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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圆滚滚

1

阿瓜是个西瓜精,做西瓜时圆滚滚,化成人形白白胖胖,总之都是讨人喜的长相。

阿瓜下山时,是个奶娃娃的形象,最得广大已婚妇人欢心,谁见了都要夸两句,顺手塞些小零嘴。

阿瓜嘴甜,喊人的时候,总往小十岁里喊,哄得男女老少都乐得帮忙。

阿瓜是来找自己恩人的,谢他三十年前不吃之恩。戏里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阿瓜寻思着自己这副小胖墩尊荣,怕是不好嫁给人家,不妨问问恩人介不介意多等些年岁,容她抽条长个。

恩人住在郊外陋巷,荒僻又混乱,半夜常有盗贼出没,其实偷也偷不着什么,顶多是鸡和狗丢得比较勤。此地男人多在码头扛包出苦力,女人多是绣花洗衣服,往往一家子一年到头不得歇,赚的钱却仅够糊口。

阿瓜循着恩人记忆中的气味找到了他。胖丫头瞅着蜷缩在破褥子里的枯瘦老人,惊了个呆:「你怎么变成这样啦?」她伸手比划了下,「我记得你,分明好高好高的!」

老人病得昏昏沉沉,他勉力撕开眼皮,含含混混地撵她:「你是哪家的孩子呀?赶紧出去,别沾了病气。」

原来是病了呀!

阿瓜恍然大悟,切了块薄皮无籽的西瓜给他:「我不怕!来,吃西瓜!」

阿瓜开了智后,就多了个随身灵田,里头种满了西瓜。据说凡人吃了灵瓜,百病不侵。阿瓜不是个勤奋的西瓜精,种起瓜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也不知道这瓜管不管用。

老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舍得吃,依旧撵她出去:「你这娃子,什么好东西都往外倒腾,不怕挨揍?」

说话间,老人气息越来越弱,显然快不行了。

阿瓜嘟起嘴,强硬地将瓜塞到老人嘴里。

齁甜爽口的瓜瓤入口,滋润了老人干涸的身心,他的脸上呈现出回光返照的红晕。老人听完阿瓜的报恩缘由,强撑着病体问:「我能不能把恩情转移到别人身上?」

阿瓜不明所以。

老人急切地交代遗言:「我有一外孙,今年才六岁,就在府城宁家。我闺女是被强掳进去的,死得早。孩子无人照料,又不得宠,你能帮我看顾下不?」

看孩子哦?阿瓜没尝试过,不过想来跟种西瓜差别不大。养一群瓜是养,养一个娃也是养。

于是,阿瓜点了头,老人含笑而终。

 

2.

「我叫阿瓜,西瓜的瓜。」

拖着鼻涕泡泡的瘦小男孩,口齿不清地喊:「阿花!」

「是阿瓜。」

男孩执拗地喊:「阿花!」

阿瓜很忧桑,阿瓜放弃了。

阿瓜安葬了老人,将他的破宅子托牙行卖掉,拿着钱来到繁华的府城,翻墙进了宁家,找到了那个野草般的孩子。

小孩亲娘死得早,宁老爷又不喜他,下人自然各种怠慢,也没人正经教他说话办事。娃都六岁了,依然话都说不清楚,亦分不清家里谁是谁。

阿瓜很心塞,她掏出卖房所得:「这是你外祖留给你的,是我帮你存着,还是你自己……算了,给你也没地儿花。」阿瓜将一两半银子在他眼前晃了半圈,又揣回了袖中,板着小脸肃然道,「你得读书。读书方能明理,我听说你那个好弟弟才三岁,都已经进学堂了。」

小孩啃着手指,眼巴巴望着她,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鬼话。

恰好院外婆子重重丢下一个木托盘,粗声粗气地招呼他吃饭。

饭是糙米饭,只有小半碗。菜已经凉透了,黑中带绿,绿中带黄,反正看着就没胃口。

阿瓜沉默了,意识到人常说的「何不食肉糜」就是她这种。

不能这样下去,她得给小孩换个好点的生活环境。

阿瓜转身翻墙出去,躲角落里,在随身灵田里撒了把种子,花了半天时间催生出一片瓜田,而后强行使用法术拔高体形,化作一个妙龄少女,将瓜卖给了酒楼。

瓜是速成瓜,没什么医用价值,可皮薄瓤红,一咬一口甜,食用价值一点不差。酒楼掌柜很喜欢,一个阁子送几块,富人给的赏钱就值回成本了。

阿瓜与掌柜约好三日一送瓜,拿着钱置办了衣料吃食,正好法术时间到,胖丫头苍白着脸,再一次翻墙进了宁家。

小孩许久没见过好东西,怯生生不敢靠前,阿瓜耐着性子哄了老久,才强行塞饱了他。

小孩说自己叫宁飞旋,阿瓜手把手教他在沙地上写名字,然后拍拍手通知他:「你好好休息一下,明早我带你去找夫子。」

宁飞旋沉默了下,头一次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家里不会让我去的。他们不给出束脩。」

 

3.

宁飞旋的母亲袁氏是被宁少爷抢回家的。宁少爷顶着众人的反对,唱了两三年情深不悔,终究唱不下去了。

人总要长大的。接掌家业的宁少爷,成了宁老爷,要考虑很多很多事,不能依着性子胡来。于是,宁老爷雨天带发妻上山进香,累得发妻生病卧床,不久便撒手人寰。

不足半年,宁老爷续娶,继室乃府衙同知的女儿周氏,这门婚事是宁家高攀。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宁老爷风光无限,再看草根女生的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索性将他扔在后院偏僻处自生自灭。

宁飞旋爹不亲娘不爱地活到六岁,靠着装痴傻撑到了转机。

是的,装痴傻。宁飞旋从不敢将自己的聪慧露于人前。他早慧,会说话就会背诗,周岁生辰一口气背了十几首诗,喜得他爹塞给他一只金麒麟。

可惜,继母进门后,早慧就有了早夭的趋势。

四岁那年,宁飞旋意外落水,丫鬟偷偷倒掉了他的药,任他高烧不退。宁飞旋躺在病床上,没听到宁老爷彻查真相的消息,心一下冷了,狠狠心,「痴傻」了。

继母试探了几次,终于放任他活着了。

他以为,自己至少要装到成年,才能独立出去。

没想到,天降胖丫头,阿瓜来了。

阿瓜躲在树后,用石子砸跑了小弟养的狗,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是外祖让她来照顾他的。

屁哦,谁家把外孙托付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一准儿是周氏的花招。

阿瓜掏出一两多碎银子,问他:「这是你外祖留给你的,是我帮你存着,还是你自己……」

钱!

宁飞旋眼睛亮了,钱是好东西,周氏竟然这么下本?他直着眼伸手去抢,然而,那银子在他眼前一晃,又收了回去,胖丫头自言自语:「算了,给你也没地儿花。」

宁飞旋气坏了,越发觉得这丫头一肚子坏水。

一肚子坏水的丫头指责他不读书,宁飞旋暗地里白眼翻上天;一肚子坏水的丫头给他带回了干净衣服和吃食,还说要带他去见夫子。

宁飞旋吃着鲜甜可口的糕点,望着对方苍白的脸色,有些装不下去了。他失落地道:「家里不会让我去的。他们不给出束脩。」

「哦,我有钱。」胖丫头精神抖擞,给他看一把大钱,得意洋洋地道,「以后还会有更多。省着点花,保证咱俩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宁飞旋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他们不会想让我出人头地的。我得出府。」

宁飞旋托胖丫头去外地找了个老道,趁着周氏生病,上门神神叨叨地指出是命格相克所致,若不及时送走宁大少爷,恐怕周氏命不久矣。

周氏当场吓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要宁老爷怜惜她。

宁飞旋如愿以偿跟着老道走了,便宜老爹出于愧疚,豪气地给了他五十两做生活费,简直不能更棒。

胖丫头在县城租了个小院,置办好了家当,带着宁飞旋拜师读书,安稳了下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胖丫头在家永远都是七八岁的模样,在外却是个妙龄姑娘。宁飞旋读过传奇,听过说书人的故事,心知他这是遇到了精怪,可他一点不怕。他想,精怪可比人好懂多了。

他与胖丫头相依为命至十二岁。那天,他考上了童生,开开心心跑回家要跟胖丫头庆祝。

可惜,他翻遍小院,都没找到胖丫头,对方床上藏了只大西瓜。

那西瓜是真大啊,足有半个车轮那么大,圆圆的,绿得发黑。

宁飞旋忧伤地蹲在床边,心说这算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骗子!

4.

阿瓜一睡十年,再醒来堪称沧海桑田。

据说府城宁家二少任性浪荡,闹市纵马时跟人撞了车,双腿被压得粉碎,周氏哭骂不休,却不能阻止宁老爷接回长子的决心。

哦,还有一点,周氏娘家因涉贪污受贿,没落了。

所以宁老爷决定抹去污点,把白月光的儿子接回来改善名声。

对,拿不出手的发妻又成了宁家的遮羞布,简直荒唐。

阿瓜是从古寺后山的沙地里醒来的,沙地打理得很干净,就养了她一只瓜,每天都有小沙弥从附近汲了泉水灌溉,可真是瓜生巅峰。

阿瓜临水照影,很满意如今的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女,肤如凝脂,娇俏灵动,像是谪落人间的仙子。

阿瓜打听了宁家的是是非非,听说如今宁老爷退居山寺为亡妻诵经祈福,周氏带着儿子分家另过,偌大的宁家有七成落在了宁飞旋手里——完全不用她操心。阿瓜放心地拍拍肚皮,转身离开了。

恩了了,仇也该了结下。

她当年没说谎,宁飞旋的外祖确实对她有恩。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化成人形。第一次的时候,她还跟着白鹤夫妻混,她是他们的弟子。

师父长得俊,爱吹牛,怕老婆,他喝醉酒就跟她吹:「阿瓜啊,你不要减肥,我跟你讲,这都是福气!你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天上偷来的,珍贵得很。」

阿瓜一面做减肥操,一面翻白眼。信你个鬼哦!

「阿瓜啊,你看隔壁毛猴姑娘都跟狼崽子订婚了,你啥时候能嫁出去呀?要不我给你招个赘婿吧?」

「阿瓜啊,你怎么又跟对面的兔子精混一起了?我跟你讲,那兔子忒暴力了,上次一爪子把狐狸精的脸挠花了,你别跟她瞎学啊!」

「阿瓜啊……」

「阿瓜……」

「阿……」

师父是个话痨,半点没有白鹤的仙风道骨,最爱穿得踢里踏拉,抱着破酒壶跑山下跟丐帮的唠嗑,一唠半下午,撒光兜里的钱,才心满意足地回家,然后被师娘暴打。

师娘在外温良贤淑,与人为善,在家作威作福,是半个山头的杠把子。师娘审美贼拉好,最爱做的事就是打扮阿瓜,经常给她红上衣配绿下裳,或绿上衣配红下裳,说这叫美人本色。

阿瓜有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破罐子破摔,闭眼喊道:「师娘,我听人说,红配绿,赛狗屁!」

阿瓜当晚将减肥操做了一百遍。

阿瓜长成大姑娘前,活得惬意自在,等抽条长个后,出落得漂亮且灵动,很得十里八乡的妖精看好。

本还担忧姑娘嫁不出去的师父师娘,愁得头都秃了——看谁都配不上自家徒弟。

两口子数来数去,觉得狼妖太吓人,狐狸精太花心,山羊精见天吃素,怕亏了徒弟的嘴,总之没一个相中的。

恰巧这个时候,师父的老友太行真人邀请一家三口前去做客,阿瓜见到了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子——太行真人的弟子吴衡钧。

丰神俊秀的青年,道袍拂尘,温润如玉,俯身招呼她的时候,唇边带了微微笑意:「这是阿瓜师妹吧?当真是天生丽质。」

阿瓜当场红了脸。

师父冷眼旁观,跟她咬耳朵:「矜持点!这小崽子想泡你!」看阿瓜心动,师父恨铁不成钢,弹她个脑瓜崩,「你傻啊!凡人寿数不过百岁,纵使修行有所成,对咱们来说亦是短命,不值!」

「可是,西瓜又不讲究一生一世一双人。」阿瓜捂着额头委屈地道,「他死了,我再换个嘛!」

讲究情笃的白鹤没想到这茬,一时愣住了,半晌才拍屁股走人:「你随便吧!别太欺负人家。」

别太欺负,意思就是偶尔欺负下可以。

阿瓜光明正大跟吴衡钧搞起了对象,整个道观的人都跑出来看新鲜,直把太行真人气得胸口疼,唯恐阿瓜耽误了关门弟子修行。

吴衡钧带阿瓜去看花灯,带她吃旋煎羊白肠、群仙羹、鹅鸭排蒸等,吃得肚皮溜圆,两眼眯成了缝。

元宵时,城中扎了彩楼和灯山,更有猴呈百戏,鱼跳刀门,绚丽而热闹,两人在灯的海洋往来穿梭,看得眼都花了。

「衡钧哥哥,你看!」阿瓜忽然拉着吴衡钧钻进一丛花圃后,指着灯火阑珊处的一对璧人小声道,「我看见他俩在亲亲。」

适龄男女情难自禁,躲在树下缠缠绵绵。

吴衡钧的脸腾地红了,一声不吭扯着阿瓜就走,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彼时阿瓜天真烂漫,促狭地踮起脚,在他腮边蜻蜓点水似的掠过,揶揄道:「喏,我动了,你待怎样?」

「我我我……」吴衡钧整个人像着了火,瞬间落荒而逃。跑到一半,他觉得不该丢下师妹,不得不闷头跑回来,一手捂着脸,一手扯着大笑不止的阿瓜往道观赶。

翌日,师父臭着脸唤她过去,面无表情地告知:「那小子来提亲了。」

阿瓜手里的龙眼掉了。她眨眨眼,惊讶:「怎么那么快呀?」

师父眼神幽怨:「他说他昨晚唐突了佳人,要对你负责。」说着,白鹤再一次恨铁不成钢,「太容易到手的人不知道珍惜,你说你怎么那么……」

「哎呀,人家没把持住嘛!」阿瓜扭捏地低下头,「花好月圆,亲亲更健康。」

「合着是你主动的呀?」师父搞清楚了先后顺序,摇摇头,走了。小年轻的事儿,老年人不要管,管多了当心长针眼。

 

5.

吴衡钧出身世家大族,是家中次子,兄长大他十岁,基本他开始识字的时候,兄长已经学着参与家中事务了。

吴衡钧书读得很好,人人都说吴家儿郎有出息,他也这么认为。

直到有一天,兄长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叫做《郑伯克段于鄢》。

吴衡钧低头想了想,艰难地道:「阿兄,我想学道求仙。」

阿兄摸摸他的脑袋,许诺会给他找最厉害的道长做师父。

吴衡钧心一下子凉了。

吴衡钧进山头些年,父母还经常来探望,父亲摇头叹息,母亲涕泪连连劝他回家。时间久了,亲人逐渐放弃了他,父母去世的时候,划给他一处别院,算是对父子亲情有个交代。

从此,世间只有太行真人的弟子吴衡钧,再无俗世吴家二郎。

吴衡钧无悲无喜过了数年,某日奉师命去接师父的至交好友白鹤夫妻,他意外见到了跟过来蹭吃喝的阿瓜师妹。

据说阿瓜本体是个大西瓜,圆滚滚碧油油,定然十分可爱。

阿瓜笑眯眯地唤他「衡钧哥哥」,请他吃炒西瓜子,还跟他打听山下哪里的吃食好吃,哪里的勾栏瓦肆好玩,哪里的姑娘公子好看,把他问得完全蒙掉了。

白鹤一家子充满了烟火气,跟道观完全不一样。

吴衡钧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与人是可以相处得很轻松愉悦的。

阿瓜师妹贪吃,一顿没肉就要闹。太行真人十分看不惯,私下里跟他埋怨白鹤夫妻纵孩子太过,姑娘家家的,没点女孩样儿,更不像个该辟谷的修行之人。

吴衡钧笑笑,觉得师父口是心非。既然看不惯阿瓜,为何会答应自己与阿瓜的婚事?

元宵那夜,他带着阿瓜玩得很开心,那是他长这么大,看到的最美花灯。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无法令他满足,唯有把人娶回家,才能安心。

两边大人开始商议婚事,小年轻时常暗中耳鬓厮磨,喁喁低语,感叹过程太慢,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好得像个易碎的梦。

可不就是梦嘛!

某一天,师父支使他下山打酒,走到半路,他突然想到忘记问问阿瓜要不要吃零嘴,便不嫌麻烦地折回去,却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场景。

恢弘璀璨的阵法拔地而起,将师弟们阻拦在外,而白鹤一家三口挣扎怒骂,鲜血纷纷落下。

「怎么回事?」吴衡钧一把抓住一个师弟,胆战心惊地问,「镇观杀阵为何会启动?」

「不知道啊!」师弟焦急地搓手,「方才师父突然发火,让我带着大家绕山跑圈,才跑了一半,观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通明一片。」

这是有预谋的。

吴衡钧心中咯噔一跳,本该是儿女亲家的至交好友,为何会翻脸?

他看见阿瓜在半空翻滚挣扎,望向他的目光带着恨意。

吴衡钧心弦一颤,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他是太行真人的关门弟子,对镇观杀阵的走向还是比较了解的。吴衡钧凭记忆摸索到一块灵石,用力挖了出来,灵力走向瞬间错乱,整个阵法波荡不休,白鹤夫妻趁机将阿瓜扔了出来。

白鹤嘶声怒吼:「兀那小子,你若敢负了我徒弟,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吴衡钧!」太行真人仰天大吼,竭力控制杀阵的他却分身乏术。

「师父!师娘!」阿瓜浑身染血,哭着想要冲过去,却被吴衡钧死死按住,她反手一巴掌扇过去,红着眼怒道,「骗子!你师父为了长生,暗害我们,你敢说你半点不知?」

残酷的真相兜头砸下,吴衡钧张嘴想反驳,可师父的种种违和却排着队展示在他面前:明明不喜阿瓜,却答应了亲事;明明看不惯白鹤先生,却待他殷勤备至;明明一心追求长生,提倡苦修,却浪费时间精力留住白鹤一家三口。

吴衡钧无法为师父分辩,只得闷头拖着阿瓜奔下山去。

恰巧常年给道观送柴的袁阿牛拉车上山,吴衡钧不由分说将阿瓜塞进车里,要袁阿牛送她离开此地。

「你的师父师娘我来救,我会给你们一个说法。」吴衡钧用法术困住阿瓜,极认真地许诺,「等我去找你。我定然把师父师娘还给你。」

阿瓜被困在柴禾里,泪水汩汩而落,眼睁睁望着他冲回了道观。

此一去,再不曾回来。

阿瓜毕竟受了重伤,脱困后,勉强找了个无人山谷,化回原形睡了过去。

一梦三十年,再醒来,故人远去,山河依旧,不过是从头再来。

 

6.

阿瓜前后花了四十年休养,算上中间抚养宁飞旋的年岁,差不多耗掉了凡人大半生时间。

好在,她搞清了当年祸事根由。

百年前,仙人乘鹤升天,白鹤送他至天门,仙人有心送他机缘,便邀请他一起进天门。

白鹤拍拍翅膀,问:「我媳妇能一起进么?」

仙人摇摇头:「不能。送某的是你。」

「那我能在天上喝酒吹牛掷骰子不?」

「不能。」

「算了。」白鹤无所谓地一耸肩,「人生乐事一样都不占,我进去干啥?」

仙人忍不住跟他讲了一大堆成仙的好处,白鹤依然执拗地要回去陪老婆。仙人没法子,只得道:「我与你沾了因果,你可有什么愿望,某尽力帮你实现。」

白鹤歪头想了想,开开心心地道:「我想要个宝宝!蛋蛋圆滚滚,养出来的宝宝白白胖胖!」

仙人无语,忍痛送了把息壤,让他想要什么就种什么。

白鹤如获至宝,捧着息壤回了家,进门冲媳妇吆喝:「快看,咱能有宝宝了!」

话音未落,正啃瓜的白鹤娘子笑喷了,一粒西瓜子正正落在了息壤里,见风便涨,很快长出了西瓜。

果然如白鹤所期待的那样,西瓜圆滚滚,西瓜宝宝白白胖胖。

白鹤送仙人上天,并非秘密,亲近的人都知他在天门外得了宝贝,却不知是啥。有人说是成仙的关窍,有人说是天材地宝,还有人说是仙人的一个承诺。

不是没有人动心,不过白鹤夫妻修为高强,悉数挡了回去,别人也窥探不着真相。

直到一心长生的太行真人动了贪念。

 

通往道观的石阶漫长,长到足够阿瓜将所有事情捋顺。艳艳天光垂落,阿瓜扯了下唇角,心说不愧是一脉相承,太行真人骗了他们,吴衡钧亦负了她。

她终究没有见到师父和师娘。

「太行,出来。」阿瓜站在道观外叫阵,「我师父和师娘呢?」

岁月如白驹过隙,几十年匆匆而过。纵使太行真人修行有所成,也已垂垂老矣。他感受着浓重杀气,将最后几块灵石,一股脑塞进杀阵阵眼。

时隔几十年,杀阵再一次启动,璀璨光晕照亮了陈旧道观。

「又来这招。」阿瓜冷笑一声,从随身空间里抓出了息壤,一面往箭头上绑,一面慢条斯理地道,「我看你也只会这招。没天赋修什么长生道呀!」

箭矢去如流星赶月,直直撞向了透明蛋壳状的阵法。

一点亮光轰然爆发,箭头的息壤飒然飘落,阻断了灵力流动。在太行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杀阵破了。

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

当年白鹤夫妻若是参悟出这点,当不至于双双受困。

阿瓜拔出第二支利箭,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头血,冷笑道:「我能以命相搏,大不了几十年后又是一个好瓜,你行么?」

箭头一点红,直直向着太行射去。

几十年前那场争斗,对太行造成了重创,尽管他修为比阿瓜高深,依然抵不过不要命的打法。

太行败了。

整座道观轰然坍塌,镇压其中的隐秘飞上高空。

那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尸身,是吴衡钧的。

与此同时,古寺后山,正忧郁凝视空空沙地的宁飞旋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天空,双眸清醒又迷茫,迷茫又清醒,最终定格为狂喜。他转身就跑,向着道观方向疾掠。

 

道观废墟上,两只紧紧拥抱的鹤影从尸体灵台溢出,向着远方飞去。

吴衡钧没有骗阿瓜,他的确把白鹤夫妻还给了阿瓜,只是迟了些。

「衡钧哥哥……」太行真人不甘的嘶吼声中,阿瓜跌跌撞撞奔过去,接住了吴衡钧的尸身,眼睁睁望着师父师娘含笑解脱。

吴衡钧的魂魄不在尸身里,他用自己的灵台保住了白鹤夫妻的魂魄。

「衡钧哥哥!」阿瓜小心地托住爱人尸身,泪如雨下,「你们都走了,都不要我了,一群骗子!」

少年的恣意,曾经的仇恨,都在此刻化作了浓重的不舍。

天地茫茫,阿瓜一时不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万籁俱寂中,有人夺走了她怀中的尸体,那人说:「丢了吧!真人在此,要尸体作甚?」

「谁?!」阿瓜急怒交加,豁然抬头,却愣住了。

来人长身玉立,唇边带了微微的笑意,乍一看,竟与吴衡钧有几分相似。这张脸熟悉又陌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与恐慌撞击着阿瓜的心扉,她狠狠咽了口口水,颤着声说不出话来。

「嘘!」青年竖指于唇,弯了弯眉眼,「我回来了。」

多年前,吴衡钧带着阿瓜吃遍山下食肆,护着阿瓜逃生,将她托付给袁阿牛;多年后,袁阿牛将外孙托付给阿瓜,阿瓜带着宁飞旋脱离困境,护着宁飞旋长大成材。

世事宛如一个轮回,从不亏欠任何人。

圆得像个大西瓜。

 

作者:云川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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