我一个带虫的烂苹果,要我回他一个西瓜?

不存在的。

我可能会回他一个烂梨,带虫一家那种。

5.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来了。

萧锦泽还睡着,纤长的睫毛垂落,整个人安静的如同插画里的神袛。

我看着他,有点走神,可刚醒来脑子还处于迷蒙状态,而且起得太早了,心里很不爽。

跨过萧锦泽,我下床更衣。也不知道他怎么睡的,明明差一点就过去了,愣是一腿给我绊倒了。我直愣愣地朝地面扑去,「砰」的一声直接撞在了地上。

我的胸都压扁了!!!疼的我动都不想动。

我都要气死了?!

本来就不爽,这下更不爽了。

我在地上趴着,怒气值飙升。那边萧锦泽也被这巨大无比的一声响给弄醒了。

他的眼神还有些迷糊,颇疑惑地看着我死鱼一般趴在地上:「你怎么在地上?」

「我……」此时,我的怒气值瞬间登顶,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最后扯出一个无比扭曲的温柔微笑来「无事,我闲的。」

他明显不信,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要扶我。

「别动。」他拉我的时候,顿时感觉胳膊要断了,我连声道,「别动别动,好像断了……」

「我给你看看,你躺着别动。」他的手在我身上关节揉捏,「这里疼吗?」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给我下了诊断:「没有断,但可能有些轻微拉伤。我给你上些药吧。」

我毫无尊严地被萧锦泽弄到了床上,他将一些什么药油倒在手心上,给我上药。

「你怎么起这么早?天才刚刚亮。」萧锦泽一边替我上药一边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习惯了。」

他见我不想再说,也没有再问,只是沉默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似乎他也厌倦了我这种怎么问都得不到回应的性格,就像我厌倦了他一直耍着我玩儿。

在一段关系里付出的越多,最后抽身越难。似乎很少人明白什么叫及时止损。或许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却总是不舍得,不忍心。

简直离谱。

像我这样同萧锦泽新婚不久却相看两厌的夫妻,不多。很可惜,偏偏就有我们。

我能怎么办?只能说包办婚姻害死人。

我拖着大包小包,迎着朝阳走出萧府,顿时满血复活。这一幕,像极了我之前无数次从相府出发的时候。

萧锦泽站在大门口沉默地望着我,整个人有些忧郁。

我一边暗骂自己眼瞎一边开心地朝他挥挥手,心道再见吧,老娘不伺候了!

我终于要重新开始了!

国子监?!我回来了!!!

6.

坐着马车到了国子监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我不由得有些心虚。

是她们……我的闺蜜们。

「呦呦,恭迎江大小姐驾到~」国子监祭酒之女顾惜不怀好意地笑着,然后一把将我抓过去。

我让她扯的差点摔到,只好把东西暂且放下,呼喊着让马车先回去,让他们别担心我,我没事,好得很。

「等等……大姐,先放手,我让你拽得人都傻了。」早上摔得我浑身都疼,她这一拽我顿时哀莫大于心死,就差跪地求饶了。

「哼哼…」龙令仪在一旁眯眼冷笑,「放开她,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姐姐们……千错万错都是是我的错。」我态度良好地立正挨打,没有反抗,没有狡辩。

要只是我瞒她们我的身份这一件事也就罢了,我毕竟还大言不惭地给自己编了个凄惨无比的身世,赚取了她们好多的同情,好多的零食……

那次生病,龙令仪还把她碗里唯一一个鸡腿让给了我……

「就这?」顾惜不屑地望着我,「没什么别的想说的。」

「说!为什么?给你一个狡辩的机会。」龙令仪抱臂站着,眼神像刀子一样射过来,像是要把我活刮了,「刚开始不说也就算了。这都两年了,要不是我参加了您的婚礼,我还不敢相信,我们中间有一尊大佛!」

「不敢不敢。」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没想到怎么解释。

顾惜又道:「就连结婚也不告诉我们。我当时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你那张脸目瞪口呆!!!江柠!!你可真是!!」

她们俩你一句我一句,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江什么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说呢?」龙令仪白了我一眼,「江浸月小姐?!」

杀了我吧……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弱弱地辩解道:「我小名就叫柠柠,江柠不是假名……」

「你还敢说?」龙令仪突然变的阴沉的声音让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姐姐们……」

「叫娘也没用!!」

「我反省……我不该隐瞒你们,不该因为自己懒惰,而骗你们说家里穷没吃过好吃的,让你们帮我去聚芳斋买点心。我不该为了装的更像,每次出去跟你们吃饭然后暗示你们结账。我不该偷偷地结婚,还忘了跟你们说不要份子钱……」

龙令仪额头青筋凸起,忍无可忍:「你住嘴!」

「……」我悄悄抬头瞟了她们一眼,果不其然,脸色更难看了。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杀手锏:「不过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苍天开眼了?」

被斜了一眼对我:「所托非人……嗨……别提了。」

「什么?」顾惜没听懂。

「你是说……」龙令仪不可置信,「你家那位?!」

我假装心情一下低落下来:「你们也知道,那天他逃婚了……后来…」

万不得已,先拿萧锦泽来当挡箭牌吧,反正他离我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再说吧。」我极为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推攘着她俩,打算趁机把东西放回去。

她们俩意识到这个问题比较严峻,也就暂时原谅了我,跟着我到了我的房间。

我从包裹里拿出几样早就备好的礼物,殷勤地献上。又将点心摆开,泡了果茶给她们。

「行了行了…」顾惜是个急性子,「你快说吧。」

我艰难开口:「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少废话了,什么事到了你嘴里永远是没有大事。」她们俩最了解我,知道我什么德行。

「难道……你们没圆房?」顾惜面色古怪,憋了半天,一语惊四座。

「这是你这种未婚女说得的吗?放在哪个山屯屯里,可是要浸猪笼的。」龙令仪道,不过一瞬间,她的面色变的比顾惜还古怪,「她说的,是真的?」

「没有没有。」我无奈扶额,「不过是他养了一个……」

「情妇?!」顾惜接话。

我和龙令仪对视,从她眼里,我看到了浓浓的震惊。

「……」我顿时沉默了。

我的沉默在她俩眼里就是默认。虽说她们猜对了,可是……

我绝对没有什么落寞什么悲伤绝望!她俩的眼神由最开始看我的愤怒到疑惑着急,到现在的怜悯,不到一柱香。

我很想解释一下,但再想想,我要是解释了,她俩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我于是,没有解释。反过来,他俩安慰了我一通,还给我出了各种主意。反正我是没有听进去……

第二日上课的时候,我抱着厚厚的课本快乐地上课去了。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将近一周,我也将她们哄的差不多了,她们勉为其难地原谅了我,我们又混在了一起。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明天要来两个新司业,一个要顶替之前的国史司业,另一个要顶替之前乐理和体能司业。

当其他人在八卦新司业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在我的屋子里支愣了个小锅子,煮着吃一些肉食蔬菜丸子之类的。

龙令仪告诉我这叫什么火锅?说是她家乡的一种吃法。

之前听只说行军打仗的时候,好像也这么吃,不过只是煮羊肉马肉什么的。没什么调料,听说不太好吃。

但龙令仪会捣鼓,她调了三个口味的。顾惜爱吃辣,专门有辣的汤料;龙令仪爱吃甜的,就弄了个番茄汤;我爱清淡,就有个奶白的清汤料。

还别说……是真好吃!!!

第二天,上第一节国史课,我们仨踩着点溜进去的时候,只剩下最前面的三个位子了。我硬着头皮坐下。新司业刚好从门口进来。我抬头看了一眼……

!!!

我!!!

萧!锦!泽

???

我问号脸,眼睛一直粘在萧锦泽身上,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萧锦泽跟我对视,浅笑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径直走上了最上首。

龙令仪拽了我一把,挤眉弄眼地问我什么情况。

我耸了耸肩,意思是我怎么知道?他也没跟我说过。

萧锦泽神态如常,站在上首俯视着我们,简单地自我介绍。

我不抬头也能知道我的同窗们将我和萧锦泽来来回回打量了个遍。

这是怎么回事?我成了萧锦泽的学生?可我是他老婆……

不对不对……那次他知道我在国子监读书,做出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古怪表情……

难道……就是暗示这?!

第一堂课,萧锦泽没有讲什么知识。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课堂要求,比如要做作业,要点名答题,要积极互动什么的。

我内心波澜壮阔……因为我最讨厌国史。

偏偏萧锦泽的要求这么多,我们之前的国史司业是个很好说话的一个中年御史,从来没说要点名答题,做作业什么的!

下课的时候,我留在了座位上,给萧锦泽使眼色让他也留下。也许看出了我俩有话要说,其他人自觉地都走开了。

连最闹的龙令仪都扯着顾惜走了。

我心情复杂地开口,「你要来国子监做司业,之前为何未曾同我说过?」

「当时这件事还没有定下来。我是临时决定要来代课的。」萧锦泽淡定开口。

他总有正当理由。

「……」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还疼吗?」

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我听不懂。疑惑道:「什么疼不疼的?」

「你从床上摔下来那次。」他简短地提示。

「不疼。谢谢关心。」

沉默了一会,也没有什么想和他说的,干脆摆了摆手,打算告辞。

他一手抓住我的胳膊,神情有些严肃,也不能说是严肃,就是明显不同于以往给的人温和印象:「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这什么没头没脑的……

「你离家那日的前一天就不对劲,为什么突然要和我保持距离?」

「我……」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实话。这话说出来容易,可说完以后,遗留问题很多。

他可以说她走投无路了,只有他了,他不会背叛我的。他可以说,他就是忘不了她,但他会尝试慢慢放下她,现在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这有什么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就是无解的问题。

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回到房间的时候,顾惜和龙令仪早就坐在那里等我了。

「不对劲。」龙令仪看着我幽幽道。

「不对劲。」顾惜也跟着道,同样是那副表情。

「你们怎么了?」

「你们……」龙令仪一只手来来回回摩挲着下巴,作沉思状,「有问题。」

「就是,你对那个渣男看起来没有你说的那么痛恨。」顾惜在一旁分析。

「我……难不成要我痛哭流涕,然后把他撵出去?我可干不出这事儿。」我对此十分不屑。

「你喜欢他!」龙令仪沉思了半天,得出来这么个结论。

「……没有。」

「底气不足,是心虚的表现。」顾惜下了定论。

「真的没有。他那么过分,我能上赶着找虐?」我的态度无比坚决。

可是她们俩并不信,一副你就是找虐的样子。

「来。我们分析分析。」她们一旦认定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为了我将来的各种隐藏福利,我只好坐下,先喝了一杯水,然后娓娓道来。

「刚开始,我嫁给他的时候想,我又不认识他,日子就随随便便过呗。新婚之夜,我发现了他就是我之前喜欢过的那个人,心境有那么一丢丢变化……」

「嫁给心上人的感觉?」

「也不是……就是一种奇妙带着一丝丝满意的感觉。」

「请继续。」

「之后,他的一些优点让我很欣赏,慢慢地有些羡慕,有些崇拜。」

「完了…」顾惜叹道。

「不过最后我发现他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就及时止损了。我还是很清醒的。」

「你还挺自豪。听过宠妾灭妻吗?长点心吧!」龙令仪哼道。

「关键是,我也没有多难过。不高兴是有的,只是这种感觉……怎么描述呢?」我苦苦思索,才想到一个比较恰当的比喻,「就像你捡到一只狗。喂了它几天,然后它跟着别人跑了。杀了解气,也没必要。不杀它,又让人憋屈……」

「狗?憋屈?」顾惜不可置信,「你认真的?」

「什么甜甜的恋爱,原来都是假的……」龙令仪叹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

「说你蠢吧,你还挺聪明。说你聪明吧,我又有点不甘心。」龙令仪干脆闭住了眼,「怕什么?上啊,找到证据,让他和他的小情人过去吧。」

「……」任何问题到了龙令仪这里就都不是问题。

「对了,你们到底圆房了吗?」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成婚的最后一个环节……」

「不是……我不明白了。」龙令仪有些混乱了,「你就这么不清不楚地……」

「都说了是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怎么就不清楚……」

「我的身体和思想是分开的。当然不是说我的身体就怎样……你们懂得。」我咳嗽了一声,「在我眼里,那个就是成婚的一项步骤……不带任何意义。唉……这么说来,我的身体也不算和我的思想分开。」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慢慢品吧。」

「奇怪……混乱。」顾惜看起来还是不能理解,或许是没有经验。但还有可能是我说的不清楚。

「想不到你的思想这么前卫,比我还前卫,说起来真有点惭愧。」龙令仪道,「原来是我狭隘了。贞洁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为约束而生。凭什么它只用在女人身上?只要我们没有禁锢住自己,任何人都禁锢不了我们!这也证明女性意识觉醒了,我们不一定就要围着男人转,他们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干的漂亮!」

龙令仪的眼睛很亮,眼里的光芒很盛,似乎和之前哪里不一样了。

她的话我总是有些地方听不懂,顾惜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龙令仪拍了拍她:「不懂不要紧,大体意思就是让你聪明一点,别吃亏。不管是感情上,还是别的什么上。」

我们三个人去饭堂吃过饭后,在演武场散步。龙令仪整个人情绪异常高涨,在演武场奔跑了好几圈,连我这个公认的运动小健将都追不上她。

龙令仪在前面跑,我和顾惜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实在追不上,我俩就放弃了,坐在一旁看她边跑边手舞足蹈。

龙令仪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在她身上完全体现不出来,她追求的是自由。

她不喜那些约束女子的条条框框,在潜意识里认为女子同男子没什么不同,她的思想同一般人完全不一样。

我一度不相信她只是一个知府的女儿,她所受到的教育,她的认知等等都让我看到了不同,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不合理是要被改变的,我们可能改变不了,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我们而始,终究会有那么一天,彻底改变。

我坐在一旁同顾惜闲聊,不经意想起来除了萧锦泽还有一个新司业,就顺嘴问她:「惜惜,你知道另一个司业是谁吗?」

「我今天去问我爹,好像是叫什么苏韵的……是平南王世子,具体的不清楚,不过算起来,同圣上是一个辈分。」

「关系户?」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因为我就是这么进国子监的。

「不太可能。国子监的司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得经过重重考核,要是谁都能塞人进来,如何服众?」顾惜给我解释,不过顿了一下,看着我认真道,「你是个例外,你这后台太硬了。不过你要是想当司业,就算是圣上下旨也不管用……」

「……」

7.

第二日。

第一节又是国史课,我不想坐第一排跟萧锦泽大眼瞪小眼,那场面想想就傻。

一大早,我随便吃了点什么,就去占位子。最后一排靠门,绝佳位置!

我坐在位子上打盹儿,顾惜和龙令仪还悠哉悠哉吃早餐,没有过来。

萧锦泽来的很早,只比我晚那么一点点。他进门后,看到我坐在那里昏昏欲睡,没有过来打扰我。

直到上课!

「江浸月。」萧锦泽在上首出声叫我名字,示意我站起来。

我不明所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来说说,我们第一堂课主要讲什么内容。正好借此机会来检查一下之前布置的预习任务。」萧锦泽朝我笑了笑,平稳地说完了这番话。

「???」什么预习?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无理的要求。国史课居然要预习?

「看来完成情况不太好。那江同学记得把我接下来讲的内容抄一遍,下节课交给我。」等了半天,见我一脸问号,他摆摆示意我坐下。

耻辱……奇耻大辱……

我被罚抄书了……

而且他没有叫别人……只有我一个……

见鬼。他为什么要叫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一度不明白。

萧锦泽文学功底很扎实,引经据典,声音清朗,长的又不俗,总之很吸引人。一向单调枯燥的课也能让他讲的绘声绘色。

可我不服……一节课都有点气鼓鼓的。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我,略带警示地看了我一眼。我才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真的是……

下课后,我有气无力地瘫在桌子上,其他同学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我听到了我的名字和萧锦泽的名字。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对劲……我也没什么精力去管了。

「柠柠,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开心。」顾惜见我蔫蔫的,过来拍了拍我。

「我被罚抄书……」

「抄就抄呗,又不多,一会儿就写完了。」

「你不懂……她被暴击的自尊心已经拼不起来了。」龙令仪一下点中要害,「尤其是她这种成绩不错的,别的可能不计较,但被点名批评,还是被自己披着司业皮的渣男丈夫批评,那一定得计较。」

「不就是个国史……就算不睡觉我也要将那本破书倒背如流!」我双目都是杀气,怒视龙令仪。

「你现在情绪激动,说这些傻话我就不跟你上纲上线了……」龙令仪以怜悯的目光俯视着我,目光慈爱地宛如圣母。

我不明就里地翻了翻书,人都傻了。笑死,如此晦涩难懂,根本记不住……

顿时觉得心好累。

第二节是乐理课。我掏出书,竭力将脑子里不好的想法都赶走,等待这个新司业的到来。

当新司业走进来的时候,我又一次追随者众人的目光……

不是……这什么情况?

是他???

煎饼?呸……什么煎饼,是撞飞了我煎饼那个人……

平南王世子?苏韵?

我目瞪口呆……这什么奇怪的缘分啊。熟人?好像也不是熟人……看来我的乐理也要努力学了……

未来真的好累。

苏韵上的第一节课,说要认人。照着名单念名字,一个个站起来。

念到我的时候,苏韵揉了揉眼,看了我好几秒,而后笑的很邪气:「是你?我们又见面了。江同学?」

他那张痞帅痞帅的脸笑起来很好看,此刻却有些不怀好意,我默默别过眼,没有说什么。

还好接下来一切顺利,没有什么奇怪的后续。

点过名后,还有些时间,苏韵简单地讲了一些乐理的发展简史,以及一些基本的乐器。到下课的时候,他告诉我们,体能课也是他上。

萧锦泽的授课方法给了我很大阴影,一节课我都认真地听苏韵的每句话,还好还好,正常。

下课后,我以极快的速度收拾桌面,打算开溜。可惜苏韵还是比我快了一步……

他刚好……一把拽住了我的衣服后领,我一个趔趄差点仰倒。还好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我的腰,我才免于遭受一难。

我安抚住狂跳的心,站稳了,抱着书回头怒视他。

「唔……顺手顺手,实在是不好意思。」苏韵自然地伸手,拍了拍我的肩,笑的很纯良,「江同学不要和我计较。」

这人怕是有什么大病。

「苏司业,您有什么事吗?」出于教养,我还是询问了一声。

「嗯……当然有事。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请我吃饭???

为什么啊?只是因为之前的一面之缘也没必要吧。再者,我不想和他吃饭。

因为我一早从醉香楼预订了好几个红烧大猪手,现在回去还能啃到热的。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下次吧。」

「额?」他好像也没想到我拒绝地这么干脆,一时愣住了。

或许是看他怪可怜的,我又多嘴道:「真的有事?」

「骗你做什么?」

「那你说吧,请吃饭就不必了。」我叹了口气,又重新坐下。

「你怎么又坐下了?跟我走。」

我屁颠屁颠地跟上,身后还跟着龙令仪她们。我示意她们先去取猪手,不然没有人交接,一会儿又给我退回去了。

我们走着走着,绕着绕着,到了演武场。而后穿过一条小道,来到了兵器库。

他打开门的一霎那,一股土气扑面而来。地板桌子上都是灰尘,让人无从下脚。

「就是这里……你能帮我打扫吗?昨天祭酒大人说这里归我管了,可这里太脏了,总不能拿着都是灰的兵器给你们上课吧。」他看着我,问的很真诚。

不是,我……为什么要多嘴问他?!

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请吃饭了,果然便宜不是白占的,还好我没有吃人家的嘴短。

「你可能是有些什么误会……」我尽量将话说的委婉些,让他不要觉得我是不想帮他,万一测验或者年终考的时候他给我穿小鞋就坏了,「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是吧?这个事情交给专业人员就好,我们不太适合……」

我的猪手……凉了就不好吃了……

拜托放我回去吧……

「我们可以请国子监里的一些寒门学子或者是老爷爷老奶奶了来帮我们,这个打扫费用可以报销的,找大祭酒就好……」我自以为暗示地很明显了。

「原来如此,那好吧。」苏韵又走出去,一把合上了门,回头问我,「对了,你还记得我吧。」

给我买了一个煎饼的好心人,怎么能忘,何况他还长的好看。

「平南王世子苏韵苏司业……」

「这么生疏做什么?叫我苏韵就行,我比你大个四五岁,叫我苏哥哥韵哥哥都行。」他无比自然地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又扯了扯我的脸,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像一只狐狸。

动手动脚,扣十分!言语不端,扣二十分!

「唔……」他又敲了敲脑门,「对了,听说你家那位也来国子监了?」

「……」!!!

探听隐私,扣十分?!

「他给你上过课了吧。什么感觉,有我讲的好吗?」

我讨厌自来熟的人……尤其以是苏韵为代表的!!!!

扣光分数!零分!

「……」

「欸,你怎么不说话?」

「苏司业……」我忍着不适,强行开口。

「不叫哥哥,叫苏韵也行。司业什么的,听着怪老的。」

「苏韵,你很闲吗?」而且你很烦……

「也没有很闲,就是看你亲切,想多说了几句话了解了解。」苏韵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

情绪什么的,先抛之脑后,冷静,想想猪手。

啊!实在是等不了了,我真的好想啃猪手,好想好想,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苏韵。我请你吃饭吧。」

「好。走吧。」他答的很快,让我不由得想,是不是他就等着我说这句话。

顾惜和龙令仪看不上我的猪手,连纸包都没动,一股脑儿扔在桌子上。人都不见了,这个点,估计去吃饭了。

我留了一个,然后左手右手拎了好几个出去,苏韵正等着我。

没有放假,就算是司业都不可能出去。我们只好去了饭厅,找了个角落坐下。

我出去拿包子和菜品回来,桌子上的纸包已经全部拆开了。苏韵撸起袖子抱着猪手啃的热火朝天,但除了手上油渍渍的,动作却迅速又优雅。

等我把汤端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了他在做一些更过分的事。

他把包子馅吃掉了,给我留了好几个包子皮……

三个……我就拿了三个……

「唔……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苏韵热情地将一个完整的猪手放到我面前,摆摆手,大方道。

饭堂规矩:饭菜吃多少拿多少。

这些一点都不能剩。不巧,拿东西的是我,所以……要是没有人帮忙,不出意外,我得把它们都干掉。

「你不吃包子皮?」我有些僵硬,还想再挣扎一下。

「嗯。」他没有丝毫愧疚之心,「你放心,包子馅是我单独分出来吃的,所以包子皮绝对干净。」

我发誓,再也不跟他吃饭了。

三个包子皮进了我的胃,再加一些汤,我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喔……你饭量还挺大的。」

我当时有一种冲动,就是将那只猪手扣他头上?!

恨恨地将那个完整的猪手包好,我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开。

8.

回到房间以后,我左想右想,实在不甘心。又扒开了纸包,虽说很饱,但还是又吃了几口。

软糯香甜,肥而不腻,就算不热了,也还是很好吃。

接下来几天。苏韵很奇怪……就好像……一只邀宠的猫一样,做了好些令我无法理解的事。

他上体能课的时候,骑着他的红毛大马在演武场狂奔,经过我的时候,口哨吹得震天响,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我们依次在他的指导下学习骑马,我说过我会骑,让他去教别人,他非要说我不会。我不想屈服,觉得他有什么大病,一直和他争论。

谁料,马先却不耐烦了,一蹄子朝我们踢了过来。我吓坏了,赶紧躲开。苏韵还愣地站着不动,我急中生智,给了他一脚。

别人没有看到马抬蹄子那一幕。于是,我成了大庭广众之下殴打司业的……

我真是衰透了……

虽说事后苏韵无比相信我说的,但没有什么用。他的任何解释被认为是包庇我的「罪行」,尊师重道是我大楚的美德,就算我是相府小姐也不管用。

顾大祭酒人敦实好说话,加上苏韵再三解释说不怪我,他也没有太为难我,只是让我写个几万字的检讨。

一时间,我成了国子监的风云人物,甚至有闲人凭借发生在我身上这些事情,推出了成亲事件的「前因后果」!

成亲当天被萧锦泽逃婚,是因为我凶悍无比。具体事实见:江浸月一脚能把体能司业踢翻!

就连萧锦泽都不忘来「慰问」我一番,想知道我是如何将苏韵撂倒的。对于此种恶劣的行为,我当然是将他赶出去。

有个词叫否极泰来,就是说倒霉登顶之后会有好事发生。我已经这样了,应该不能再衰了,算是倒霉登顶了吧。

谁能料到,苏韵简直和当初的萧锦泽有的一拼。阴魂不散,无处不在!!!

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不教我骑马了,又突然要教我弹琴。我的几万字的检讨还没写完,哪有功夫陪他胡闹。这让我不由得想起,这个检讨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算了,是我要救他的,这事儿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我衰……

「我不想弹琴!」终于,我忍耐力达到了极限。

「你不是说我弹得好吗?你不想学?」

弹棉花都比弹琴强!我要是有那天分,现在坐在那里教别人的就不是你了。

「不想……」

「唔……」他有些苦恼,「那你喜欢干什么?」

「不知道。」我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走远一些,别碍着我写检讨。

检讨这东西,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极限拉扯,扯着扯着几万字就完了。细品狗屁不通,大略地看,也还算看的过去。

「我教你写检讨?」苏韵用折扇敲了敲桌面,在我抬头的一瞬,一把抽走了桌上的纸。

我抱臂坐着,眼睛眯起,就这么静静看着。

「你这写的不行,细看狗屁不通……」

「苏韵。你给我出去……」我内心倒数,要是他十秒之内还不出去,我就……我就……

还没等我想出接下来的话,苏韵就将那张纸前放下,奔出了我这里。

晚上,我还在苦苦构思。有人给我送了一个信封,说是苏韵让转交给我的。

打开一看,是检讨……

三万字的检讨!还是我的笔迹!

苏韵写的?

我简直喜极而泣,立刻把自己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那个信封里丢掉,给苏韵替我写的检讨换了个封皮。

嗯……虽说苏韵有点烦人,做人还是厚道的。

国子监一月放一次假,一次三天。第一个月的三天假,我背着萧锦泽偷偷跟着顾惜和龙令仪出去玩了,不过,在目的地「偶遇」了苏韵……

当时苏韵在一家玉器店买什么东西,我眼尖地看到了,顿时惊了。立刻将卯足了劲儿往里冲的龙令仪拖走,灰溜溜地跑了。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

虽有人说,历史告诉我们人们是不会从历史的经验吸取教训的,但是!我不属于那一类人。

于是,经过我的精密规划,这三天都休想有人再「偶遇」我们!

玩的太疯,筋疲力竭地回到国子监。第二天我还有点颓丧。

假期玩的多快乐,第一天上课就有多悲伤。

又是国史。

我没有预习,因为连着放了三天假。出发的时候,龙令仪坚决地将我装进行李的课本丢了出去,说出去玩儿带着这玩意儿晦气。

我竟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此刻,萧锦泽正在物色一个人回答他的预习问题。我心虚地不敢抬头,内心默念「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我紧张地心都缩在一块儿去了。

「王朝。」

吓死我了……

我重新抬起头,稍微找回了些自信。

王朝回答地很流利,萧锦泽赞赏地点点头,又警示了我们这些懒惰的人一番。当然最后萧锦泽那一眼瞪的是我……

瞪也没用,我下次出去玩还不告诉他。

第二天是校庆。

一大早国子监众人就开始张罗,据说圣上携太子要来致辞,褒奖在这一年内有卓越贡献的国子监官员们。

一周两节国史,还是连着两天。今天校庆,就意味着不用上国史了。

昨天下课,萧锦泽还板着一张脸问我为什么一放假就跑那么快。

这个腿长我身上,跑多快是我说了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了少惹麻烦,我还是叹道:「原来成亲了就不能出去玩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萧锦泽对我这种偷换概念的行径很不齿,脸黑道。

「那我可以出去玩?」

「江浸月……你……」

感觉不太妙。我惹毛了萧锦泽就意味着下次国史课我被点名的几率又大了一分。

校庆和我无关,我唱歌一般,跳舞一般,嘴皮子也不太利索,人家登台说献丑是谦虚,我献艺说献丑就是真的献丑。

除了外貌可爱,身无长物,说的就是我。

我其实很愿意在他们演戏的时候,扮一棵苹果树。但他们告诉我,情戏里不要苹果树,要一颗大石头。因为书生这样夜半翻墙方便些。

我顿时觉得舞台戏不适合我。

顾惜身段好,人长的好看,每年的校庆都是她领舞。今年因为圣上要来,她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龙令仪编了一出舞台戏,一大早就跟着演员们交代事宜去了。

兜兜转转,我成了那个最闲的人。

圣上来的时候,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当时,我压根没在演武场。反正今天人山人海,我去了也是跟着众人一起欢呼的那个,存在感不强。也就没甚在意。

自己找了个清净地儿躲着。

却发现了一个!秘密~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个男子搂着另一个男子,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额……情况在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我脸红无比外加心跳加速。当即遮住眼睛,打算偷偷溜走,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我一转头,吓得差点蹦起来……

苏韵他他他……他为什么在这儿!!!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韵眼疾手快地将已经蹦出去差点暴露的我拉了回来。而后紧紧蹙眉,摸着下巴,目光锁定在那边,作沉思状。

听墙角还用这么严肃?

我决定先淡定下来,不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苏韵?」我压低声音,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怎么了?」他终于舍得转移开视线。

我拉着他暗戳戳离开那里,找了一处适合说话的地方。

「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苏韵为难道,「你喜欢……那样的?」

「不不不……我路过。」我手忙脚乱地低声解释,想要证明他误会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嗯……虽说你长的人畜无害。但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

苏韵他又来了。

我只得忍气吞声:「你想怎么样?」

「你把我想的好坏……我能怎么样,当然是帮你保守秘密了。」

这是我的秘密???

难道我真的是……看起来长的像好欺负的样子?虽说我长了一张小圆脸,眼睛也大大圆圆的……

这都不是理由。

我忍无可忍地一巴掌呼到他脸上,额头青筋暴起。他总是有办法让我气的忘了自己姓什么……

说是一巴掌,我也没真打。就是盖住了他的脸。

苏韵这人就是贱贱的,可惜了那张好看的脸。他就喜欢惹毛我……

「我真的不说。」他又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长相奇怪的玩偶,「这个送给你赔罪……」

「……」

他以为我三岁么?不是我嘴毒,这种长相别具一格的玩偶吃饭的时候看到它都会倒胃口。

最后我还是收下了,因为苏韵一直强调那个玩偶是限量版,绝无仅有。重点不在限量版也不在绝无仅有,在「一直」上!!

我怀疑他刚才整那么一出就是为了给我这个玩偶……

9.

第二个月末的时候,我又打算跑路。但萧锦泽将我抓了个现行。

我不情不愿地跟他回萧府。

等到回去才知道第二日他爹要过寿。贺礼现买肯定来不及了,我只能在我的嫁妆里挑了一套紫砂茶具,一柄玉如意,用礼盒包好,打算第二天送给他爹。

我回去的那天晚上,萧锦泽的小外甥也到了。这个孩子长的就很凶残,还是个破坏王,我掂量掂量,自觉惹不起。

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是苍蝇见了都要绕道儿走,路上遇狗狗都嫌,还有几分道理的。

他此刻正在我的院子里,将我屋里架子上的珐琅器当成过家家的餐具。而他的母亲正和我们说话,我不好意思出面赶人,只能暗戳戳给了萧锦泽一肘子,做出极为隐蔽的嘴型:「你把他给我弄走。」

???

不明白?

你。把。他。给我。弄走。

我试着分解词汇,让他更容易看清。

萧锦泽疑惑的表情,让我认真反省了一下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将人送走后,我一时看着萧锦泽的脸有些牙痒痒。不过,我也不是那种不舒服就骂人的性格,借口出去散心,缓解一下我的憋闷心情。

就是在我散心的这段时间,出事了!

萧锦泽掉湖里去了!!!

丫鬟来禀报我的时候,我还不信。等到我赶过去的时候,大家已经跳下去积极捞人了。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萧锦泽死不了……

荷叶有点多,搜寻萧锦泽是个艰难的工程。我会点水,看到这场面都有点怂,就在岸边指挥打捞。

那个熊孩子又过来了,他朝我奸笑了一下。我顿时后背发凉,太晚了,一阵蛮力将我撞进了湖里。

湖水冰凉,我的四肢有些僵硬。变故来的太迅速……我甚至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这狗孩子……

人们忙着打捞萧锦泽,并没有发现我落水。

我也没喊人,在水中僵硬的游着,想爬上岸,余光却瞟到了萧锦泽……

我是救还是不救?

好冷,不想在水里呆了。喊人吧……

「来人呐!我看见萧锦泽了!」我一遍扑腾一边张嘴呼救。

众人这才发现我,手忙脚乱地朝我们游过来。我简直要冻死,在一个侍卫托住我的时候,我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真是人在岸上蹲,祸从身边来。我晕倒前恨恨地想。

等到我再苏醒的时候,肚子绞痛,整个人几乎虚脱。

我没来的及询问那个熊孩子的下落,萧锦泽在我床前坐着,苍白颓丧,还带着些心痛:「你为何不告诉我?」

声音沙哑地厉害。

「你说什么?」我本来就头疼,浑身难受,此刻更是云里雾里,「我听不懂。」

「你怀孕了……」他闭了闭眼,掩住满眼伤痛。

我说怎么肚子这么疼,葵水也恰巧造访。

这阵仗,十有八九保不住了……

「你为什么落水?」身为女人的直觉,我嗅到一些了不寻常,故没有再继续嘎。刚才那个话题。

「我……」

萧锦泽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到,因为我晕了。

再醒来已经半夜了,萧锦泽不在,我身边守了很多丫鬟。奇怪的是,没有萧锦泽她母亲身边的人。按说我们双双落水这种事,应该早就惊动了他们,可到现在,前院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里面有我的几个心腹,我派她们去打听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丫鬟回来禀报的时候,我正在喝药。

这药是助落胎的妇人调理身体的……

我在国子监主修药理,这药是做什么的,我最清楚不过。

不过,当我听到丫鬟打探回来,跟我说出那个在萧府已经不算是秘密的秘密时,我还是震惊了!

这家是不能呆了,尽早跑路方为上策……

内心的无力远胜身体的疲乏。我吩咐丫鬟将灯都熄了,独自躺在冷冰冰的床上。

头脑前所未有地冷静。

能毫不费力就打探到萧锦泽落水原因,附带他的青梅竹马林淑怡也已怀孕的消息,我不由得怀疑,他们根本没打算瞒着我。

这个他们,自是萧家上下。

丫鬟告诉我的是,林淑怡未婚怀孕后觉得无颜苟活于世,跳了花园的湖,萧锦泽路过刚好看见,跳下去打捞,没成想,秋天湖水冰凉,把林淑怡救了,自己却栽了。

接下来就能接上了。我自以为是地过去打探萧锦泽落水的虚实,没成想被那狗孩子怼进了湖里,我间接救了萧锦泽,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肚子一阵绞痛,我后知后觉地将手放在小腹上,感受它存在过的痕迹。

半晌,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告诫自己,罢了,无缘也无份。

明日是萧锦泽父亲生辰,本来打算大肆操办,这下我们五个掉湖里了,没了一个,另两个生死未卜……

这生辰是不能有之前的规模了,毕竟他家比较迷信,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再红火热闹,怕是要损了福报。最多也就是家里的几个人意思意思,要是林淑怡能醒来,说不定还得加一个她。

就看她的孩子能不能保住了。

她的月份更小些,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或许是我刚去国子监的时候?

诊脉诊出来后,萧家二老估计是不舍这个孩子,毕竟是萧家的骨肉,还有很大几率是个儿子。

我很怀疑,林淑怡从最开始住在萧府就是萧国公夫妇默认的。萧锦泽不可能不知不觉带进来一个大活人然后瞒住所有人。

也就是说,因为一些原因,萧锦泽对她余情未了也好,觉得她孤苦无依暂住照顾也好,她住进了萧府,然后我嫁过来了,在我婚假结束后,他们两个暗度陈仓,珠胎暗结,萧国公夫妇要留下这个孩子,至于我?

到时候跟我说,男人三妻四妾实在正常,虽说庶子先出生,但依旧撼动不了我的正妻地位。

要是萧国公再厚道些,承诺等孩子出生处置了林淑怡,在他看来也算给足了我的面子。事已至此,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毕竟我是萧家妇,闹到圣上那里也好,回相府告状也好,虽说能下了萧家的面子,给萧家一个无关痛痒的教训,但是,将来我在萧府有多不受待见也可想而知。

就等于逼我就范,让我见好就收?

要是不厚道,说不定还要抬换了身份户籍的林淑怡作妾。

狐狸果然越老越狡猾……

但是我流产了……这个事情比较严重,怕是没那么容易就解决。

至于萧锦泽,平心而论,我也没对他抱多大希望……

这个时候,还得靠自己。

第二日。

我派人将贺礼送过去后,萧老夫人终于想起了我,连忙派人带了一大堆补品来慰问我了,我未起身,只派了丫鬟去接待。那老妇说什么都要见我一面,我让丫鬟将她放进来,敷衍了几句就将人打发走。

中午饭点的时候,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让人扶我去前院。

我褪去华服,卸了钗环,也未梳妆,就拖着这么一副苍白孱弱的身子领着下人们浩浩荡荡地去前院。

前院也冷清地很,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在桌边坐着,一时间都齐刷刷地朝我看过来。

萧老夫人见势不妙,忙过来搀住我,嘘寒问暖。一边责怪我不顾身子贸然前来,一边安慰我不要难过,说着说着就又抹了抹眼泪。

我心里长叹,反过来轻描淡写安慰了她几句。

之后挥退了下人,跟众人简单打了个招呼,落座在萧锦泽身边。

我现在虚弱地像鬼一样,却还浅笑道:「今日国公大人寿辰,儿媳不肖,未能盛装出席,还望见谅。」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到现在这一步了,我又怎么能怪你呢?」萧国公叹道,「还要多谢你救了锦泽,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呐。」

萧锦泽让人给我拿了条毯子,紧紧裹住了我,我微微扬了扬嘴角,出声道:「谢谢。」

他沉默地看了看我,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的孩子还好吗?人醒了吗?」我没有上钩,只是平静道。

在他们眼里,我的态度平静地反常,从萧锦泽和众人复杂的神色就能看出。

我若哭闹,他们已经过一夜的商议,定能摆平。可我没有……

因为不值得。

「你好冷。」萧锦泽看着我的鬼样子,伸手搂住了我,他的手妄图给我传递温度,可我觉得,他才冷。

被他抱的不舒服,我挣扎开,然后执着地道:「我们今天将这个问题解决了罢。」

「月儿,你是我萧家唯一承认的儿媳。」萧国公是家里的掌权人,说话最有分量,此时打破尴尬最合适不过,「事已至此,也无法否认。我们确实有私心,这个孩子……毕竟身上流的是萧家的血。他的母亲也算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只是中间林家出了些变故。」

「林小姐的人品我们都知道,这真的是个误会!弟妹,你心肠好,林淑怡的事情定不会让你吃亏。我当过母亲,孩子是无辜的,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行吗。」萧锦泽的大姐看起来比我还难受,眼圈都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了。

……

沉默了半晌,我转头看萧锦泽:「你怎么看?」

「我听你的。你说留就留,说不要就不要。」

「……」这回答可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月儿。你是相府嫡小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围着丈夫孩子转吗?这孩子生下来,你想要就抱给你养,你想怎样都成,他终归是要叫你一声母亲的。」见我沉默,萧老夫人坐不住了,苦口婆心地劝我,看似句句都在为我考虑。

这漂亮话说的不错。可到头来我什么实质的补偿都没得到。

按说聪明女人就该含泪忍住,然后博同情,多为自己赚些筹码。可我偏偏不是那个识相的。

「我昨日落水,是大姐的儿子将我推下去的,当时有人看到。」身体又开始疼,我蜷缩成一团,「我不知自己怀孕,救了萧锦泽也是无意。用你们的话说,事已至此。在我看来,追究谁错谁对也已经晚了。」

众人听到那狗孩子推我入水,都惊住了。我竟判断不出是装的还是真的震惊。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也说你未曾知晓自己怀孕……」萧锦泽的大姐又来了这么一句。

就差指着我的鼻子说我诬陷了。

「我爹娘和大哥二哥知道我的为人,大姐若不信我这就派人请他们过来,为我的人品担保。」我依旧一副得体的样子,「不过,还是先问下人确定的好。万一惊动了我爹娘,这事怕不能善了。」

「这……我……」

「浸月不是那种人,我信她。」萧锦泽又出声了,攥住我的手。

若是这话在什么别的煽情场合说出来,我定会感动,可这场景着实让我感动不起来。

「我也没想怎样,家和万事兴么,只是想让大家知晓,以防什么意外。有点跑题,我们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罢。」

「孩子……不要了。」萧锦泽突然出声,一语惊四座。

「你说什么?!我萧家的孙儿,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萧国公怒发冲冠,脸憋的通红,一双虎目瞪大,颇为威严。

「孩子自是要生的。」我坚定道,「不过,我有三个条件,前两个需要二老答应,最后一个,要萧锦泽你答应。」

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也没喊出「夫君」这两字。

「你说。」萧国公道。

「第一,我要独自开府。宅子已经买好了,现在只等将东西搬过去了。」

「这……」萧老夫人变了颜色。

大户人家崇尚团圆,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分家住,是要被人笑话的,我自然知道他们的顾虑。

「我答应你。」萧国公道,「只是对外需得……」

「我明白。」

「第二。我想找机会见见林淑怡。」我说的很坦然,因为有些事情还未弄明白,这一趟还是有必要的。

「好。到时候让你娘陪你去。」萧国公看起来似是有什么顾虑,我笑了笑,没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最后一个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再向你提。」我面对萧锦泽,「放心,不是违法乱纪让你为难的事情,对你来说,这很容易。」

「我答应你。」他觉得对不起我,也没多想,回答地很干脆。

众人见这么快就稳住了我,一时间,都松了一口气。我笑了笑,说身体不舒服,就先告辞。

萧锦泽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坚持要送我。路上他和我解释昨天为何不在,我正发呆想自己的事情,也就没听进去。等他说完,我只胡乱点了点头。

我昨天昏迷,一大家子人都来看过我,只是我还没有清醒,也就不知道。回了房间,丫鬟才跟我禀报这些。

其实,萧国公挺讲义气,林家被抄家流放后,萧家暗中帮衬了不少。又是上下打点,又是大殿求情。

不过,好日子过惯了宗亲贵族哪能受得了流放的苦,一家人都接连病死在路上。当然不包括被营救出来的林淑怡。

这下,萧家更是冒着被问罪的风险也要保住林家唯一的小姐。就是不知是为了孩子保大人,还是为了保大人而怀了孩子?

这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了。

我吩咐下人去打点东西,待到收拾完毕,就搬出去。

我躺在床上挺尸,内心却不由得唏嘘,真是世事无常。

10.

萧家还真不厚道。像这种百年世家,能在国公的位置上混这么久,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祖父的教导果然不虚。

今天但凡是个气性大的,性格烈的,没准得气病。靠别人总是靠不住的,对于我娘,除了一些做法我不认同,她的有些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故我从未对萧锦泽有过希望,也自然未对萧家人有什么希望。

没有希望自然不会失望,不会失望那就很好办,因为这就意味着我的情绪不会被他人左右。

第二日。

萧老夫人派人来请我,说是她在后院请了法师,要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超度,让他再投个好胎。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做法事,我祖父一向不允许什么神神叨叨的人进江家,我爹是我祖父一手培养出来的,自然也承袭了祖父的思想,一向对这些事情敬而远之。

如今却有幸在萧家见一回,却是与我有关。这可不能让我爹他们知道,不然又要生出许多麻烦来。

萧老夫人对我的态度很和善,也许是觉得昨天的事我做的还不错。因此我只是象征性地露了个面,就回去了。

连夜收拾东西,现在已经打包好了,我吩咐下人将这些送到我的新宅子里去,让他们先去整理摆放好,我迟些再过去。

我要去见一个人。

林淑怡。

有些话我想当面问她。萧老夫人在场,定要在旁边听一耳朵。这个年纪的老人最爱听些什么别人的八卦,然后添油加醋再跟旁人说道说道。

而且萧老夫人不甚开明,或许是读书不多,对于此道无师自通……想来很是可怕。

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萧国公之所以那么说,是怕我丧心病狂,伤了他的孙儿。只要林淑怡母子平安,是否有人陪同,并不重要。

我在丫鬟的掩护下,顺利见到了林淑怡。她躺在床上,侧头躺着,看着精神状态很不好,不用诊脉,只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元气大伤。

虽说看起来病怏怏的,却没有旁人的死气沉沉,倒是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连我一个女人看了都觉得该怜惜几分。

「林小姐,我是相府江浸月。」不想搞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我直白地切入,简单自我介绍,顺带轰走满屋的下人。

「你来做什么?」她戒备地坐起来,护着肚子,好像我要对她怎么样。

我在远处的凳子坐下,淡淡抬眸:「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罢了。」

「你诊出喜脉已有些时日,为何早不寻死晚不寻死,偏偏在我回来那天晚上?」

有些东西,我要亲耳听到,才能佐证我的猜想。

「夫人在说什么?难不成是疑心我……要是我说,是凑巧,夫人信吗?」

……

「我有个猜想,想说给林小姐听。」我直视她的双目,目前未有什么异常,「林小姐在京举目无亲,能靠的住的,只有萧府,对否?」

「可萧家自以为救了你的性命,留你暂住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愿再为了你得罪圣上,得罪相府。你便利用萧锦泽,怀上了这个孩子,以求能得萧家庇护?」这番话是我推断出来的,却也是唯一能解释的通当前的情况。

「夫人便这般笃定,这个孩子的存在,是我为了庇护自己?」她嗤笑道,美丽的脸有些嘲讽。

难道不是?若非如此,哪个女子能接受的了未婚先孕。何况林家也算是书香门第。

「我若是说,是我们情到浓时不自禁呢?」她脸上快意越发明显,「我实话同你说。萧家确实是个没良心的,可泽哥哥是我真心爱着的。我们本来两情相悦,亲都定了。谁料我一瞬间家破人亡!只一天,我从高高在上的小姐,跌进了烂泥地里,什么都没有了……」

我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本来唾手可得的东西变得高不可攀。时刻要为明天忧虑,我一个内宅女子,没有丫鬟仆人,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管理不好。」她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汹涌地流了下来,「虽说他成婚了,可他还是忘不了我。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与他成婚那天,他逃婚是因为我失踪去找我了。也因为那次失踪,他才决定将我接进萧府。」

她似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一会悲一会喜,情绪起伏很大,我默默不说话,等她自己缓过来。

还好,她的调节能力很强。

在我没有任何反馈后,她又自顾自道:「在我怀孕后,萧家二老确实想让我偷偷生下孩子。由于你的原因,就在第二天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送走,可我不甘心。到底为什么?我同萧锦泽两个人的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所以你假意屈从,让萧家对你放松警惕……然后趁机投湖。你在赌?」我心里下了论断。

「不错。要么一尸两命,死了一了百了。要么活下来让你知道我的存在。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孩子还能留下来。」林淑怡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看着我,「你看,所以上天还算是待我不薄吧?哈哈……」

林淑怡是再不能受到刺激了,故萧家对此事的应对方法就是,逼我就范。庆幸她的孩子还在,若非如此,她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

到此,一切真相大白。

「你赢了。」我扼腕叹息,「好好活下去吧。」

我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外面的阳光亮的刺眼,我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离开。

「夫人,方才您不让奴婢们跟着,不担心她设计陷害您吗?」小丫鬟问我。

「这个孩子对她很重要,孩子掉了,损失的是她,并非我。」

「为什么呀?」

「你就别问了,呆会我们还要搬家,你不如想想你的东西带全了没有。」

我的身体素质一向强悍,这次也让这湖水冻的够呛。

汤药源源不断地送来,虽说难喝,可身体是自己的,早日调养好才是上策。

萧家的消息封锁很到位,加上我也没有想声张的打算,这事儿,就这么瞒住了。

我不声张,不是我想息事宁人,当一个贤惠的妻子,而是因为那三个条件。前两个倒是其次,主要是第三个……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刚搬过去的时候,萧锦泽还说要照顾我。不过我的衣食住行有专人打理,他完全插不上手。因为我还没调养好身体,也没空去管他的感受。只告诉他明天开学帮我请一个月假。

他终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第二日,丫鬟来报,他回了国子监。

不知是已经过了几天,我的精神好了许多。就在凉亭找了本传奇来看。

正看到兴头上,有人来报,龙小姐和顾小姐求见。

这还用想,定是龙令仪和顾惜。

我放下书卷,笑眯眯地同她们打招呼:「要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仓促之下怕招待不周两位。」

顾惜没说话,面色不善地拉着我转了两圈。龙令仪也没有往日的笑颜了,看起来很低沉。

「怎么了?你们怎么这副表情?看着像是哭过。」我有些疑惑,「今天也不是……哎?你们请假了?」

「你这两天到底受了多少委屈?」龙令仪瞪了我一眼,眼睛还红着。

「没什么大事,都解决了。」我拍了拍她的肩,不由得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萧锦泽告诉我们的,说你最近不太好,要我们来看看。」顾惜焦躁道。

「他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就简略地说了一些主要的事。萧国公那老狐狸,我爹同我说过,不是什么好人。前后一联系,你定是受了好大委屈!」龙令仪抱住了我,又抽泣道,「呜呜……想想就憋屈。」

「也没那么严重,是你们想的复杂了。」

「你快告诉我们吧,有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别一个人憋着。」顾惜也道。

怎么这一个个的,好像被欺负的是她们一样。

看龙令仪哭花的脸,和顾惜不正常的举动,为了防止她们抑郁,我还是没有全部告诉她们。

听完我的话以后,龙令仪哭的更惨了。

我无奈道:「哭什么?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如今问题都解决了,不就没事了吗?」

「他们家都爬到你头上拉屎了!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你怕什么啊?你没想过你的孩子吗?」龙令仪气急了,颇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

「你怎么就把自己给带进去了。知道我为什么不生气吗?」我将一块新的手帕纸丢给龙令仪,反问她。

「因为我不爱他。」我叹道,「你还记得那条狗的故事吗?」

「啊?……」龙令仪后知后觉地止住了哭。

「你们生气是建立在我爱他他却负了我的基础上,但这根本就不成立。」

「那也总不能一直这样吧?」顾惜道。

「当然不会。」我微微笑道,「和离这个事情,事关重大,得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圣上赐婚,说和离就和离,这就是在打圣上的脸,我们两家都讨不到好果子吃。我可不要因为这事,葬送了我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只要萧锦泽也同意,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这事儿,就成了。这时机,得等……

不过,要是周期比较长的话,我可以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偷偷去玩耍,换个心情。实在是这破事,战线拉这么长让人心烦。

11.

磨难困苦最能激励一个人的成长,一直生活在祖父以及哥哥们的庇护下,我庆幸没有成为一个废物。

什么事情好像突然想通了,一瞬间就长大了。在生活的逼迫下,大多数人都是被催着成长的,你会突然发现,你也能抗住一些事情,但在这之前,它对你来说可能让你觉得天都要塌了。

不过这个过程好累……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背着我早已打包好的行李,踏上了旅途,吩咐下人闭门谢客。

我不是个喜欢跟自己过不去的人,也不是个较真的人,同时我是个怕麻烦的人。我从来没跟旁人说过,这两天其实很累,心情也不太好。

因为我怕龙令仪她们会跟着我难过,我怕萧家拿捏我,我不想别人一提到我就是怜悯,所以我装的不在意。我不是皇帝,不能随心所欲,萧家这么过分,我不能一声令下将他们全部投入大牢,虽然私下里想想很爽。

只能将损失降到最小。暂且妥协,为来日蓄力。

我不矮,胸也不是很大,卸了妆将脸涂的黑些,穿上男装,束起发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这几天,我骑着我的小马走过了很多地方,跟着农人掰过玉米,也跟着渔夫趟过河抓鱼,还一大早独自登山去寺庙听钟磬音,涤荡内心。

我走过闹市,看杂耍表演,也在路过小巷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只狗,然后被狗追,刚买的包子掉了一地……

这些经历,还是很有意思的。

直到我穿过一片树林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是个美女姐姐!

怎么说呢?霸气……不……用龙令仪教我的一个词儿……是什么来着……姐……姐什么来着……

喔!想起来了!御姐!

就是这个词!

她一袭黑衣,皮肤雪白,腰细腿长,头发扎的很侠女,尤其是那双眼睛,狭长冷艳!

不过她的神情不是对劲,因为她看到我后,以极其凶残的目光瞥了我一眼,然后匆匆走了……

这么凶?

又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群杀气腾腾的蒙面人,我目瞪口呆地停下来,不知该不该继续前进。

结果他们同样瞥了我一眼,走了……

走了走了……

我莫名其妙地想了一会,没想明白,就骑着马继续低头赶路。等到我慢慢悠悠地穿过树林,走下山坡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个美女姐姐。

不过她的情况不太好,背朝上躺在地上,早已人事不省,露出的半个脸上都是擦伤,身上也有几处伤口,看着像利器划破的。

被群殴了???

我跳下马,蹲下去拍了拍她的脸:「醒醒。」

没反应。

我又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

怎么办?我的马那么瘦弱,驮不了两个人。我还想去玩几天,不想摊上这么个事儿啊,万一她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办?

对了,这里路过人这么多,我就算走了,还有别的人……

我慢吞吞地爬上马,往前走了几步,又勒住了缰绳,下了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认命地将她拖到马背上。

不过,她好重……

山坡下有个村庄,我累死累活地走到那儿的时候,那个美女姐姐已经被马颠的,脸都快贴到马屁股上了。

就在我终于说服了一个老奶奶收留我们半天后,那个美女姐姐幽幽转醒,茫然地看着我们。

「美女姐姐,你醒了?」我将她扶下马,热切地问。

「美女姐姐?」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我?」

「嗯呐!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气势的女子!」我佩服道。

「女子?!」她笑了,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小爷我是男人!」

!!!

他自顾自道:「是你救了我?」

「嗯……」我的内心五味杂陈,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也不怪你认错……知道我为什么穿成这样吗?」他的神色陡然变了,有些落寞,「因为他说,喜欢我穿女装的样子,我便走到哪里都要穿。」

???

「那个……我跟这个老奶奶谈好了,我们暂且在她家里修整一番,处理处理你的伤口。」我内心复杂无比,适时阻止了他惊世骇俗的话语。

还好老奶奶耳背,没有听到。

这么隐私的事情,跟陌生人说不太好吧……

找了一间屋子,我将身上的药粉递给他,他却道:「小兄弟,你能帮帮我吗?我自己处理不了。」

我是女人啊喂……不过又不看什么要紧的地方,举手之劳就帮帮他吧……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是个男的!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他笑了笑,有些勉强,「我没想到,我一逃走,他竟然派这么多人抓我回去。」

「他,是谁?」我躁动的内心无法平复,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是他养的刺客,他是我的主人……」他的身子颤了颤,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单薄,「不过,他喜欢我的的这副皮相,就将我囚禁起来,对我……我不堪忍受,逃跑了。不过,他定然要把我抓回去的……」

……

这这这……

「跟你说了这么多,吓到你了吧……」他抱歉地道,「不好意思,我是好久没见过生人了,一时多说了些,是我唐突了。」

原谅我的圈子狭小,没有接触过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本以为萧国公已经够那什么了……校庆那天看到那件事也有点那什么……可可可……

我已经不能说出完整的话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廉耻。」他看起来很难过,有些小心翼翼。

「没有没有……」我已经成了一团浆糊的脑子再也不能思考,只能绞尽脑汁地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真的。」

「……罢了」

第二天,我走的时候,他跟在了我后面。换下了那身女装,穿着粗布男装,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他的外形气质,让人觉得他生来就是该华服加身的。皮肤瓷白若雪,快赶上我了,双眸狭长多情,鼻梁高挺,就算有些擦伤,也不妨碍他的美……

长的是好看,可是个累赘,我的出游计划才完成了一半……

算了,他这么可怜,迁就一下也无妨,先带着他吧,等到合适的时候就分道扬镳。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问道。

「没有。」他不假思索道。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又道,「我还没打算好……况且,也没人愿意要我吧。」

他是说他的经历,和他的主人?

要是他的经历简单一点,说不定我就收留他了,到时候让我哥给他谋个差事。可他的主人明显不是个正常人……扯进这种事里,麻烦倒是其次,我怕我的人身安全出问题。

我适时闭住了嘴。心里暗暗盘算,要是先带着他一起走,要是中间被他的主人找到,会不会杀我灭口啊?

这倒霉孩子真可怜……可我也可怜啊……

12.

「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沉浸在他不幸的遭遇中,我也没有问他的名字,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他的称呼。

「戚白。」

这听着很奇怪啊,为了确认,我又问:「亲戚的戚,白色的白?」

「对。」他已经没有昨天那么颓丧了,一路上顾盼神飞,与常人无异。

我的那个跑路的想法愈发压制不住,却不知怎么跟他说。直接说你别跟着我也太伤人自尊了,目前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就这么,我带着他按着我原本的计划,继续行进。

听说芜城一家早点摊的煎饺和瘦肉粥是一绝,我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的去尝试。路过戚白的房间,想了想,还是敲了敲他的房门:「我去吃早点了,你要一起吗?」

里面窸窸窣窣了一阵,门被大力拉开,睡眼惺忪的戚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外面,最终道:「等我一会儿。」

又「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你快点啊,那家的生意特别火爆,去晚了只能打包带回来了。」我在门外催他。

「知道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衣着清爽地出来:「走吧。」

不错,利索。

我们过去以后,那个小摊上已经有零星的食客吃早点了。

我找老板要了一份菜单,勾了几样将菜单递给了戚白,戚白还迷糊着,看也不看就摆摆手道:「不看了,同款来一份。」

我刚要出声,他就将手肘撑在桌子上,捧着脸打盹,我顿时住嘴了。

两份大碗瘦肉粥,两份煎饺,两份云吞,两份鲜肉小笼包,还有两份蒸蛋上来的时候,老板叫戚白把手放下来腾地方,他本来半阖着的的眼睛,看到桌子上满满的东西,立刻睁大了,一丝睡意也看不到了。

「你……点了这么多?」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你说的要和我一样的。」我没空和他说话,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

我们终究没吃完,因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戚白喝了粥,吃了一份小笼包后死活不肯再动筷子。

桌上还剩下不少,我大手一挥:「老板,打包!」

我去结账的时候,老板告诉我,戚白已经付过了。

我们拿着剩下的早点,打算回去。已经到了客栈门口了,变故突生。

从客栈四周,冒出来一群人,个个手拿大棍,像是打手什么的。

看他们来者不善,我往后缩了缩,打算逃跑。戚白却一把揪住了我。

我急了:「快放开我放开我!」

他没理我,手还揪着我不放,目光却直视那些人,冷声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城主邀公子去府里一叙,我们不过是奉命来请而已!」为首的那个壮汉道。

「我不认识你们城主。」

「这去了不久认识了?公子不要让我们难做。」那人狞笑道。

「我若说我不去呢?!」戚白已经开始生气了。

「那就别怪我们无理了!上!」一群人拎着家伙就朝我们扑过来。

戚白将我推到一边,一个人冲了上去,我捂住眼睛不敢看,过了一会儿,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在继续,我透过指缝看了看战况,不由得对戚白刮目相看。

他就算受伤了,还是身形翻飞,身姿如电,动作干脆利落,招招凌厉,已经将好几个人打趴下了。

我蹲在一旁,看了半天,不经意一转头,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个人,好像是个小乞丐,那个小乞丐身旁还趴着一条瘦骨嶙峋的小狗。

我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东西,慢慢地挪了过去。

那只小狗嗅觉比人灵敏,我刚一靠近,它好像就闻到了我手里拎着的食物的味道,发出及其微弱的「呜呜」声。

我将我们没有碰过的戚白的那份食物给了那个小乞丐,我没吃完的煎饺和云吞喂了那只小狗,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我从钱袋里摸出了一吊钱,放在他面前。

那个小乞丐突然就哭了,目光很感激。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暗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等我站起来的时候,戚白那边的混战已经结束了,那群人放了狠话就连滚带爬地跑了,说他们还会回来的,下次就不会这么便宜他了。

「你主人?」我看了看他,然后问。

「不是。我不认识他们。」

「芜城是不能呆了,我们收拾收拾就走吧。」我忧心忡忡道。

「也好。」他皱眉沉思,随后我们进客栈去收拾行李。

我们背着行李到城门口的时候,那群人又追了过来。我们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城门跑。

「守卫!拦住他们!」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彻底断送了我们出去的路。

戚白一把将行李丢给我,将我推开,摆出攻击的姿态。

「这位公子,我们城主只是邀您一叙。城主说了,这次要是不能将您带回去,我们就得绕护城河跑十圈。您就别让兄弟们为难了吧?」那为首的大汉道。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戚白的态度很强硬。

「上!」大汉也不说什么了,一挥手众人都扑了过去。这次来的人是上次的三倍,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我不由得担心地看向戚白。

打架的动静很大,一会儿,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我紧张地不知怎么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将注意力放在戚白身上。

「姑娘!」有人在身后拍了拍我。

「不是,我说……我一男人,你姑什么娘啊?」我拍掉那只手,头也没回,继续焦急地看着战况。

「江浸月。」

???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回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

苏韵……

怎么是他。

欸?现在这情况,他来了正好,我都没来的及问他怎么来这儿了,就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顺带喊到:「你快去帮帮他。」

苏韵被我推出去以后还愣了愣,而后他看了看战况,从腰间解下来一块令牌,对着那边撕打作一团的众人亮出:「平南王府令牌在此,谁敢无理!」

说什么岐王梁王靖王人们可能不认识,毕竟这中皇室宗亲一抓一大把,可说到平南王,全国人民都知道。

平南王常年镇守边境,是本朝第一武将,大大小小的战役,参与过无数场。也正因为他,得保国之安宁。

众人看着令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呼啦啦下拜。那边打的正凶的一团也都停住了,戚白也俯身下拜,只有那群打手还傻愣愣的,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起来吧。」苏韵正经起来的样子颇为凌厉,气势很足,丝毫看不出之前嬉皮笑脸的影子。

「怎么回事?」苏韵问戚白,「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们认识?

戚白恭敬地过分了。

难道……苏韵就是戚白的……主主主……人!

苏韵他!

「殿下,现在不方便说话,一会儿我再同您详说。」戚白环视四周,皱眉道。

最后,我们还是跟着那群打手到了城主府。我本来以为那什么城主是觊觎戚白的美色,才要把他抓走。估计戚白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才不愿跟着他们走。最后还是苏韵提议说,看看这城主到底想做什么。

城主是个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容颜姣好,眉目凌厉,看着很不好惹。

「参见殿下!」

「是你?」「怎么是你?」前面那句是苏韵说的,后面那句是戚白说的……

他们……又认识?

「戚君白!」那女子眯起眼,危险地将目光聚到戚白身上,「请你来叙叙旧你还不乐意?非得我三顾茅庐?」

「……」戚白,哦不,是戚君白,面色不善道,「有你这么请人的?再说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叙旧的?」

「有殿下在,我不跟你吵。」那女子恨恨地看着他。

「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苏韵扶额叹道,「江柠,跟我走。」

我们并肩走出去后,找了一个凉亭暂且坐下。

「你怎么会来这里?」苏韵饶有兴味地问我。

「心情不好,出来走走。」我无所谓地答到,要不是他提起,我都忘了我已经离京好一阵子了。

「你怎么回来这里?你不去国子监了?」我也反问他。

「我告假了,也算出来散散心,京城虽繁华,待久了却也无趣。何况你也不在。」他前面还挺正经,最后一句又有些不正经。

「……」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让我的心境大变,再听这些话,我一时怔住了。

「戚君白来了,我在京城呆不了多久了。」苏韵突然跟我这么说,「秦将军殉国的折子已经递到了京里,戚君白估计就是我父王派来召我回去的。」

「你……要回去打仗?」

「我是平南王世子,我们苏家世代从军,镇守边关,没道理到我这里就变了。」他笑道,神色有些向往。

「你……」我不明白我这怅然若失的情绪哪里来的,一时竟不知再同他说些什么。

「秦将军是我父王至交,也算是我的长辈。虽说有些不舍,可战死沙场是一个军人的荣耀,我也为他自豪!」苏韵神情悠远,而后将目光收回,看着我道,「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用来形容他,也不错。」

这句话出自《史记.游侠列传》,我曾读到过。不过,我没有上过战场,也说不出什么有内涵的话。

我只听自己问到:「战死沙场,也是你的荣耀?」

他挑眉笑道:「为军当镇四方。能活着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那样死也不错。」

苏韵不只是不正经,脸皮厚,他正经起来也挺让我……佩服!

「怎么光顾着说我了,我有个坏消息,你要不要听?关于你的。」苏韵的身子往后一仰,顺势靠在了凉亭的柱子上,很放松的状态。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暗想,不知是不是萧家又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那么严肃?」他抬眼看我,「不是什么大事,瞧你紧张的。」

「相府派人去萧家看你,得知你搬离了萧家,后又去你的宅子里找你,遍寻不到。你府里下人说你一个人出去玩了,你的家人都要担心死了。」

「相府和萧家,没有什么冲突吧?」我隐晦地打探道。

「就是得知你搬走后,有点摩擦。」

……这确实无法避免。

戚君白骗我!!!什么刺客主人的,都是假的!那个骗子吹牛不打草稿,我还傻乎乎地信了。

我呸!

我问苏韵的时候,苏韵笑的头都要掉了,他说,戚君白就是那个德行,一套一套的。亏得我一路提心吊胆。

不过,苏韵又告诉我,戚君白和那个芜城城主,两人好过一段时间,后来掰了,那女子就不见了,没想到是回家继承家业来了。

13.

我们一行人从城主府出来后,我对于戚君白骗我这种没品的行为很愤怒,憋着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可我实在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明白,这才极为不情不愿地开口:「戚君白,你骗我就算了,为什么那个时候还要一直跟着我!!!」

「呃……」他脱口而出,「不瞒你说,我祖上曾是编话本的。当时……」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打断他的话,有些恹恹地。

我信你个头,这什么人啊……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唉?他是苏韵的什么来着?部下?

「戚君白是你的属下?」我对戚君白的身份很好奇,就问苏韵。

「准确地来说,幽州十三影是我父王麾下的,算是我父王的属下。而他是十三影之首,是我的好友。」

哦……果真是什么人交什么朋友……

怪不得两个人都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

对于是回家还是继续漂泊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既然苏韵都说了我哥他们担心我,我再不管不顾地玩下去,好像不太好。

相府也知道我搬离了萧家,我担心到时候出点什么状况,把我和萧锦泽之间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抖出来,而我又不在京城调节,这说不定两家就打起来了。

芜城离我祖父的庄子不远,干脆去看望我祖父后,我就回去吧……

可这两个人是个问题……

因为戚君白确实带了平南王的折子,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召苏韵回去,所以苏韵的散心计划也得被迫终止,等回京以后,修整几天就要启程。

这证明我们又顺路了……

我想自己一个人走,可苏韵不同意,说我一个人不安全,既然碰上了,哪有不管我的道理,要是我出了事,没法跟我哥哥们交代。

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带着他俩去看望我祖父。

我祖父会点易经八卦,平常不轻易给人看相。他时常同我说,天机不可泄露,一人的命数是上天早就定好了的,天道因果……巴拉巴拉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我明白,大体意思是告诉我不要窥探天机,不要执着于什么趋利避害。万幸,一来是我对算命不感兴趣,二来是我也没那天赋去学。

我曾问过他,他不是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吗,怎么弄这些看起来沾神带鬼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告诉我说,这不一样。我没有那慧根,不懂,他也就不解释了。

这次我们一行人到了庄子上的时候,我祖父已经在院子里等我们了。

好久没见我祖父了,看到他,我一下子扑了上去,差点将他扑倒。

「祖父~我想死您了啊啊啊。」我抱着他摇摇晃晃,好似身后长出来一条尾巴。

「慢些。我老了,可禁不住你这么折腾。」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又拍了拍我的背。

「这是你的朋友?」

「嗯。」我转身给他介绍,「这是平南王世子苏韵,这是他的好友,戚君白。」

他们两人给我祖父见礼的时候,我祖父的神情还是很慈祥的。等苏韵见礼过后,我祖父看了他好几眼,微微皱了皱眉:「你是平南王世子?」

我祖父做出这种表情,就是不太妙的意思。他肯定看出什么来了。

果不其然,我祖父叹道:「孩子。此次回去,五年之内的十一月份,莫要带兵。」

苏韵还要再问,我祖父只是拜拜手,不愿多说。

我们并没有逗留太长时间。他与苏韵说完后,回房取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给我,让我交给我二哥,说我二哥看见这个东西,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那东西很沉,我怀疑我祖父给了我一块铁。正要问问这是什么,可我祖父交代完就让我们走,说回了相府再看也不迟,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拿好,千万别丢了。

我还想再逗留一阵子,我祖父不肯,他道:「以后你回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赶快回去吧。」

我不明所以。但我一直相信我祖父,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路上苏韵问我,我祖父是不是会看相。我提点了他一句,我祖父算的很准。可他只是笑了笑,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我们三人骑马回去,连着赶路,只用了五天,就到了京城。期间,苏韵还是保持着时不时逗逗我的习惯,让我有种他还心智不成熟的错觉。

因为他这种逗我,想引起我关注的行为,做的太坦然了,丝毫没有藏着掖着,也没考虑过什么男女大防。

对于感情这方面,我没有多少经历,可就算如此,我也知道,不该是这样的……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回京后,我直接回了相府。

冷静了这么长时间,我最终决定,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我爹娘他们。我告诉他们不是让他们给我建议,而是寻求支持。

我需要一个坚强的后盾,这样才能无后顾之忧。就算他们不支持我,我也会坚持到底。

将布包交给我二哥后,他打开看了看。那个东西只是露出一个角,我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丹书铁券……

本朝的丹书铁券只有一本书大小,与历朝历代又大又重的一块不同,故便于携带。也正是因为这个特点,故极容易辨认。

这块是高祖赐给我祖父的。我祖父为什么要我带回来给我二哥?

「祖父给你这个的时候有说什么吗?」我二哥也很不解,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要带回来给他。

「只说要我在路上好好保存,别弄丢。」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有暗示性的话语。

我们一家人都不明白祖父此举何意,直到我说出了在萧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我爹娘是求安稳的人,不建议我和离。他们说,不考虑别的,我和离之后,再嫁很难,这也对我的名声不好。言下之意,要我忍一时,这委屈他们替我找回来。

我不愿意。

萧家人的做事方法我看不上,想到我将来要生活在一个勾心斗角的环境,跟这么一大家子人斗智斗勇,我就很累。人一辈子本来就不长,我为什么一定要委屈自己,只是为了所谓的面子,别人的看法?

我的态度很坚决,我不会那么做。

还好我二哥支持我,我大哥也说,萧家本来就配不上我们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是萧家不仁,谁敢多说我半个字?

我娘问我,你真不后悔?要是后悔了可没有退路了。

什么退路,我不会退的,我只会往前。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二哥跟我说,这丹书铁券,其实是给我用的。祖父年纪大了,奔波不便,丹书铁券一出,代表祖父的态度。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圣上不会为难我的。就算圣上震怒,大不了收回这丹书铁券,我也是无恙的。

他说,说到底,祖父最疼的,是我。

我们一家都在等,等萧家露出马脚。我爹也暗中派人查找证据。

今年该是我在国子监的最后一年,我若能顺利通过考核,就能拿到盖着国子监祭酒大印文书。国子监的最终考核一向很难,往年通过率只有十之三四,因此这文书也极为珍贵。

我不依靠这文书去找一个好人家,我也不像那些通过殿试的男子一样,要靠这文书为自己谋一份好前程。只是觉得,我坚持了这么多年,总得有个结果吧。有始有终总是好的。

荒废了将近一月,我终于再回了国子监。再有两个月,我就要考试了。国子监大考,朝廷对此的重视程度不亚于科考。两个月的时间,很长,也很短。

可这两个月能做很多事情。对我也是,对相府也是……

14.

这是我在国子监的最后一年,也是龙令仪和顾惜在国子监的最后一年。

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这段时间我们三个都忙的焦头烂额。

并不是所有学过的都要考,我主修药理,考试重点就在药理上,而国史是必修,也要考,这两个达到标准,其余的只要平时成绩好一点,最后大考就能顺利结束。

萧锦泽知道我忙着大考,平时也会给我补补课,给我提点一下历年考点。

有时候,他也会给我送一些夜宵。

我的压力比较大,越临近考试越焦虑,也没空去管别的,只一门心思扑在书本上。所有一切只为不久后的大考。

有一天,龙令仪突然来找我,她看起来有些烦躁,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觉得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就放下书本,让她坐下。

「这个关键时候,我本来不该来说什么让你分心的,可这个东西,比较重要。」她眼圈乌黑,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我顿时心如擂鼓,实在是她的神情很严肃。

「苏韵要走了你知道吗?」她双目直直地看过来,神色复杂。

「知道。」我毫不意外,「他早就同我说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天……我去找他谈一些事,不想听到他跟他那朋友说了一些话,是关于你的。」

龙令仪这挤牙膏的说话方式实在让我很着急,她快点说完,我们就各干各的事。这么关键的时候,我一盏茶不看书,我的愧疚感就蹭蹭往上冒。

可龙令仪的现状看着比我还焦虑,她的黑眼圈比我还重,我也不再逼迫她了,只是揉了揉发昏的额头,静静地等她自己说。

「他说他喜欢你……」

我:「……」

我就算不爱萧锦泽,可我也是有夫之妇,他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扪心自问,不明白哪里吸引他了。

「装作不知道吧。」我脑子很乱,思考了半天只有这一个解决办法。

「你没有想过你同萧锦泽和离后的事儿吗?」她担忧地道,「要是你对苏韵有意,这个机会很难得。」

「你没想过他之前为什么做出那些奇怪的事情吗?为什么拉着你去打扫兵器库,为什么一直在你身边做些想引起你注意力的事情?」龙令仪叹道,「他对你的态度跟对别人不一样,对其他人都是不假辞色的样子」

「因为他无聊,想找点乐子。我一向对他不感冒,不像别人将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我平静道。

苏韵家世好,相貌好,想做平南王府世子妃的女子多如牛毛。那些追着他的,他看不上。

对我,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兴趣。我却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优点,能让他高看我一眼。

现在再想,他当时接近我的行为,是让我有些反感的。只是后来接触的多了,才觉得这人没有恶意,或许性格就是这样。

「你不喜欢他?」龙令仪没有再说别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我,「我还以为……」

「不喜欢。」我道,「此事就这么揭过吧,你就当没听过。」

苏韵身份特殊,就算他有什么想法,平南王也不会同意的。他表面那样玩世不恭,实则清醒,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一开始国子监种种就注定这不是一段正确的感情。

何况,我从没有告诉他我同萧锦泽之间的事,萧锦泽自然也不可能告诉他。我现在的身份,是萧家妇。

故他的喜欢也只是喜欢而已。

不正确就不该开始。既然从没有开始,也不存在结束。

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止步于那样的相处。

苏韵走的那天,还是嬉皮笑脸地样子。我送了他一个平安符当告别礼。

他将平安符系在腰间,从马上俯身,玩笑道:「若是我先遇到你就好了。」

随后,带人策马而去。

我随着众人又回了国子监,继续看书备考。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几个月就过去了。

大考过后,我从考场走出来,不想回家,百无聊赖地走到王老汉的煎饼摊子那里,排队买煎饼。还好,这次没有什么人给我撞飞。

我蹲在一个角落,慢慢吃完,回了我的宅子里。

事情在一件件解决,等到和离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

15.

前段时间忙着考试,没日没夜地看书复习,想着等到考试结束以后一定要睡个三天三夜。可真的等到考试结束了,似乎又没有那么困倦,反而有些无所事事。

在试卷阅完之前,我一直在我的宅子里闭门不出。

终于不用出门见人,加上我娘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心里难过,就算我住在床上,不梳妆不更衣也没有人说我。

我睡醒了,爬起来让厨房给我送点吃的,自己就裹个被子在床上翻看话本子。

最近京城的大书院新上了很多话本子,我就每种各打包了一本,搬运回府,没日没夜的翻看。

这些话本子没什么意思,翻来覆去的情情爱爱。一个好端端的富家小姐只见了书生一面,就茶饭不思,非君不嫁。根本不管那书生是不是一穷二白,还有个强势的母亲。父母劝说也不管用,最后竟然还要跟那书生私奔……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这种话本子看完……

还有个故事是讲一痴情女子,她的丈夫年轻的时候在外面乱搞,她伤心欲绝,苦苦哀求让她丈夫看看自己,可没有什么用。她丈夫变本加厉,竟带回了一青楼女子做妾。后来因家道中落,男子染上了重病,那妾早早卷着值钱的东西逃跑了,那女子对她丈夫一直不离不弃,最终感动了她的丈夫……

这两本书看的我如鲠在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吩咐人把这些东西搬去厨房当烧火的柴火。我又重新出发去书院,这次选了一批推理悬疑类型的……

果然这次的好看了许多。杀人断案,步步推理,逻辑性很强。

萧锦泽看我看的入迷,也从我这里借了几本。自从我考试过后,他就和我呆在一起。我不出门,他也不出门。

实在是无聊,他有时候也会跟我讨论讨论话本子的剧情。

我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正如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进退有度,彬彬有礼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我盘算着跟他和离,在他看来,现在所有为我做的一切或许是对我的补偿。对于正当的帮助,我会接受,一旦超出我能接受的范围,我会立刻拒绝。

这么做,也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自然会慢慢明白的。

可没等到我跟萧锦泽摊牌的那天,龙令仪就给我了一个大惊喜。

圣上下旨,恢复靖安公主的身份,苏令仪的名字,正式刻入皇室玉碟。

大楚皇室姓苏,既然龙令是皇室中人,这姓自是要改,可没有改名,我不太明白

典礼那日,我和萧锦泽站在下面,看着龙令仪身着华服,踩着红毯,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接受朝臣和命妇们的叩拜。

在锦绣宫装,金钗玉簪的点缀之下,她面无表情,就像个假人。少女的生动明艳,被一个身份紧紧桎梏,动弹不得……

有人说苏令仪的生母是华妃,据说在当年是冠宠后宫,风头无两的存在。可不知为什么突然病逝,留下唯一的女儿也被皇帝交给臣下抚养。这其中的宫闱秘辛,无人知晓。

可十几年后,皇帝又认回了这个女儿……

谁都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圣上道,迎回公主,乃是大喜。为表对公主的重视,大赦天下。

可大赦天下,一般仅发生在在封后,立储,国丧的时候。而且,若是真对苏令仪重视,当初为什么不赐名呢?

我觉得不对劲……

应该不止我一个人对圣上的做法存疑,我问萧锦泽,他只说这反常定与那桩宫闱秘辛有关。其中秘密,只有当事人知道,可华妃死了将近二十年,这无从考究。

回府之后,丫鬟将我爹给我的信呈上。我拆开看了以后,撕碎烧掉。

三日后,我们全家一起进宫,最后这件事,马上要了结了。

傍晚,我同萧锦泽面对面坐着,沉默地吃着晚饭。

我装作不经意开口道:「你还记得,曾说要答应我的一个条件吗?」

「自然记得。」他抬眸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这一天,终于要到了么……」

萧锦泽很聪明,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你会答应我吗?」

「你嫁给我后,从未开口要求过什么,我也未替你做过什么。反而是我,一直让你不痛快。若这是你唯一的诉求,我答应你便是……」萧锦泽说的很慢,从中似乎能听到雨打落叶般无尽的寂寥。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或许就去回去跟我祖父住了,还没想好。」

「我知道苏韵对你有意。」萧锦泽的双眸紧紧锁住我,隐忍的情绪终究化为平静,半晌,他闭眸叹道,「你若是想等他,大可不必急着同我和离。待他回来也不迟。」

我有些意外,可还是道:「不用了。」

萧锦泽以为我喜欢苏韵,他这么做,是为我好。我知道。

他或许是担心我同他和离后,要在等苏韵回来的这段时间内遭受众人非议,若是再晚一些,最好是苏韵将近回来的时候,我们再和离,我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他的意思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可我不会跟苏韵在一起的。

三日后,萧家和江家一起进宫面圣。

也许萧锦泽提前给他爹娘做了思想工作,他娘没有对我说什么难听的话。

可圣上震怒。

他问我,我这么做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萧家二老也在圣上面前承认了错误,求我不要那么做,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

看吧。做错事的不是我,最终确是我来承受这些……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丹书铁券,双手托着,举过头顶,不发一言。

我爹娘和哥哥们,带着所有的证据,也都跪在我身边。为我的和离争取一线生机。

萧锦泽也适时开口道:「臣请和离!错不在江小姐,一切错误都是臣造成的,臣有罪!不敢求恕!」

「反了!你们都反了吗?!」圣上将茶壶茶杯砸了一地,茶水碎片溅地到处都是。

我爹比萧锦泽快一步挡在了我面前,那飞溅的碎片才没有划破我的脸。

龙令仪……不,苏令仪,推开御书房门的时候,我看了她一眼,她缓缓走了进来。并没有将目光放在我们身上,只是注视着她的父亲,缓缓道:「我答应你的要求。现在,让她起来。」

现在这种状况,我一起身,就暗示着,我同萧锦泽和离这件事,成了。

「你怎么也!」

圣上让我们气的气息不稳。也是,一个两个三个都来挑战天子的权威,怎能不生气?

「皇上不答应吗?」苏令仪直视着她父亲的脸,面无波澜。

「好!好!你们真是!好极了!!」皇上冷笑道,「你最好给朕记住你说过的话!」

说完甩袖就走了。

那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苏令仪听的。

她笑了一下,并不在意。转身扶起了我,道:「你还好吗?」

「你到底答应了皇上什么?」我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沉静地过分,无悲无喜。

「和亲而已。」她摆了摆手。

「什么?!」

「就算没有你这事,和亲也是势在必行。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她笑了,似乎眉目中又有了往日的影子,「不过是顺手帮你一把,这事与你无关。」

我还要再问,她却什么都不肯同我说,只是说让我带顾惜多来看看她。

离开皇宫的时候,我攥着那份和离书,内心轻松了不少。可龙令仪的事情,又给我这份轻松多了几分沉重。

16.

龙令仪和亲离京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月初七。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

说是和亲,实则是联姻。

齐国递交国书求娶公主。宫里没有适龄的女儿,经刘贵妃提醒,圣上这才想起宫外还有一个。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也算解了这燃眉之急。公主的身份说来尊贵,对苏令仪而言,它既没有给她带来过荣华富贵,也没有让她比旁人多了些什么权利,唯一带给她的,是联姻的重担。

皇权之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我也是,苏令仪也是。但说到底,我还是比她幸运……

我问了她,她笑着道,还好,是嫁过去做太子妃。

我知道她不慕权势,有些冲动,还有些迷糊,不适合在东宫那个吃人的地方生存。她其实渴望自由,性子跳脱,曾同我说这辈子要游历各国。

现在,怕是不能了。

那齐国太子,虽说没有太子妃,可美妾无数,龙令仪嫁过去,若是像我对萧锦泽那样,我自是不担心。怕就怕她对那太子动了心,等她的,就只有夜晚冰冷的宫墙,无尽的痛苦……

她代表的是一个国家,不能像我这样,捧着丹书铁券和离。她只能坚持下去,要么将来成为雍容的国母,要么身陨在冷寂的皇宫。

我们三个的文书下来的时候,我一起去取了,随后带着顾惜,去宫里见苏令仪。

她未着宫装,一身朴素坐在桌前发呆。见她这样,我的心猛然一揪,有些不是滋味。

「你们来了?」她转头朝我们笑,「快过来坐。」

「你拿的什么?我看看。」她从我的手里接过那个包裹,打开以后,眼睛亮了。

「我们都拿到了。」顾惜将那三本文书一字摆开,整整齐齐。

「这样,我就算走了也值了。」龙令仪摸了摸上面鲜红的大印,「我终于等到它了。」

这是我们的执着,没有人逼着我们一定要通过大考,我们却心照不宣地都要圆满结束。

「那太子,怎么样?」我隐晦地问,实则是想打开这个话题,探听她的打算。

「不知道。」龙令仪耸了耸肩,「不瞒你们说,我还打算偷偷逃婚来着,逃得远远的,谁都找不到我。可我还有我爹娘,我担心……」

我知道,她从未开口喊过圣上「爹」「父皇」,她的爹娘,说的是知府夫妇。

「我走后,他们就拜托你们了。」她故作轻松,而后看了看我们,又叹息,「你们不要这副表情好吗?」

我实在高兴不起来,想到前一刻我们还黏在一起打闹,转眼就要分道扬镳,说不定死生不复相见,这还真是残酷……

顾惜沉默地抹眼泪,竭力抑制着那些不好的情绪。

「你去了那边,记得给我们回信。」我只能这么说了。

「有什么好难过的?」苏令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像那种自暴自弃,一遇到事情就一蹶不振的人?都走到这一步了,只能迎难而上,我永远都是我,谁都打不倒我,改变不了我!」

「不就是个太子,大不了我在路上多学一点宫廷生存术,还能收拾不了他和他那些小妾?不过这个一夫一妻多妾制的世界就是麻烦,这得等我当了皇后,不!当了太后,一切才能功德圆满。我就可以不用努力,躺平当一条咸鱼。」

她又回来了。

其实想想,我们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有一些共同的特质。生活中总是充满着大大小小的挑战,尽管会有些不好的情绪,有时候也会钻牛角尖,可我们恰巧都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性格,最终都会振作起来解决问题。

时间过得很快。

苏令仪的仪仗离开京城的那天,我们很多人都去送她。她不顾众人眼光,抱了抱知府夫妇,说了好一阵话。

分别的时候,他们眼角都是有泪光的。其实再坚强也会落泪。我知道,有时候不知为什么,你的身体总是喜欢跟你的思想对着干。

临别,她也抱了抱我们。我们互道保重。

我一步一步地走回我的宅子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一切尘埃落定,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刚来京城,孓然一身的时候。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里的繁华不适合我。

今天,是苏令仪离开的日子,也是我同萧锦泽和离昭告天下的日子。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只有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再有就是一点银票,当做我的路费。

我的嫁妆还在萧府没有搬走。我大哥二哥带着一队家丁侍卫,随我去萧府叮铃咣当地搬东西。

有一个丫鬟同我说,林淑怡想见见我。

我同我二哥说了一声,就随她而去。

林淑怡的气色好了很多,她的肚子也大了起来,已经显怀了。

「几个月了?」我问她。

「快四个月了。」

原来,我同萧锦泽成婚只有不到五个月。

「坐吧。」她对我道,「听说你要走,想再见见你,跟你说说话。」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林淑怡苦笑道,「你说和离就和离,真的是一点都不犹豫。」

「这些话,萧锦泽也不会同你说。既然你已经同他和离了,这事也不该再瞒你了。」

林淑怡道:「你记得那次你问我,这孩子的事情吗?其实,我骗了你……」

我早已不在意这些了,出于礼貌,我还是侧耳听着。

「他同你成亲那日,虽说是去找失踪的我,可也就是那日,他跟我说,我们不可能了,他会为我安排好一切,送我离开。之后,我一病不起,没人照顾我,几乎送了命。他才将我接回了萧府,寻人为我诊治。」林淑怡自嘲地笑了笑。

「我的病有了起色,他又要将我送走。那晚,我借口要他为我饯别,在烈酒里下了药。那时,他将我错认成了你……」她停了一下,看着我,「说起来,还真是讽刺。我当时心如刀绞,不明白才这么几天,他就对你有感觉了?」

「我当时还没有从家破人亡的阴影里走出来,确实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他那么好,我怎么能甘心让给你?可你们真的和离了,我反而没那么开心了。他不开心,我自然也不开心……」,林淑怡道,「时隔这么久再见你,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说起来,要是没有我,你同他也该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吧。」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一步错,步步错……」她叹道。

我想了想,还是安慰她:「既然上天这么安排,就是说你比我更适合这里。过去的都过去了,没什么好遗憾的。日子总是要往前的,假设再多也回不去了。」

要是一切真的如她设想这样,我也不见得多快乐。

萧家二老这样的长辈,我无福消受。就算目前没有什么摩擦,可将来一旦有了摩擦,问题还是会显现出来的。加上萧锦泽的有话憋在心里的性格,我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一切或许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

出门的时候,碰到了萧锦泽。他也说有话同我说。我看了看太阳,自觉时间不久了,不知道我哥哥他们搬完了没有。

「你哥哥们还在。」他浅笑道,「就说一会话,我不会扣着你不放的。」

我们找了个凉亭坐下。

我将他新婚那日给我戴的镯子退下来,还给了他。他拿着那镯子,怔怔地出神,而后突然转头:「其实你一直都没有爱过我,对吧。」

「我……」我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他说的不错,我就是清醒到了冷漠的地步。

「记得陪你回门那日,你问我是不是第一次。」他将目光放在远处,没有看我,「我一直以为你是嫌弃我技术不好,现在再想,竟不是那个意思。」

他将这话说的这么直白,我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说什么缓解尴尬。

他又不经意叹道:「对于我们而言,那都是第一次。」

临分别的时候,他说,要我好好保重。我同样道,好好保重。

将嫁妆都搬回了相府,我郑重地同我爹娘他们说,我要回去,找我祖父去住。

我爹说,去庄子那边散散心也好。

我没有说,我不是去散心,其实不打算回京城了。

(完)

 

【番外】

四年后。

日上三竿,我还是抱着被子呼呼大睡。沈霁月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优良传统也很难得,就没有管我,一直让我睡。

「沈霁月,拉我一把,我起不来。」我迷迷糊糊爬起来,双眼实在难以聚焦,就伸出一只手,胡乱朝不远处的沈霁月挥了挥。

「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吧,左右今日也无事。」沈霁月俊的人神共愤的脸在我面前晃,下一刻,就坐在床上,将我拉到怀里,在我耳边道。

我在他怀里动了动,挣扎再三,还是伸出两只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你快把我弄醒……啊哈…」

「好吧。」他笑了。

下一刻,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加上他的手有些微凉,我一下惊了,身体有些僵硬,睡意立刻无影无踪:「大早上的……你,做什么?」

「叫你醒来啊。」他回答地理所当然,「这不是很管用么。」

「不是……你以前不这样的。」我抗议道,「我的早安吻呢?」

「你就是想骗我亲你,快去洗脸。」他将我拉起来,赶我去洗漱。

我默默擦脸,心里叹道,沈霁月真是把我拿捏的死死地。

沈霁月是我离京后,去我祖父那里的第二个月认识的。他是那里最好的医者,时常去为我的祖父诊脉,检查身体。

那天,他来庄子的时候,我正趴在花园池子的栏杆边喂鱼。

我一转头,就看到了他,然后把整包鱼食都倒进了池子里……

他看到以后,有些意外地朝我笑了一下,而后微微颔首算是与我打招呼。继续目不斜视朝前走,可我分明看见他在忍着笑。

……

不知他成婚了没有?

呸!我在想什么……我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然后追了上去……

追了上去追了上去……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会儿怎么那么冲动,就跟着了魔似的,矜持什么的,碎了一地。

「姑娘,有什么事吗?」他一袭白衣,身后的日光似乎给他镀了一层金,淡淡药香似乎让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额……你就是我祖父说的那个神医?」我道。

「神医倒是不敢当。姑娘就是江太傅的孙女?」他含笑开口,「我时常听太傅说起江姑娘。」

「喔……」我刚才问那么直白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我十分苦恼,后悔刚才为什么那么随意……

沉默了好一会儿。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太傅该等急了。」他隐晦出声提醒,朝我微微笑了一下。

「啊……没有了,你去吧。」我把自己从那个小世界里拔出来,自觉让路,闪到了一旁。

他给我祖父诊过脉离开后,我思虑再三,还是去跟我祖父暗戳戳地打探了一下。

「祖父,刚才那个人……他,是个医者?时常来给你诊脉?」

「你说小沈?」我祖父靠在摇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悠然自得。

「他姓沈?」

「嗯,沈霁月。取自光风霁月四字。」

「他还有个哥哥叫沈光风?」我有点疑惑。

「什么?」我祖父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看着我,胡子抖了两抖,「你这……」

就这么过了将近半年,他来的时候我总是控制不住地往那个池子哪儿跑。终于,在那一年结束的时候,他问我,你为什么一直在哪儿站着?

然后……

第二年,我们成婚了。

缘分这种东西很奇妙。明明我们谁都没有说过喜欢,可当我祖父私下里问我俩的时候,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默认了。

我无比庆幸我娘把我生的这么可爱,因为一般人抵挡不住我故作乖巧后人畜无害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这,才让沈霁月对我有想法。

成婚后,我问他,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可爱才娶我的。他笑的很开心,说是。

我不信。

以后我再问他,他就只是一个答案,因为我可爱……

沈霁月的身材很好,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咳咳咳。

他的手也很好看,指节修长白皙。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像只漂亮的狐狸一样。或许他也该庆幸他娘把他生的这么符合我的审美。

沈霁月问我,为什么像狐狸。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觉得像就像呗。

我在国子监的时候,学了许久药理,还拿到了结业文书。正好沈霁月是个大夫……

他有一家医馆,我就在他医馆的旁边开了一间药材店。平常的时候,他看病人,我抓药,然后嘱咐病人怎么煎药,日子虽平淡但很快乐。

沈霁月认真起来最吸引我,当然也不止吸引了我。他屁股后面时常追着大姑娘小媳妇的,就连那中年教书先生的八十岁老娘都爱多跟他说几句话。

他不能跟人家说你们别来了云云,就想了个办法。让我跟着他出诊……

刚成婚那会儿,他醒来后就把我从被子里挖出来,拖着拽着也要带我一起去医馆。坚持了几天,我实在困的不行,抗议说不想去。他给我洗漱更衣后……直接把我扛走了。

我痛苦地思考了很久,决定一劳永逸。就是那天,他每接诊一个含情脉脉的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我就凶狠地瞪着那些娇羞的女子们。

就这么瞪了几天,第四天,沈霁月告诉我,让我不用去了,都解决了。

晚上,我们从医馆回来,在厨房做饭。

我们两个口味很像,平时的饮食都以清淡为主。就算对于某些菜的爱好不同,我们也互不干涉。

比如,他爱吃茄子,我不爱吃。

那次回相府的时候,我还向我二哥请教了无数种茄子的做法。之后,我可以半个月给他做不同的茄子。

我们都不爱洗碗。沈霁月心情好的时候,会主动包揽洗碗这件事。其余的时间就是我们俩猜拳决定。

他洗碗,我就拿干净的布擦干净。我洗碗,他就擦碗。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味飘散出来。我在一旁切菜,沈霁月就撸起袖子拿着铲子在锅边炒菜。

晚饭过后,我们依次沐浴。

他沐浴过后散着头发进来,我正坐在床上,端着一杯水在喝。

我放下杯子,话到嘴边,犹豫再三,还是道:「我们……」

「你要说什么?」他挑了挑眉,同我面对面坐着。

「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我问他。

成婚之后,我们一致决定,先不要孩子,就一直在避孕。这么一晃,好几年都过去了,可他一直没有提过。

「娘子想要个孩子?」他眨了眨眼,一手抬起我的下巴,笑的很色气。

我拍掉他的手,拱进他怀里:「你不想要吗?我们也老大不小了,我娘都催我了。」

他似乎没预料到,一下子被我扑倒在床上。

「自然要,不过,我更想要你……」沈霁月搂着我的腰,一翻身,我就被他摁在了身下,暧昧的话在我耳边。

「你正经一点……」我红着脸推他。

「哪里不正经了?」他的吻落到我的脸颊,然后是嘴唇,「我也想要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

两个月后,我怀孕了。

沈霁月得知后,笑着同我打趣,说不枉我们努力了那么久。

可没过几天,京城就传来了平南王世子战死的消息。

苏韵这个名字,又被提起。

我想起来他眉眼生动的模样,一时怔住了。不敢相信,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陨落……曾经那些经历似乎还历历在目,可世事无常。

沈霁月说,很多的见面和道别其实就是最后一面,只是谁都不知道罢了。

之前没有感触,可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心里酸酸闷闷的。想不到,多年前那番对话,竟一语成谶。

又四年。

我们的孩子已经三岁了。

我当时问沈霁月,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脱口而出,要我生个女儿。

结果还真生了个女儿。他给孩子取名叫沈诺。

说是取自千金一诺,提醒他要永远履行新婚之日对我的承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没过多久,京城传来消息:苏令仪登上了齐国皇后之位,掌管大齐后宫。

苏令仪与我已经整整八年没有见面了,我们从开始的频繁通信到现在的互无往来,只用了八年。最后一封信是去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从她的语气,笔迹,我就知道她不是当初那个她了。

她强势了很多,干练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这不能简单地用好或者不好来评判,每个选择,都可能成为一生的转折,我若处在她那个位置上,也不一定能做的比她更好。

不过,若是感性地想想,还是有些疑遗憾……

或许,谁都不能陪你到最后。

不,沈霁月可以。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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