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的时候,被一户人家买了去,要我去给他们的四公子冲喜。
「姑娘,你啊,放心。嫁给我们四公子,以后的日子再不用愁吃喝了。」来接我的人这样对我说。
够了,我已经心动了。
我生来便是一个弃子,辗转流连于世十几载,也被大户人家买去过,但因生得一副好颜色,每每又被主母赶了出来。后来,因为我被弃出来太多次,再也没有人家愿意买我去。
我待在奴隶市场,衣不暖、食不饱,还要受人欺辱。
好不容易来了人要带我走,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我都会去的。
生逢乱世,命若浮萍,我在这世间受过的苦够多了,再也不怕更多了。
1
我进许宅的时候,垂眉敛目,不敢乱看一眼。
许老太太倒是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我,对着我的身段满意地点头,嘱咐我好生地照顾四公子后便让我下去了。
当天晚上,我便被人好生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抬入一个房间,面前覆了块桃红帕子。
直到一柄称挑开帕子,我才第一次见到我嫁的四公子。
他坐在轮椅上,穿着宽大的喜服,身形消瘦却很修长。两人同时坐着,我得抬头仰视他。
这般,更是看得他面色有些苍白,显出一股病态的孱弱来。他的眉目细细地看去并不算顶精致,睫毛却很长,低垂着眸子看我,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显得异常专注和温和。
我的心漏了一拍。
他看了看我,自己转了轮子,去桌上端了一盘糕点,递给我。
「嫁给我,以后要苦了你了。」
他声音并不嘹亮、有力,有些低哑,却让我眼眶微红,一滴泪滴下来,恰好落在他手上。
他蓦然慌起来,一只手顺着我的脸颊擦上我的眼角,哄着我:「不哭。」
我胡乱地点点头,却告诉他:「不苦。」
待我们皆换了寝衣躺在床上时,四公子突然撑着手坐起,往我这边覆了过来。
我不想慌的,可我实在害怕。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他狞笑着要我讨好他、取悦他。后来我颤抖着拿了脑后的银簪子狠狠地插上他的后背。
血流如注。
我也被打得半死,寒冬腊月被丢入雪地中。
可是天公不作美,偏让我捡回一条命来。
此后,我懂得了以灰涂脸,遮去自己太过瞩目的容颜。
可还是被那些老爷少爷们儿惦记。
我学坏了,也懂得虚与委蛇、临场作戏,为求得几天好日子。
我记得一个主母愤恨地骂我狐媚子,她面色狰狞,双目能喷出火来。后又被自己的夫婿掌掴倒在地上,骂她貌丑还善妒。
于是她之后寻了机会整整地掌掴了我五十掌,打得我口齿含血、头冒金星。
我本该恨她的,可我又不恨了。
我大抵明白了。
这世间女子,不管好看与不好看,只要是女子,便都是有罪的,便都是要遭人凌虐的。
我能问一句凭什么,可我改变不了。
2
「你怎么了?」我那新婚夫婿着急了来推我的肩膀,却不小心地触上我肩膀上前不久被奴隶贩子打的鞭伤。
我疼得闷哼一声,回过神来,才发觉我默言无声却满脸泪痕,而他并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掖了掖我的被角而已。
看我惊魂未定,他双目柔和又充满怜惜,轻轻地隔着一段空虚环着我,低声地安慰我:「别怕,我不动你。你是我的妻,以后我会护着你。」
「我是你的妾。」
「我此生也不会娶别人,妻与妾无甚区别。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
淡淡柔柔的声音一字一语地说着,我隔着他的怀抱看着跳动的烛火,突然生了从未有过的暖意。
短短地相处一晚上,他待我却比所有人都好,会哄我不哭,会让我不怕。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我微侧身子,避了伤口倚靠上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
他也不烦我。
后知后觉中,我突然生了几分羞愧。他娶我进门本是要我照顾他的,可现在却是他处处照顾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张了张口想唤我,许是发现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便问了出口。
「兰因,四公子,我叫兰因。」我眨了眨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告诉他。
我这样卑微的身份,本不配这样的名字。
可之前一个调教我的人,见我姿色好,生了心思,不仅为我取了个雅致的名字,还叫人来教我琴棋书画,以便以后卖个好价钱。
我前前后后有过很多很多名字,可我最喜欢这个。读来口齿生香,使我偶尔也能幻想我本也是个大家闺秀,而不是这般肮脏地在泥泞中挣扎的人。
「兰因。」他低声地唤了几声,我一一地应下,心尖颤了颤,有股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唤过几声,又道:「我叫许清洲。兰因,不要唤我四公子。」
我柔顺地点点头,试探着唤他:「清洲?」
「嗯。」他笑了笑。「兰因叫得真好听。」
我突然觉得,在这春色凋尽的冬天,我却遇见了我此生唯一的一抹春色。
3
许清洲,端方君子。
他虽从不问我经历过什么,却处处小心地呵护。说过不碰我,哪怕同寝一塌,也与我隔着极有分寸的距离。
只是……
我却好像不是个安分的。
「四公子!」醒来时,我猛然瞧见一张他的大脸,才发现我趴在他胸口上。
惊慌之下我赶紧起身,往他身下看去。
「我有没有压疼你的腿?」
许清洲上面三个哥哥都是驰骋沙场的儿郎,独独许清洲遇了变故,将腿摔断了。因此之故,他再也无法站起来。而且身体长期得不到锻炼,体质也虚弱,一日不如一日。
我便是这么来冲喜的。
可若是第一天早晨,便让我压伤了他的腿,我可又要被弃出去了。
「兰因不必惊慌,我无事。」
他说话时总是有一股独特的味道,一字一句地说来,就像春风,让人舒适得紧。
可转而他又似笑非笑地瞅着我:「你昨晚答应了叫我什么?」
我反悔了,此刻他又不像是春风了,而像了夏天的热风,令人从心底里开始燥热起来。
我本不是扭捏的性子,被他这样盯着,耳尖却忍不住红了,才懦懦地喊他:「清洲。」
他满意了,撑起手就要下地,吓得我连忙去帮他。
他挥手便拒绝我:「你再多睡睡。」
我大着胆子握住他的胳膊,仰着脸看他,真挚地道:「清洲待兰因好,兰因便想待清洲更好。」
「好。」他莞尔一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竟有了些醉意。
平生见过不少好看的人,可从未见过如他这么好看的,全身上下,眉目鼻唇,处处好看到了我的心坎里。
许宅老爷年轻时立了功勋,在战场上陨了。三个年长的公子又接连地上了战场。如今的许宅,主子只有许老太太、许夫人和许清洲。
见我和许清洲二人关系不错,许老太太和许夫人都十分欢喜。尤其是看着许清洲比往日多吃了一碗饭,更是赏了我不少东西。
「我若多吃一碗饭便能让祖母和娘这么喜欢你,那我可要天天都多吃一碗饭。」
推着许清洲回院子时,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哭笑不得,又心里暖暖。
从小到大,有何人为我这般考虑过?
「清洲要量力而行,不要逞强。」
许清洲性情太好,我很快地便蹬鼻子上脸,放开了胆子与他对话。
我推着他,小心地走在刚除了落雪的小道上。旁边还开了几只红梅,映着雪景美极了。耳边只有车轱辘慢慢的声响,我一时之间只觉得岁月静好。
许清洲却皱了皱眉头,反头来看我。
「我在你心中便这么孱弱?连多一碗饭都吃不下?」
我愣在原地,也忘了推他,分不清他是真恼还是假恼。可我骨子里的低贱卑微让我相信了前者,或者说不得不听从前者。
我当即跪了下来,求他:「公子莫怪,是兰因多嘴了。」
耳边只闻他轻轻地叹息,车轱辘响了响,他对着我,握上了我冰凉的手。
「兰因快起来,我没有怪你。」
等我起来,他瞥见我那已经微微湿润的膝盖处。眼中划过懊恼,忙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我,又从怀中抽出个白净的帕子,仔细地擦了擦那湿处。
我直愣愣地站着,也没来得及反应,直到一根玉白的手指抵上我的额头。
「真是个较真的姑娘啊。」
语气中是微微的叹息和无可奈何,可我却蓦然地心跳快了许多,一股隐蔽又欢喜的情绪漫上心头。
我想我完了,我彻底地栽了。
我贪得无厌,还想得寸进尺。
4
可偏偏许清洲从不怪我的得寸进尺。
我不想与他憋我的心事,我告诉他我的心意。
他只是稍稍地愣了一会会儿,随即眼睛亮了起来,手摸上我的头发。
「多好啊,兰因。」
「我是你的夫。」
「你本该对我得寸进尺的。」
「我也想对你得寸进尺啊。」
我想哭。
太欢喜了。
此生从未想过会遇上这般清风霁月、温柔耐心之人。
我才晓得先前经受过的苦痛的意义。
如果为遇上他,我要遭上多少罪,受上多少痛,我都愿意的。
因为他终会带着一身的光来抚慰我所有的伤口。
「别哭。」他手指揩去我的泪珠。
我笑着将他的手抵上他的唇:「你尝尝看是何滋味?」
他也不嫌脏,伸了粉红的舌尖,轻轻地舔过那颗泪珠。
本来我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看着他这般认真的姿态,却不觉地红了脸颊,恍惚生了他在温柔……对待我的意思。
「甜的。」他弯起眸子,又重复道,「兰因,是甜的。」
「就算是甜的,也不要浪费。我会心疼的。」
我忍不住又哭又笑,狼狈得紧,后听他说心疼,我胡乱地擦了把泪,靠在他膝上,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
「许清洲,你别想甩开我了。不管你弃不弃我,我都要生死相随。」
许清洲攥着我的指尖,亦回我:「兰因,我不会。我必不离不弃。」
和许清洲互通心意后,我巴不得他从头到脚处处经由我手。
我为他缝衣制靴,为他挽发戴冠。
他本心疼我劳累要拒绝我,可后来又换了一种方式来疼惜我。
他自此爱上了为我描眉点唇、盘发插钗。
「兰因真是美极了。」他收了黛笔,言笑晏晏地夸我。
我没有一丝不好意思,自小到大有多少人夸我好看,可都带着我不喜欢的情绪。
只有许清洲,像一摊清水似的,不藏污纳垢,只是单纯且真挚地夸我好看。
我盯着他,徐徐地笑开,刻意地带了点魅惑。
他从未见过我这副模样,不由得俊脸微红,双目四处流连,就是不敢落在我脸上。
「清洲为何不敢看我?」我故意地问他。
「我怕我忍不住。」
5
城中据说来了个医术高超的老先生。
我动了心思,挑了个合适的时机说了说。
许老太太和许夫人听了倒很是同意,表示全力地支持我。
就是许清洲,当即面色不虞地道:「这腿都坏了多少年了,前前后后地寻过多少大夫?早就要死心了。」
我当即心下一个咯噔,突然心里一酸。我光顾着许清洲多么温柔明朗,却忘却了他也一身病痛,备受煎熬。
我没再提,却并未打消我的心思。
过了几天,我例行替他揉捏着活血不畅的双腿之时。
他突然哑声地问我:「兰因。我是不是很丑?我的腿是不是很可怕?」
他多日来的惶恐、害怕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我又欣慰又难受。
「不丑,清洲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
「可余生漫漫,你慢慢地意识到你的夫君身体有残,是个巨大的累赘,也会后悔吧?」他低着头,眼也垂着,独那像小扇子般的睫毛不安地颤动。
我心疼到心绞,便松了在他腿上的双手,一手环去他的脖颈,一手环去他的腰间,凑了头去吻他,又急又凶。
吻着吻着,我尝到了苦涩的泪水,不知道是谁的。
「兰因,我害怕。」他将脸埋在我的肩上,颤颤抖抖地告诉我他有多难受。
「清洲不要怕。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轻地拍着他的背,一遍一遍地哄他。
终于,待二人情绪都平息了,他像下定了决心。
「兰因,我跟你去。」
「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与你一生欢喜。」
我望着他,再难自持。
原来在他那里,他可以不管自己,却不能不管我。
我说过生死相随,也知他寿命不长,可从未动摇过心思。
他也从不虚情假意地说:「兰因,若我走了,你便找个好人家再嫁了吧。」
他只会为了我克服心中的慌张害怕,就为求活得再长些,与我再久些。
6
第一次去了趟城郊,那位老先生未见我们。
我有些失落地走出来,许清洲拍了拍我的手,无声地安慰。
本就心情不愉,可偏偏还有烦人的东西要往上凑。
「兰因!」一个一身深绿衣、腰系粉荷包的公子作秀地摇摇折扇,见到我在此有些惊讶。
「王公子,麻烦让一让。」我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一句。
「这是你的谁!」那王公子却不识趣,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许清洲,双目瞪火。
「在下是她的夫君。」许清洲虽还笑着,眼神却冷了下来。
「贱种!这就巴上下家了?」王公子啐了我一口,随即轻佻地嘲笑,「你嫌弃我,可你这瘸子夫婿,恐怕更不行吧?」
我气得颤抖,他辱我可以,却不能辱如清风朗月的许清洲。
我松了许清洲的轮椅,发狠地冲上去掐着他的脖子迫使他弯下来,迅速地取了头上的簪子,对准他的太阳穴。
「你再乱说话,我今日便让你血溅三尺,命断于此!」
「你敢?」他憋红了张脸,却挣不开我。
我虽是个女子,但从小做过的粗活重活不胜枚举,又经常招人欺辱,更是心硬又力大,发起狠来,这些锦衣玉食又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也奈何不了我。
何况我如今不在他家中,干甚忍气吞声?
我冷笑出声,簪子划破他的皮肤。
这时我想不起来我要保命,大不了他的人寻仇来,我这一条贱命不要了。
「兰因,回来!」许清洲在我身后喊。
我突然不敢松手了,我的许清洲啊。
就这样,撞破了我此前那么污浊不堪的往事。
「兰因,回来!」许清洲咳嗽几声,又唤了我一句。
我终是松了手。
王公子喘着气,愤恨又恶毒地瞪着我。
「你不是来看腿的吗?」我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瞥过他两腿之间处。
「你再不乖,看的可就不止腿了。」
王公子患有隐疾,是不举之症。
可人又色心极大,欲要玷污我的时候,这桩秘闻被我知了去。
他脸皮薄又好面子,来看这种病,自然不敢带人来。
所以倒是方便我行暴。
王公子瑟缩一下,骂我:「疯子!」
我勾起嘴角,看着他擦身而过。
等人进了老先生的门,我才转身,遇上许清洲明亮又清澈的眼。
「我……」我生了几分怯意,生怕他看见我如此一面便就此嫌弃了我。
他只是推了推轮子,到我面前来,牵住我的手。
「我的兰因受苦了,是我无能。」
我看他有些失神落魄,忙紧握住他的手。
「不曾。我不曾受苦。清洲也不曾无能。」
7
因着上次被拒之门外,我便不再带上许清洲。一个人日日来求,老先生若是不见我,我便站在门口,一直等着。
期间看过很多人来求医,我一问来,无一人见得到老先生。
据说老先生不打算久留,而且已经停医许久了。
我如何肯甘心?
这是我遇上的唯一的机会了。
如今已过隆冬,步入春季,却乍暖还寒,十分折腾人。
我日日守着,染上了风寒。
回家时,许清洲攥着我冰凉的指尖,心疼得眼都红了。
「兰因,不要去了。」
「我不。他还未走,我便有机会。」
我从前最听许清洲的话,事事都依着他,唯独这一件,偏要执着。
「那也等病好了再去。」
「我这人粗贱,身子特好。没事。」我摇头反驳。
许清洲气得手都在抖,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压着我的头进了他的怀里。
我又像往常一样等在门口,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头昏脑胀。
恍惚间,一个女童朝我走来,手中端着一碗热药。
「你发了热,快把药吃了。」
我心里一喜,根本顾不过来我发了热,只知道问她:「是老先生让你来的吗?」
女童摇摇头:「我爷爷很早就不看病了。」
我不肯,偏要求她:「我求求你,可不可以帮我引荐一下?我夫君体弱有疾……老先生是我们……仅剩的希望了……」
她那双大眼睛里划过同情,面上有些犹豫,却还是很有原则。
「你先将药吃了吧,我去试试看。不过他若不愿意,你不用来浪费时间了,尽早找别人吧。」
我欢喜地点头,囫囵地吞下那碗热药,烫得我直吸气。
「世间情,竟是这般?」我似乎听见她懵懂地疑问。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直到日暮渐起,我再未见过那个女童。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下去,有些悲戚。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就能成的。
等到我失魂落魄走时,一只小手拉上我的衣袖。
她面有急色,气喘吁吁:「明日辰时一刻,过期不候。」
我那颗心猛地又被人拉了上去。
我跪下来,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多谢。」
8
一早,出门时。
我拢了拢许清洲的披风,又摸了摸他的脸,安慰他:「别怕。」
「男子汉大丈夫,我何曾言过怕?」许清洲眉毛一挑,反问我。
嘴硬。
我心里想。
也不知道先前是谁抱着我哭得可怜兮兮地喊:「兰因,我怕。」
可我不拆穿他。
见到了老先生,他说许清洲的腿很麻烦,要治必须再断一次腿,重新接骨,训练修养一年,能不能好还不一定。
其中苦痛,非常人能忍。
我光听着就开始疼了。
可许清洲神色如常,立即回:「我敢。」
待谢过老先生,我们出去时。
我小着声音夸他:「清洲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太勇敢了!」
他被夸得耳尖微红,道:「我不想辜负你的心血。」
我捏了捏他的耳骨,又摸了摸他的耳尖,凑上去吹了一口气,问他:「就只是为了我吗?」
他是这样说的:「当然也为了我。我想站在你身边,想抱着你转圈,想与你生孩子。」
前面我还听得直点头,听到最后一句,我忍不住红了脸颊,小心地打他肩膀。
「在外面呢!」
他笑了笑,不说话了。
许清洲腿有疾,行不得房。偏偏他每每还忍不住,憋得双目含泪,又悲又悔:「我恨断腿!小时候我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如今倒好了,好好的美人,只能看!」
他说断腿后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悔,就是为了这事。
我……
相处时日越久,越加亲密,许清洲的本性暴露无遗。
咳,尤其是在某些方面……
9
那天,老先生亲自来了许宅。
我与许清洲都清楚:与其再也站不起来,不如抓住机会,忍一时之痛,求一个希望。
可当老先生真的站在我面前,我意识到许清洲要遭这痛时,却失态了。
花尽心思去求的是我,突然心软不愿的也是我。
「你怎么比我还怕?」许清洲明明面色都白了几分,还故意地笑着调侃我。
我强自压了压心慌,不愿让他担心。
「我不怕,你也不怕。我等你好好地回来。」
而后,他入了那道门。
我与许老太太、许夫人守在门口。
我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心口直跳,突然怪起这时间怎得这般难熬。
「祖母、娘,你们要不先回去歇着吧,我守着。若是累坏了你们,清洲要心疼了。一有消息,我就派人去通知你们。」
许老太太年岁已大,干等着焦急也是等,不如去个清净地缓缓心情。
于是,许夫人点点头,搀着许老太太走了。
她们一走,我不再强作镇定,靠在红柱子上微微地发抖。
突然,我耳尖地听到一声闷哼。
心一揪,我趴上窗户,细细地再听,那闷哼声越来越清晰。
我忍不住落了泪来,胡乱地边擦眼泪边祈祷:
上天保佑,求你还我一个健康的许清洲。
他这样好的人,不要让他再受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先生走了出来,嘱咐了我许多才离去。
我一一地记下后,迫不及待地往内室跑。
许清洲疼得晕了过去,发间湿润,几缕发丝贴着面,衬着面色越白,没有一丝血色。
我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去擦他的脸,又轻轻地往他唇上盖下一个吻。
许老太太和许夫人见过他的情形后便走了,留我继续照顾他。
直到半夜,他才转醒。
我忙去将准备好的温水递过去,他就着喝了几口,突然猛地扎进我怀里。
「兰因,我好疼!都快疼死了!」
他啊,在我面前诚实得很,什么都告诉我,从不要男子所谓的面子。
我极喜欢他这般却又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抚过他脑后的发,一下一下地亲吻他的头顶。
他抬起头时,眼里还含着水色,越发惹人怜惜。
「我要不从今晚开始睡塌吧?」我瞧了瞧他那两条包裹严实的腿,「我怕晚间压到你,弄疼了你。」
他却不愿,有些闷闷不乐。
「我不想,没你我睡不着。」
我眼睛一转,凑近了他的耳边,小声地低语几句。
10
许清洲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真的?」
我不自在地挠了挠脸,点点头。
他摸上我的脸,含笑问:「脸红什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瞪他一眼,拍掉他的手。复又将他按下去塞进被窝里,掖了掖被角。
「睡觉。」
「我不困。」他睁着一双眸子看着我。
「大晚上的,我困。」我扯起嘴角,假意地笑道。
「好吧。」他点点脑袋,连耳朵也像耷拉下去了。
「别兴奋了。」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跟拍小动物似的。
难为他精神如此之好,白日还受过那样难忍的疼痛,晚上一下便忘得烟消云散,还喜不自禁地睡不着。
也不知道在兴奋些什么。
噢……不对……也许我是知道点儿的。
养腿的这段时间,许清洲爱上了雕刻。
整日拿着一块玉,拿着刻刀细细致致地刻,还躲躲藏藏地不许我看见。
我斜着眼笑他,也不探究,反正是予我的,迟早是要见的。
时间晃晃悠悠地过,许清洲的恢复速度完全超出了老先生的预期,日子总算越过越好了。
老先生最后一次来看的时候,说他的腿已经正常愈合了,以后可以慢慢地训练走起来了。
我欢喜地直点头应下,也没注意到老先生走时饱含着深意和戏谑的目光。
晚间,暖黄的烛火跳跃,将房内照得温暖又温馨。
许清洲递给我一只白玉簪子,上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
我哪怕猜到了他要送我东西,可知道的时候还是又惊又喜。
「我还从未送过你正式的礼物,与你也没有定情信物。所以趁着身体好了,想亲手雕一只簪子给你。想来想去,只有它最衬你。」
说完这些,他还故意地卖惨,举着双手到我眼前。
「我从未雕过,笨拙得很,废了几块玉,还把手也伤了几处。」
我瞧着那双漂亮的手上有着几道浅粉的伤疤,哭笑不得。
他手上的伤我是一早就知道的,当时就颇有些心疼地喊他「要不别雕了,换点别的也行」,他却很固执,不听我的话,如今却还跑来卖惨。
「所以呢?」
我握上他的手,轻轻柔柔地摩擦那几处疤痕,十分配合地问他。
却见他眸色越来越深,笑着看着我。
「你得补偿我,也送我一个礼物。」
11
「那等我准备一下吧。」我点头,倒也没拒绝。只是我先前没有准备,要准备一个合他心意的礼物需要些时间。
他亲手制给我,我肯定也得亲手做给他。我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思虑到底做什么了。
许清洲却以手遮嘴,凑到我耳畔,悄悄地道:「我早就想好了。」
我惊讶得一挑眉,这倒是省去我要抓耳挠腮纠结的工夫了。我来了兴趣,对此自然也是乐意至极。
「什么?」
他更压低了声音,用气音说了两个字。
我目一瞪,伸手轻轻地拍了下他。
「想什么呢?你不能剧烈运动!」
他撇撇嘴,有些委屈:「可你明明早就答应我了。」
我吸了口气,仔细地想了想,才想了起来。我与他分开睡时,曾哄着他:
「忍一忍,以后腿好了,就不分开了。到时你还能干点儿别的。」
这想了起来,我更加有理有据了起来。
「我说的是等你腿好了。」
他不从,据理力争:「可我已经好了。」
我想反驳,可又不能说腿还没好,这不是咒他吗?
于是只能严谨地说:「还没好全。」
「可先生说可以了,而且早就可以了,在没有治腿之前……」
他第一句时,还十分有力,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藏着几分懊恼和后悔。
「?」
我皱了皱眉,又不能怀疑老先生的权威性。
于是问他:「你腿不好,为什么可以啊?」
他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一个字来,后看我不耐地柳眉倒竖,才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回:「辛苦兰因……自己……咳……自己……。」
!!!!!!
听清楚之后,我呆滞在原地。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冲得我头晕目眩,连脸上烫得都要熟了。
我哪儿晓得,这种事情还能这样?
12
「咳咳咳咳~」我急促地咳嗽起来,蓦然想起老先生走时看我的那一眼,满含深意与戏谑。
我只觉得找个地洞钻起来都不能掩住这般羞耻又丢脸的事。
许清洲来拍我的背,我不领情,一把揪住他腰间的软肉,拧了拧。
「许清洲你怎么能在这么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那问这些东西!!」
「他是大夫……无事的。」他弱声地辩解。
我抚着胸口大口呼吸了几口,才冷静下来。
罢了罢了,老先生是个大夫,虽有戏谑之意,但肯定眨眼就忘了。
「所以……可以吗?」
他睁着期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手也不安分地攥上我的衣袖,微微地晃了晃。
他那副样子,竟然刻意蛊惑我!
我捂着那颗已经柔软得不行的心脏,哪儿能说得出不可以来?
我舍得吗?
我不舍得。
好吧,私心里,其实……我也想。
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地环上他的脖子,猛地亲了上去,亲得他面若桃花、目含秋水。
「小心我把你弄哭。」
他身子抖了抖,伸出指尖缓缓地擦过我的红唇,轻笑一声:「啧,好凶。」
长夜漫漫,红烛暖帐,适宜……度春宵。
13
后来,许清洲撑着拐杖也能站了起来,走上几步。
只是到底是双重获新生的腿,得好好地养着,不宜太过劳累。
但我已经很开心了。
尤其是许老太太和许夫人,看见许清洲站起来的那刻,欢喜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掉。
午间时,我伺候着刚锻炼过双腿的许清洲睡下,便被许老太太的人来传。
我进了福寿堂,见着许老太太和许夫人都坐在上首,觉得几分不对来。
许老太太性子端庄、威严,与我开门见山:「兰因,老身叫你来,是打算给洲儿娶妻。」
我被这话炸在原地,面上再做不出一分笑来。
「三位公子上了战场,婚事没有着落。如今家中只有洲儿一个男丁,又无子嗣。他现在腿渐渐地好了,适宜为家族开枝散叶了。」
许夫人见我脸色不好,倒是柔着声音来解释,还允诺我:「你对洲儿情深义重,洲儿也必不会负你。新夫人绝不敢欺到你头上来。如果你有忧虑,抬你做平妻也是可以的。」
许老太太见我不作声,皱了皱眉头,问我:「你不愿意?」
我吸了口气,攥着指尖:「这事,清洲知道吗?」
许老太太不以为意地道:「家中老身当家做主,洲儿最重孝道,必会同意。何况,再好的男人,又有哪个会嫌身边的女人多?再说了,老身只是看你确实做了许多事的份上,才来通知你。」
我忍不住心里冷笑连连。
通知我?
好一个通知我。
「兰因,你该懂得,作为女子,你应当贤惠,为丈夫考虑,接纳新的女子是你的必修课。我知你难受,但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好好地调整自己。」
温柔如水的许夫人挂着笑推心置腹地安慰我、教育我,我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只剩一颗心又冷又疼。
原先慈祥的许老太太和温和的许夫人,此刻这副样子,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是啊,自古……不就是这样吗?
等我出了门,还隐隐约约地听见许老夫人骂道:「她一个身份低贱的妾,也妄图独占洲儿?」
后又听见许夫人轻声细语地哄:「您别气,她过几天就明白了。」
14
过几天……就明白了吗?
「嘶!」我赶紧将被针扎到的食指放进嘴里,允去冒出的血珠。
许清洲闻声推了轮子来我身边,捉住我的手,将针线抽了出去,又拿了盒药膏为我细细致致地涂上。一边动作一边还皱着眉头道:「兰因,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盯着两人相交的手,说不出话来。
我敢和许老太太、许夫人呛气,可我根本不敢问许清洲他的想法。
自古百善孝为先,自古男人多薄情。
历史上、现实里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事了,我的奢想才是那个异类。
当我没有与许老太太、许夫人发生冲突的时候,许清洲愿意护我、爱我。
可若真让我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闹了冲突,他还会站在我这边吗?他会不会怪我不懂事?
如今他的腿越来越好,不再需要我小心细致地照顾。他健康正常、风华正茂,会不会也生了心思,欲左拥右抱?
我想去问,可我不敢去问。
我想得到答案,可我又怕得到答案。
「兰因?」他着急了来喊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抽出手,有些冷淡地摇头。
「没事。」
他看着我抽出去的手,惊得瞪大眼睛,有些委屈:「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你不开心了?」
我心底叹气,又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心绪不宁?为何对我如此冷淡?」正说着,他突然神色一变,又抓住我的手,握得很紧,慌张道:「难道你变心了?不再喜欢我了?又不知道如何与我说?」
我看他越说越离谱,神色越来越夸张,不由得嗤的一声笑出来。
他舒展了眉目,将我的手贴在他脸上,欣慰道:「总算笑了。」
我勾了勾嘴角,问他:「不怕我变心了?」
「你不会的。」
轻轻的、坚定的、充满依恋的声音响起,我蓦然就想通了。
与他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清洲,我……」
正当我要说时,一个少女趴在门口,探了脑袋,清脆地喊:「清洲哥哥。」
15
我闻声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湖绿色衣裙的女子,扎着个简单又清爽的发髻,发间也没有别的装饰,一条浅色流苏垂下,随着脑袋微动而摇晃。
她看见我,一愣,随即笑了笑,十分讨喜:「兰因姐姐。」
我礼貌地颔首,却有些笑不出来。
我知这个节点,能上门来的,想必是许老太太和许夫人看上的新夫人了。
「许夫人让我来找清洲哥哥请教些东西。兰因姐姐,我可以借用一下清洲哥哥吗?」她大眼扑闪扑闪,脸上还有些肉肉的,就这样趴在门边上,很是可爱又乖巧。
我却有些发笑,有什么东西需要避着我请教?
我将手从许清洲手中一点一点地抽出,面无表情。
「可以。」
等他们走后,我根本压不住心里的冷寂和酸涩,竟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只看见林若若推着许清洲,还不时地说着什么逗他笑。
许清洲也很是配合,时而点头,时而微笑。
男子温润,女子娇俏,实在是相配。
这般美好的画面,却扎伤了我的眼,让我心都抖起来。
我受不住。
我从前算是个隐忍、柔顺的女子,从不奢望情情爱爱,只想着保全性命。
但遇上许清洲,我骨子里的贪欲和偏执慢慢地滋生。
我原来也想过许夫人说的话,试图劝劝自己,这是违背女子道德的。
可它根本压也压不住,就像一条罪恶的毒蛇,缠着我的心脏,慢慢地收缩。
我兰因要与他许清洲生死相随。
我要他一生一世只与我在一处,眼里再没有别的女子。
可许清洲呢?
他愿意吗?
我突然想起,许清洲笃定地说:「你不会的。」
会不会里面也存着认定我兰因无所依靠,离不得他的意思呢?
想着想着,我只觉得我太卑劣了,我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光风霁月的许清洲。
揣测他也许会顺从老夫人的心意。
揣测他也许会轻贱我,认定我离不得他。
揣测他也许会喜新厌旧,坐享齐人之福。
等他回来时,我不经意地问许清洲:「你觉得若若如何?」
他想了想,很是认真地评价:「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总之是个不错的姑娘。」
我指尖抖了抖。
「是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问:这般不错的姑娘,适宜做你夫人吗?
16
林若若也不完全是找许清洲,偶尔也会找我。
比如这次。
她双手撑着下颌眯着眼笑,头自在地微微摇晃,不似一般大家闺秀。
「兰因姐姐,清洲哥哥说你最喜欢这个地方的茶。」
我没有搭她的话,只是失神地盯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茶。
茶叶上下起伏,仿佛在挣扎,又仿佛在沉迷,就像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看了看,我又将目光移到林若若脸上。
她有着一双弯弯细细的眉毛,眼睛又大又圆,睫毛扑闪,尤为灵动。鼻头和脸颊有些肉感,嘴唇也是水嘟嘟的。
豆蔻少女,处在人生最为美好的时候,真是好看啊。
她比我要年轻,娇俏、纯净,出身商贾之家,家底殷实。
许家看似是个大家,但实则已渐渐衰弱。当家老爷逝世,三个公子上了战场,家中许清洲病弱有残,许老太太年老体衰,只剩许夫人勉强地经营着几个铺子,维持家计。
后来我被纳了进来,许清洲又逐渐健康,便是他主账本,我主运营,但在人脉上总是少人帮忙,做得不温不火。
若要我中肯地说上一句,我也要说林若若与许清洲很是般配。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兰因姐姐。」林若若嘴巴嗫嚅,似犹豫许久,才笑地羞涩与我悄悄地细语,「许老夫人说过几日便让清洲哥哥去我家里提亲。」
她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沉一分。
许清洲……你原来早就同意了吗?
我实在笑不出来,也不愿在她面前红了眼眶哭出来。
她自顾自地沉浸在喜悦中,也没发现我的异常。
「兰因姐姐,以后我们就是真的姐妹了。清洲哥哥尊你、敬你,我也会如他一般待你的。虽我是正妻,但我们都是要一起照顾清洲哥哥的。」
她小脸认真,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突然明白许老太太和许夫人为何看上她了。
这般体恤夫君、大度容忍,确实是女子的典范,与我这不懂事之人实在不同。
这样的姑娘,连我都讨厌不起来。
可她喜欢许清洲啊……喜欢我的许清洲啊……
以后她还会枕在许清洲手上,扑到许清洲怀里,甚至为许清洲生儿育女。
我又如何能喜欢上她呢?
17
「洲儿。」许老太太饭后擦了擦嘴,说起了正事。
「我和你娘觉得若若是挺不错一姑娘。她这些日子也常来寻你,你们应是相处不错。」
我坐在座位上,听见这话,心一坠,只觉得浑身冰冷,甚至已经微微地颤抖起来。
「你挑个合适的日子去人家家里提亲,娶她为妻。」
许老太太面色还带了笑容,显得十分亲切,与那日对我的不满和怨怪不同。
我却完全不敢去看我身旁许清洲的神情,我甚至想逃离。
却不想许清洲听见这话,不是答应下来,而是气恼又疑惑地发问:「祖母,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一时愣住,他怎会不知道呢?
「我已有兰因,此生不打算娶别人。」他看我惊讶地朝他看来,还伸了一只手来握住我冰凉的手,轻轻地抚了抚,似在安慰。
许老太太皱了皱眉头,不悦地看向我,语气有些冷硬:
「这件事兰因知晓。我还以为她想通后告诉了你。毕竟她一个妾,怎能独占你?」
许清洲似乎没与人争辩过,急得从脸到脖子全红了。
「不是她要独占我,是我只喜欢她!」
「那若若呢?」
「我与若若没有男女之情,我待她只若兄长,而且她也有了心仪之人。这些日子她来找我也是请教如何与心上人相处,我……」
许清洲话还没说完,便被不耐烦的许老太太打断:「可我问过若若了,她心仪你。」
许清洲这才反应过来。
是了,若要请教如何与心上人相处,寻女子去问总是更妥当的。
他当时还只当兰因似乎不喜欢林若若,林若若这才转而求其次地找上他。
原来……是这样。
「可我不心仪她!」
我从未见过许清洲这副样子。急得面红脖子粗的,一双眼睛还含着忧心和气恼地望着我。
许老太太被驳了面子,双手抚上胸口,急促地喘了喘:「你这是要违背我的心意?」
许夫人见此,忙过去拍着许老太太的后背,给她舒着气,带着指责地道:「兰因不懂事,洲儿你怎得也不懂事?你知道娶林若若对你、对许家有多重要吗?」
许清洲本看着许老太太一急,有些松动,甚至要推了轮子过去。可一听见这话,当即不可置信地望向许夫人。
「娘!」
「好了好了,这事容后再议。」许夫人眼神一闪,妥协地移开话题。
「什么容后!不准容后!」许老太太却被这话刺着了,面色通红地拍了拍椅子的把手。
「你娶不娶?」
「不娶!」
许清洲话一落,许老太太当即一手抚胸一手掩面哭诉道:「你竟为了兰因忤逆我!当初就不该让兰因进门!」
许夫人一脸急色和忧心地拍着她,哄着她。
「你个不肖子孙,竟要活活地气死我!」许老太太又伸出指尖,颤颤巍巍地指着许清洲,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样子。
我看着这眼前的一切,觉得荒诞至极。
18
「祖母。」许清洲眼一热,里面是又心疼又气急。
可他竟自己下了轮椅,「扑通」一声跪在冷硬的地上,磕了个重重的头。
「清洲只要兰因,清洲会撑起许家。望祖母不要逼我了。」
我惊慌地赶紧扑过去要扶着他起来,忍不住眼眶红了,噙着泪水,骂他:「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你腿还没好全!」
许清洲却不管我,跪在地上,看着那上首的两人,抖着声音道:「如果腿好了,就要这样。那我的腿不要好了。」
说罢,他捏紧拳头狠狠地往腿上砸去。
我听见他疼得闷哼,哭得稀里哗啦地去抢他的拳头。
「我不准。」我捏紧他的手,直冲他摇头。
我如何还能不明白?
许清洲待我的情意从不作假。
可笑我先前还那般不信任他,冷落他。
「洲儿啊!」许老太太冲过来,拉着许清洲的手臂,要拽他起来,「你先起来……你先起来……」
许夫人抽了块帕子抹了抹眼角,不知好好地怎会闹到这个地步。
「清洲不孝,就让清洲长跪不起吧,让清洲给祖母请罪。您别为难兰因。」许清洲不管不顾地又磕了几个响头。
我看不下去,流着泪,也跪下,一个一个地磕头。
「是兰因的错,是兰因有罪,是兰因小气善妒,不守女德。」
「你……说我逼你……可你又何曾不是在逼我?」许老太太抖着指尖,红着眼问许清洲。
许清洲闻言一颤,心底里涌现出愧疚。
「罢了。你既能为了她做到这个份儿上,我不管了。」
许老太太终是妥协,就着许夫人的力道站起来,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
「兰因,你还不扶他起来?」
我闻声,胡乱地点头,隔着泪眼去看许清洲,用力地将他扶上轮椅,又从怀里拿了帕子去擦他的汗和泪。
「你们回去吧。」许老太太闭着眼,揉着眉头。
等我将许清洲扶上床,掀了他的裤腿卷上去,看见膝盖和大腿上的红块,心疼得泪直掉。
我一边拧了帕子擦上去一边问他:「清洲,你疼不疼?」
他吸了口气,可怜巴巴地开口:「我疼。兰因,我疼。可我的心更疼。」
「你竟什么都不告诉我。傻姑娘,我竟让你受了那么久的委屈。」
我放了帕子,扑进他的怀里。
「你才傻,好不容易治的双腿,却这样折腾它。」
他摸了摸我的发,声音低低的。
「若腿好了,就要一直委屈你,这双腿不要也罢。」
我哪儿还忍得了。
他是这样好的许清洲啊。
「是我不好,是我小肚鸡肠,我枉自揣测你,不信任你。我怕你不再需要我,我怕你嫌我身份低贱,我怕你喜新厌旧,我怕……」
我还没说完,便被许清洲一把按着脑袋堵住了嘴。
鼻息间是他熟悉又炽热的味道,我闭了眼,环上他的脖子,用力地回吻了过去。
等我们气喘吁吁地分开,许清洲拉了我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兰因,你听。」他的手覆在我手上,眼里还有着残存的泪花,却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
「我不会。」
「兰因,我不会弃你。」
「此生,我只会要你一人。」
19
这件事到底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我与许清洲去林家道歉赔礼。
林家知晓许清洲从头到底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林老爷气得破口大骂。还是林若若哭着拉着他求着他才罢休。
「谢谢你,若若。」我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生出几分不忍和愧疚来。
林若若边抽噎边摇头:「他只喜欢你,我能怎么办?我虽喜欢他,可也不会逼他。」
我叹了气,递给她一块帕子。
「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定有男子珍你、爱你。」
「肯定的!我是这般好的姑娘!许清洲不要我是他的损失!我以后肯定会找到比他更好的男子!」
林若若接过帕子,擦了擦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许清洲,凶狠狠地放话。
许清洲弯着双目,点头道:「好。」
我推着许清洲慢慢地离去,身后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我的心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是啊。
「情」这一字,煞是磨人。
失去自己喜欢的男子,又如何能不难过呢?
若要我失去许清洲,我只怕也要哭得肝肠寸断。
可我终究还是那个幸运的人。想到此,我不由得去抓许清洲的手,握得紧紧的。
「许清洲,遇见你真好。」
我很少连名带姓地唤他,此刻是真的带着满心的感动和感叹。
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商贩的叫卖声、孩提的嬉戏声,仿佛都沦为了虚无。
我只看得见许清洲。
许清洲珍重地将我的手抵上他的唇,真挚地盖下一吻。
「兰因,我亦是。」
「你们羞羞。」一个圆脸男童从我们身边经过,捂着一只眼睛,大声地叫嚷。
四周的人闻声来看我们,忍不住扑嗤地笑了。
「不好意思啊。」孩子的娘亲连忙来抱他,脸上有些愧意,而后看见我和许清洲交握的双手,眸子中闪过羡慕。
我浅笑着摇摇头,继续推着许清洲走。
后来,我突然反头看了一眼。
男童的父亲站在一边,看着抱着男童来的母亲,脸上本有不耐,似乎正要开口训斥。
男童却拉着母亲的手,递到父亲嘴边,而后笑着拍手:「我爹也亲了我娘!」
那位父亲所有的气泄了下去,还忍不住笑起来。那位母亲也是两眼微亮,有些娇羞。
我的心突然就柔软起来。
「兰因,你在看什么?」许清洲看我失神,也反头看了看,有些疑惑。
我弯了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地与他说:「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20
最近,城内涌进了许多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我一日巡视完铺子,就见两个浑身污秽的男子为地上一个发脏、发臭的馒头打架。
都说众生皆苦,佛度人间。
当朝极兴佛教,怎得还是一副人间乱象?
我心生不忍,与许清洲说了一番,隔天一起去了流民地施粥。
大把大把的流民像发了疯的野狗般朝我们冲过来,带着我和许清洲险些被撞倒。
后来半是威胁半是教育,这才将秩序稳定下来。
「姑娘,你才是活菩萨啊。」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举着个破了角的碗,眼里含着热泪。
我拾起勺子给他盛粥,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是活菩萨,只是同是世间受苦人,只是我的处境还算好一些罢了。
中午天热,流民身上弥漫着一股臭气。不知是天闷得不舒服,还是气味熏得不舒服,我将勺给了他人,跑到一边,扶着树,侧身干吐。
许清洲推了轮子来我身边,有些担心。
「兰因,你怎么样?」
我难受得紧,指甲控制不住力道,扣进了树中,诚实道:「不太舒服。」
「我带你回家。」许清洲说着就要下了轮椅,欲来抱我,被我制止。
他到底腿还是刚刚愈合不久,经过这些日子练习,虽能行走一段,却还是无法像个真正的正常人一般。
我忍了忍腹中翻滚的恶心,走到他身后,推着他走。
「现在好多了。」
跟伙计们打了声招呼,我与许清洲回了许宅。
许夫人看见我面色发白,不禁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娘,麻烦你喊人去请个大夫。」许清洲急急地对她说,后又与我坐在了正堂一旁,递了我一杯茶水。
许夫人见此赶紧点头,出去了。
等到大夫来,他面色严肃地诊着我的脉。那副样子,把许清洲吓得似没了魂魄。我有些好笑,拍着他让他安心。
许久,大夫捋着胡须道:「恭喜夫人了,你有孕了。」
话一落,在场的许清洲和许夫人瞪大了双眼,随即都是喜不自禁。
尤其是许清洲,一副傻呆了的样子,反复地拊掌,嘴中喃喃:「孩子?孩子!」
「兰因,我要当爹啦!」他回过神来,双目亮得惊人,嘴角都快翘到眼角去了。
「赏!」许夫人让人把大夫带下去,转身去找许老太太报喜了。
我按了按许清洲的嘴角,笑道:「恭喜你,你的勤奋没有白费。」
说起这事,许清洲反而想起什么,下拉了嘴角,有些不高兴。
「那以后我是不是不能碰你了?」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还有些可怜。
「是的,忍一忍吧。孩子他爹。」我摸上他脑袋,揉了揉。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听见这称呼,又傻笑起来。
21
当天晚上,许清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困得已经迷迷糊糊时,听见他用气声凑到我耳畔说:「兰因,孩子叫什么啊?」
我勉强地睁了睁眼,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啪」上他的脸,嘟嘟囔囔:「睡觉!」
他皱了皱脸,轻叹一声:「哎,我睡不着。」
我发现许清洲有个小习惯,每当心情好到极致,便无法入睡。
可我真是个无情的女人。我「嗯」了一声,翻了个身:「那别吵我。」
「噢……」许清洲咬着下唇,有些可怜唧唧。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看着许清洲眼下那一片青黑,无奈地扶额。
他从枕边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整整有三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兰因,你看!我想了一晚上的名字!」
我默了默,有些难以言尽地望着他,莫名有种有了孩子却赔了丈夫的感觉。
「诶。」我接过来那几张纸,给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他不放心地叮嘱我:「你好好挑挑。」
我瞥过那些个一笔一画写得认真的名字,忍不住笑了笑,答应下来。
他看我没有如昨晚那般敷衍,总算放心,沉沉地睡过去。
因着这个孩子,这些日子来许老太太终于对我有了几分好颜色。许夫人也是让我在家中好好地养胎,至于铺子她会去照看。
许清洲就更是夸张了,从早到晚日日地盯着我,生活处处经由他手。
每个晚上还会趴在我肚子上听动静,那副认真模样,让人好笑得紧。
「孩子还太小了,你听不到的。」
他伸出一只指尖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大夫说过不久就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了。我要第一时间听到。」
他脑袋贴在我尚算平坦的肚子上,微微地转了转,确定真听不到,才直起身来捏我的身子。
我乐得眯着眼享受,直到那原本替我按摩的手不规矩地往我衣下探,慢慢地游移。
我睁开眼睛,打了一下他的手:「往哪儿摸呢?」
他眨眨眼,一派温和纯良的样子。
「我没乱摸,给你按摩呢。」
我点点头,合了眸子继续酝酿睡意。
不久,「啪」的一声,我又打上他的手:「说谎。」
他干脆不装了,弯了身子哄着我:「兰因,我不动你,我就摸摸。」
我:「……」
「不行。」我果断地拒绝。
否则,到时候两人又要难受了。
「兰因,你好凶。」他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躺下来,抱着我,小声地指责。
我默默地反思了一下:好吧,是凶了。
大概是……恃宠而骄了吧。
22
源源不断的流民从南城门涌入,已经极大地干扰到城中秩序。
许夫人连着几天回来都要感叹一番。
后来,府尹下令将流民都安置在了城外。
因着南边夏雨连绵,发了大水,流民往南边而来,大多发了疟疾。
城中大批大夫前往照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都道天子昏庸无能,惹怒了天道,这才降下数次灾祸。
一天,一批官吏进了许宅,嘴上说着要缴税。
「官爷,不是才交过税吗?」许清洲皱着眉头问。
「前线战争僵持,缺少物资,迫不得已才又要缴税。」领头的人这样说。「何况你们家中三子都在战场,肯定都会支持吧?」
「这倒是……不假。」许夫人点头,却有些为难,「但我们家中如今多是妇人,只堪堪地维持家用。何况我家四子不久前治了腿,耗了一大笔钱,后又为安抚流民出了不少。如今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子啊。」
官爷却不管,摇摇头:「你们想想办法吧。」
一家人无奈,精打细算,又将家中的一批装饰品和铺子的成品变卖,这才又挪出了一笔钱。
缴税的那天,官爷却不满意,皱着眉头道:「你这白银不纯,根本达不到标准。」
「这……」
不等我们解释,官爷让我们回去继续集钱。
当朝以征收白银为赋税标准,可白银几乎都控制在贵族官吏、富商豪强手中。许家不算顶富贵,手中白银有限,何况上半年消耗大,于是只能拿许多物件去交换白银。这本就是高价入、低价出的买卖,如今还得集,对许家来说实在是重负。
可若要往别处借银子,以许家如今的能力,还银子加上利息也是一项重负,若无法按时还上,利息只会越滚越大。
不等我们纠结完做出决定,官吏已等不及,带了一批人闯入许宅,甚至开始东瞧西翻。
许老太太急得满脸的汗,拼命地拦住他们,可被一人一柄枪掀翻在地。
宅内惊叫声连连,我咬着牙质问:「官爷,您这就不妥了。只有逮捕刑犯才能携带武器、使用暴力进入民宅。我们许家哪里有犯人?」
领头人掏出一块牌子,举着说道:「我有官府信牌。你们虽没有犯人,却有不按时缴税的罪人。」
23
官吏惯是强势的。
因着他们拿走了那柄摆放在前堂许老先生生前最喜爱的剑以及数几个有特殊意义的珍贵物件。
这让摔倒在地的许老太太刚刚被扶着起身又气晕了过去。
可我们没有一点办法,哪怕一点点。
而许老太太因那一跤导致她身体迅速地衰弱,加上心气不顺,整整三天,她以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瘦下去,连清醒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大夫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沉重地叹了声气,又摇了摇头。
我们却都明白了。
许夫人捂着帕子,哭得泣不成声。
我心里也是难受得紧,虽说许老太太对我有些隔阂,可到底是个长辈,心地不坏。我也是尊她、敬她的。
「兰因,你当心着点身子。」许清洲来到我身旁,轻轻地环住我。
他面色沉沉,眼眶微红,双唇紧抿,分明一副悲痛到极致的模样,却还要分心来照顾我。
我乖顺地点头,将头埋入他怀中,蹭了蹭。
后来,许老太太有时候神志不清,常常梦到故人。
她喃喃:「许老头,我……我对不住……你啊。」
我们每每听了总是忍不住想落泪。
她有一天清醒了片刻,特意地唤我、嘱咐我:「兰因,你是个好人。好好地照顾洲儿和夫人,噢……还有我重孙。」
我握住她颤抖的手,重重地点头。
她又叹了口气:「哎,身子骨不行了,还想见见我重孙呢。」
我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又拉着她的手到我肚子上。
她缓缓地摸了摸,笑着点点头,又合了目。
当天晚上,她便走了,悄无声息的,闭着眸子,就像睡着了,可身子却是凉的。
家中一片压抑的呜咽声,许清洲到底是男儿,主持着好好地处理了她的身后事。
白素挂,丧乐起,灵堂上燃着香,袅袅上升,模糊了人的视线。
因着我是孕妇,按照规矩,不可入灵堂,许清洲便代我上了香,磕了头。
我站在外边,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灵堂,突然感到有些空寂。
我此前辗转流连时,途中见过不少人死亡,后被人买入府中,也见过不少婢女被主人家弄死,残忍且血腥。
初时还很是害怕,后见得多了,我便渐渐地麻木了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般切实地感受过悲痛这种情绪。
在我心中,她早就是我的亲人。
24
待许老太太入土为安后,许家裁员了一部分家奴。
许清洲顾虑到外面太乱,让许夫人跑来跑去终是不妥,于是私底下同我商量以后铺子由他去照看。
我默了默,终是点了头。
我是心疼他的,这跑来跑去实在劳累,他那双腿该是好好地休养的。可是家中这个情况,缺他不可。
我叹了声气:「这个孩子来的时机不妙,否则我就能帮你分担些了。」
他面色严肃,一根手指抵上我的唇,摇摇头。
「兰因,不可胡语。」
言罢,他像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严厉,顿时软了神色,握上我的手捏了捏。
「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的,不要怪她。」
我笑着点头,应下了。
可每每晚上等许清洲回来,看着他一身疲意,总是难受。
我捏上他的腿,他要拒绝我,我轻声地与他说:「让我伺候伺候你吧。你多日来辛苦了。」
他直起身子,扶着我的头,贴着我的额,闭着眼睛,缓缓地道:「兰因也辛苦了。」
我笑着摸了摸他新长出的青色胡茬,打趣他:「我不辛苦,倒是你,都长胡子了。」
他睁开眼,看进我的眸子,含着点点笑意,问我:「兰因嫌弃了?」
我连忙摇头:「不曾嫌弃,清洲一直是最好看的。」
他却不肯,说着就要下床:「我还是净个面吧。兰因是个美人,我可不能这般邋遢,倒配不上你了。」
我坐在床上捂着嘴笑,也不理他这番话,心里却有些新奇。
多少年来,从来只有人说我身份低贱、貌艳庸俗,惯是配不上他人的。
只有许清洲,竟想着配不上我?
等他回来,他摸着下巴,笑语道:「我照了镜子,觉得这副容貌总算是配得上兰因了。」
我打趣他:「都老夫老妻了,你什么样我没见过,还在意这些?」
他摇头晃脑:「在兰因面前,我自然要是最好的模样。」
我扑嗤笑出声来。
他上了床,将头轻轻地枕在我肚子上,又摸了摸它。
「爹的闺女,今天有没有好好地听话?」
等了等,他突然一个挺身,眼睛亮瞪瞪的,看着我,摸着脸傻笑。
「笑什么?」我扬眉问他。
「我闺女踢我脸了。」
说完,他「啧啧」地称叹:「我闺女这力道不小啊,是个凶的。凶的好,凶的好,以后不怕被别人欺负。」
我瞧他这副模样,真是没眼看。
25
家中情况急转而下,但日子总得照过。好在一家人齐心协力,总不至于太差。
本以为要慢慢地恢复正轨,却没想到,时隔不久,又听闻一个噩耗。
晚上有人敲着铜锣,急急地奔走在大街小巷中喊:「蛮军攻破南城了!大家快逃!」
那时我们已洗漱完躺在床上,就像往常般,夫妻二人温馨地说会儿话。
一听见这嘶吼声,我的心猛地坠落,身子一阵发冷。
南城是我朝最靠近蛮国的一个南边小城,此城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蛮军向来野蛮残忍,最轻贱的便是人命。若是攻破一个城池,往往血腥屠城,不留余地。
以这个态势下去,逼近我们城也是指日可待。
于是强稳着心神,一家人赶紧收拾了细软,留了些银钱给仆人,嘱咐他们赶紧逃,才带着一个车夫,驾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连夜从北城门而出。
夜间虫鸣阵阵,车轱辘碾得急促,平白地让人又心惊又害怕。
马车晃得越久,我捂上肚子,额头沁了丝冷汗,面色有些发白。
许清洲察觉我的不对来,连忙来抱我。
「兰因,是不是难受?」
一点烛火点在车内,可还是昏幽暗淡,我只能看见许清洲紧绷的下颌。
我用了些时间调整呼吸,才小声地告诉他:「还好。」
他身子已经微微地颤抖,手放在我肚子上,轻轻地抚摸,似在安慰不太安分的孩子。
许夫人听着我们这边的动静,对着烛火翻起了包裹,窸窸窣窣半晌,递给我一颗药丸。
「兰因,你忍一忍,你忍一忍。」
我听着她有些压抑的呜咽声,也知她是慌极了。
「娘,我没事。」我接过药丸,直接吞下。
「没事就好,保佑没事,保佑没事。」
许夫人眼含泪光,双手合十,反反复复地轻声祷告。
我窝在许清洲的怀中,双手环在他腰上,紧紧地贴着他。
感受到他身子紧绷得僵硬,我趁许夫人不注意,悄悄地往上一点,亲在他下巴上。
他往下看,我便朝他笑。
他将我搂紧几分,下巴摩擦着我的头顶,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兰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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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马车终究是太颠簸,许清洲恐我动了胎气,还要马夫时不时地停歇一会儿。
我们算是出城较早的一批,这样歇下来,也有许多人赶上来。
他们瞧见,有些恨铁不成钢。
「蛮军要来了!你们不是游山玩水!你们是要逃命的!竟还敢歇息!」
我捂着肚子,勉强地发力道:「我孩子从未如此颠簸,有些吃不消。」
说到这儿,我便是又自责又心疼,自责我这副身子拖累了许夫人和许清洲,又心疼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就已要受这人间苦难。
好在,这一行人中也有大夫,见我情况不太好,主动地为我把了脉,又照料了我一二。
终了,大夫松了口气:「你这孩子命真大,倒是个能吃苦的。」
我靠在许清洲怀里,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眶。
作为母亲,我更希望我孩儿长命无忧,甚至被我宠得有些娇气。
可偏偏处在这样的世道,她还这么小,就要被迫学着吃苦。
甚至我还要欣慰庆幸她能吃苦,只有这样,才能保着一条命下来,好好地活着。
「多谢。」许清洲揽住我,朝大夫示意。
马车就这样行了不到七日,我们身旁经过了一批一批的人。
突然身后传来军马声响,马儿一蹄一蹄地仿佛踏在人心尖上,充满威迫感。
众人已忍不住惊慌起来,四下逃窜。
马匹的嘶吼声、孩童的哭喊声、大人的咒骂声,声声混杂入耳。
倏然,一支箭划破长空,插穿一个孩子的胸膛。
风吹起车帘,我恰巧望进那个孩子的眼里。
他眼角还挂着泪珠,眼睛里的懵懂无知被惊慌痛苦取代。
一丝一丝的血从他嘴角留下,他身子一软,倒在尘土里,激起黄褐色的尘花。
我瞪大了双眼,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一支一支箭划破长空而来,一个一个人接着倒下。
「兰因!」许清洲迅速地搂住我,往侧边一躲。
我失神地往后看,我原先在的地方,被一支箭插穿。
「娘,快趴下!」许清洲握着我的手,转头吩咐许夫人。
许夫人抹了把泪,连忙照做。
「别怕,我会护你。」
许清洲往我耳骨处盖下一个吻,轻轻地呢喃。
他一个文弱的书生,从不曾习过武。
在这样的危险时刻,他想必也是怕极。兴许他连他自己都护不全,可是他却还说着要护我……
外边传来蛮军的哈哈大笑,似乎在玩一场极其有趣的游戏。
一颗一颗的泪落下来,我蹭着他的脸,轻声地问他:「许清洲,我好看吗?」
他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哪怕我知道此时我鬓发散乱、满脸泪痕,定是难看的。
「记一辈子。」我往他嘴角落下一个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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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有三个活人!」一个士兵举着刺刀撩开车帘,推搡着我们下马车。
而我们的车夫早就死在箭雨下。
约莫十个轻装士兵团团围住我们还剩下的一些人。
其中,一个服饰与其他人相比略显不同的人环顾着我们,突然邪恶地笑道:「中原的女人果然美丽,早知道就不放箭射死了,兴许还能多玩几个。」
我感受到那停在我身上猥琐且淫秽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悄悄地将手伸向一处握紧。
「这个尤其美丽啊,梨花带雨的,多让人心疼。」那人盯着我,缓缓地开口,声音低低的,像是魔鬼在我耳畔索命。
许清洲的手青筋已经暴起,一副忍耐不住要去拼命的样子。我连忙攥紧他的拳头,瞥过那冒着寒光的刺刀,不动声色地安抚他。
「可惜是个孕妇。」那人轻掀嘴角,擦了擦刀锋,似乎有些遗憾。
「赛大人,咱们还得赶紧去前面探路呢。」一小兵讪笑着上前提醒。
「诶,急什么?」那人放了帕子,下了指令,「女的可以享用,至于男的,杀了吧。」
话一落,那些个士兵蜂拥上前。
我听见许夫人害怕地惊叫,眼见着她被一步一步地逼退,迅速地推了许清洲过去,低声急促地告诉他:「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娘。」
他没有防范我,一个不留神已被推开。他那双眼惊愕地瞪着我,旋即又咬着牙去了许夫人那儿。
其实我们被困起来的人比那些士兵还要多得多,有的士兵色心上头,只想着先抢占女人,倒是没有精力管剩下的男人。
当然,也许也是认定我们这群人没有能力反抗。
我只希望许清洲趁着这当口,能抓住机会反抗一二。
我一回头,那个塞大人,冲我挑了下眉。
「你伺候好我,我放你一条命怎么样?」
我扬起一抹笑:「大人不是嫌弃我吗?」
他邪肆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我的身子,才道:「你的话,另当别论了。何况,说不定有意外的乐趣。」
我垂了眉目,勾起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和精致的下颌线,刻意地用了柔媚的语气: 「岂有不从焉?」
「识趣。」
他拍了拍掌,似乎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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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扑上来的那一刻,坚硬的铠甲蹭破了我的皮肤,我含着泪花,低低地叫唤:「大人,我疼。」
他低头瞥了眼冒着红血丝的一片皮肤,笑了笑:「还挺娇气。」
嘴上这样说着,他倒也解开了铠甲,将尖刀丢在了一旁。
我大胆地将手环上他的脖子,勾着他的头往下。
这样,我的视线没了阻拦,直直地撞上许清洲的。他看着我被别人压在身下,眉头皱紧,眼角通红,平日温润的眉眼尽染戾气。
我张了张嘴,无声地说出两个字:「信我。」
他咬紧牙,绷着下巴,拿着抢来的刀枪转身刺入一个士兵的脖子中。
我咧着嘴角笑了笑。
他比我想象的要厉害许多。虽然没有习过武,却心思玲珑,知晓怎样取巧地拿下敌人。
他的行动,也唤醒了男儿们的热血,纷纷地战斗起来。
他们大多都是干粗活的,身子健壮,若是站出身来,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渐渐地,也有蛮国的士兵倒了下去。
那位赛大人却似乎并没有察觉。
我克制着内心中的恶心,努力地放软身子,将一只手压在他头上停在此处。另一只手掩在袖中,慢慢地环上他的背,摩擦着往上而去。
等到他呼吸沉重、忍耐不得时,我微勾起嘴角,迅速地将藏在袖中的短匕首刺入他的颈后。怕他还有余力,我咬着牙,将匕首往下旋转,生生地割下他一颗头颅。
温热、刺鼻的血喷洒在我的脸上、胸前,甚至开始浸透到我衣服里。
我的肚子开始抽动,我知晓我的孩儿定是在厌恶不适,我隔着一层肚皮摸着她,安慰她再忍忍。
她一直是个听话的,这段时间,因着这遭遇忍耐力好了许多。慢慢地,她竟停下不闹我了。
我攥着那颗头颅扔到一旁,又推开那人残缺了的身体,拢好染血的衣襟站了起来,静静地瞥过那尸体一眼。
我曾以为我会害怕。
原来,真的到这种时刻,从不会有害怕,有的只是决然。
要么是他死,要么是我死。
而我还有许清洲和孩子,必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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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承想,当我站起来的那一刻,却见一把滴着鲜血森冷冷的刀刺向许清洲的后背。
我瞪大双眼,泪水一瞬间疯狂地涌出,撕心裂肺地喊他:「许清洲!」
许清洲察觉,侧身闪躲,却躲避不及。
刀刺入肉中,源源不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只是片刻就尽染了那件已经破损的衣裳。
我捡起地上的一块尖石,用力地击向那个士兵的头部。他后脑被砸了个洞,却还有余力地往我看来。
看到我满身鲜血,以及旁边缺了一个脑袋的尸体,他不可置信地抖着面颊,断断续续地说:「你……杀了……杀了大人。」
这当口,他附近的一个男人迅速地从他身后砍下他的头颅。
但这句话还是被仅剩下的两三个蛮兵听见,他们不管不顾地甩开缠着他们的男人,往我这边移动。
我丝毫没有察觉,只晓得跑上去哭着半抱着我的许清洲。
「别……哭。」他落到我怀里,还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我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生怕他接下来要交代什么遗言。
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把泪,我盯着他,抢在他先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许清洲,你要是敢死,我就带着你孩子给你陪葬!」
他摇摇头,说着:「不……死。」
可是嘴角却开始流出鲜血来。
我的心开始颤抖,以至于身子也开始颤抖。害怕、恐惧折磨着我,让我一寸一寸地坠落,像是要落入无边的地狱。
落入蛮兵手里,甚至被蛮兵压在身下时,我尚有斗志,懂得忍气吞声,在绝境中反击。
可偏偏此时,我们已临近胜利时,我却感受到此生从未有过的害怕。
害怕我的许清洲……就此离开我。
那我活着还有何用?
他早就嵌入我的生命,成了我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成了我胸腔里还跳动着的心脏。
没了他,我也活不成。
像是上天感知了我的心思,一个蛮兵突围出来,举着尖刀到我背后,双目狠瞪,用力地劈了下来。
我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梦魇,无知无觉,许清洲睁开眼后竟突然生了力气,一把推开了我。
我倒在他身旁那个尸体的身上,抬眼却看见那把刀带着不可抵挡之势朝许清洲的头颅劈下去。
我立马扑过去,抱住那个蛮兵的腿,拖住他。
「不要……求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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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了头,慌不择路地求了蛮兵。
他们凌辱在先,我们反抗在后,怎么着,都不该对对方心软。
是以,那个蛮兵自然是无动于衷。
「我先杀你,再杀他。」
幸存的三个男人和两个蛮兵缠在一起,根本无法顾及这边。
许清洲失血过多,已经快陷入昏迷,却还强撑着睁着眼睛。
而我因为这一扑,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一丝一缕温热的血从我腿间流下。
此时已再没有半点挣扎余地。
我闭了眼。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达。
我睁开眼,只见许清洲强爬起来攥着蛮兵拿刀的手,身形却有些摇摇晃晃的。
蛮兵哈哈大笑,似乎在嘲讽他,随后另一只手拂开许清洲。
许清洲失了力,再次倒在地上。
「既然夫妻情深,还是一起死吧。」蛮兵嚣张地笑着,似乎很享受这种生杀予夺的滋味。
也好……
我支撑着爬到许清洲身边,一只手寻到他的手十指相扣,将脸贴在他脸上,轻声地与他说着悄悄话:「奈何桥边等等我,我们一起走。」
许清洲闭着目,脸色极其难看,已经再没了力气。听着我说这话,嘴角却还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我亲了亲这弧度,弯起嘴角,与他一同笑着。
终于,刀快速斩下,带着劲风。
这一刻,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许清洲的样子。
他掀开我头上的盖头,看着我的眼里只有干净和温和,随后自己转了轮子,贴心地给我端来一盘糕点,轻声对我说:「嫁给我,以后要苦了你了。」
却不知,他才是我生命中的甜
与他一同赴死,我的心竟奇妙地静下来,再没了害怕。
陷入无边黑暗时,我以为我身在地府。
可是我却见不到许清洲,就连肚中也空空。
我惊慌地边跑边找,大声地喊着许清洲的名字。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我。
我跌倒在地,捂着脸痛哭。
世人皆以为忘川河奔流不息,河岸开满血色的彼岸花,河上筑着高高的奈何桥,有情人在桥边相会,共饮一碗孟婆汤,从此忘却前尘,奔赴来世。
原来……不是真的。
我等不来我的许清洲。
番外一:许清洲
我叫许清洲,年近弱冠,尚未有妻妾。
从前我的婚事就一直被长辈念叨,可我总想着我腿脚不便,怎能去耽搁人家好好的姑娘?于是便一直搁置下来了。
可是冬日来临,这坏了的腿时常疼痛难忍,折腾得身子越发虚弱。
我祖母和娘竟私自盘算着给我娶一门小妾冲喜。
等我知晓时,人已经在路上了。我总不能又让人家打道回去,这未免太失礼。
我想着罢了罢了,日后好好地待她,尽少麻烦她。我虽给不了她夫妻之礼,却也愿意护她一生衣食无忧。
等我挑开她的拍子,才见着她长什么模样。
我承认她确实是一等一的好看,只是我这心早就平静,也生不出别的心思来。
不过,令我注意的是她那一双眼睛,瞳孔极黑,衔着与生俱来的媚,可里面却没有一丝羞怯,沉沉的,仿佛一滩死水。
我恐她饿着,端了一碟糕点凑到她面前,诚心地说:「嫁给我,以后要苦了你了。」却不想惹得她落下泪来。
我心里十分愧疚,笨拙地去给她拭泪,安慰她:「不哭。」
冬日寒冷,我瞧见她被角翘起了一块,撑了身子去给她掖一掖。可是这个动作却像冒犯到了她,她哭得泪流满面却没有半句哽咽声流出。
我平常最厌女子的哭泣哀嚎,可她这样默默地哭,我竟生了几分心疼和怜惜,毕竟确实是我耽误了人家。
我耐心地哄着她,然后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安睡。
直到半夜,一只柔软的胳膊环上我的胸膛,随即她小小的头也蹭了过来。
我向来浅眠,一下就醒了过来,睁着眼睛瞧着她的模样。
双目闭着,眼睫毛长长的像把小刷子,脸上还有久睡的嫣红,因着蹭着我的胸膛,脸上的软肉皱起一个弧度,可爱得紧。
我情难自禁地搂过她,让她再近一点。
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有些痒,却又很甜。
这一刻,我竟推翻了先前的想法,我想着,有这样一个人伴我身边也是好的。
我也是心喜她的。
可是,随后的相处,我便发现这个姑娘委实过于小心了些,做什么都要道歉、磕头。
我仿佛看见了她从前是何等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地讨生活。
心里一酸,我忍不住地就想对她更好些,好到让她忘记那些糟糕的过去。
我本以为我是那个给她安全感的人,却不想,后来,却是我处处需要着她,处处依恋着她。
我不避讳当着她的面舍弃男子颜面,甚至极其欢喜地享受她的怜惜和呵护。
直到……
她被人百般唾弃,我恨不得上去与那人打一架,可是我无能,我只能像个废人一样坐在轮椅上。
看着兰因踌躇地走回来,眼里是胆怯又担忧。
她竟还怕我嫌弃她。
我叹了气,握上她的手。
「我的兰因受苦了,是我无能。」
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强的信念,我想站起来,站到她身边,从此,让我来护她。
番外二:团圆
许清洲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房间,有些怔愣。
突然,许夫人撩开帘子走进来。
许清洲这才像是彻底地清醒,急急地问道:「娘,兰因呢?」
他醒来第一件事,不问因何得救,也不问自己身上的伤,只问兰因在何处。
许夫人无奈地摇头,指了指隔壁房间,示意兰因的位置。
「似乎陷了梦魇,睡得不踏实。」
许清洲本确认兰因活着后大松一口气,可后面又听这话,当即撩开被子,就要下床去。
「我去看看她。」
许夫人又闷气又无奈,上前阻止:「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为好。」
正当两人僵持时。
一个高大的男子进来,额角还滴着汗水,一副刚刚锻炼完的样子。
「娘,你让他去吧。」
许清洲看见来人,惊喜地瞪大眼睛,盯着他左瞧右瞧,才试探性地喊:「大哥?」
「怎么?有了宝贝媳妇连大哥都不认识了?」男子戏谑地道。
许清洲闻言脸一红,讷讷地摇头。
「让娘推着你去吧,免得你耗力。」许大哥从角落中取了一辆新轮椅,示意许清洲坐上来。这是他刚救了许清洲他们回来就立马备下的,那时他还尚不知道许清洲的腿好了。
许清洲看着久违了的轮椅,弯着眼点了点头。
「娘,没什么意外我今日便走了。我还要带消息给军营,不能再耽搁了。」
等许夫人送了许清洲进兰因的房,许大哥便同许夫人打招呼要走。
许夫人蹙着眉尖,有些不舍。
「不能再待一会儿,等一家人吃了饭再走?」
许大哥爽朗地笑道:「等打了胜仗回来吧!」
许夫人只得点头,在许大哥的示意下也不去惊扰许清洲了,自己一个人便送了许大哥出门。
原本,许大哥是带着人马冒着无召回京的罪名向圣上请兵求救。
返回来时,恰好遇见蛮兵欺辱自己国家的子民。
见此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骑着马冲上前便将已是强弩之末的几个蛮兵击杀。
却不想发现,那险些被取了性命的人竟是自己四弟。只是他已陷入昏迷,手上还紧紧地攥着一个女人的手。
而后许大哥谨慎地检查了躺在地上的人是否还活着,因此还发现了昏迷在地的许夫人。
几个人自然是带着幸存的人安置在几人刚经过的城里,寻了最好的大夫医治。
又三个月悄然而过,至除旧迎新之际,总算将蛮军赶至边境以外。
大胜之时,万人空巷,皆是喜不自禁地互相道贺。
许家三兄弟还了家,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了年夜饭。
「不知道我弟媳肚子里的是个男娃还是女娃啊?」
许三哥瞅着兰因已经滚圆的肚子,笑得不见眼睛。
许清洲斩钉截铁地回:「是我闺女。」
许二哥见不得他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偏要打击他:「若是个男娃如何?」
看着许清洲就要急眼,兰因扑嗤笑出声来,握着许清洲的手安慰下他的急躁:「男娃也好,就让我见见清洲的儿时罢。」
顿时,许清洲三个哥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种被秀到了的滋味。
「娘,圣上放了假,要不也给我相看相看姑娘?」许大哥憋不住朝许夫人建议。
「我也要,我也要。」许二哥、许三哥纷纷举手。
「好嘞。」许夫人看着这热闹的场面,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四月,兰因产下一女,总算圆了许清洲的心愿。
番外三:何其有幸
「阿晋,不要吓着姐姐。」许清洲领着许晋回来时,就见他一颠一颠地跑向坐在石凳上的许暖,伸出一只手。
许清洲见此无奈地拍额,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姐姐。」许晋奶声奶气地叫唤,垫了垫脚,捏住螳螂凑到许暖跟前,「摸摸。」
许暖先是摸了摸许晋的头,才去摸了摸绿色的螳螂,边摸边好奇地问:
「阿晋,抓螳螂干什么?」
许晋闻言眼睛一弯,很是骄傲地挺胸:「给姐姐吃,我抓的。」
许暖:「……?」
她什么时候有了爱吃螳螂的癖好?
许清洲瞧着女儿纳闷的脸,立马解释道:「我跟他说螳螂可入你每月要吃的药,他便自己去抓了。」
正说着,许晋又抓着螳螂往房内跑,隐隐约约地还听见他邀功的声音:「娘,给姐姐吃。」
兰因抱起许晋走了出来,边走还往许晋肉肉的脸颊上亲,夸道:「阿晋真棒。」
「今晚和娘睡。」许晋眼睛一转,居功要求道。
「不行。」许清洲听见这话,立即反对,而后看着许晋委屈的神色,干巴巴地说,「阿晋长大了,不能和娘睡了。」
「要和娘睡。」许晋嘟着嘴强调了一遍。
他说话还不是很伶俐,反反复复地就知道说几句话,但也不妨碍他要和娘睡的决心。
兰因眼见着许晋红着眼睛就要哭,赶紧哄着:「和娘睡,阿晋和娘睡。」
「姐姐,」许晋指指许暖,眨巴眼睛,「也和娘睡。」
兰因哭笑不得。
当初许暖险些保不住,后面生下来也是体虚乏力,至此要常常吃药调理着身子,惹得一家人总是分外怜惜和宠溺。
随后生下许晋,也是从小就教着许晋要好好地爱护姐姐。
却没想到许晋简直到了护姐狂魔的份儿上。自己有的,姐姐要有;自己没有的,姐姐也要有。
「好好好,都和娘睡。」兰因点头应允。
这下,许清洲不乐意了,盯着兰因,眼里都是幽怨,「我也要和你睡。」
还不等兰因表示,许晋就摇手摇脑地表示拒绝:「床小,爹爹走。」
!
臭小子,白养你了。
许清洲咬牙。
「我自己睡,爹爹和娘亲睡吧。」
许暖是知道许清洲心思的,她好笑地摇头,提议道。
本来兰因还心疼许清洲,这下听见女儿让步,心疼只剩对自己女儿了。
她从小就很懂事,从不主动要求什么,总是顾及他人的感受,像极了兰因小时候,兰因自然是怕不能对她更好。
「你也和我睡,让你爹自己睡。」
兰因发了话,便是许清洲不从也得从。
「你去哪儿?」兰因抱着许晋,见许清洲一个人默默地走开,忙出声询问。
许清洲偏头瞅着兰因,又失落地摇头:「去买张大床,要不然什么时候,这家里都没我的地方了。」
兰因扑嗤笑出声来,知晓他是在玩笑,却也放下了许晋,让他到许暖跟前。
「阿晋和姐姐玩,我去陪你爹。」
随即,兰因小跑着上前,牵住许清洲的手,笑望着他:「你是我夫婿,是我孩子的爹,如何能没你的地方?」
「知道就好。」许清洲心满意足地点头,熟练地亲上兰因的鬓发,丝毫不避讳当着孩子的面亲昵。
「大床也好,以后好办事。」
兰因听见这句低语,顿时揪住他手臂上的肉拧了拧,笑骂他:「为老不尊。」
上了街头,只见一派欣欣向荣之貌。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丝毫不让人烦躁,反而心生喜意。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遇见友人作揖一礼,笑着寒暄,随后相邀一道游玩。
兰因感叹道:「如今的日子真好啊。」
许清洲笑着点头:「我们还能过得这般好,一定是有许多人都希望我们过得好,一如希望整个世界的人都过得好一样。」
「那她们一定是世界上最心善又最可爱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