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的房间里好像多了一个人,
在我对后妈做了那件可怕的事之后。
1.
罕见的暴雨天气已经连续了月余。
今晚也不例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轰隆——」
闪电划过,也照亮了黑暗的房间。
我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和后妈毫无生气的视线撞在一起。
原来教科书说得没错,死人的瞳孔真的会放大。
像是幽深隧道的入口。
后妈躺在地上,身下的鲜血汩汩流出。
仿若小区对面因暴雨而丰沛起来的小河。
她已经快 40 岁。
但是依旧身形纤细,风姿犹存。
邻里都说我和她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站在一起,面容样貌,酷似八分。
我看着她,感觉死去的像是自己。
23 点 15 分,我终于下定决心,戴上手套,把这具尸体拖进储藏间。
再用拖布和毛巾,用力擦着地上的血迹。
我不敢开灯,只能在闪电的明灭中用力擦拭着一切。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像是某种嗜血的怪物,也像是濒死的鱼。
天边闪电明亮,我的眼前漆黑。
处理好一切后,天光熹微。
久违了的太阳从天边喷薄跃起,朝霞染红半边天。
和昨晚的鲜血不遑多让。
被暴雨闷在家中的人纷纷走出家门,我正好碰上隔壁李叔一家。
李叔的儿子李易出国留学多年,昨日携白富美未婚妻归家。
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
李叔看到我,和我打招呼。
「孩子,吃了没?」
「正吃着呢。」我笑着举起手里的杯子,「李叔要不要来点牛奶?」
2.
李叔稍顿,有些诧异,像是没想到我会热情回应。
想想也是,我和我后妈,一直是这个小区里孤僻奇葩的存在。
不像李叔,身为市书法协会的会长,人如其字,谦卑和煦,在整个小城市都有口皆碑。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李易自然也不会差。
从小便是别人家的孩子,热情开朗,高考直接选择海外名校,然后顺利领回白富美未婚妻。
说起来,昨天和后妈起冲突,也是因为李易。
从李易回来的那一刻起,我便成了他成功人生的对照组。
后妈将我视作她一生的负累, 昨晚她讨债失败,又被大雨浇成落汤鸡,便将心里所有的不快发泄于我。
「一直都是同班同学,人家李易考上名牌大学,你只能在这个小破地方开美甲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报复我。」
积云翻卷,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人家一个月工资上万,你呢?废物玩意儿,什么时候你才能养我,不要让我为了这点钱求爹爹告奶奶!」
雷声滚滚,气压低沉,我攥紧拳头,拼命告诉自己冷静。
「他为啥能找到白富美?你也去钓啊,钓不到金龟婿,你去傍个老头子也行啊!」
嘴里沁出一点腥甜。
「不要说了。」
「还不让人说了?我求求你,你别一副清高的样子,你清高得起来吗?」
掌心传来痛楚。
「不要说了!」我尖叫出声。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学习不行,工作不行,去伺候老头子总可以吧?」
「轰——」
耳边传来沉重物体砸在地板上的闷响。
等我反应过来时,后妈已经倒在了地板上。
她的后脑,磕在客厅的大理石桌子上面。
她仍瞪着双眼,鲜血从她的身子下面汩汩流出。
像是小区门口,因为暴雨而丰沛起来的小河。
真奇怪,我并不觉得害怕。
相反,我只注意到她渐渐涣散的瞳孔。
原来人在死亡的时候,瞳孔真的会散大。
仿若隧道漆黑的入口。
「你还好吗?」
忽然有人唤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李易:「怎么了?」
「还好吗?」他担忧地看着我。
或许是我脸色太差了吧。
「一切都好。」我笑望着他。
「那就好。」他点点头。
「你们,要结婚吗?」我问。
李易怔愣片刻,随后拧眉看着我:「怎么了?」
「到底结不结?想问一下婚期而已,随个份子。」
李易没说话。
「下周末。」他的未婚妻笑盈盈地看着我,「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嗯!」我笑得露出八颗牙齿。
「对了,现在南湖公园的游乐场还开不开门?我想和李易去逛逛。听说他小时候,经常去那里玩。」李易的未婚妻问我。
「开门。」
他的未婚妻长了一张清纯美好的脸,让人联想到温室中精心培育的茉莉花。
安静、美丽、一尘不染。
「带嫂子去找童年回忆吗?」我打趣李易,「那你一定要带嫂子去坐云霄大摆锤。」
然后在最高处抓住她的手。
就像我们年少的时候那样。
我在心里默默说。
3.
我和李易应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我的父亲是个病秧子,生母受不了每天伺候他的日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和父亲离婚,一走了之,杳无音信。
不久后,年轻漂亮的后妈来到了家里。
或许这就是孽缘,我和她明明没有任何关系,却长得很像。
邻居都说,我有福气。
可其实她具备后母有的一切刻薄、吝啬、坏脾气。
她让不及灶台高的我去做饭,烫伤之后还会招致辱骂。
放着洗衣机不用,让我手洗所有的衣服,在我冻到满手冻疮的时候,骂我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
这些都好说。
毕竟,无论有多少活儿,只要做下去,总有做完的时候。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不允许我出去玩。
放学后便将我关在房间里,让我读书。
她一方面拼命压榨我,一方面又将她的未来寄托在我身上。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她为何如此撕裂。
她不能生育。
我是她的负累,也是她的寄托。
父亲知晓她对我做的一切,却不敢为我说话。
眼睁睁看她把我从父亲隔壁的房间赶走,让我住进储藏室。
我的房间里除了书,只有一盏灯,一张狭小的书桌,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摆在这里的年代久远的箱子。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开始觉得我的房间中多了一个人。
4.
「它」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我的房间中。
我的房门不曾开启,但是「它」却凭空出现。
「它」从黑暗中来,我看不到「它」的样子。
「它」会给我带来我从未见过的糖果,水果硬糖包裹在漂亮的玻璃纸中,「它」会一颗一颗把糖剥开,亲手喂给我吃。
「它」会抱着我和我讲故事,把我的手放在「它」宽大温暖的手中,从白雪公主到小人鱼,我在「它」的故事声中得到短暂的平静。
直到把我开心哄睡,「它」才会离开。
很多个晚上都是这样,我珍藏着「它」送给我的一切。
有时候我想,如果父亲是健康的,应该是「它」的模样。
5.
储藏室有小小的窗格。
窗格只比地面高了二十厘米。
「它」不来的时候,我就趴在窗口,看着来往行人的鞋子。
颜色各异,大小不一。
行走在大地上,承载着能够去往远方的梦想。
这是我除了「它」之外,唯一的乐趣。
某天,在我又一次趴在窗口观察外面的世界时。
一个小男孩忽然趴在了窗口。
四目相对。
我们两个都被彼此吓了一跳。
「原来你在这里喔!」他惊呼。
他敲了敲窗户。
「要不要出来玩?」
这个小男孩,就是李易。
「我出不去,我妈妈不让我出去,我也没有钥匙。」
李易趴在窗口,双手托腮,翘起两只脚。
「那你想出去吗?」
我透过窗口,看到外面草长莺飞。
春天已经来了。
「想。」
「那你等着。」李易丢下这句话,飞快跑开。
我呆呆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过了没多久,房间里忽然响起沉闷的敲击声。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
我激灵一下站起来。
「哈哈,看来你家里也没有封起来。」
李易的声音从墙壁里传来,浑厚而低沉,像是来自远古的呓语。
「你能不能找到我说话的地方?」
我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分辨李易所在的位置。
「你好像,在我家的箱子后面。」
「把箱子挪开。」
我没有任何犹豫,伸出两根瘦弱的胳膊,用尽浑身力气将那个偌大的箱子搬开。
我一个踉跄,差点将自己晃倒。
这个看起来硕大无比的箱子,竟然轻到不可思议。
箱子挪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方形的小门。
打开门,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通道。
宽窄可供一个成年人自由出入。
李易从洞里兴奋地钻进我的房间:「这是以前留下的地下军事通道。」
当我长大,了解到小城的历史后才知道。
这座偏僻落后的边境小城,曾经是上个世纪的军事重镇。
在那段特殊的岁月了,为了应对来自北面的威胁,这里曾建造了许多军事设施。
但是随着岁月流逝,承平日久,这些设施日渐荒芜。
然后被少部分调皮的孩子,当成冒险游乐城。
「走吧,出去玩。」李易说。
我感觉自己的胸腔里像是鼓进了春天的清风。
那一刻,我打心眼里感激她把我塞进储藏室。
我牵住李易的手。
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走,从隧道里走向春天。」
李易对我说。
6.
通道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我从通道中出来的瞬间,眼睛有片刻的失明。
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满目花红柳绿。
李易带我在草地上疯跑,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去小池塘钓鱼。
还有南湖公园。
那里有不大不小的游乐场,适逢节日,正在举办嘉年华。
杂技演员在空中翻滚,从火圈中钻入钻出。
花车从公园宽阔的马路徐徐驶过,上面载着穿裙子的公主。
鼓乐队穿着统一的制服,演奏出欢乐的乐曲。
驯宠师指挥着小狗,从一个铁圈,跑进另一个铁圈。
…………
我看着一切,眼花缭乱。
李易紧紧挨在我身边,生怕拥挤的人群将我们两个冲散。
「好玩吗?」他问。
「好玩。」
「那你笑一下呀?」他小声说。
我愣了一秒,然后抬起头,对着李易,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疯玩之后,我们赶在后妈下班之前偷偷溜回家。
「不用怕。」李易认真说,「你后妈是外乡人,这些地下的秘密,她肯定不会知道。」
他还叮嘱我,一定要记得把箱子再挪回原来的位置,绝对不能让她看出来异常。
我使劲点头。
「好的。」李易和我在通道中分别,「我要回家写作业了,你快回去吧。」
从此之后,我和李易经常从通道中出去。
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或许是有了朋友陪伴,我渐渐开朗起来。
7.
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我便被所有人看作精神病。
那天早上醒来,我所有的糖果和故事书都不见了踪影。
我问后妈:「我的糖和故事书呢?」
「什么糖和书?!」
「很多天的晚上,『它』给我的。」
「什么『它』?!」后妈看起来十分惊恐,「每天晚上都是你一个人在房间里,你说什么胡话?!」
「有的。」我努力回忆着,想向后妈描述「它」的特征:「手很宽大很暖和……」
「行了,别发神经了死丫头!」她很大声地打断我,「我有大事要告诉你。」
我试图解释:「真的有,妈妈,真的有……」
她抓起烟灰缸气急败坏地砸向我,烟灰在空中飞散。
仿若大雾弥漫。
「死丫头!你闭嘴!」
她的声音很大。
但是我并不在意她。
我脑子中只有一个想法。
父亲和她都不抽烟。
我们家,为什么会烟灰缸呢?
但是不容我细想什么,她已经宣布了一个让我再无任何希望的消息。
「你爸死了。」
8.
我愣住了。
小孩子并不懂得悲伤。
等我长大之后,才知道,那长久的沉默中,我其实经历了无声的椎心泣血。
父亲的丧事办得很简单。
我顶着长及膝盖的白帽子,捧着父亲的黑白照片从小区中走过。
所有人都在悲叹我和后妈的凄惨。
丧事后当晚,后妈罕见地来到我房间,给了我一瓶牛奶。
「喝了牛奶乖乖睡觉,一个人睡不要怕。」
我把这瓶牛奶当成了父亲死后,她和我相依为命的象征。
「我不是一个人,『它』会来的。」
后妈皱眉:「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我抱着牛奶瓶:「妈妈,你不要怕,『它』真的会来的,『它』对我很好,『它』一定也会对你好的……」
后妈瞬间发了狠,发疯似的掰开我的嘴,把牛奶灌进我的嘴里。
「你个死丫头,赶紧喝,喝完快点睡!别像你死鬼老爹似的,天天大半夜不睡!」
「咳……咳咳……」我被灌得呛出眼泪。
泪眼中,我看到她重重地关上门。
意识蒙眬中,我看到「它」再次来到我的房间,给我带了礼物。
醒来时,糖果和故事书却又不见踪影。
但我清楚地知道,「它」真的来过。
我受不了了,从家里冲出去。
向每一个路过的人询问我的糖果和故事书去哪了,询问「它」去哪了。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
我在小区的林荫路上崩溃大哭,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
有好心人要送我回家,后妈慌乱地解释。
她说:「都怪我,我平时工作太忙了,这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她爸又去世了,可能憋出了毛病,想象出了一个人陪着她,我会带她去看医生的。」
「不是我想象的!」我拼命挣扎,「『它』的手很大很温暖,『它』给我买礼物,『它』像我的爸爸……」
「闭嘴!」
她狠狠掐了我一下,然后略尴尬地对好心人说:「我回头带她去看病,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捂住我的嘴,连拖带拽地把我塞进储藏室。
「你不要给我添麻烦。」她冷冷看着我,「看精神病要花很多钱,我没有钱。」
我攥紧拳头:「我没有精神病,我说的都是真的。」
「精神病院里,没有正常人。」她从齿缝中慢慢把字挤出来,双眼猩红,「他们会打你,会掐你,会用电电你,也不会给你吃饭,如果你再这样说话,我一定会送你去精神病院!」
她深知怎样恐吓一个年幼的孩子。
「知道了。」我小声说。
可是我又有什么错?
我只不过是想把晚上的糖果留到白天,告诉别人我也有糖吃。
我只不过是想告诉别的小朋友,我也有故事书。
我只不过想要爸爸的陪伴。
我有什么错?
9.
经历过我私自跑出家门这件事之后,邻里对她多了些议论。
导致她对我的管制更加严格。
一些人可怜我们孤儿寡母,拿着东西前来探望。
李叔就在我家隔壁,是第一个来拜访的。
我隐约听到客厅里他们的对话。
「老李你不要拿东西啊,你拿东西干嘛!」
「给孩子嘛,都是孩子喜欢的,哄孩子开心……
「孩子怎么样了?」
「精神分裂……真是,唉,太麻烦了。」
「钱给你,我只有这些。省下的,我慢慢筹给你。」
我麻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李叔从客厅来到房间看我。
李叔说:「别让孩子住储藏室了,对孩子也不好,换个环境吧。」
后妈连连称是,当晚便让我回到原来的房间。
像是怕有人再指摘她,以前几乎见不到的睡前牛奶,现在会每天出现在我的床头。
她微笑地看着我喝下去,眼神中流动着说不清的爱意。
或许换个环境真的有用,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它」渐渐消失在我的记忆里。
即便是偶尔半夜里从后妈房间传出的声音会吵醒我,我睁开眼,也从未见到过「它」。
10.
我和李易的关系一直很好。
高三的某一天。
李易来找我借练习册,我正在洗衣服,就让他自己去我房间找。
他很久没有出来,我有些纳闷。
「李易,找到了没?」
我推开门,发现他失神地坐在椅子上。
「啊……」他挠挠头,「你房间也太乱了,没找到。」
「哪里乱了?!」我打了他一下,拉开抽屉,「就在这里,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啊……刚刚没看到……」李易接过练习册,有点失魂落魄地走了。
「莫名其妙。」
我在心里吐槽一句,却在合上抽屉的瞬间,瞥见了角落里的小日记本。
晚上,我收到李易的微信。
「来隧道找我。」
我很诧异,因为自从我从储藏间搬出来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从隧道出入了。
「怎么了?」
「跟我出来。」
犹豫片刻后,我说:「好。」
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从通道中出去。
说实话,每次从黑暗的隧道走出地面的瞬间,我都觉得眼睛要被突如其来的光刺瞎。
他走得很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好几次都差点撞在墙上。
「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他。
他不说话,只是拉着我拼命往外走。
仿佛再多停留一秒,我们就会被这个隧道吞噬。
外面,春风和煦,满天星斗。
他一路拉着我走到南湖公园。
「云霄大摆锤,两个人。」
他把钱拍给售票员。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我和他坐在大摆锤上。
机器缓缓启动,我们一点一点离开地面。
升到最高处再飞快落下,耳边是呼啸的风。
身边人都在尖叫。
而我们两个却异常平静。
「春天——」他的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
「隧道应该通往春天,隧道本应通往春天。」他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错过脸去看他。
那一刹那,我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
「我会带你走。」他说。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他说。
大摆锤升至最高的时候,远处烟花拖着长长的光尾飞到半空,然后华丽绽放。
人声喧腾,笑语欢声。
而我没有回答。
11.
那晚回来后,我便给隧道的门插上木栓。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李易的碎碎念让我害怕。
他和隧道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后妈还是会在睡前给我一杯牛奶。
「我一直乳糖不耐受。」我静静看着她。
她一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转过头,避开我的眼睛:「你个死丫头,我省吃俭用给你买牛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很浪费时间。」我冷冷打断她,「我已经高三了,身体不舒服的话,很浪费时间。」
我知道她指望我,所以字字句句踩在她的点上。
「我考上好的大学了,你才能过上好日子不是吗?」
「你已经在变老了,你觉得你还能美多长时间?你只能依靠我。」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摊开书:「你还不出去吗?我要学习了。」
她有些惊慌:「那、那我去给你倒一杯果汁。」
「不用。」我一字一句说,「请不要再因任何事打扰我。」
我拿起笔。
但是命运好像在和我开玩笑。
也或许是一语成谶。
我没有回答李易那句「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我的未来便真的不再光明。
我在高考考场上突然肚子剧痛。
我强忍着痛苦拼命答题,冷汗从额头上密密麻麻地渗出。
监考老师看出我的异常,走过来:「同学,你没事吧……」
随后,监考老师惊叫出声。
「你你……」
她指着我的腿。
我低下头。
鲜血,顺着我的小腿流出。
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病床上。
后妈扑过来,拼命捶打我。
「你这个死丫头,你什么时候生病不好,你偏偏在高考考场上生病!这可怎么办啊,我累死累活供你,临了,临了你来这一出,你个死讨债鬼……」
她打得很疼,我想反抗她,却没有力气。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比起来拳头的疼,流言蜚语才更要人命。
我明明是月经崩漏,失血过多才晕过去。
可是却被人传成了宫外孕大出血。
三言两语,便将我钉死在耻辱的柱子上。
邻里再次议论纷纷,不过这次,议论的对象从她变成了我。
以及李易。
作为唯一一个和我交往比较密切的男孩子,李易成了众人眼中的怀疑对象。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清朗如他,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污点的月亮,不幸被我拽入泥潭。
李易一定经历了超出他承受能力的莫名其妙的指责和编排。
不然他不会一次都不来看我。
不然从那之后,他不会和我形同陌路。
我出院那天,李易家正在举办升学宴。
宾客熙熙攘攘挤满了院子。
连小花园都不能幸免。
李叔面色红润,举起酒杯,站在宾客中高谈阔论。
「对,国外的大学,学的眼科,以后当大夫!国际知名的大夫!」
「看什么看!」后妈狠狠推了我一下,「都是你自己作死!」
我没说话,从李家的小花园门口慢慢走过。
像是一只形单影只的鬼魅。
12.
从那个时候,我便和我的小竹马开始拉开距离。
到如今,距离堪比天堑。
一个是成家立业的青年才俊。
一个是背上命案的恐怖孤女。
巨大的差异让我夜不能寐。
鬼使神差地,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睡前牛奶,还取下了隧道门的木栓。
晚上,「它」竟然再次来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想向「它」诉说我的苦楚和痛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它」抚摸着我的头发,动作温柔。
「冯霜,我来了。」「它」说。
我流着泪,缩进「它」怀里。
「它」给我糖,帮我削水果,等我情绪变好。
随后「它」躺在了我的身边,陪我度过漫长的一夜。
清晨醒来,我怅然呆坐在床上。
这时,门铃响起。
我慌乱地换好衣服,趴在猫眼中往外看,心一下子悬到半空中。
是警察!
「你好。」警察看着我。
「你好。」我垂着眼眸,整颗心都在颤抖。
「防诈骗科普。」
警察看着我:「请问您有没有安装反诈 app?」
「安、安了……没安。」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好的,请现在安上,我们帮您注册。」
「好的。」
我拿出手机。
「对了,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对,就我一个。」我咽了一口口水。
「可是户口登记上,显示你家里两口人。」警察眯了眯眼睛。
「是的。」我笑笑,「我妈妈,上班去了。」
「好的。麻烦等令堂回来后,您也给她装上 APP。」
「一定一定。」
目送警察离开后,我立刻关上了门。
我的后背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
「叮咚」。
门铃声又一次响起。
我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几乎要跳起来。
「开门,把门打开。」
门外传来李易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净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把门打开。
「怎么了?」我微笑。
李易提着早餐,逆着光站在门口。
「警察怎么来了?」
「反诈 APP 宣传。」我笑笑。
李易也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好吗?」他还是很不放心地问我。
「当然,一切都好。」我摊摊手。
李易递给我一袋热牛奶。
我摇头:「乳糖不耐受。」
他没说什么,抬脚欲走。
「你要和她结婚吗?」
李易稍顿,语调有些艰难:「是的……她很好,很纯洁天真,像一张白纸,我不能辜负她。可是……」
「李易,」我打断他,「你一定要幸福。」
「可是那些事情,那些事情……」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嘛,反正都,过去了。」我笑笑。
13.
送走警察和李易之后,我意识到必须尽早处理好她的尸体。
一直放在家里绝对不可以,早晚会被人发现的。
没办法了,只能抛尸。
我跑到隔壁李叔家里去接车。
李叔老了,但是更加温和。
我借口去给妈妈送东西。
他夸我懂事了,更听话了,然后毫不怀疑地将车子借给我。
我用保鲜膜将她的尸体包裹好,和衣服一起装进麻袋里。
随后驱车赶到荒无人烟的郊外,将麻袋扔进湖里。
邻居们问我为什么最近没看到她,我哭哭啼啼地说我不知道。
「可能跑了吧,日子不好过啊,亲妈头也不回地走了,养了我这么些年的后妈也走了,现在我一个亲人都没了……」
邻居们摇头叹息,心疼我命苦。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
李易的婚礼好像出了些问题,我零星听到了他家里的争吵。
娶一个白富美,当然很不容易。
我站在窗口,看到李易从家里跑出去。
他站在雨中,表情悲伤。
我想去劝劝他,可还没迈出一步,就看到他未婚妻也跑了出来。
他们两个在雨中对视、拥抱、接吻,然后她牵着李易的手,把他领回家。
看起来白富美是真的爱李易。
真好啊,我轻轻感慨。
终于,我收到了李易的结婚请柬。
结婚当天,我包了红包去参加婚礼。
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童年唯一的玩伴。
我希望他幸福。
婚礼很隆重,在这座小城市最好的饭店举办。
李易穿了一身西装,他一向清朗俊逸,这么一打扮,简直称得上是生机勃勃的春天。
他站在台子上,微笑看着走向他的新娘。
婚礼进行曲中,所有的宾客都在鼓掌。
「新郎李易,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被这样神圣的一幕感动到泪流满面。
李易眼含热泪,迟迟说不出话,大家都在感慨:「新郎也太激动了吧……」
「我、我、我……」李易结巴半天,泪水一滴一滴掉落。
礼堂的大门忽然被打开。
警察从门口走到我面前。
「经人举报,你涉嫌故意杀害冯霜女士,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冯霜,是我的后妈。
宾客皆惊。
手铐落下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李易。
他和李叔站在一起,眼神诧异。
14.
不知道是谁举报的,但是在铁证面前,我对一切供认不讳。
「为什么?」审讯的警察追问我,「吴风禾,你为什么要杀害冯霜?」
「为什么?」我冷笑一声,「如果你从七岁起就每天要做家务,手上全是冻疮和燎泡,你不恨她吗?
「如果你每天都被打被骂,连衣架都能打断,你不恨她吗?
「如果你每天只能睡在储藏间,像一只见不得天光的老鼠,你不恨她吗?」
我狠狠盯着警察:「你说啊,你告诉我啊!」
警察的脸上有些许的动容,声音柔和许多:「最后一个问题,冯霜的尸体到底在哪里?」
「就在郊外的湖里。」
「砰——」
我比划着,神情十分陶醉:「我就那么轻轻一推,麻袋就被我推进了湖里。」
「别再说谎了吴风禾。我们派出了二十多号人手,打捞了三天,麻袋里面只有破衣服。」
我无所谓地笑笑:「那是你们没本事,关我什么事。」
警察恨铁不成钢:「吴风禾,我们念在你情况特殊,如果你老实配合,可以给你争取无期,但是如果你这样,就只能杀人偿命了。」
「哈哈哈。」我没忍住笑出声,「我巴不得死呢。」
果然,如我所愿,我最终被判了死刑。
法院宣判的当天,我那些从来不会错过任何八卦的邻居,纷纷赶来旁听。
死刑宣判的那一刻,我听到窃窃私语。
「风禾尽起,多好的名字,结果成了杀人犯。」
「那个冯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丫头能忍到现在,也十分不容易。」
「肃静!」
我早就习惯了议论,面对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内心毫无波澜。
但是当我转身的刹那,看到了李易一家。
他们一家三口并排坐着。
李易和他的未婚妻相互依偎,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和发现通道的那天,我们俩握在一起的手,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现在的两只手,无名指上都戴着戒指。
李易,终于结婚了吗?
「走吧。」狱警催促我。
我稍顿,然后大声说:
「我要翻供,人不是我杀的!我是被逼抛尸的,我没有杀人!!」
15.
「那是谁杀的?!」
我抬起目光,缓缓看向旁听席的人。
我注视着李易,他的脸色在我的目光中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随后,我看到冷汗从他额头上涔涔流下。
一直和妻子交握在一起的手,也开始颤抖。
啊李易,我在心里深深呼唤了一声。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紧张的时候,手就会颤抖。
但是不要怕,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有光明的未来。
我冲他笑了一下。
我想起七岁时在南湖公园,他对我说:「那你笑一下呀。」
那时候我在担心回家会不会挨打,笑容比较牵强。
但是这一次的笑容,百分百发自内心。
李易崩溃且无措地站起来。
他的妻子茫然地看着他。
我就在这一刻移开视线,缓缓抬起手。
镣铐清脆,我指向李叔。
「是他杀了人。」
16.
我把案件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冯霜是和李叔起冲突,被李叔推到后脑撞在大理石茶几才死的。
起冲突的原因是,李叔不肯给她钱。
这个钱,是李叔给冯霜的封口费。
我父亲不是病逝的。
父亲是在识破李叔和冯霜的奸情之后,被李叔杀死的
最开始,他总是从隧道中悄无声息地来到我家和冯霜偷情。
为了安抚我,他会给我带很多礼物。
我的亲妈自小离我而去,父亲缠绵病榻,后妈又虐待我,可以说,我在一定程度上把李叔当成了我的亲人。
其实我盼望着,李叔能成为我的父亲。
可是却听到了这辈子最残忍的对话——
「你来的时候,拿东西干嘛!这不是留下证据吗?」
「孩子多可怜,拿点糖果和漂亮衣服给孩子嘛,都是孩子喜欢的。」
「你光顾着可怜她了,这些东西都能证明你来过你知道吗?!还好我都趁她睡着的时候收起来了!」
「她今天跑出去了,有没有和别人说是我杀的她爸爸?」
「没说,她现在还当她爸是病逝的呢。还觉得你是好人。」
「行行行,那就行,以后你给她喂点安眠药什么的,这样她就不会发现咱俩的事了。钱给你,不多,这事儿你谁也不能说!」
「行,但是你要按时给我钱!」
原来,我父亲是李叔杀的。
李叔用那双温暖宽大的手,杀了我的父亲。
我忘了自己哭了多久。
哭过之后,我本想马上报警,但是我的父亲已经火化,我没有任何证据。
而且,李易是李叔的儿子。
他从通道中带着我出门玩。
去草地上疯跑,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去小池塘捉泥鳅。
还有盛大的嘉年华,七岁那年的花车巡游,成为我心中永恒不灭的经典。
风霜万千,可历久弥坚。
李易的妈妈早逝,他和李叔相依为命,他曾说父亲是他生命的支撑。
爱我的人是我的仇人,我爱的人也是我的仇人。
就这样,我在爱和恨中扭曲着长大。
高三的某天,李易突然发疯带我去南湖公园。
他一反常态,看起来十分崩溃。
在云霄的制高点,在烟花璀璨时。
他向我许下诺言:「吴风禾,我会带你走。」
于是我猜到了,他发现了他父亲的秘密。
练习册下面,是我的日记本。
他做不到大义灭亲,也做不到伤害我。
所以,为了他光明的未来,我只能推开他,让他远离我。
我故意在高考考场上晕倒,并放出谣言说自己宫外孕。
这样一来,我既可以推开李易,也有了光明正大留在小城等待复仇的理由。
这件事情成功连累了李易,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他做的孽。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单薄的少年在父亲的罪行和邻里的流言中溃不成军。
从此离开家乡,直到多年后,才带着未婚妻再次踏上这片让他避之不及的土地。
听说李易带着未婚妻回来的,我很开心,他终于找到了除了他父亲以外的,另外一个生命的支撑。
我决定在李易结婚之后,找李叔报仇。
可是冯霜听说李易的未婚妻家境殷实,便再去敲了李叔一笔。
她要的数目很大,李叔一口拒绝。
回到家之后,她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在我身上。
「你不是有李叔的把柄吗?你威胁他啊,威胁他不给钱就把事情告诉李易的未婚妻,就看你的把柄硬不硬了!」
天地良心,我只是想恐吓李叔
那天晚上,冯霜假意示好,再一次把李叔约到了家里。他们两个云雨之后,冯霜借机问李叔要钱。
但是李叔翻脸不认人,他们两个开始对骂,李叔把冯霜推倒,她的后脑撞到了大理石茶几。
李叔后来怕她没死透,还在冯霜的脖子上补了一刀。
我听到动静,从房间跑出来。
我看到冯霜瘫在地上,血液汩汩流出。
像是小区外边因为近日暴雨而丰沛起来的小溪。
冯霜的眼睛大大地睁开,我和她猝不及防地对视。
「你看到了。」李叔疯狂地说,「要么你也死,要么你就帮我做事。」
他堵着楼梯,我只能往储藏间跑,双手颤抖着锁上房门。
「没用的,吴风禾。」他在门外大笑,「我也可以通过通道进入你家哦。那个通道只有木栓,使劲一撞就能撞开。」
我打着寒颤,牙齿相撞,咯咯作响。
「还有哦,」他在门外笑着,「如果我完蛋了,那李易也会跟着完蛋的。你舍得吗?哈哈哈哈哈哈。」
恶魔!
这个人是彻彻底底的恶魔!
我被他彻底击垮,缓缓把门打开。
「把尸体处理掉。」
他留下这句话,匆匆离开。
我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把冯霜的尸体拖进储藏室。
「不是的,不是的!」李叔疯狂大叫,「她在说谎,我什么都没做!她在说谎!」
「吴风禾,你有证据吗?」
「我有。」
「刚刚说的隧道里,有一个冰箱,冰箱里面放着冯霜尸体。冯霜的衣服上会有他的指纹,水果刀上也有他的指纹,不出意外的话,也能从冯霜体内检测出李叔的体液。」
17.
一切证据都将作案凶手指向了李叔。
审讯之后,李叔承认了他杀害我父亲的行为,但是坚决不承认他杀害了冯霜。
可是警方找到了所有的证据。
铁证如山。
不久之后,他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而我,也付出了我该付出的代价。
监狱的走廊悠长阴暗,每次放风的时候,我都要站在门口适应好几十秒。
狱医的诊断我听不懂,说什么视锥细胞失灵。
李易来探望我,隔着玻璃,我们柔声说话。
「我会好好改造,判的时间不长。」我笑望着他,「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他呆呆的,说好。
我把狱医的诊断告诉他。
「你是学眼科的,知道怎么治疗吗?下次来的时候,要不给我带一点眼药水?」
「和你妻子好好的,你结婚了,我就放心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崩溃,痛哭着离开。
我一个人在玻璃那面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后来,李易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直觉告诉我,一定出事情了。
终于有一天,我再次被提审。
警察告诉我,李易自杀了。
我捧着李易的遗书,痛哭到昏厥。
他的遗书上只有两句话:
吴风禾,你个小骗子,我看到了卷宗,上面写着,冯霜的死亡时间是 22 点。所以,杀人的是我,不是你。
18.
李易的视角:
高三那年,我从吴风禾的日记中,知道了我爸爸杀害了吴风禾的爸爸。
那一刻,天地俱暗。
我不知道怎么办。
吴风禾,我不能赔你一个父亲。
我把我自己赔给你怎么样?
求求了,就像是这么多年你都装作若无其事一样,以后我带你走,我们也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好不好?
所以我选择了报考国外的大学。
可是吴风禾却在高考考场上晕倒了。
大家都说她宫外孕,是我做的。
我知道不是的。
可是我去看她时,她却让我走。
「李易,你走行吗?你别再给我添麻烦了,你看看,因为你,我被人骂得这么难听。」
「李易,我很讨厌你!你现在是天之骄子了,我被人踩进泥里,你不要再来我面前找优越感了好吗?」
她的眼神冷漠,戒备地看着我,我只能颓然走掉,想等她冷静下来后再找她。
可是直到暑假结束去国外念书,吴风禾都没有给我和她说话的机会。
国外的生活丰富多彩,我认识了一个可爱漂亮的女生。
我是一个普通人,渐渐忘却了年少的誓言。
加上这么多年来,吴风禾似乎从来没有表现过对父亲的恨意。
我开始觉得或许日记里记的都是吴风禾年幼时候的想象。
我带着未婚妻回了家。
吴风禾一切正常,祝我新婚快乐,永远幸福。
但是她的冯霜却让我去家里。
21:30,我避开未婚妻,去了吴风禾家里。
「给我 100 万。」冯霜说,「不然我就把你爸的事情捅出去。」
我颤抖着:「冯阿姨,我没有那么多钱,可以少点吗?」
「哦!」冯霜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知道什么事啊?有意思。小兔崽子,既然你知道,你就是窝藏,那我要 200 万!」
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这么多年了冯阿姨,该过去了,我卡里差不多有 70 万,我给你好不好?」
「不行,」冯霜坚决说,「200 万,一分钱都不能少。不然我直接告诉你未婚妻。」
我很着急:「阿姨,这些事都和她无关,你不要牵扯无辜的人。」
我不敢和这个女人纠缠,抽身欲走:「阿姨,我把 70 万都给你,咱们就让这件事过去,求你了……」
冯霜不依不饶,扑上来扯住我,我被她狰狞的样子吓到,使劲推了她一把。
她就这样倒了下去,后脑磕在大理石的茶几上。
血汩汩流出,像是个小泉眼。
冯霜瞪大眼睛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没有立刻死亡。
我瞬间乱了,下意识逃离现场,我冲进雨中,拼命跑着。
不知过了多久,清凉的雨把我淋透,我终于恢复理智。
我匆匆回去,正好看到吴风禾把刀子扎进冯霜的颈动脉里。
时间是 23:00。
她看到我,笑了一下。
「李易,你别害怕,你没杀她。她后脑那个,根本就不是致命伤。」她癫狂地笑着,「刚才我们娘俩,说了很多话呢。」
她举起刀子:「这才是致命伤。」
「我早就想杀她了,今天她受伤,就像是打开了我内心的潘多拉魔盒,我没控制住自己。」
我愣着,浑身颤抖。
吴风禾走到我面前,死死盯着我:「赶紧回去,李易。」
「我……」
「你未婚妻还等着你呢。」
吴风禾狠狠说:「回去!李易!」
我该报警吗?
如果我报了警,吴风禾会被关起来吧?
她杀了人!
「风禾,你去自首吧。冯霜一直虐待你,你说激愤杀人,不会判死刑的。」
「你疯了吧?!」吴风禾狠狠推开我,「她该死!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女人去坐牢?我会把尸体处理好,然后我就躲出去。美甲学校下周要带我们去韩国学习,从此之后我就留在韩国不回来。」
「李易!」她恶狠狠地喊了我一声,「你知道你家欠我的,所以,你他么不能报警!」
对,我家欠她的,我不能报警。
我艰难道:「好。」
她笑了一下,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她很温柔说:「嗯,快回去吧,你会有光明的未来。」
我本以为她真的能处理好一切,但是她却在我的婚礼上被警察带走。
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式,竟然把杀人的事情嫁祸到我父亲身上。
但是我不怪她。
这是我父亲应得的报应,我不怪她。
直到我看到卷宗,上面记载冯霜的死亡时间,是 22 点左右。
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前后不会出现超过 30 分钟的误差。
但是吴风禾把刀子插进冯霜颈动脉的时候,是 23 点整。
而我,恰好是在 22 点左右的时候,推倒了冯霜。
所以,杀人的不是吴风禾,而是我。
她真聪明啊。
这样一来,不仅成功报复了我爸,还成功保护了我。
我去看她,她却告诉我她的视锥细胞出了问题。
她不懂视锥细胞的作用,但是我却清楚地知道:视锥细胞是感受强光和颜色的细胞。
例如,当从幽深黑暗的隧道中走出来后,视锥细胞会让人再次适应光明。
而吴风禾的视锥细胞失灵了。
吴风禾,你个小骗子,我怎么有颜面享受你做的一切。
我想带你走向光明,却不承想把你拖入更深的黑暗……
(全文完)
作者:别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