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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暴君挡剑后

我是暴君的婢女,刚替暴君挡了一剑。

暴君饶有兴趣地打量我一会儿,慢条斯理吩咐,「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厚葬了吧。」

我垂死病中惊吓醒,随手一抓,扒拉着他的衣摆,虚弱地,「吱……」

没死呢没死呢,狗皇帝眼真瞎。

1

说起来,我可真是个倒霉蛋。

我自小在宫里长大,一直被分配在佛堂,身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我今后的人生道路应当是攒点小钱,等到二十五岁外放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无波无澜,平淡如水。

谁知道,生辰宴前几天,狗皇帝喜怒无常,不知为什么把御前的宫女、侍卫们全砍了,一下死了好些人,宴会缺人手,急忙临时从各宫抽调。

我所在的佛堂,平时就两个宫女负责洒扫,就这,还得硬挤出一个人来去帮忙。我名为岁落,另一个宫女叫红药,红药正好月事来了,怕冲撞了喜气,不能前去,那就只好我过去帮忙了。

我们这些临时抽调过去的,没有经过严格训练,自然不能到贵人跟前侍候,只能做些杂活。我被安排到御膳房,负责上菜。

宴席上那么多道菜,上菜的那么多宫人,就我这个倒霉催的——刚好在我端着菜到宴席旁边的时候,刚好下面舞袖飘飞的美人忽然甩过来一把飞刀,刚好刺客们暴起乱杀的时候我就在暴君身边,刚好有把长剑从我那个方向往暴君身上刺。

我要是躲开,回头被安排一个救驾不积极的罪名,肯定凉凉。

我要是不躲开,被那么长、那么亮的剑捅一下,估计也得凉。

一个是必凉,一个是可能凉。

瞬息之间,我就做出了抉择,不仅没躲,反而扑上去替暴君挡了一剑。

嘶!

真疼。

长这么大,我连针扎手指的伤都没受过,一受伤就受个大的,我相当不争气地昏了过去。

没有昏很久,我再度有意识时殿内的混乱已经结束,迷迷糊糊间听到暴君低沉磁性的声音,「留两个活口。」接着便是一片刀兵砍头的屠杀声。

「皇上,这个宫女怎么办?」太监问。

我立马紧张起来,努力睁着眼睛,只睁到一半,对上了一双幽深的凤眸。

暴君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撑着个下巴,优雅闲适得像只黑猫,刺杀发生前他就这个姿态,刺杀结束了他还是这个姿态,刀光血影没影响他分毫。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我,不顾我刚睁开的眼睛,接着慢条斯理吩咐:「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厚葬了吧。」

我垂死病中惊吓醒,随手一抓,好像扒拉到了他的衣摆,虚弱地,「吱……」

没死呢没死呢,狗皇帝眼真瞎。

啊不对,呸呸呸,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现在就埋我我不服。

我奋力撑了起来,疼得眼泪汪汪,拽着他的衣摆深情地说:「皇上,您没事奴婢就放心了。

「皇上,奴婢仰慕您好多年了。奴婢的梦想就是长伴陛下身侧,若是奴婢今日不幸身死,为魂为魄,奴婢也会一直陪着皇上的。」

狗皇帝,我要是被埋了做鬼也要缠着你。

暴君垂眸看向我拽着的衣摆。

暴君一袭玄色龙袍,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华贵雍容,一场刺杀下来,衣服上一滴血都没沾上,我一扒拉他,他那衣摆上,沾了好多血。

我也看过去,后知后觉,才发现手上全是鲜血。

完蛋了。

听闻暴君残暴乖戾,喜怒无常,总之就是有大病,曾经因为一个妃子奉茶时弄脏了他的衣袖,当场就把人砍了。

我求生欲极强地捏着袖子擦了擦血痕,越擦越多,我脸上的眼泪也越流越多,一方面是疼的,一方面,我感觉这已经不是厚葬不厚葬的问题了,这是有莫得全尸的问题。

人之将死,胆大包天。

我放开他的衣摆,变脸如翻书,抽抽噎噎,

「奴婢想通了。皇上如皓月羲和,奴婢葭草之卑,不配长伴君侧,还是将奴婢厚葬了吧。」

感觉有点晕,我快撑不住了。

暴君却笑了,「你是第一个说仰慕朕的。」

虽然我从小在宫里长大,但我是末流宫女,基本没有见到皇帝的机会,见到了也是远远就低头跪拜,今天是我第一次直面暴君。

他可真好看啊,直击人心的俊美,晃得我有些眼花。

接着我眼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2

我醒来在一个空旷奢华的大殿里。

口渴,但大殿里没人,我自己爬起来,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还是很疼,我跌跌撞撞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喝。

「朕的救命恩人怎么连茶水都要自己倒?」

吓我一跳,呛到了。

「喀喀喀……」

暴君一身朝服还没换,冠冕高华,俊美无俦,站在门边看我咳嗽,末了意味不明地感慨,「你命可真大,朕才斩了三个御医,他们就把你救回来了。」

又吓我一跳,还想再咳一波。

不过不行。殿前失仪,严重点是要被拉去砍头的。

我诚惶诚恐地跪下,「参见皇上。奴婢失态,望皇上恕罪。」

暴君上前把我虚扶起来,语气还挺温柔的,「无事。不是你的错。你重伤在身,本来就不该自己去倒茶的,还喝的是冷茶。」

「李全。」

「奴才在。」

李全是暴君身边的大太监,暴君身边的宫女、太监、侍卫不是日抛就是月抛,李全是个奇迹,他居然跟了暴君十多年。

暴君,「偏殿的宫女呢?」

李全连忙差人去把宫女找来。

宫女跟着小太监颤颤巍巍地过来,见到暴君就腿软跪下了,连连解释自己是去端药了,不是故意走开的。

暴君极有耐心地听她解释完,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杖毙。」

李全拂尘一甩,怜悯地看着宫女,「药好了自然有人端过来,不必你操心。让你守着姑娘,你看不上这差事就轻慢姑娘,下辈子长点脑子吧。」

宫女哭着喊着求饶,侍卫要抓她胳膊,她跑到我脚边,求我开口为她求情。

暴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眸光幽幽。

我有预感,如果我开口求情,宫女照旧赐死,杖毙的人多加我一个。他好像很期待我作死。

我感觉嗓子眼里堵了什么东西,让我哑得发不出声音。

宫女被拖下去,就在殿外行刑,惨叫声不绝于耳。

暴君似是欣慰我的反应,又好像有些失望,我看不懂他。

他走过来,把我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冷冽的气息包围着我,俯身凝视着轻颤着的我,「好好休息,养好身体。难得有人说仰慕朕,你可要活得久一点。」

暴君走后不久,殿外的惨叫声也息了,我依旧忍不住轻颤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加上兔死狐悲的心情,好久都不能平复。

久闻暴君大名,但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面对他杀人。

我忽然觉得情急之下瞎扯了一句仰慕他,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我现在于他,就是个稀罕的玩意儿,值得他费点心思,摧毁我的意志、泯灭我的良善,那必定是个有趣的小游戏。

惹到一条疯狗。

……

我在暴君寝宫的偏殿养伤了半个月,新来的宫女太监小心翼翼地伺候我,生怕重蹈那个宫女的覆辙。

宫里盛传暴君看上了我,应该是打算封我为妃收入后宫。

身边的宫女用隐晦的羡慕嫉妒眼神看我,我有苦说不出。

我心无大志,只是想攒点小钱,退休以后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

待在暴君身边,人生充满大起大落,我这小心脏受不住。

旁人只当我口是心非。

虽然暴君杀人如麻,危险至极,但他毕竟是一国帝王,又生得俊美,还是会有无数女人前仆后继,要么图他的权势,要么图他的人,不管爱他的,还是不爱他的,总有人幻想自己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天命之女,可以俘获暴君的心。

所以封妃入宫,到底是让人羡慕的。

我唯一的姐妹红药来看我,拉着我手道:「岁岁日后成了贵人,可不能把我忘了,我可是要当你的贴身大宫女享福的。」

我无奈点头。

心里想着这事估计成不了。

宫里疯传暴君对我多么宠,竟然让我住他偏殿,其实他自从那天当着我面,杖毙了一个宫女给我看以后,就没踏足过偏殿了。

果然,我伤养好以后,李全带来了个口谕,不是封我为妃的,而是把我调到御前当暴君的贴身宫女。

我一个踉跄。

颤颤巍巍地谢了恩。

3

由于前段时间宫里盛传暴君要封我为妃,传得太沸沸扬扬,结果口谕下来,我依旧只是个宫女,后宫里的女人们一下得意起来。

不过,她们依旧看我不顺眼,因为御前宫女,近水楼台,比后宫里的嫔妃与暴君的接触还多。

第一天上岗,就遇到找碴的了。

暴君在里边会见大臣,我在外面值守,迎面走来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容色娇媚,香风扑面。

我在佛堂与世隔绝,对后宫的妃嫔一概不知,最近几天通宵恶补了一下主要的一些妃子,这个美人应该是桃美人。

暴君的新宠,传闻暴君在御花园赏花,一转眼看到桃花树下的秀女,被惊艳到了,封为桃美人,最近君恩正盛。

「给桃美人请安。」

我有些紧张,不知道有没有喊错。

桃美人没否认,半晌才让我起身,看到我的脸,愣了一下,黑着脸说:「抬起头来我看看。」

我不得不抬头看她。

桃美人细细打量我,面色有一瞬的狰狞,复又笑开了,「我当皇上看中你什么呢,原来是个狐媚子。不过皇上圣明,宫女就只能是宫女,卑贱之躯不堪登大雅之堂,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我乖顺附和,「美人说的极是。」

桃美人端着个汤蛊,「我亲手做了参汤,去,和皇上通报一下。」

这可不行,暴君正在议事,现在进去不是找虐吗?

我委婉地拒绝了。

桃美人胡搅蛮缠,非要闯进去,我拦住了她,没承想,她直接扇了我一巴掌。

我被打得有些耳鸣,对方估计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还好这时李全听到吵闹声出来了,看到这局面,给我解了围,把桃美人劝回去了。桃美人面对我时趾高气扬,面对李全倒是相当老实,留下参汤,嘱咐李全定要提醒皇上喝,乖乖走了。

李全接过参汤应好,转头就把汤给自己的小徒弟喝了,过来看到我脸上的巴掌印,有些头疼,给了我半个时辰假,让我回去收拾好再过来。

我现在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回房以后,照了照镜子,好家伙,半边脸又红又肿,发髻也散了,难怪要被赶回来重新梳妆。

打我这么用力,她难道手不会疼吗?

脸上火辣辣地疼,可我刚搬过来,屋子里没有准备药膏这种小物件,我只得忍着疼,重新梳好发髻,用厚厚的脂粉盖住了脸上的巴掌印。

等我回到御前,大臣们已经走光了,暴君一个人在批折子,我刚踏进殿门,一个砚台就砸过来,擦着我耳边的头发砸到了我身后的柱子上,一声脆响把柱子砸掉了一层漆。

我僵在原地,一阵后怕。

「上哪去了?擅离职守可是重罪。」

暴君的语气平静如水。

我僵着步子,几乎是一步一步挪过去给他跪下,「皇上恕罪。」

我没敢把桃美人在殿前闹事说出来,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宫女,而桃美人是他最近宠爱的后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我只说耽搁了。

暴君把我招过去,捏着我的下巴打量我。

力道真大,我脸好疼。

「欺君罔上也是重罪。」

我惶恐不安,他是知道刚刚的事了,那为什么还问我去哪了。

狗皇帝,没事找事。

「皇上恕罪。」

暴君看着我的眼睛,似是有那么一刹那被我的眼眸惑了神,突然放开我,用帕子擦手,嫌弃我,「天天就知道让朕恕罪,朕若是不恕你的罪,你又该当如何?」

这话我没法接,耳背装傻没听见。

好在暴君也没在意我答不答,接着说:「被打了一巴掌,怎么不直接进殿来找朕?」

我一脸茫然,找暴君干嘛?

暴君修长的指尖点在桌上,漫不经心地忽悠我,「你这般容颜绝世的美人,脸上顶着个巴掌印,趁罪魁祸首还没走,到朕面前卖个可怜,朕不就会帮你处理了她吗?」

我依旧茫然。

他是不是在试图教会我宫斗?

4

我战战兢兢地婉拒。

不了不了,我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搞阴谋诡计那一套。

暴君眼中闪过几分可惜,晚上便去了桃美人宫里,特意把我带上。

桃美人以为是今个儿送汤感动到了暴君,非常开心,晚饭时特地让厨房送了同款汤过来,说皇上爱喝。

末了,瞥我一眼,眼神不屑又得意。

我垂着头安静地站着,感觉暴君又要搞事情,我努力降低存在感。

汤盛上来,桃美人亲自端着要喂给暴君,暴君一抬手挡住了她,自己把汤蛊端过来,看了看,放到一边,「没验过毒的东西,朕可不敢喝。」

桃美人脸色瞬时变差,勉强挤出一个笑,应和了一声。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怀疑下毒,简直就是打她的脸。

暴君把我喊过去,让我验毒。

我无法,顶着桃美人冰凉的目光,用银针验毒。

银针锃亮,自然是无毒,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下药?

「看来朕误会桃美人了。」

桃美人脸色立马云开雨霁,不过她没开心多久,暴君又道,「那这盏汤,便赏给桃美人当作赔罪吧。」

暴君平淡地说完,随手拿出一包药粉,乌漆嘛黑的粉末倒在汤里,汤立时变成棕黑色。

我惊了。

谁家皇帝还随身带着毒药的?

其他人也惊了。见我没反应,暴君凤眸轻斜,赏了我一个眼神。

我有些抗拒,但他是皇帝,我不能违抗他的指令,我端起汤走到桃美人面前。桃美人害怕得脸色苍白,但同样,她也不能违抗皇帝的命令,她向暴君求情,试图让他收回成命,暴君笑意薄凉,「怎么,想抗旨?」

桃美人连忙否认,白着脸,明知里面有毒,还是不得不接过汤蛊,接了半天发现我没放手,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

我回神,放开了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毒,是致命的吗?那我算不算间接杀了一个人?

我怔怔看着她艰难地把汤喝完,没过多久毒发,桃美人开始在脸上抓痒痒,越抓越疯狂,脸都抓烂了,一边疼得哀嚎,一边忍不住抓脸。

一点一点,亲手把她引以为傲的娇媚容颜毁掉。

暴君惋惜极了,「好好一张脸,就这么毁了。看着糟心,搬去冷宫避人吧,别吓到朕的小宫女了。」

狗东西,使坏的时候能不能别冠我的名义?

桃美人被打入冷宫后,我成功成为全后宫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本以为我只是个宫女不足为虑了,谁知道暴君竟然能因为我挨了个巴掌,把最当宠的美人处置了。

熟悉的危机感又回来了。

暴君的后宫人不算多,但能在他手里活下来的基本都是不简单的角色,各种阴招、毒招都齐上阵,我好几次差点中招。

我好命苦,我没有宠妃的荣华富贵,却挨着宠妃的阴险毒计。

当初就不应该给狗皇帝挡剑的,一刀捅死他得了,我愿意给他陪葬。

在扔掉房间里莫名多出来的金簪,成功化解一场诬陷偷窃以后,红药忧心地来看我,「要不我来和你做个伴吧?」

她说不放心我孤身一个人面对这些。

我想了想,有个熟识的人在身边也好,就想办法把她调到了宣和殿,当了个二等宫女。

5

暴君路过,看到陌生的面孔问我,她是谁?我说她是我在佛堂的好友,叫红药。这些东西瞒不过皇帝的,我老实招来。

暴君沉吟半晌,问了句与此无关的,「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心中泪目,您逮着我折腾了这么久,合着连我的名字还不知道。

「奴婢岁落。」

「哪两个字?」

「年岁的岁,落幕的落。奴婢生在隆冬岁尾,得先太后赐名岁落。」

先太后,也就是暴君的皇祖母,酷爱礼佛,佛堂就是专门为她建的。先太后薨逝之前,我一直在佛堂伺候先太后,后来先太后逝去,没有贵人去礼佛了,佛堂的宫人们就散去了各宫,只留我一个在那洒扫。

红药是后来分到佛堂的,听说是在其他宫犯了事,被发落到了佛堂这个边缘宫殿。

暴君低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眉眼带笑,「倒是个好名字,听着不像个宫女名,倒像哪家的贵族千金。」

我诚惶诚恐说不敢当。

跟在暴君身边,每天都要诚惶诚恐好多遍,我都麻了。

暴君,「你之前成日待在佛堂,宫里宫外应该也是没怎么逛过的,朕带你去逛逛。」

然后他就带着我来到了天牢。

在天牢逛?

我扒拉着牢门不敢进去,里面扑面而来一股陈腐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暴君身后呼啦啦一群大佬官员,还有狱卒侍卫,居然还能注意到我这个小喽啰没跟上,回头看我,锐利深邃的眸光,沉缓清越的嗓音。

「你很喜欢那个门?」

其他人也跟着看过来。

我讪笑着放开门,「不是,奴婢只是有些腿软。」

我还是跟着他走进了天牢,深处关押着两个血肉模糊的人。从暴君和大臣的交谈中我得知,这就是当日刺杀事件留的两个活口,是前朝余孽派来的,分开逼供,供词对不上,一直被关押在天牢中用刑。

其中一个被提出来绑上刑架,已经不成人样了,被一桶盐水泼醒,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暴君,啐了一口,被狱卒狠狠抽了一鞭子。

鞭子带着倒刺,勾了碎肉,和着血溅出来。

我有些想呕,拼命忍着胃里的难受,泪花都出来了。

暴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看到他受刑,你很难过?」

「不是的。」我一把擦干泪花,想辩解,一下子没忍住,冲到角落吐了出来。

好的,这下用不着辩解了。

暴君脸色有点黑。

李全赶忙过来,掏出一壶茶水给我漱口,又掏出一块帕子给我擦嘴,熟门熟路。

他怎么什么都能掏出来?

等我缓过来,另一个人也已经被提出来了,狱卒当着先前那个刺客的面,按着他的伤口,惨叫声像杀猪一样。

狱卒要求刺客老实交代,刺客不言不语,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活生生疼死,两行泪冲过满脸的血,反而大笑起来,「死了好,死了好啊!」

暴君嫌他吵,让人把他舌头拔了。

我别过脸去不想再看,暴君不知何时到了我身侧,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完全程,「他是个有傲骨的人,朕很欣赏他。折断人的傲骨实在是有意思得很。」

疯狗,呵忒。

折断有傲骨之人的傲骨,逼迫温顺跪伏之人发疯反抗,蛊惑良善之人行阴谋诡计,惩罚阴谋诡计之人不够纯良,捧卑贱之人上高位欣赏其丑态。

像极了猫科动物,凌虐和杀戮不是为了果腹,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闲的,要玩弄人心。

暴君是嫡长子,从小就被定为储君,没经历过什么悲惨的身世,却长歪成这样,骨子里就是个坏坯 。

「你是不是在心里嘀嘀咕咕骂朕?」

「奴婢不敢。」

暴君轻笑,塞给我一把长剑,「这个就是那日刺了你一剑的人,朕给你留着了,你亲手报仇,去杀了他吧。」

「奴,奴婢不敢……」

暴君眼眸像极了浓墨,注视着我,「是不敢,还是不想?」

他放开我,任我腿软地坐到地上,垂着眼俯视我,那双美而狭长的丹凤眼,微垂之下,便显得高不可攀。

「朕一直怀疑,你是他们的同党。」

6

破案了,原来暴君怀疑我是反贼所以折腾我。

想想也是,我那会出现得太巧了。

一个默默无闻,又格外美貌的宫女,机缘巧合地为皇帝挡了一剑,成为皇帝的新宠,接近皇帝然后里应外合,利用苦肉计和美人计,传递情报什么的,太合理了。

暴君心眼那么多,生性多疑,自然会怀疑我。

怀疑我,便救我回来,当作钓饵。一边调我当御前宫女,一边给我拉满后宫女人的仇恨值,一方面是见不得我好想逼我和他一起发癫,一方面是想看看我在各种毒计下自乱方寸露出马脚。

可我毕竟不是反贼,没有马脚可露。

「你容貌扎眼,却在后宫平平安安长到十六岁。

「朕派人调查过你的家世背景,你家住清河县一个小山村,家中父母双全,两个姐姐,一个幼弟,家贫人多所以将你卖到宫里作宫女。」

「一介宫女却满腹经纶,你在宫中无依无靠,却平安顺遂,你一直在佛堂没有经历过倾轧,面对后宫众人的诡计却游刃有余。」

暴君不顾地上的血污,俯身靠近我,修长白皙的手,把剑捡起来重新塞到我手里,微凉的指尖一触即离。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边,轻声说:「杀了他。朕就当刺杀的事不存在,你依旧是我朝的小宫女。」

什么?

我难道不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吗?

我哆哆嗦嗦地握着剑,重点全歪,迷惑不已,「我有一对父母、两个姐姐、一个弟弟,我怎么不知道?」

怕暴君误会我狡辩,我忙补充道:「我从记事起就在皇宫里,自小在宫里长大,跟在先太后身边,耳濡目染,自然懂得许多经伦和诡谲。」

「哦?」

暴君有一瞬的茫然疑惑,那般纯白无辜的神色放在他身上,竟也没显得违和。

「是吗?」他呢喃。

我连连点头,「皇上圣明,可别误伤好奴才。」

他意味不明,「你比我想的还要有趣些。」

有趣你个大头鬼。

我都要吓死了。

暴君失了逼我杀人的兴致,随手一招,狱卒就把刺客处理了,把我拎起来,扳着我的肩膀看那两个人的尸体,「你最好不要骗朕,不然下场比这惨。」

我浑身僵硬,等到暴君走远点了,才回神跟上。

……

我自然没有骗他。

我也很惊讶我那乱七八糟的身世背景他哪查来的。

我去调了自己的卷宗来看,果然和他描述的一样。

估计遥远的清河县某个小山村,确实有一户人家卖了个小女儿进宫,若是问起来,他们还会说小女儿叫岁落。

狗皇帝虽然残暴嗜血,行事大开大合,实则心思缜密,连宫殿里多了个陌生宫女,我说话不小心引了几个好词,他都能注意到。所以暴君必定是派人去那里查验过的,正好和卷宗对得上。

我去找了佛堂原来的管事嬷嬷。嬷嬷年事已高,现在在织造局养老,平时给绣娘们指点一下就好了,非常清闲。

我找到嬷嬷的时候,她正闲得在斗蚂蚁。

见到我来,她终于放过了两只倒霉催的蚂蚁,兴高采烈地拿出茶水点心招待我。

「岁岁,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一看就是要拉着我唠嗑的态势,我赶忙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嬷嬷,我是怎么进宫的?」

嬷嬷一脸莫名其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7

我记事极早。

我现在还记得,我六岁的时候,看到大臣们带来赴宴的儿女,回去以后,扑在先太后膝头缠着她问,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娘,我没有?我是从哪来的?

先太后摸着我的头,慈祥地忽悠我。

「乖岁岁,你是皇上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那会儿的皇上特指先皇。

这话说给狗听狗都不信。

长大一些,我又问了好多遍,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复,问先太后寝宫里的宫人们,也是一样的。

渐渐我明白了,这话说给狗听,狗可以不信,但说给人听,人就得信。

不是编不出更好的,只是编得拙劣一点,好让我知道这事儿是问不出结果的。

后来我就没再好奇过了。

旧问重提,嬷嬷有些奇怪,「你咋又想起来问这遭?」

我对嬷嬷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我查到我的卷宗,上面有假身世,我很奇怪。皇上也注意到了,现在怀疑我是细作。」

嬷嬷放松了,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就这?多大点事。」

我抓心挠肺,「嬷嬷你知道?我那个卷宗怎么回事?」

「先太后病逝前,原想着安排好你再走,给你编了个身世,打算挑个好夫婿,看到你嫁人才放心。谁能想到,先皇被前朝余孽刺杀身亡,先太后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选婿这事就耽搁了,不过你那个假卷宗,确实已经归了档。」

是……这样吗?

原来先太后薨逝前还在为我铺后路。

我忽然有些失落。

「朕跟前的小宫女是皇祖母亲自教养长大的,朕居然现在才知道。」男人幽幽地道。

狗皇帝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

算了,这些他早晚能自己查到。

嬷嬷赶紧起身,拉着我一起见礼,老远看去,老母鸡护崽一样。

暴君亲自把嬷嬷扶起来,「孙嬷嬷倒是知道得挺多。」

嬷嬷谦虚不已,「人老啦,记得多也忘得多。」

进可攻退可守的回答。

「那孙嬷嬷可记得朕这个小宫女是几岁入宫的?」

嬷嬷三言两语概括,「四五岁,被先皇领来的,说是捡的,看着可爱乖巧,给先太后养着解闷。」

至于四五岁之前的来处,只有先皇知道,死无对证。

孙嬷嬷伺候了先太后一辈子,说话自然没的假,我的嫌疑洗清了。

我却有些难受,心里闷闷的,我一直不敢回想先太后,她去得太突然了。

临走时,嬷嬷拔高了声音,对我说:「岁岁啊,先太后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希望你过得好。你日后找夫婿,要找个老实本分、温柔善良、深情专一的,最好不能有通房小妾。」

我怀疑这话其实是特意说给暴君听的。

先太后从不希望将我配给暴君。

嬷嬷不愧是嬷嬷。

胆子真肥。

暴君似笑非笑,「朕这个嫡孙,皇祖母都没这样操心过。」

实际上先太后不仅不操心,还非常嫌弃这个唯一的嫡孙子,说他脑子有病,成天见不得人好。

这话只有我知道。

我非常赞同。

出了织造局,暴君就用温柔善良、深情专一的语气,喊我,「岁岁。」

我小心脏一抖,预感他要搞事情。

怂了吧唧地强调道:「奴婢岁落。」

别喊我岁岁,我瘆得慌。

暴君,「哦,朕名姬寅。」

狗皇帝,我并不是在和你交换名字。

狗皇帝继续道:「你先前救驾有功,朕又误会了你,作为赏赐和补偿,朕决定封你为妃。」

这是打算把老实本分的我,变成他的小妾。

先太后和嬷嬷知道得气死。

狗皇帝确实见不得人好。

我支支吾吾,「奴婢不堪为妃,奴婢只想到了年纪外放出宫。」

暴君周身气息一瞬间冷了下来,「你可是认真的?」

「自然,奴婢最大的梦想就是这个。」

暴君勾唇笑了,浑身冷意却越发凛冽,轻声「那便算了」,语罢拂袖离去。

8

暴君约莫是生气了,好几天没有跟我说一个字。

我战战兢兢,生怕他随便找个由头砍了我,挨了几天过后,我发现暴君杀人不眨眼时不是生气,真正生气时反而杀伤力极低。

具体表现在:

早朝更衣时,暴君,「李全,朕的玉佩呢?」

李全从一堆配饰里翻出一块玉,把我从一众宫女里扒拉出来,交给我。

我硬着头皮,在他身前把玉戴上。

回复李公公,「李公公,玉佩好了。」

午膳时,暴君,「李全,朕不喜欢这道菜,撤掉。」

李·复读机·公公对我重复一遍,我面无表情地把他面前那道菜拿走。

回复李公公,「李公公,菜撤掉了。」

华灯初上时,暴君,「李全,太暗了,掌灯。」

李·复读机·梅开 n 度·公公又去找我,我利索点了灯。

回复李公公,「回公公,灯点好了。」

更深夜半时,暴君,「李全,墨没了。」

李公公打开门想把在外面值夜的我喊起来磨墨,门一开,我正埋头抱膝坐在台阶上,困得头一点一点,喊了好几遍没反应。

正感觉棘手,暴君已经走过来了,稀奇地看着我打瞌睡。

李公公讪笑着,试图为我辩解:「岁姑娘许是太过疲惫了,奴才现在就喊她醒。」

暴君一抬手制止了他,「不必了。」

垂头看着浑然不觉打瞌睡被围观的我,良久,语气不满,「她倒是越来越不怕朕了。」

李全冷汗直冒,依旧试图为我狡辩,「岁姑娘是敬重皇上您。」

我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头一点一点的,倒是有些软绵可爱,旁边放着一盏精致美丽的宫灯,与我正好相配。

暴君不置可否,兴致不错地观察了我一会,抬手似乎打算拍醒我,我头一歪,倒在了他怀里。

他眼眸幽深地盯我半晌,我睡得死死的。

正在李全担心我要被砍头的时候,暴君把我横抱起来,让李全提上宫灯,亲自把我放回了寝房。

还给我盖了床被子。

难怪我早上是被热醒的。

醒来以后想起自己半路睡了过去,都快吓死了,匆忙赶到宣和殿,李公公告诉了我昨夜发生的事。

我脸有些烧,羞得想钻进砖缝里去,值夜时睡着被暴君亲自抱回去什么的,太丢人了。

不过也没办法,我在佛堂时是老年人作息,调来御前以后天天跟鸡比早起,跟夜鸮比晚睡,最近暴君越来越忙,我跟着熬夜越熬越晚,实在是撑不住了。

我在殿外踯躅不敢进去,远处走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一个艳丽妖娆的红衣美人,见到我,皱眉呵斥。

「你这个宫女,在皇上殿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见到来人,连忙请安,「给贵人请安。奴婢是御前的宫女。」

来不及辨认是哪个妃子,一律喊作贵人。

红衣美人没喊我起来,而是上前,那带着长长护甲的手,富贵逼人,攥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

我这回看清了她的脸,她应该就是虞贵妃。

宫里位分最高的妃嫔。

虞贵妃是个传奇的女子,传闻是卑贱的奴隶出身,凭借过人的容貌,攀附上了暴君,一步一步爬到了贵妃的位置,被誉为「王朝第一美人」,善妒狠辣,仗着圣宠,行事嚣张,经常霸着皇帝不让他去上朝,一直被有正义感的大臣们骂作妖妃。

前段时间暴君特许虞贵妃去宫外避暑了,如今已入秋,暑气已消,应当是刚刚回宫。

虞贵妃也认出了我,「我当是谁,原来是宫里盛传的那个狐媚子。本宫不在这段时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肖想皇上了。」

她生了一双狐媚的眼睛,语气虽不屑,看着我的眼神里却是危机、嫉妒、恼恨。

倒映着我清澈的眉眼。

虞贵妃带着我进了殿,其他妃嫔最多只能在殿门口晃荡几下,她却能进去,荣宠可见一般。她亲切地拉着我手,对暴君娇笑着请求,

「皇上,臣妾见这个宫女很是乖顺可爱,想讨回去做个贴身的女侍,皇上觉得怎么样?」

9

听说虞贵妃向暴君讨要过几次宫女,都是御前年轻貌美的,她见不得御前有好看一些的人。每回被讨回去的宫女,活不了几天,就失踪了。

这手段算不得高明,不过是仗着暴君的宠爱而已。

宫里的女人们嫉妒不已,却模仿不来,虞贵妃奴隶出身,行事毫无章法,这般低劣残忍的手段放在她身上是与众不同的率真,放在那些世家小姐出身的妃子身上就是不守规矩。

如今故技重施,虞贵妃心里怕是已经盘算好了怎么折磨我。

她从未想过暴君会拒绝她。

所以当暴君缓缓走来,把我拉开,说你身边那么多宫女伺候,朕可就她一个贴身宫女的时候,虞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暴君权当没看到她的神色,回到案牍前继续批折子,让我研墨。

我取出磨,虞贵妃上前从我手中拿过墨石,站在了我平常研墨的位置,娇声娇气,「皇上,才几个月不见您就有新欢了,早知道臣妾就不出宫了,天天在宣和殿守着您。」

用撒娇的语气说着吃醋霸道的话。

我乐得清闲,站在一旁看虞贵妃争宠。

暴君手速飞快批着折子,眼皮也没抬,「不是新欢,只是个小宫女。」

虞贵妃嘟着嘴,「皇上哪找来的宫女,比臣妾还好看,要臣妾说,那什么王朝第一美人的名号得给她才对。」

话是这么说,却眼盯着暴君,似是希望他反驳,一不留神,手一滑把砚台给弄掉了,墨洒了一地。

暴君难得好脾气,温柔地轻叹,「没有人比你更美。你刚从行宫回来,舟车劳顿,先回去休息吧,磨墨这种小事让宫女来就行。」

得了暴君了宽慰,加上打翻了砚台有些心虚,虞贵妃听话地回去了,临走瞪我一眼,估计还是想着要对付我。

人走后,我收拾打翻的墨和砚台,不知何时暴君已经停下来了,不带什么情绪的眼眸望着我,见我看他,低声问:「你不生气吗?」

???

生气什么?

暴君补充,「虞贵妃刁难于你,朕没有责罚她,你不生气吗?」

我,「奴婢只是一个宫女,怎么能跟皇上和贵妃生气?」

「若是朕封你为妃,你便能不受这些人的欺压,你这般容色和心智,定能走得比她更高,你怎么就没有一点野心呢?」恶鬼般沉魅蛊惑的语气。

又想诓我当他后妃。

我再次委婉地表示拒绝。

暴君冰冷的语气里透着几分隐约的委屈,「你就这般避朕如蛇蝎?」

这话我可不敢认下,连连否认。

暴君好像比上一次还生气,直接把我赶回了佛堂,「这么想当宫女,那就回佛宫当去吧。」

在外人看来我就是被厌弃了。

我拎着包袱跨进佛堂大门的时候,还有些恍恍惚惚……这是在处罚我吗?

真的是在处罚我吗?

这个处罚我喜欢。

不会是虚晃一招,过会又把我召回去吧?

想到这个可能,我「哐」的一声把大门关紧了。

我才不回去,跟鸡比早起的御前大宫女谁爱当谁当。

10

在佛堂过了几天安生快活的日子,虞贵妃就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过来了。

她认为我被赶回来,是她的缘故,得意洋洋地炫耀了一通,警告我不要妄想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说什么我都真诚地应是,虞贵妃感到没趣,便走了。

她走后不久,红药回来看我,她现在依旧是宣和殿的二等宫女,紧张地问我虞贵妃有没有欺负我,我说没有。

红药恨铁不成钢,「你比她还漂亮,你要是努力抓着皇上一点,就没有她嚣张的份了。你怎么就回这腌臜角落了呢?」

唉,物是人非,人走茶凉。以前先太后还在的时候,佛堂可是宫女、太监们挤破头都想进来当差的地方,现在却成腌臜角落了。

我说,「我觉得在佛堂没什么不好的,何必去蹚浑水。」

红药见劝不动我,便不再多说,把给我带的一包吃食放下来,看到我绣的帕子,喜欢得不得了,「岁岁,你绣的这兔子真可爱。」

「喜欢呀?送给你。」

闲得没事,中秋快到了,我便在帕子上绣嫦娥、绣蟾宫、绣兔子。

「那我可要挑一块最好看的了。」

「都给你也行。」反正我绣起来很快。

「不用,我挑这块绣了嫦娥的,绣工真是精细。」

红药得了一块帕子,开开心心走了。

佛堂里日子过得很快,我本以为会有很多妃子来找我麻烦,结果那天虞贵妃走了以后就没人再来过了。我也没再见过暴君。

中秋那天,宫女、太监们有半天假,大家聚在御花园赏月亮,我也难得出门,去领了一盒月饼。

御膳房做的月饼,唔,好吃。

吃着吃着,我看到红药,正想走过去和她打招呼,然后我就远远看到,今天打扮得格外娇美的红药,在水边对着月亮似在吟诗,手中帕子被风一吹,越过小溪迎面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正是走在一群人前头的暴君。

暴君捏着帕子,看向了对岸那个俏丽的宫女。

谁也没发现角落里的我,我在原地顿了一会,然后抱着月饼走了。

中秋过后,宫里便多了个新晋的宠妃——芍贵人。

传闻中秋那天,芍贵人赋诗一首,太过专注,没留意手帕被风吹走了,正好吹到皇上手里,真是无意惹君心,清风送姻缘。

更巧的是,那手帕上绣着嫦娥,当时皓月当空,普照江山,可不就是美人奔明月之意嘛?美人指芍贵人,皓月指帝王。

芍贵人美声甜,绣艺卓越,又会作诗,当得起这君恩荣宠。

居然有人能把那个诗背下来,我多听了一耳朵,哦,是我老早之前写过的酸诗,只改了几个字。

回去以后,我垂眸盯着剩下那些帕子,挨个剪碎烧掉了,欺骗、背叛、剽窃,心中五味杂陈。

没过多久,红药,哦不,芍贵人就来找我。

她一身锦衣华服,身后跟着一个宫女,神色傲气,倒让我感觉有些陌生。

红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像以前一样熟络地拉着我的手,「岁岁,这段时间忙着侍寝,没空来看你,真是对不起。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点心。」

我把点心推开,「以前爱吃,现在不爱吃了。」

她身边的宫女厉声呵斥,「大胆,贵人赏赐你是你的荣幸!」

红药立马训斥她,说她永远当我是唯一的姐妹,我不必把她当贵人。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说了一堆废话以后,红药切入正题,「岁岁,你剩下那些……」帕子呢?

她没说全,知道我自然能听懂,我瞥一眼香炉里的灰,「在那呢。」

红药松了一口气笑了,毕竟剩下那些帕子,是她的把柄,万一被人发现,查出来她之前那个嫦娥奔月的手帕不是出自自己之手,就不好收场了。

她接着说:「岁岁,先前你答应发达了就让我做贴身宫女享福。不过世事真是无常,我侥幸先封了位分。那就轮到我来罩着你了,你给我当贴身宫女,我必不让别人欺负了你。」

我笑了。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帕子是我绣的,诗是我作的,她肯定要牢牢地把我控制住,一方面防止我揭发她,一方面让我继续为她绣东西邀宠。

况且,她似乎很希望我羡慕她。

奇怪的胜负欲。

11

我还是被迫打包去了红药那儿当大宫女,不过也挺好的,别的不说,她厨艺是真的好。

她每天做东西送去宣和殿邀宠,送不进去带回来的都进了我的肚子。

有时候她不满我只会吃吃吃,哪有宫女这样的,我就轻笑问她:「咦?我不是你的姐妹吗?」

红药被堵得没话说,转头又专心争宠去了。

她天天忙着和虞贵妃斗,倒是让我看到了不少热闹。

姬寅后宫的妃子不多,也就几十个有位分封号的,大多是大臣进献,或是番邦进贡的。他登基初年按礼制选过一次秀,后面就没再大选过了。

比起前几代帝王,姬寅的后宫算是人数最少的了,而且他也不爱去后宫,大多数时间待在自己的宣和殿,在女色上可谓无欲无求,所以妃子们爱往御前跑,宅在后宫是基本见不到皇帝面的。

姬寅的精力都放在杀人和治国上了,他虽是暴君,却不是昏君,当初接手王朝时,朝中还是风雨飘摇的局面,前朝余孽猖獗,夷族屡屡进犯,大臣结党营私,真是内忧外患。

而且先帝崩得突然,太子临危受命,登基短短几年,靠着杀伐果断的手段,就把这些隐患都消除了,国力日渐强盛,万国来朝,进贡美人珠宝。

初期,姬寅选那一次妃,估计是为了得到朝臣的支持,随着权力慢慢收拢到玉玺之下,现在那些妃子于他,不过是棋子、是玩物,就算当场杀了,大臣也不敢说什么。

阖宫的棋子、眼线、贡品,养蛊一般。

所以,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呢?

我看着红药志得意满的神情,不久前桃美人也是这样的,趾高气扬看不上其他宫妃,如今在冷宫都快烂完了吧。

宫人们围着她试衣服,马上就要秋猎了,红药在挑骑装。

「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猎场可是事故多发地点。

红药没听我的,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总觉得我清高,和她不是一类人。

最近有传言,前朝大臣在催立皇后,感觉自己有点希望的妃子都在努力刷存在感,今年秋猎比往年多去了好多人。

可她宫女出身,明显就没有希望嘛,凑什么热闹。

红药不爱听大实话,「陛下都能封奴隶为贵妃,必定是个不看重出身的。」

红药不仅要去,还非要带我一起去。

秋猎的队伍很长,妃嫔的马车在中间,我在红药那辆马车里面,掀着窗帘看外边的风景,忽然觉得去一趟也挺好。

我从来没有出宫过。

我没有父母亲族,别的宫女一年还能出宫见几次家人,我就只能在佛堂抄经。

所以我一直很向往宫外的生活,退休以后希望在宫外开个小铺子,看看人间烟火。

看着看着,马车边围了一堆人,红药让我把帘子放下来,说我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于是接下来的路途,我便有些无聊,睡了一会到了中午,车队停下来休息,红药收拾好自己,出去偶遇暴君了,左右我也不太听她使唤,便没带我。

我也下了马车,看到大片的田野庄稼有些新奇,一抬头,就看见了姬寅。

姬寅当然也发现了我,精雕细琢的容颜,俊眉微皱,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你怎么在这里?」

12

啊?

有规定说我不可以跟着出宫吗?

我不解他为什么这样惊讶。

姬寅挥退身后的臣子,枣色常服随风猎猎,缓步走过来,凤眸微垂瞥我一眼,随口道:「随朕来。」

我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了最前头,帝王车架豪华无比,正好红药就在一旁,看到我跟着皇帝过来,愣了会儿,接着娇羞行礼,「皇上万安。」接着支支吾吾,「皇上,她是臣妾的侍女……」

姬寅,「哦?朕的御前宫女,派她去佛堂礼几天佛替朕祈福,怎么就成了芍贵人的侍女?」

红药支支吾吾,「臣妾,臣妾以为岁姑娘被发落回去了,臣妾与她是好姐妹,便把她带在身边。」

姬寅当着她的面,攥住了我的手,像把玩羊脂玉環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红药,「朕的小宫女,就不劳烦芍贵人操心了。」

红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被姬寅拽上了他的车架,依然处在懵逼的状态。

姬寅放开我手,「她说的可是真话?」

我,「半真半假。」

「哦?」姬寅兴致盎然,倚在车上,怠懒随意,「哪里假?」

我不知道要不要把红药冒用我的绣品和诗争宠的事说出来,我虽然不喜她背叛我,但说出来,说不定红药就会血溅当场,我又有些不太忍心。

我避重就轻,「以前是姐妹,现在不是了。谁让她天天投喂奴婢,试图把奴婢喂胖。」

姬寅眉眼半垂,鸦羽长睫投下暗影,估计没信我话,不过他也不太在意我与谁是不是姐妹,他复又把我手抓过去把玩,搓啊搓,像搓猫爪爪,不亦乐乎。

他的手大我好多,骨节分明,清冷微凉,显得我手小巧纤细,柔软温暖。

我从来没和男子这样近地接触过,况且还是大名鼎鼎随手杀人的暴君,况且他不久前还把我赶走。

如今突然的亲近,让我又疑惑,又难耐。

酥酥痒痒的麻意从手上传来。

我试图偷偷把手抽走,磕磕绊绊,「皇上,您,您您……」

您还是别抽风了,我害怕。

姬寅轻笑,没放开我,反而随手一拽,把我拽进了他怀里。

龙涎香逸入鼻中,带着铺天盖地的侵略性。

在我脑子乱纷纷的时候,他缓缓道:「朕快把前朝余孽的根拔出来了,不过他们怕是临死还要反扑几下,跟在我身边最近会有些危险,所以暂且让你在佛堂待着。」

男人剑眉微拧,星眸浩渺,依旧是有些费解,低声自语,「这么就这么巧,你被旁人带过来了呢?」

虽然一个皇帝能主动解释这些东西让我很受宠若惊,但我注意力还是偏了——****余孽***反扑*危险

危险?

我讪笑,「要不奴婢现在折返回宫吧?」

跟在狗皇帝身边果然是最危险的。

狗皇帝一口否决,「想都不要想。既然来了就留下给朕研墨吧。」

「可是……危险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狗皇帝不知何时将我圈住了,磁性悦耳的声音,在我身后悠然道,「所以你要一直跟在朕身边,不要乱跑。」

13

秋猎为期半个多月,开始以后还没一旬,就发生了一个闹剧。

宫中妃嫔相约换上骑装,学些骑射,芍贵人一身鹅黄骑装,相当亮眼,然后有人夸她袖口的兰草绣得精致,是怎么钩的?

芍贵人一不小心,答错了。

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告诉了虞贵妃,虞贵妃立马去盘问了一通,发现芍贵人根本对女红一窍不通,连基本的常识都不了解。

那么中秋那天嫦娥奔月的帕子是谁绣的?

经过调查,发现是芍贵人身边一个宫女绣的,宫女收了芍贵人一匣子首饰,为她绣了那块获得圣宠的手帕。

这事儿,往大了可说是欺君罔上,往小了也是挺严重的罪。

后宫无人主事,皇上懒得管这种小事,让虞贵妃处理,虞贵妃将她削去了位分封号,关押了起来。

我跟在狗皇帝身边,消息滞后,等我知道这事的时候,红药已经被关两天了。

磨了半天狗皇帝才同意我去看她,末了还相当不满抱怨,「连个半真半假的姐妹都比我重要。」

我翻了个白眼走人。

提了一盒吃食去看她,红药被关在一个放杂物的小帐篷里,里面凌乱不堪。一进门,我便看到她坐在地上,狼狈落魄。

我把食盒打开,把饭菜摆出来,这两天应当是没人给她送过饭,她冲过来狼吞虎咽,吃完以后,语气冷冷,「你来干嘛?看我笑话吗?」

「不是。」

她嘲讽地笑开,「若此时在宫里,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冷宫了吧。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我,「我没有揭发你。是你太急躁了,计策太过拙劣。那个夸你袖口的妃子和认领帕子的宫女,恐怕都是虞贵妃的手笔。歪打正着,和真相差不多。」

红药笑意渐冷,我知道我这番话她听进去了。

半晌,她说:「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不用争也不用抢,皇上把你护得眼珠子似的。而你却还要欲擒故纵,虚伪清高。」

我没回答。

她继续自顾自地说:「这么久了,他一次都没碰我,我但凡靠近一点,感觉他好像要杀我。我现在明白了,不过是他不耐烦应付虞贵妃,把我当个幌子罢了。他每天来,不是看奏折,就是自己和自己下棋。

「若是当初是我去宴席上帮忙,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

我无聊地戳地上的蚂蚁,等她絮叨完,一句,「当初不是你不想接苦差事,假装来月事的吗?再说了,你去了宴席也不会上前挡剑呀?」

成功让她消了音。

我叹一口气,「我并非欲擒故纵,只是害怕,一点点似有若无的好意,就要我搭上一辈子,我做不到。」

打开食盒最后一层,里面装的是首饰珠宝,我放低了声音。

「这些是我带来的全部值钱的物事,你拿着,给看守的人塞点,让他按时给你送饭。等到回程的时候,我会帮你,你找个机会逃走,以后就不要再回京城了吧,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湖海,买些地安家。」

红药怔怔地看着我。

我没再听她絮叨,转身走了。

秋猎到了一半,虞贵妃嫌弃每年都是一样的活动,提议玩些更有趣的。

14

姬寅坐在上首,仍旧是坐没坐相,慵懒地靠着龙椅,玄色锦袍铺散开来,底下宫妃大臣的明争暗斗,他浑然不在意。

旌旗蔽空,华盖的流苏随风飞舞。

他随手把一叠精致的糕点推到我面前,掀了掀眼帘,「什么更有趣的?」

虞贵妃兴奋地说,猎那些不会惨叫的野物没意思,不如换成奴隶,让大家比试一下谁猎杀的活人最多。

姬寅半垂的凤眸终于抬了起来,意味不明地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有人说此举太过残暴,妖妃乱国,被虞贵妃怼回去了,接着支持的人居多。

于是,场下的猎物就换成了奴隶,虞贵妃射出了第一支箭,正中一个老妪眉心,后面其他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现的人也下场,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看着有些不适。

虞贵妃也是奴隶出身,反而对这些奴隶狠毒至极,难道这样就可以割裂她原来的出身么?

一群人越玩越大,到后面甚至不只是奴隶,一些小官家眷和世家不受宠的庶子也被推进了猎场,角落开了个赌局,比谁手法更残忍。

有谏臣实在看不下去,冒死进谏,其他大臣看他的目光,隐隐有同情之意。

按照皇上的行事风格,不是把他扔下场去当猎物,就是一刀砍死,血溅当场。

谏臣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反正年纪大了不怕死,没想到等了半天暴君没搭理他。

一抬头,就看到暴君把一叠糕点往旁边的宫女面前又推了推,疑惑,「怎么不吃?这不是你喜欢的口味吗?」

谏臣心塞,合着引经据典说了一大通,皇帝根本没认真听,呸,昏君就知道沉迷美色,不过那个宫女还真挺好看的,而且有点眼熟。

正当他以为皇帝不会理他,接着又听见皇帝朝漂亮的小宫女问道:「朕该不该杀他呢?他可真聒噪。」

谏臣一颗心提起来。

小宫女一双琥珀色的杏眼,流露出不赞同。

暴君装模作样,「那好吧。放他一马。」

一转头,凉薄的眼神落在谏臣身上,「年事高了便告老还乡去罢,不要多管闲事。」

一句话给老臣气得差点当场嗝屁。

不过以暴君这德行 ,能放他一马已经算极难得了。

我垂头看着面前的糕点,虽然确实刚好饿了,但被场下血腥的画面恶心得没胃口。

我悄悄把碟子推开。

虞贵妃拔得头筹,但不小心被弓伤了手,派人过来请皇上去看她。

姬寅一脸莫名,「太医过去就好了,朕又不会治伤。」

派来的那个太监被噎得半晌没憋出话来。

许是觉得无聊,姬寅带着我提前走了,出了猎场眉眼带笑地问我,「想去打猎吗?山里兔子野鸡还算好猎,我可以教你。」

我实在不想看里面血腥场景了,点头。

我先去换一身打猎的衣服,宫里有统一准备的骑射服,不过一般没人穿,妃子们更爱自己准备服饰。

我在那个专门放衣服的帐篷挑好了一套,正打算换,红药从角落走出来,「岁岁,要等到你落单可真不容易。」

我看着突然多出来的人,防备地后退,「你不是被关着吗?」

红药神色莫名,掏出一块帕子,是上次我送她那块,绣着美人嫦娥的。

她说:「以后恐怕就见不到了。我想明白了,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害过我,一直是我在算计你,而你包容我。这块帕子,我不配拿着,还给你吧。」

她手中帕子朝我一扬,白色粉末扑了我一脸。

我来不及喊人,便失去了意识。

15

等我恢复意识时,已经到了一个山坡上,视野极好,可以看到极远的地方。

一把长剑横在我脖颈上。

红药挟持了我。

她见我醒来,开始絮絮叨叨:「我们要求皇帝一个人过来,不然就杀了你。你说,他会不会过来?」

怎么可能?

他可是堂堂暴君,一朝君王,单刀赴会救一个宫女?

我很想翻个大白眼,但我怕她嫌我破坏严肃的氛围。

红药,「我们本来想挟持的是虞贵妃,但后来我发现他也不是很在意那个人。整个后宫的女人他都不在意,唯独对你有些似有似无的不同。

「你被发落回佛堂的那段时间,阖宫的宫妃都遇到了些麻烦事,竟没有一个人有空闲去找你麻烦的,除了虞氏。」

我听了半晌,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虞贵妃不是姓虞,她是奴隶没有姓名,只是因为有人赞她如虞美人一般美丽,才得了一个『虞』字。」可虞,通愚。

我问她:「你们?是谁?」

红药许是觉得我死到临头,便没有隐瞒。她本是一个郡守的女儿,那个郡守忠君爱国,却被暴君杀害,她也要被充作军妓,是前朝的旧部救下了她,给她捏造假身份送进了宫。可惜她不小心犯了错,被发配到佛堂,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复仇。

她越说越气愤,利剑不小心在我脖颈上划出了血痕,我嘶了一声,她急忙把剑拿开了一些,正想说什么,姬寅来了。

他一个人来的,骑着黑色的骏马,同色衣袍猎猎翻飞,到了近前下马抽刀,刀锋反射的冷光掠过他幽深的凤眼,转瞬即逝。

他把刀随手一扔,意味深长浅笑,「朕一个人来的,武器也扔了。让她乘马离开,朕留下。」

我怔然望着他。

红药面色冷下来,「先用刀刺穿你的腿。」

姬寅无奈一叹,没有半分犹豫,朝一边的长刀走去,当他手碰到刀柄的那一刹那,时间好像忽然凝滞了片刻。

数只羽箭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射过来。

姬寅捡起长刀。

羽箭「噗」刺穿了红药的右肩膀和小腿,她痛呼一声,我回神,立马矮身摆脱她的禁锢,从她手中抢过长剑抵在她脖子上。

身后一群黑衣刺客突然出现,冲向姬寅,他与一群人缠斗起来。

我手中剑往前送了半寸,红药浑身是血,注视着我眼睛,「岁岁,你杀过人吗?」

我顿住。

她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你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过分温顺良善,良善到有些软弱虚伪。路过蚂蚁你都要抬一下脚,你杀得了我吗?

「我有时候是真的讨厌你,明知我算计你你也不生气,如此大度宽容,更趁得我小人得志。

「杀了我吧,我满门忠烈被屠杀,我一人苟活够了。」

我轻声道:「你说的那个郡守,是因为贪污救灾粮食,加上结党营私被斩首的,罪有应得。罪臣之女充为军妓,是前朝的做法,我朝没这个规定。你被他们骗了好多年。」

红药愣住,复又笑开了,眼泪流出来,喃喃自语:「竟是这样。」

我没应声,长剑轻动,她脖颈间顿时血涌如注,临死前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拎着剑站起来,看到她左手一松,掉下一柄飞刀,刀尖对着不远处的姬寅。

与那日宴席上美人舞袖甩出的飞刀一模一样,估计是统一训练的。

我合上她的眼睛。

垂眸,「对你好。只是因为那时你陪我过年节,同我裹粽子的样子,我一直记着。不是因为良善。」

手中长剑滴着血。

我到底是因为姬寅破了杀戒。

16

等我回身,姬寅已经一个人把那群刺客解决了。

长刀插了半截在土里,他伤得很重,半跪握着刀柄支撑,额前碎发随风轻飘,眼尾沾了几滴血,长睫半垂,墨衣上也满是血,四周满地是刺客尸体。

难怪他说最安全的就是他身边。

原来他武功如此厉害。

正想着,他身侧一个刺客没死透,举起短刀刺向他。

我朝他走了一步,发觉腿有些软,半是踉跄地扑向姬寅,「小心!」

来不及阻挡刺客的攻势,我只得冲过去挡住短刀,姬寅却反应极快,拉住了我挡在我身后,短刀刺穿了他的肩膀,我听见他薄唇溢出一声轻哼。

他微眯凤眸,轻巧地取过我手中的长剑,挽了个剑花,将刺客杀了。

接着没了力气,半倚在我身上。

我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男人轻笑,笑着笑着咳了几声,「没死呢。」

他俯身抱住我,紧紧抱着,像什么易碎的宝物,墨发垂落我的肩头,好听的嗓音,缭绕在我耳边,「之前你替我挡了一剑,说仰慕我。」

他嗤笑,「尽是哄朕的假话。」

「如今轮到我说仰慕你了。」他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我敏感地轻颤一下。

余光瞥见对面山头埋伏的弓箭手赶来,山坡下浩浩荡荡一队军马往这边疾驰,山外连山,群青绵延,天际是绚烂的彩霞。

「朕的是真话。」

……

番外 1

自家皇帝出去打一次猎,就遇上了狗贼刺客,差点没回来。

朝臣们想起了先帝遇刺驾崩那会,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天天熬夜加班的恐惧。

这届皇帝更难带,都弱冠之年了,后宫就那么几棵苗,连个崽都没有,皇后也不肯立。要是遇上先皇那样的情况,他们连接盘的人都找不着。

综上,必须尽快催立后,催生崽。

丞相串通了几个嫡亲的下属,几个人奋笔疾书,连夜写了厚厚几沓奏折。

一沓催立后,一沓催生崽,一沓催立太子。

安排得明明白白。

什么?

你问为什么要一次性写这么多奏折?

打持久战嘛,奏折是消耗品,一次性多写点,省事儿。

第二天上朝,丞相让下属先提立后,下属临阵变怂,不敢动,·不敢动。

丞相趁着众人吵架,浑水摸鱼,给了下属一脚。

下属冲出队列,扑在了地板上。

吵架的群臣一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如炬地朝他看去。

下属顶着全朝的希望,扭扭捏捏地掏出一本奏折,「启禀皇上,自盘古开天,女娲造人,阴阳调和……以下省略几千字扒拉扒拉……立后一事迫在眉睫,望皇上考虑。」

皇帝坐在龙椅上,打了个哈欠,「说完了?」

下属忐忑不安地点头。

后面丞相带头,满朝文武一起喊:「臣附议。」

当然,没人觉得皇帝会这么快同意,不然做那打持久战的准备干撒子。

皇帝轻飘飘回复,「可。」

丞相已经打好了几万字的腹稿,刚想继续念叨,话到嗓子眼……哎?

这小兔崽子说啥?

可!

丞相不敢置信,试探性地询问:「皇上属意何人?」

皇帝道:「虞贵妃如何?」

立妖妃为后?

那我朝将永无宁日。

满朝文武一致反对,一个一个出列,从各种角度反对。

皇帝,「反对无效。」

丞相念叨了几万字,口水都说干了,结果对方一句「反对无效」,快把老头气死了。

丞相吹胡子瞪眼,气愤地指着柱子,「皇上,您就算街头娶个乞丐为后都行。但您若一意孤行立妖妃为后,臣现在、立刻、马上一头撞死在朝堂上!」

说完就后悔了。

这招对付一般的君主行,对付暴君好像不太有用。

完了,骑虎难下。

丞相正暗自泪目,皇帝却忽然被劝服了,「那不立虞贵妃为后好了。朕有另外一个人选。」

丞相老眼一亮,「何人?」

皇帝有些犹豫,「是一个宫女,你们恐怕不太愿意……」

「愿意!臣等愿意!」

不管了先应下来再说,啊等等,什么?宫女?

丞相又有一丝丝后悔,刚刚放了大话,说街边的乞丐都可以,不好反驳。

唉,算了算了,宫女就宫女吧。

反正我朝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需要依靠外戚笼络权臣。

皇帝眼里掠过似有似无的温柔笑意。

卧槽,老头子我没看错眼吧?

接着皇帝又道:「不过她有些特别,她是自小入宫,被先太后教养长大的。」

丞相老眼又一亮,天呐,意外之喜。

先太后是个传奇人物,彼时太上皇帝去得早,留下年轻的太后和幼帝,又有手握重兵的摄政王虎视眈眈,先太后垂帘听政,和摄政王周旋,硬是把先帝的皇位护得稳稳当当。

后来先太后退居二线,长年礼佛不出,依旧很得朝廷中人敬佩。

看来那个小宫女不简单。

皇帝又道:「她替朕挡过剑。」

丞相又又老眼一亮,看来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娃。

这时候满朝大臣已经基本无异议了。

皇帝让人拿出几卷画像,给大臣们挨个传阅。

丞相打开其中一幅,画上一个小姑娘,在佛堂里安静地抄写经书,窗边的阳光照在桌上,明亮灿烂,不及小姑娘眉眼盈盈,顾盼生辉。

真是个漂亮标致的小姑娘。

那传成第一美人妖妃比她差远了。

丞相把画传给旁人,又凑过去看其他几幅画,有小姑娘研墨的、摘花的、瞌睡的,惟妙惟肖。

抹了一把上面的墨,还有一点点湿。

好家伙,合着昨夜他们熬夜写奏折的时候,皇帝这小兔崽子也在熬夜画画。

画传了一圈,被太监收回去仔细放好。

虽然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颜狗,但当皇帝问起来这个人选如何时,满朝文武尽数夸好。

还有些人忍不住热泪盈眶,皇帝向来不耐烦听他们叨叨,一不顺心就要砍人。

这回上朝,先抑,后扬,再扬,还能扬,实在是太爽了。

从来没打过这么快乐的仗。

下朝了还在回味这事。老丞相和老谏臣哥俩好,两人一起离开,老谏臣回味着,想起来,「我见过这个小宫女,在秋猎的时候。」

老丞相,「与画上比如何?」

老谏臣,「与画上一样惊艳人心。有些像一个故人。」

老丞相,「先太后哪是什么人都愿意教养的。」

老谏臣,「皇上一开始属意的就是那小姑娘,你我都老了,居然着了他的道。」

老丞相但笑不语。

皇帝那小兔崽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心剖开来得是个蜂窝煤,又黑心眼又多,他没老的时候也不少着他的道。

希望那小姑娘能让他吃点亏。

那时他必定摆酒庆祝一番。

番外 2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她替朕挡剑,说仰慕朕。

可实际上,天天心里嘀嘀咕咕骂朕。

她那一双琉璃眸子,情绪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她以为朕不知道,可她一低头,一抬眼,像极了猫儿生气时斜眼看人的样子。

不服气的小表情倒是可爱极了。

……

中秋,朕路过御花园,有宫女勾引朕。

朕本不想理会,可那个宫女有点眼熟,是她的好友。

这节骨眼如此急切地出头,恐怕不单纯是宫女。

余光瞥见她在角落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然后默默走开了,走到一半折回来,把一盒月饼抱走。

很是护食。

可朕都快被人勾走了。

她倒是大度得很。

……

孙嬷嬷说她日后找夫婿,只能找个老实本分、温柔善良、深情专一的,最好不能有通房小妾。

孙嬷嬷的意思就是皇祖母的意思。

有些麻烦。

所以这是朕谋划得最小心的一次。

番外 3

立后大典前夕,皇帝又开始作妖了。

起因是虞贵妃挡了准皇后的道,拒不让路,还言语冒犯准皇后。

皇帝把虞贵妃打入冷宫。

宫里宫外一片哗然的时候,他说,新年新气象,被捅了一剑差点挂掉的朕,迎得新生,已经不是过去的朕了。

朕过去的嫔妃要为过去的朕陪葬。

有点绕脑子,总之就是,***********:)陪葬。

阖宫妃嫔吓破了胆子,并且认为是虞贵妃惹的祸,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花式求饶。

可是找不到人。

皇帝带着准皇后猎兔子去了。

等满宫忐忑惶恐的情绪酝酿够了的时候,皇帝终于回来了。

有人去找皇帝求饶,皇帝来一个斩一个。

妃嫔们花容失色,赶紧拐了个道去找准皇后求情。

准皇后非常惊讶,然后代她们去向皇帝求情。

皇帝允了。

要求她们麻溜滚蛋,过时陪葬。

妃子们赶紧联系家里跑路,没有母族后盾的,准皇后给了一笔钱,为她们找了后路。

呜呜呜,皇后娘娘真好。

皇宫没过多时就空了。

不过没多久,新年的红灯笼挂上屋檐,立后大典的物事摆置开来,是以往不曾有过的热闹。

老丞相得了宫里赏赐的一坛好酒,没舍得喝,放在床头囤了起来。

有人向他请教皇上此举的深意。

是不是打算清算某些势力。

老丞相摸着胡子摇头,「这小兔……皇上啊,就是想散尽后宫而已。」

用的招数都还是立后时那一招。

真是好招不怕老,百试皆不爽。

妃嫔都走了以后,冷宫也清空了。

皇帝瞒着准皇后,悄悄把虞氏提了出来,带到了天牢。

天牢塞满了抓获的前朝余孽。

头领单独一个牢房,看到皇帝来了,非常不服,表示虽然他们这次败了,但他们的希望还在。

皇帝挑眉,「哦?你说的是她吗?」

皇帝身后一群人里,走出来一个美貌的女子,朝头领亲切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头领一点也没感到亲切友好,目眦尽裂,「你是他手下的人?」

美貌女子应是,把虞氏推到了前头,「我是细作。她才是你们前朝的公主。」

头领眼里希望的光芒破碎,彪形大汉,居然哭了。

怪让人同情的。

先帝遇刺那会,没有立刻死透,身残志坚,强撑了一口气,给太子留下了长长一串清单,嘱咐他要做的事。

太子不耐烦看,直接翻到最后,一百八十条政策目标末尾,附了一条顺带的,还特意强调,「此条可看可不看。」

于是太子就看了。

这条写着,派人去瀛洲,寻找失踪的淮南王。

淮南王是先前摄政王的儿子,摄政王与先太后争斗了一辈子,被先太后熬死以后,他儿子继承家产,却不乐意继续争斗。朝中两派相争,给前朝余孽钻了空子,大肆扩张,已经威胁到了王朝统治。

摄政王的儿子得了兵权,转头就交给了先皇,得封了个淮南王的爵位,当了个闲散王爷。

后来这个闲散王爷去了瀛洲,失踪好多年了。

新皇登基,派人去了瀛洲找人,淮南王没找到,找回来一个美貌的异族奴隶。

说是流落在外前朝遗孤,算算辈分,应当是这一辈的前朝公主,她娘曾是九州第一美人。奴隶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新皇焉儿坏,找个同样美貌,身形相仿的女子,复刻了奴隶身上所有疤痕胎记,带着奴隶随身的可能是信物的东西,去往了瀛洲。

不久以后,替身前朝公主暨我朝细作,成功地被前朝旧党找了回去,打入内部,当上老大。不过公主什么的只是个招牌,权利还是在头领那儿,细作平时只能递点情报出来。

而那个奴隶,新皇封她为虞答应,不久以后,连续晋升,直至封为虞贵妃。

虞,通愚。

虞贵妃仗着荣宠,嚣张跋扈,屡次做伤天害理的事,被百姓喊作妖妃。

前朝旧部煽风点火,把虞贵妃的名声搞得更臭,为了让暴君失去民心,说暴君昏聩,妖妃祸国。

现在头领知道自己搞错了,真正的前朝公主是祸国妖妃,还是他们自己宣传到九州各地的,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前朝公主名声臭了,这个招牌已砸,前朝旧部再也不会有民心所向的时候。

头领哭得稀里哗啦。

「暴君,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却还要先诛心。」

皇帝不太认同,这种程度算什么诛心,他又说,那天秋猎,猎场上被猎杀的奴隶和臣寮,都是你们自己人哦。

说完侍卫把虞氏关了进去。

头领快给这货折腾疯了,掐死了虞氏,接着撞墙而死。

猖獗多年的前朝余孽就此被连根拔除。

皇帝出了天牢,被准皇后正好撞上。

帝怂,离身后那个美貌细作三米远。

细作两眼放光地盯着美人准皇后,被又拐回来的皇帝一脚踹开,拍拍屁股招呼其他人走了。

皇帝焉儿坏,也知道准皇后知晓他坏。可就是不想让她亲眼看到自己心狠手辣的样子。

心虚地走向准皇后。

准皇后没问他做什么,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他,娇娇软软,长堤春晓,「街边的老爷爷非要送我糖葫芦,给钱也不要。」

帝浅笑。

暴君虽然自己恶名远扬,但他的准皇后可是很受百官公卿、黎民百姓爱戴的。

他就着小姑娘的手咬了一颗糖葫芦。

酸酸甜甜。

……

皇帝去了一趟织造局,找孙嬷嬷,请求她出山为准皇后绣嫁衣。

「老实本分、温柔善良、深情专一,没有通房小妾。朕现在满足条件了。」

孙嬷嬷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你和『老实本分』这四个字哪个字沾边?」

皇帝无奈,贴了张纸在额头上,上书大字「老、实、本、分」。

没办法,对付不怕死的老顽童就得用老顽童的路子。

孙嬷嬷被逗乐,总算同意了。

等人都走后,发现李全没跟上去,在门边角落里抹眼泪,孙嬷嬷一个大逼兜子把他敲醒,「哭什么?」

李全,「奴才是开心。自先帝遇刺驾崩后,先太后和先皇后都忧思过度,相继去了,皇上突然成了孤家寡人,越发暴戾残酷,如今好像变回了从前。」

孙嬷嬷,「屁,他只是更会装了。赶紧走吧,别碍老婆子眼。」

把人赶走以后,孙嬷嬷回屋,翻出了珍藏已久的红色锦缎,千金难买的布料,入手如流云。

孙嬷嬷取出丝线挑选配色,发现里面杂着一朵绢花,不知什么时候掉进去的,她拿起来戴在头上,对着铜镜看了又看。

笑,头发都白了啊。

回头开始绣嫁衣。

想当年,她可是京城最厉害的绣娘,岁岁那一手女红,也是她教出来的。

那时先太后还在,佛堂清净,架不住人多,便也热闹,一群宫女嬷嬷凑在一块唠嗑,一点也不会寂寞。

岁岁是大家伙儿从小看到大的,都是当闺女当孙女宠的。

可惜后来先太后故去,重要的人都调走了,佛堂只留了七八个人,那七八个小年轻,也各自找门路调走了,只有岁岁待在那,不愿意离开。

后来去了个犯错的宫女,是个不安分的,也无法交心。

青灯古佛相伴,又何尝不是孤寂。

番外 4

九州边缘有一个小国,国号云,公主生得美貌无双,自幼名动天下,被誉为「九州第一美人。」

淮南王斗蛐蛐输了,誓要一雪前耻,亲自上山去捉蛐蛐。

蛐蛐没捉到,捡到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

女子身段玲珑,脸却坑坑洼洼,烧伤划痕很是吓人。

可她却说,她是那个云国的公主,也就是,九州第一美人。

淮南王不信,派人去打探,探子回来说,云国的公主还在自己国家,正准备继承王位呢。

女子听了非常激动,恨得血泪都流出来了。

她说,她才是云国公主。

她被人毁容,被人追杀,侥幸逃脱,流落到了中原。那个公主是假的。她的父王正值壮年,怎么可能驾崩,一定是假公主杀害了父王,攥夺了王位。

她要回去报仇。

淮南王一手刀劈晕了她。

已经信了大半。

云国王子公主皆可继位,公主名动天下,但以云国风俗,公主出门都戴着幕离,真正见过她的人其实很少。

有人假冒云国公主,窃取云国政权。

淮南王进宫同皇帝通了气,回家把女子收为了侍女。女子情绪过去,倒也没闹着去报仇了,暗中寻找最佳的复仇时机。

假云国公主借着九州第一美人的大名,招揽了许多裙下之臣,渐渐暴露出野心。

探子消息,那个假公主其实是前朝公主。

近些年,前朝余孽越发猖獗。

皇帝派老将出马,将盘踞在云国的前朝余孽一举剿灭,她那些入幕之宾尽数诛杀,不过那个前朝公主逃走了。

皇帝想让真正的云国公主去继位,才发现公主已经被人灭了口。

淮南王与云国公主日夜相伴,渐生情愫,早就暗中结为了夫妻,因为公主身份敏感,没有公开,皇帝还去主了婚。

公主躺在血泊中,几个月的小女儿被她藏在了柜子里。

淮南王将妻子带回故土,亲手埋葬,没再娶妻妾,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到四五岁,瀛洲传来消息,有人看到前朝公主的踪迹。

淮南王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半辈子,那天却向铁匠求铸了一把锋利的剑,牵着女儿进了宫。

吊儿郎当地说皇宫最近缺人手,本王贡献出自己亲闺女,给宫里添个小宫女。

皇帝觉得他抽风,想赶人出去,淮南王却忽然掉了眼泪。

说不要让人知道她的身份,怕被报复,他要去手刃仇敌。

转头走了。

皇帝抱着小女孩儿跟了他几里路,看他出了城,背影消失在天边。

一般来说,淮南王虽释了兵权,但身份敏感,是不能说出京就出京的,可他主动把女儿送入宫为质,皇帝也不好拦他。

出了京,便再也没有回来。

四五岁的小姑娘,还不知道这是看父亲的最后一眼,稚嫩地问他,「皇桑,爹爹去哪?」

「去抓世界上最厉害的蛐蛐了,不抓到就不回来。」

「哦哦。」

这小姑娘可真乖。

皇帝把小姑娘带回宫,然后开始头疼,他不会带小孩,皇后天天按着不让太子作妖,没有精力再多管一个小孩了,妃子们不靠谱。

想来想去,皇帝把小姑娘带去了避世礼佛的太后那儿,向她说明了原委。

太后冷笑,「喜当接盘侠,你这么开心?」

皇帝摸摸鼻子,不敢吭声。

名为质子,实际也算托孤。

太后和摄政王斗了一辈子,天天骂他们一窝垃圾人,到老了怎么可能替死对头养孙女?

皇帝向来怕他老娘,不敢硬劝,把小姑娘留在佛堂门口,跟她说不要乱跑,然后自己跑了。

小姑娘乖乖地坐在台阶上,一直坐到深夜,害怕得团成一小团,却没乱走。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后冷着脸走出来,递给她一盘糕点果腹,「吃。」

小姑娘清澈的杏眼弯弯,奶声奶气,非常有礼貌,「谢谢太后娘娘。」

大大方方接过糕点吃了起来,一脸幸福,好像吃到了最好吃的东西,吃得很快,动作却是优雅合仪的。

像个小兔子在啃草,西索西索,可爱极了。

太后继续冷着一张脸,转头回去了,门却没关。

小姑娘茫然看着她的背影,不知要怎么做才好,眼看太后就要走掉了,她跟了上去。

还是四五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待着,到底会怕。

小姑娘亦步亦趋跟着太后,见太后睡下了,周围的宫女们像没见到她一样,她虽还不懂人情世故,却也感觉得到太后的排斥。

不敢离太近,怕太后嫌弃,也不敢离太远,没有安全感。

小姑娘靠在床脚睡着了。

太后半夜爬起来,面无表情地把人抱上了床。

……

皇后就一个嫡子,她常常怀疑是自己上辈子挖了人家祖坟,所这辈子生了这么个黑心莲。

「那个妃子不过是没行礼,你就砍了她两只脚?」

太子一脸嫌弃,「脚不用留着干嘛。」

皇后扶额,实在管不住他,回去看到皇帝,越看越气,给了他一脚,「看看你生的好儿子。」

皇帝还很懵逼,不过他的嘴已经无比熟练地先认了错,末了,和稀泥,「朕回头就去训他。」

皇后对这个怂包不抱希望,自个儿去佛堂散心,角落里,看到了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漂亮,乖巧,可爱,梦中情崽。

可惜太后不让小姑娘踏出佛堂。

皇后天天去佛堂 rua 乖崽,心灵得到了质的净化,越看太子越糟心。

「今天你二皇兄被太傅打了一顿手板,是你干的?」

太子八九岁年纪,也是个赏心悦目的崽,就是坑人有点狠,「我只不过是让人夸了一下那种墨,谁知道他这么蠢,真去用了。」墨第二天全消,二皇子熬夜做的功课没了,于是挨了一顿打。

皇后再度扶额,「你找二皇子麻烦,德妃肯定会来找我麻烦。」

皇后怕麻烦,皇后最近只喜欢投喂乖崽。

太子,「她不会。她不敢的,你放心吧。」

信誓旦旦的样子,皇后也就没问他怎么做到的,捏着他的脸,忧心忡忡。

「我们家太子这么凶残。看来姬家祖传怕老婆的优秀基因就要在我儿子这里断代了。」

太子精致软萌的脸被捏得变形。

皇后挤出一连串假哭的眼泪。

太子嫌弃地用手把她扒拉开,小大人似的,微微抬着下巴,「本宫以后绝不会怕老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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