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府有个日游神。
……这话听上去仿佛不太对,但是,比起天上,日游神确实更喜欢待在地府。
这事儿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久到那时候地府只有黑无常一个拘魂的鬼。
黑无常刚入地府的时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鬼差。
彼时,孟婆告诉他:你既继任黑无常,这地府哪里都去得,哪里有孤魂野鬼你都可拘得,但若在地府遇上一位穿淡黄色长裙的提灯姑娘,千万记得躲着她走,哪怕捏个诀隐了身形也行!
孟婆刚说完话,忘川河中掀起一阵风,一位身着淡黄色长裙提着灯还有这蓬松的头发的姑娘自河中出来,冲着孟婆与黑无常招招手,「二位是在说我吗?」
「……」
如果地府有个最尴尬事情排行榜,那估计在背后说人坏话然后被当场抓包应当排的上榜。
孟婆虚握着拳凑在嘴边轻咳两声,「那什么……我今日的任务完成了,就不在此叨扰了。二位慢聊,我先走一步!」
言罢,孟婆捏了个诀,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黑无常与那女子的大眼瞪小眼。
黑无常新官上任,对地府还不甚熟悉,他尴尬的咳了声,上前给那女子拱手作揖,「敢问姐姐是何方神圣?」
「日游神,黄粱。」
黑无常应了声,稍一思索,再次拱手问道:「幽冥大人说这忘川河下都是厉鬼,平日都叫我们躲着走。他还说,这忘川河下去了就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了,姐姐是如何下去又上来的?」
黄粱回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又自报了一遍家门,「我,日游神,黄粱!神,那是在天界有品阶的,你说我怕不怕下忘川?」
黑无常瞧着逐渐暴躁的日游神大人连连后退,小声嘀咕:「孟婆大人说得对,确实应该躲着走。」
黄粱没听清楚黑无常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说姐姐生的好看!」该怂的时候还是要怂一点。
不过,日游神大人不说话的时候确实瞧着挺温婉的。
黄粱无意继续这个话题,纤指一挥,她手中的那盏小灯照亮了一小片忘川。
「你就是新上任的黑无常姚煊?」黄粱问道。
姚煊点了点头,「正是在下,日游神大人是如何得知我姓名的?」
「专门打听过。」黄粱兀自往前走着,姚煊紧跟其后。
「你跟着我作甚?」
黄粱停步,姚煊差点儿撞神身上。
「说来惭愧,我……迷路了。还劳烦日游神大人带我出去。」姚煊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耳廓都跟着发红。
「……」黄粱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在一条没有岔路口的直路上都能迷路的鬼差。
但今儿个既然让她遇上了,那还能怎么办,「行吧,那你跟着我走。」
「多谢大人!」姚煊拱手给人做了个揖,等他行完礼的功夫,黄粱已经走出去了好几米。
「大人等等我!」姚煊边喊边小跑着追上了黄粱。
「大人为何提着一盏灯?」姚煊问道。
「因为夜盲。」
「这样啊,那是应该点一盏。地府路黑,大人小心些。」姚煊顿了顿,继续道:「方才我听孟婆描述大人,说是穿淡黄的长裙的提灯姑娘。大人日日都穿淡黄色长裙吗?」
「……对。」
「为何?我瞧着大人手中之灯的灯罩也是淡黄色的,大人是喜欢黄色吗?」
「黄色显白行不行?」黄粱有点儿不耐烦,「灯罩不用黄色,你让我用红色还是白色?你看这地府像是有红白事要办的样子吗?」
「有点道理。」
……
2
自从在忘川河畔初遇黄粱后,姚煊每次去忘川河找孟婆时都能碰上正好浮出水面的黄粱。
黄粱偶尔同他说几句话,但大多时候是冲他笑笑,然后提着那盏灯离开忘川。
日子久了,姚煊心中存了个疑问。
他想了好几日,忍不住向孟婆问道,「大人,您说……日游神大人是不是故意在忘川等我啊?」
孟婆冲姚煊翻了个白眼,语气相当肯定:「不是。」
「那为何我次次来忘川河畔都能瞧见她?」姚煊又问道。
「因为她是来找幽冥大人推牌九的。你要是敢沉下忘川,没准还能瞧见判官和掌管十八层地狱的十八姐。」孟婆把灶上的锅刷的锃亮,幽幽的叹了口气,「原本,他们几个推牌九是叫着我的,但打了两圈后,他们发现我会算牌。从那起,幽冥大人宁肯叫掌管十八层地狱的十八姐来,都不愿再带上我了!」
「……」姚煊仍旧不死心,「那为何每逢我来时,日游神大人便自忘川河中浮上来?」
孟婆没停下手中的活,「那八成是她输了,再打下去那盏灯都要赔进去了。」
可以,很可以。
谁能想到波涛汹涌的忘川河下,攒了个牌九局呢!
「哦对了,若是她跟你说要借你的钱,你可得谨慎些。他们每次推牌九都赌冥币,黄粱不是咱们冥界中人,她从天上拿的俸禄,即便给了你,咱们阴间也是不认的。」
孟婆言罢,忘川河上突然起了一阵风,黄粱自河中浮了上来。
姚煊瞧着她一步步从河中央走过来,她踩过的河面生出了莲花,原本浑黄的忘川河上缀上朵朵白莲,煞是好看。
「能否借一步说话?」黄粱问道。
姚煊赶紧点了点头。
孟婆幽幽的叹了口气,深觉姚煊这个月的月钱保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钟,孟婆就听见日游神言道:「不知可否借你二百冥币?方才跟幽冥那老小子推牌九输的太多,我现在得我把我的灯赎回来。」
姚煊想也没想的给了黄粱二百冥币,黄粱道了一声多谢,又沉下了忘川河。
「傻小子!我说什么来着,你一个月就三百冥币。给了她二百,你可怎么过?」
不待姚煊言语,黄粱又自河中浮了出来,手中提着那盏小灯。
「今日还迷路吗?可需要我带你出去?」黄粱问道。
姚煊摇了摇头,「多谢大人厚爱,姚煊已来地府三月有余,识得路了。」
黄粱再次回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我,我迷路了行不行?黑无常大人能否带我出去?」
姚煊应道,「自是可以。」
孟婆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没眼看,干脆别过了头去,等他们二位走远,孟婆才注意躲在树后面的三个鬼。
一个个的都老大不小了,躲起来听人家小年轻谈情说爱,是也不嫌寒碜!
然而,十八姐毫无这个觉悟,她拿胳膊肘捅了捅孟婆,「我觉得我们家小粱儿能跟姚煊那臭小子牵手成功,你觉得呢老孟?」
孟婆颇为嫌弃的往幽冥身边挪了挪,一副你看我想理你的样子吗。
十八姐不死心,又看向判官,「判判啊,你怎么看?」
判官捏了捏他那并不存在的山羊胡,「一个夜盲,一个路痴,甚是般配。」
……
姚煊送了黄粱三里路,眼瞅着就快到地府门口了。
「我想问向黑无常大人打听两个人,不知你可愿帮忙?」黄粱问道。
姚煊应了一声,拱手作揖:「大人请讲。」
「平阳县方府的小姐,她若入了奈何,还想请大人告诉我她何时投胎、投胎何处。还有一位姓岳,叫岳敏。」黄粱道。
姚煊稍一忖度,「这儿人对大人很重要?」
黄粱点点头。
姚煊道:「既如此,我便替大人留意着。」
黄粱道了一声谢,言道:「要不……就送到这儿吧?」
姚煊望了望前方,指着前方丰都鬼城的牌匾道:「也快到了。前面还有两个岔路口,我还是送大人出去吧。」
「不不不不不,不用了。」,黄粱赶紧拒绝。
平日里她都是用飞的,今儿一下子走了这么多路,是真的累,「我人间还有些事情未了,先行一步。今日之事多谢你,莫忘了我托付你的事。」
姚煊颔首拱手作揖,「大人托付,莫敢忘。」
等姚煊抬起头来时,黄粱已经飞出了鬼城。
3
所谓日游神,即负责在白日四处巡游。
古籍记载,日游神是个凶神,碰上是要倒大霉的。
坊间也有传言,若是碰上了日游神,即使祸不至死,也得褪层皮。
黄粱出了地府,站在地面上瞧着天边红日平西、晚霞如锦,心下有点儿悔。
照理说,此刻已经快不是她当差了,再慢一刻估计又要撞上夜游神了。
正如此想着,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徐徐传来:「小粱儿你又来戗行了是不是?」
「……」黄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后才转过身给夜游神赔笑,「我要说……我不是来戗行,只是单纯的刚从地府上来,你信吗?」
夜游神点点头,「在你身上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黄粱心中呵呵两声。
夜游神又道:「你一个神仙,隔三差五的往地府跑做什么?」
「推牌九啊!」黄粱回答的理直气壮,「天上的神仙,没事儿下个棋、品个茶、弹个古琴、听个会谈,你看……哪个适合我?地府不一样,没事儿跟孟婆唠唠嗑,跟幽冥、十八姐还有判官那小老儿推推牌九,还有姚……」黄粱顿了顿,「反正鬼比人简单,也比神仙简单。」
夜游神还想说什么,黄粱趁着他还没开口,赶紧道:「今夜二更天,我要去趟平阳县。我先回去睡个美容养颜觉,回见啊!」
「……」还是来戗行的。
黄粱辞别夜游神后,回了自己在人间的宅院。
宅院并不大,只有两件茅草屋。
屋外围了一圈篱笆,小院子里还种着几株牡丹花。
牡丹花虽是富贵花,可养着并不费劲儿。只需埋几个种子在地里,也不需浇水、也不需施肥,只要等到五六月到了花期,牡丹就能开出一小片,给院落增添些许色彩。
黄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从日暮坐到明月高悬。
直到一更天,黄粱才提着她那盏灯出了院门。
平阳县离此处并不太远,黄粱没用飞的,而是一步一步的走了去。
她到时,打更人正好敲了两遍更。黄粱捏了个诀,直接进了一大户人家的闺房。
闺中烛火还亮着,那小姐坐在梳妆镜前对镜自怜。她瞧着镜子里突然多了个穿黄色衣裙的姑娘,还未来得及喊出声,黄粱纤指一挥,那小姐便动弹不得了。
黄粱款动金莲优哉游哉的走到梳妆台前,看着眼前的两厢嫁妆,「小姐要出嫁了?」
那小姐表情狰狞,身体却挣扎不得。
黄粱不管她,继续道:「小姐嫁的是如意郎君吗?是不是的也不要紧,因为……」黄粱手一挥,那小姐躺在了地上。
翌日清晨,整个平阳县都在传方家小姐突然暴毙的事儿。
黄粱坐在茶楼里,听着隔壁桌的议论——
「听说了吗,方府的方小姐突然就没了,听说是昨夜后半夜没的,丫鬟发现的时候,人都死透了。」
「你这瓜吃的不及时啊!我刚才得知,方老爷请了仵作验尸,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伤来!可怜许家公子,新娘子还没过门就得跟着方府一起办丧事。」
「什么意思?许公子这是准备取个牌位回去供着?」
「可不是嘛!许方两家早年定下了亲事,只等方小姐行了笄礼就过门。唉,现在喜事变丧事了,许公子也是个痴情人……」
……
黄粱听了一会儿,付了茶钱后便提着她那盏灯出了茶馆的门。
刚出门,她便迎面撞上了姚煊。
4
「大人,您让我找的人……啊不魂儿,我找到了其中一位。」
姚煊是鬼差,在人间不得现真身。
黄粱怕路人怀疑她是个傻子,大白天跟空气说话,便拽着他的衣袖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
「多谢你,我晚些去见她。」黄粱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了二百冥币,「昨儿个借你的钱,今日还。」
姚煊有点儿不好意思,嘴上还推拒,「大人若是手头紧,可先用着。」
「不紧,冥币于我并无用处。」黄粱把钱塞进了姚煊的掌心,「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言罢,黄粱便要走。姚煊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等等,判官大人在忘川河畔找您,让您即刻就去。」
黄粱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逃不过。
黄粱轻轻应了一声,与姚煊一道回了地府。
要入地府,便要先过丰都鬼城。
那里有鬼怪无数,有胆小鬼、色鬼、酒鬼、馋鬼、穷鬼、淘气鬼……
这些鬼大都是罪孽不深,且不愿入轮回的。看管这群鬼的是个姓云的英俊鬼,叫云钦。
「又带着你们家神仙姐姐来啦?」那姓云的鬼边调侃边给姚煊与黄粱开了门。
此刻是正午,太阳烤的那些道行不深的小鬼难受,云钦怕这群孩子受不住,关了鬼城的门替那些小家伙挡一挡煞。
姚煊丝毫没觉得这话哪里有问题,只道:「是啊!判官大人找日游神,让我将她请来。」
云钦乐呵呵的迎这两人进了门,「去吧,莫耽搁了。若是能碰见孟婆身边新的司笔,就说我做了她最爱吃的酒酿圆子,请她来尝。」
「放心,话一定给你带到!」
姚煊摆了摆手,与黄粱直奔忘川。
他二人到时,判官已经站在河畔等候多时。
今日的判官一改昔日吊儿郎当的模样,连判官官服也正儿八经的穿在身上。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判官穿上这身袍子,再用白玉冠束着头发,确实比之前看着顺眼且英俊。
「判官大人穿得这般正经,总不是约我来推牌九吧?」黄粱问。
判官转过身来,轻笑一声,「如今小粱儿都叫我大人了,怕是也知道,我不是为了私事请你来的。」
姚煊一脸懵的瞧着这二位,搞不清状况。
「我有话想单独与日游神说。」判官下了逐客令,姚煊识趣儿的行了个礼,离开了忘川。
确认姚煊走远了,判官才道:「小粱儿,莫做错事。往事不可追,珍惜眼前人。」
黄粱朝着姚煊方才离开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大人让我珍惜谁?你也知我流连地府,不只是为了与你三人推牌九。」
判官沉默了片刻,「我带你去个地方。」
言罢,判官捏了个诀,与黄粱一起沉到忘川河底。
5
忘川河下并不如河面上看着的那般风平浪静,下面镇压的都是做尽恶事的厉鬼。
但河底有两处最安宁,一处是幽冥大人的府邸,一处是月望轩。
幽冥府邸黄粱门清,毕竟她常年在此推牌九。
月望轩,黄粱从未来过。
准确来说,这儿也算是忘川河下的一大禁地,平时不得靠近。
判官一挥手,月望轩有一面的砖墙边的透明空灵,如同一座水晶宫。里面的陈设好的不像话,乍一看,还以为到了哪处仙境。
里面住着一个人,墨发、朱袍,只得瞧见一个背影,但黄粱很清楚的瞧见了那人腕子上的手钏。
「虞望?魔君虞望?」黄粱诧异。
传闻说,魔君虞望有一个手钏,红绳作引、白玉磨成红豆模样,还系了一个小金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响。传闻还说,魔君十分喜欢这手钏,从不离身。
「天界的传闻不会是真的吧?」黄粱问道,不忘压低声音。
传闻又双叒说了:虞望还不是魔君时,曾与盛涯同吃同住一同修炼,后来两人不知为何分道扬镳,一人做了天上月老,一人成了魔界君王。后来,鬼界发难,天上的神仙有一个算一个的领兵镇压,就连给人牵红线的月老也上了战场。
那一战,惨烈至极,月老身负重伤,只留的一丝残存意识,魔君为救月老取一百恶人恐惧之泪,月老还魂后,魔君只身手刃鬼王,再之后,六界之中,再无人知魔君下落。
不曾想,堂堂魔君竟隐匿在此处。
传闻又双叒叕说了:虞望爱慕盛涯,喜欢的连命都可以不要。
「天界的传闻不会是真的吧?那盛涯又是何人?」黄粱问道,不忘压低声音。
「真假参半,这盛涯么……我就是盛涯。」判官道。
「啊?」黄粱懵在当场。
她跟判官推了许久的牌九,总是判官判官的喊他,三百年了,她还不知道判官的真名是什么。
黄粱沉默了好一会儿,捋了捋这混乱的人物关系。
难怪判官老儿今儿个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带着自己会他的老情人来了!呸!
「你带我来此,就不怕我哪一日把魔君的下落说了出去?」黄粱问道。
判官笑了笑,「虞望的弟弟是现任魔君,他兄长是现任阎王,他的姨夫是新任天帝,他们都知道虞望藏在此处。」
原来是强大的关系户!
判官继续道:「小粱儿,且不论虞望是否身负罪孽。即便他有,也有人保他,但你没有。你已经杀了她三世了,再深的执念也该放下了吧?」
黄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我明白,多谢。」
言罢,黄粱捏了个诀消失在了月望轩前。
河下,虞望转身挥了挥手,月望轩的大门自己开了,「进来吧,等你许久了。」
判官乐呵呵的进了门,虞望道:「她这等年纪的丫头,往往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费那么些口舌做什么?」
「略补心中愧罢了,能让她少走个弯路也是好的。」判官边说边将别在腰间的酒葫芦递给了虞望,「尝尝,老酒坊起出的第一坛佳酿。」
「闻着就香。」,虞望接过酒葫芦,直接拔了盖仰头喝,「好酒!可人把『弯路』称之为『弯路』,就是因为它绕不过。」
……
黄粱在忘川河里沉了许久,她瞧着那些个被囚禁此处的鬼,心中五味陈杂。
红日平西,黄粱终于浮出河面。
太阳一旦下山,地府里黑的很,她不喜欢走夜路,提前点亮了手中的小灯。
然而,黄粱刚出河面,她就瞧见了明晃晃的一片——
天空中飘着孔明灯,忘川河面上浮着的莲花灯,还有奈何桥上也挂着花灯,暖黄的烛光里映着一人——姚煊。
「我还以为大人要与幽冥大人、判官大人、十八姐推牌九到深夜,不想今日大人上来的这般早。」姚煊失笑。
黄粱捉了一盏莲花灯放在掌心上托着,「这是……」
「大人既然怕黑,我就给大人点灯。我是鬼差,无事不得出地府,更不得造次人间。但只要大人在地府,地府就是亮的。」
黄粱将莲花灯重新放回了忘川河面上,「谢谢,可我不怕黑。」
言罢,黄粱头也不回的走了。姚煊瞧着黄粱的背影逐渐变小、模糊、消失。
6
黄粱刚走出丰都鬼城,便瞧见了夜游神与他身后的天兵天将。
黄粱在手刃方家小姐的时候,她就预料好了会有这一幕。
「比我想的来的慢些。」黄粱笑道。
夜游神扫了一眼身后的天兵天将,「大胆!你身为神仙,竟然屡次对凡人行凶。还不伏法,随我回天宫请罪!」
说着,夜游神往前一步,靠近黄粱,压低声音道:「丫头,打伤我,逃!」
黄粱笑笑,「多谢你,我自己做的我自己受。」
言罢,黄粱朝着天兵天将走去。
黄粱被带回了天宫,关在了天牢,三日后行刑。
黄粱在天宫没什么朋友,唯有夜游神在她被收押后来瞧她——
「当日为何不走?」夜游神问。
黄粱有些憔悴,「走到哪儿是个头?再说……我走了,今日关在这儿的怕是你我两人了。」
夜游神抹了一把眼眶,「丫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夜游神这话没说完整,但黄粱却听的明白。夜游神在问她,为什么追着两个人连杀三世。
「那两个人是我阿娘与兄长。」黄粱轻笑一声。
事情发生在三百年前,黄粱还不是神仙的时候,住在偏僻的小山村里。山村虽穷,但也算不缺衣少食的。
黄粱的母亲是被卖到这小山村里给黄粱他爹做妻的,为黄父生了两儿一女。
黄粱的父亲很疼妻子,对子女也好。
为了让家里人生活过得好一点儿,黄粱他爹从了军,每个月都往家里寄军饷。
再后来,黄粱的母亲收到了一笔抚恤金,但却再也没有每个月来的军饷了。
孤儿寡母的日子并不好过,黄粱的母亲每日怨天尤人,感叹自己如果不被卖到这小山村,就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每逢此时,黄粱就摘一朵种在院子里的牡丹花,哄母亲她还有儿子女儿可依靠。以后,他们会好好孝敬母亲。
孩子们一日日的长大,黄家的日子过得格外拮据。
黄粱的兄长要盖房娶妻,黄粱的弟弟要参加科举,家里很需要钱。
那时候,黄粱也到了许亲的年纪,但她心思并不在此。除了每日里的在绣坊帮工外,还会在空闲时间绣手绢拿去卖了补贴家用。
有一日,黄粱的母亲突然对黄粱道:「我们家小粱儿长大了,也该许亲了。阿娘看上了一户人家,对方家里的条件比咱们好,小粱儿过去虽然做妾,但日子要比咱们家过得舒坦的多。」
黄粱当即变了脸。她没想过婚嫁的事儿,但并不代表她愿意被人随意安排。
黄粱与母亲抗争了几日,最终还是在夜里被他兄长绑着上了花轿。
透过红盖头,黄粱瞧着母亲拿着银子颠了颠。
与她母亲交易的那人道:「这桩买卖不亏吧?你这闺女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卖个好价钱。」
黄粱瞧见她母亲奴颜婢骨的对那人点头称是。
「闺女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卖个好价钱。我有幸逃了出来。我一个人在深山里跑到天亮,我不敢停,我怕我一停下他们就追上来。」黄粱轻笑一声,「您说,这样的事儿能原谅吗?」
夜游神倒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7
第三日上,黄粱要被问刑——残害凡人,这是神仙的大忌讳。
三番四次的杀害血亲,天界给她判了个魂飞魄散的罪。
行刑的那日,黄粱跪在诸位神仙面前,无端想起了地府那一盏盏花灯。
「行刑——」监刑官道,四面的凶兽已经准备好将黄粱的魂魄撕碎。
黄粱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魂飞魄算的那一刻。
然而,时间沉寂了片刻,黄粱看到了一道红光。
「卖我个面子,这人我地府要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任魔君,而他身旁站的是现任魔君与鬼君阎罗。
嚯,三兄弟凑齐了。
「虞望大人?」监刑官忙从尊位上下来给这三位主儿行礼,「下官参见三位大人,只是……这是天界的事,魔君、鬼君与虞望大人怕是不便插手吧?」
虞望扫了黄粱一眼,「那我要是把她一掌拍死了,是不是就归地府管了?」
「……」好神奇的逻辑。
不待监刑官说话,站在虞望身后的鬼君从袖中掏出一张令,「瞧清楚了,这是阎罗令。」
监刑官凑上去看了看,鬼君道:「现在我们可以将她带走了吗?」
阎罗令,以命签,可调人神鬼怪。
「可以可以,松绑。」监刑官赶紧道。
黄粱就这么被虞家三位兄弟带走了。
路上,虞望架着云,黄粱瞧着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现任魔君。
虞望道:「哦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弟弟魔君虞琼,来镇场子的。这是我兄长虞玑,也是来镇场子的。」
「虞姬?楚霸王的那个虞姬?」黄粱问。
「字字珠玑的玑。」
黄粱连连应着,「还未深谢三位大人的救命之恩,黄粱在此谢过。」
「别忙着谢。」虞玑道,又把袖中的阎王令给黄粱看,「是有个傻小子签了这个。」
阎王令,以命签,可调人神鬼怪。
鬼君阎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是姚煊求着判官盛涯,盛涯又找了虞望。
盛涯难得开口,虞望便去寻了虞玑,虞玑瞧见弟弟都求到自己头上来了,也不好坐视不理:行吧,就当积德行善了。
于是,他与姚煊签下契约——姚煊尝遍人生八苦,回地府后生生世世的做个鬼差。
「想好了?契约签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姚煊头也不回的上前摁了手印,「不反悔。」
眼瞧着姚煊签了契约,虞玑只能硬着头皮上天宫要人了。
他琢磨了一下,这种事儿得找兄弟来镇场子啊!于是虞玑揪着虞望、虞琼两人,兄弟三个浩浩汤汤的上了天宫。
「如今你是自由身了。姚煊投胎前托我给你带句话,说你让他找的那个人他找到了。」虞望顿了顿,「如果我没猜错,那人是你兄长?」
黄粱点了点头,她握着那张阎王令,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还预备报仇吗?你才杀了他两世。」虞望问道。
黄粱抹了一把眼泪,苦笑一声:「往事不可追。」
言罢,她跪在了虞玑面前,「地府还缺个白无常,大人能否赏我这份差事?」
虞玑眼睛放光,这可是送上门的劳动力啊!
【尾声】
一切一切都解决了。
虞望回了他的月望轩,盛涯正坐在石凳上喝酒。
「小粱儿是个聪明人,有些人确实能绕过弯路。」
盛涯笑笑,将酒葫芦递给虞望,「老酒坊的玫瑰酿,权当谢礼。」
虞望接过酒壶,仰头饮了一大口,「谢礼……这点儿可不够。」
……
四十年后,忘川河畔——
黄粱穿着一身白色衣裳,引渡着前往投胎的鬼。
孟婆盛了一勺汤,「算起来,今日姚煊就该回来了吧?」
黄粱提着那盏小灯,轻轻应了一声,「嗯。我就去接他。」
「黑无常的官服给他备好了?」孟婆问。
黄粱点点头,「都准备好啦,我去了。」
丰都鬼城门口,那位叫云钦的英俊鬼等着最后一个鬼魂进门后,把大门一关,「姚公子,好久不见呀。」
姚煊摸不着头脑,他记不得往事,但却瞧着眼前这位身着白衣的大人很是眼熟——
「敢问姐姐是何方神圣?」
「白无常,黄粱。」
作者:云处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