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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淑美人

镣铐的声音在脚下叮叮作响。

我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在这覆满青苔的台阶上。

如有来生,我宁愿常伴青灯古佛,也不愿意再受一遭这样荒唐的人生。

可惜皇上连来生也不愿意给我了。

我看了看一旁的道士。

我恍惚想起昨日他离开时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他抱着我说他其实不想杀我,只不过他的新皇后日日做着噩梦,只怕再这样下去就要香消玉殒了。

道士告诉他只有把我活埋在枯井里,才能消除新皇后身上的梦魇,所以他只能委屈我了。

难为他演了这么多年的戏,即便是最后的时刻,他还是演的这么认真。

我现在连怨恨他的心思都不太有了,只剩下一遍又一遍的自嘲。

当初是我选了他当如意郎君,是我搭上满门的性命扶持他登上了皇位。

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又能怨谁,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快些走,不要耽误了时辰!」新皇后身边的王嬷嬷不耐烦地推了推我。

我在她的催促声中行至了台阶的最高处,看到了一口枯涸了许久的井。

她让我跪在井边,将我的双手反绑了起来。

一旁的婢女又将我的头发揪了起来,用一条白纱覆在了我的眼睛上。

远处传来了道士念经的声音。

王嬷嬷用一柄利刃猝不及防的划瞎了我的眼睛。

我蜷缩在地上,嘴里涌入了一股腥甜的味道,不知不觉中我将嘴唇给咬破了。

我觉得眼睛好疼好疼,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刻骨铭心的疼过。

可是我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哪怕是发出一声哀嚎,我都觉得脏了我的嘴。

太监们合力将我扔下了井,我刚摔下去便觉得下半身没了知觉,腿脚都无法动弹了。

我感觉土落在了我的脸上,四周都是欢颜笑语。

「太好了!如此一来,她就永生永世不能翻身了。」

傍晚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在喊我。

「小姐,快醒醒。」

好像已经有许久没有人叫我小姐了。

「小姐,快醒醒呀,宫里来人了。」

我勉强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强光,不免觉得有些刺眼。

我不是瞎了吗?

「小姐,皇上选妃,老爷把您的名字报上去了,外面的人等着接您进宫呢。」

「进宫?」

一想起那个庭院深深的宫墙之地,我就觉得胃中有些不适。

「我是谁……为什么要进宫?」

「小姐,您别吓阿云啊,您是户部尚书之女薛凝香呀。」

我听说过薛凝香,传闻她胸大无脑,嚣张跋扈,平常仗着自己貌美侮辱过不少世家公子,她的名声在京都早就臭了。

「阿云,你快告诉我,新皇后是谁?」

「冯将军的女儿冯雪。」

原来我死了以后,冯雪当了新皇后。

在我尸骨未凉之际,皇上又迫不及待的选新妃入宫,真是可笑至极。

「小姐,您快些动身吧,耽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我起身看了看镜子,我重生了,还重生在这薛凝香身上。

她长得与我不同,我长像温婉,为人贤淑,一双眼睛温柔似水。

薛凝香长相艳丽,却又不落庸俗,仿佛万花丛中的一只带刺玫瑰,十分惹眼。

她的一双眼睛十分魅惑,勾魂夺魄。一眨起眼睛来,犹如狐狸一样狡黠。

我擦了擦脸上的脂粉,打扮的这么漂亮一定会被冯雪想方设法对付,一定要先隐藏这样的容貌。

阿云见我擦了脸上的脂粉,有些着急地看着我。

「小姐,你怎么把这些给擦掉了。」

「我喜欢天生丽质。」

阿云看着我挠了挠脑袋:「难道是燕王的话起了作用?」

「燕王?」

我似乎对这个人没有太大的印象,我只记得以前在宫里见过他几次。

「小姐你不记得了,燕王那日说像前皇后那样的人才是真的美人。他还说了一句什么清水出……」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是呀,小姐你还嘴硬说不喜欢燕王。平常你不一句诗词都不会吟诵,但是他随口说了一句,小姐你竟然都记得。」

燕王说我是美人,这倒是很奇怪。

我与他没其实说过几句话,印象中的他总是玉冠束发,彬彬有礼地朝着我行礼。

兴许是随口一提,我人都死了,如今还有谁会在意。

我整了整衣衫,我的父兄大仇,我的身死之仇,全都要靠这个薛凝香了,我需得振作起来,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软弱了。

等我随着太监入了殿门,才发现嬷嬷们已经开始检查体态仪容了。

这些我早就烂熟于心,当初为了做到母仪天下,不给皇上丢脸,我每日都悉心学习,最后学到嬷嬷都说宫中再也挑不出比我仪容举止更加得体的人了。

我看着有些选秀的秀女打破了果盘,丑态百出,被嬷嬷训斥以后,赶到了殿外。

看着她们哭哭啼啼,仿佛人生都没有了希望的样子。

我笑着摇了摇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入宫以后得到的是皇权富贵还是埋尸枯井,只凭那个枕边人的一句话,这样的幸运真的是幸运吗?

「薛凝香,你笑什么?你这种粗陋的人,只会闹更大的笑话。」

冯玉儿从原处走了过来,她是新皇后冯雪的妹妹,我曾经在御花园见过她。

当时她仗着她姐姐是冯雪,掌掴了一个宫女。

我上前阻止的时候,被她一把推倒在了地上。后来皇上来了,冯雪哭哭啼啼,说我不分青红皂白打她妹妹。

皇上没有听我的解释,反手就给了我一个巴掌。

想来有些事情早就有迹可循,他对我的爱,在我的父兄相继赴死以后,就渐渐消失了。

只可惜我当初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想冯雪年轻貌美任性些也可以理解,他疼爱冯雪也许是因为冯雪已经有了喜脉。

而我因为年轻的时候为皇上挡了一剑,再走无法生育了。

我记得他当时躺在我的病榻之外,握着我的手哭着说:「朕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一辈子都真短啊,短到这么快就可以看到他背弃诺言,短到这么快就能看到他选新的宫妃。

我径直走到冯玉儿旁边,拿起了一碗装满水的碗,放在了头顶。

我围着殿内稳稳走了一圈,等我拿下碗的时候,碗内滴水未洒,周围的人惊讶地围了过来。

「薛尚书的女儿竟然如此厉害,看来传闻也不能全信。」

「所以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某些人仗着自己姐姐是皇后,整天作威作福,还偷偷提前学这些礼仪,当头来还不是比不上人家薛凝香。」

一旁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冯玉儿满脸通红。

她急着证明自己,也学我拿起了一碗水,顶在头上。

可惜这事越急越出错,她急着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瓷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还刺破了她的手。

「天啊,秀女身上不能有伤疤,她这样怕不是要落选。」

她气急了的从地上拿了一片瓷片。

「薛凝香都怪你!我要是落选,你也别想过选,我要让你变成丑八怪!」

一旁的嬷嬷气得大喊:「冯玉儿,你反了天了!」

我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朝着我冲了过来,我身子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在假装想要扶着她的时候,伸出了脚绊了她一下。

冯玉儿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中的瓷片直直地插入了她的面部。

「啊!」

她疼地在地上哭了起来:「救命啊,我的脸!」

「完了完了,她要破相了。」

「真是报应啊,看她还敢嚣张。」

周围的人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几个太监冲了进来,笨手笨脚的将她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了一片血迹。

嬷嬷走到我身旁看了我一眼。

我握住了她的手,将手上的玉镯戴在了她的手中。

「嬷嬷,此事全是她自己不小心,还请嬷嬷秉公处理。」

嬷嬷朝着我点了点头。

「放心,众目睽睽之下,一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薛凝香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这次皇帝选新妃也是为了巩固他的皇权。

皇上有了冯家的支持还不够,他还需要其他的政治联姻,所以薛凝香这么不堪,也还是进了初选。

以薛凝香的性子,做出这种事情,也不会惹得什么怀疑。

我回到了选秀的后院,偷偷换了一身宫女的衣服。

宫里的路我熟悉,趁着夜晚的时候,我想去我身死的地方看一看,前世我被活埋了,我想将自己的尸骨带出来。

还未到井边,我就看到了一个人长身玉立地站在台阶之上。

他似乎听到了声响,缓缓转头看着我。

微风拂过他的面庞,我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眼前的燕王裴景元,面如墨画,万种情思,悉在眼堆,竟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燕王……」

我唤了他一声,才知道不妥,这位置是禁地,要是引来了别人就不好了。

「是谁!?好像有人在那边!」

远处的侍卫被惊动了,火把在夜空中亮了起来。

裴景元快步走到了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就躲进了一旁的树丛中。

空中忽然下起了丝丝细雨,雨滴从树叶间落了下来,落在了我和他的脸上。

他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了,眼角的一颗小痣忽然唤醒了我的记忆。

我似乎记起了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我在宫里迷了路,全身都湿透了,他在凉亭里画画,看到了远处的我以后,他赶忙让我进凉亭躲雨。

我为人内敛不敢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了一旁。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画着画,画里有一只蝴蝶,振翅欲飞。

我看着他眼角的一颗小痣,好奇的打量了半天,为何这痣生在男子的眼角处,会显得如此多情又好看。

「你画的蝴蝶会飞去哪里?」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终于按耐不住了心里的好奇。为什么画中除了蝴蝶,别无他物。

他扭过头,看着我笑了笑。

「只要不是飞进这宫里,去哪里都好。」

过了不久,听说他送了一副画到我府上。可惜那天我刚刚入宫,并没有看到那幅画。

后来我在宫里银钱不够,我阿娘让人将画放进了京都的画坊里面寄卖,不知道现在那画如今卖到了何人手中。

「可能是野猫,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

侍卫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几个侍卫举着火把,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躲雨。

我刚想出去,就被裴景元拉住了,他捂住我的嘴,示意我别动。

果真不到片刻,那群侍卫又折返回来,见到周围确实没有任何人以后,他们才真的离开了。

天上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我在裴景元的怀中,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他有些后知后觉的将我松开了。

「薛小姐,冒犯了。」

「燕王,你为何在这里?」

「悼念旧人罢了,你呢,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低着头看着我,我却不自觉得看向了他那颗好看的泪痣。

「我……我听说这里是皇帝和新皇后让以前的那个皇后永不超生的地方,我因为好奇就来了。」

他看着井边,眼神瞬间黯然了下去。

「他们得逞不了,我已经亲自安葬了她。这里面的尸骨是假的,你不必去瞧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触动了,我以为我沈兮卿死了以后,再也没人会过问了,没想到他会亲手埋了我。

「裴景元,谢谢你。」

我说完以后,他有些微怔地看着我。

「薛小姐,你以前只会叫我燕王。」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慌张地看着他。

「我得回去了……」

我一着急站起来,脚就扭伤了。我有暗自懊悔,不该盲目露出了马脚。

「燕王……」

我咬了咬嘴唇,每次我在思考说什么的时候,就喜欢咬嘴唇。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看着我的眼神忽然从疏离变得温柔了起来。

裴景元忽然拿起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脸上。

「你老是在看我这颗泪痣,以前有一个人也喜欢这样看着我。」

我的心忽然紧缩了一下。

我碰到了他白皙的脸庞,才发现他消瘦了许多。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初见他时的样子。

我记得阿云说薛凝香喜欢燕王,说不定燕王对这薛凝香也有意思,所以才会有这种举动。

他握住我的手,移到了他的眼边。

「薛凝香,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进宫选妃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认出我了。

「因为……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我等你做完这事,我再接你出宫。」

还未等我说话,他就笑着背起了我。

他随手掐了雨中的一朵花,递给了我。

我握着娇艳的花,发现上面的雨珠就像珍珠一样晶莹闪耀,忽然觉得心里没有那么慌张了。

我和他在黑夜的雨中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我靠在他的背上,竟然心里有了一丝满足。

他将我背到了一个偏殿门口,将我放了下来。

「薛凝香,朝着这条小路走,就能回到选秀的大殿。」

他在雨中的笑容,犹如风光霁月,又如朗月入怀。

我跑到了他身边,用手摸住了他的脸。

这样的人,前世仅仅是打了几句招呼,心里忽然觉得好遗憾。

「裴景元……」

「怎么了?」

「裴景元……谢谢你……谢谢你记得前皇后。」

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低头笑了笑:「快回去吧,别让周围的人起疑心了。」

在那之后的选拔,我一路走得十分顺利,只剩最后一关殿选了。

我闭上眼睛,想起了皇帝裴羽那双懦弱的眼睛,不知道再见他是何种光景。

殿选之时,皇帝和皇后双双坐在殿上,我与其他几个秀女站在了殿外。

皇帝还是一幅衣锦玉食的养尊处优的模样,他不哭的时候,倒是装得有几分帝王之气。

当初我可能就是被他的外表所欺骗了吧,他一哭诉,我就奉上了我族人的血。

直到他过河拆桥,我被弃之如敝履的时候,我才忽然发现了他的真面目。

皇后冯雪比以前胖了不少,她有些不悦地看着我,眼神中对多了几分嫉妒。

「户部尚书之女,薛凝香,蕙质兰心,秀外慧中……」

可能是我脸上画的妆容寡淡,裴羽似乎对我没有太大兴致,他随手留了我的牌子。也许薛凝香这种人对于他而言,不过是走个场面的事情。

等我退到殿外的时候,皇后身旁的王嬷嬷走到我身旁,递给了我一个盒子。

「恭喜薛姑娘封了贵人,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礼物。」

「民女谢过皇后娘娘。」

我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装着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手臂上还有一枚玉手镯。

这是选秀的时候,我送给选秀嬷嬷的手镯,她这是在警告我,下一个装在盒子里面的人可能就是我。

我笑着将玉手镯从断臂上取了下来,戴到了自己手上。

「正好觉得手上空荡荡的难受,如今这样倒是好看。」

眼前的王嬷嬷先是诧异地看着我,而后笑了起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胆子倒是大。」

我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王嬷嬷,这宫里呀,人比鬼还可怕,没了胆子,可活不下去。」

王嬷嬷冷笑了一声:「那姑娘可要保重了。」

傍晚的时候,阿云帮我收拾入宫的东西,翻出了一箱信。

「小姐,这是你之前命人去打听燕王的信,还留着吗?」

「信里写的都是什么?」

「阿云也不识字,小姐你平时都是找管家念给你听,基本就是燕王在北疆打仗的日常生活。」

我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信,信里写着燕王行军喜欢随身带着一幅画,那画总是放在画筒里面,没人见过里面画着什么。

但是他行军打仗,那画从来都不离身,他将那画背在背后,和剑筒并肩而立,谁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怪习惯。

我又拿起了一封信,信上写着有次燕王打仗受了伤,剑筒和画筒同时落在了地上,他竟然没有去拿剑,而是去拿了画,最后背部被敌人砍了一刀,背后落了一条很深的伤疤,差点连命都丢了。

阿云从信箱里面拿出了一幅画,递给了我。

「小姐这画要不扔了吧,你当时硬要打探的人临摹一幅给你,可是您每次看完都要哭。」

我慢慢展开了画,画中是一间凉亭,一对蝴蝶,这对蝴蝶之间还画着一条红线。

我的心忽然抽疼了一下,前世我在凉亭里看着他的脸的时候,果真没有心动过吗?

再入宫的时候,我住进了皇上赏赐的锦德殿。

当初冯雪入宫的时候,住的就是这个殿,我记得生辰那日我等了裴羽一晚上,宫女跟我说殿下歇息在了锦德殿。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陪我过生辰,平日再忙,他也不会缺席。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是冯雪的生辰,但是皇帝翻了我的牌子。

我一改平日朴素的装扮,穿上了一袭长摆红裙,镜中的薛凝香娇艳又年轻,迷人至极。

裴羽进殿的时候还未看到我,他只是吩咐身旁的几个下人将一些吃食和金银珠宝送进了我殿中。

当他抬头看见我的时候,眼神中却没有我预想中的惊艳神情。

裴羽走到我身边,命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朕今日不想找人侍寝,只想找个地方呆一会,你能把脸上的脂粉都卸了吗。」

「陛下?」

我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

「你的眼神很像她,画上这些就不像她了。」

「皇上……她是谁?」

裴羽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走过来抱住了我,他像个小孩一样窝在了我怀里哭了起来:

「你不知道她临死时候的样子,朕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心痛,她从未那样心死过,她死之前肯定恨极了朕。」

「皇上,您说的难道是先皇后?」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

「朕后悔了,朕得到了天下,得到了一切,但是失去了她。」

我握紧了手,一句后悔就可以抵得过这些罪过吗。

殿外忽然走进了一个小太监。

「皇上,皇后娘娘那边请您过去,您答应了皇后娘娘,要陪她过生辰。」

裴羽抱着我道:「你去告诉她,我想在锦德殿歇息。」

小太监有些为难地看着皇上,然后悻悻地走了。

「你说我死后若是下了地狱,她会原谅我吗?」

裴羽将头枕在了我的腿上。

「臣妾不知。」

他抬头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你不是她,怎么会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我算计了这么多,始终算计不过自己的心。」

他哭了半宿,才离开了锦德殿。

第二日皇后邀请嫔妃去她殿中赏月吃糕点,我准备了一些吃食送去了她殿中。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无论我的糕点有没有毒,她吃完以后,会假装中毒,然后怪在我的身上。

宴会上嫔妃们纷纷向我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皇后吃了一口我送的糕点,假惺惺地看着我。

「薛贵人,本宫听说皇上昨夜歇在了你的殿中?」

「是,折腾了一晚上,臣妾觉得身子乏力的很。」

皇后冷笑了一声:「薛贵人真是好福气,只不过这福气能持续多久就不知道了。」

「皇后说的是,谁在这宫中能恩宠不衰呢,就连皇后您也不例外吧。」

「哎呀,这是妹妹做的糕点吗?看起来真精致。」

一旁的柳贵妃特意指了指皇后手中的糕点。

「确实是我命人送来的……」

我话还未说完,皇后就开始腹痛起来。

「哎呀,你这糕点里面有问题……」

柳贵妃赶忙站了起来。

「来人啊,给我把薛贵人拿下,她大逆不道,竟然敢给皇后下毒。」

外面准备好的侍卫乌泱泱地冲了进来。

我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刚刚忘记说了,这糕点是昨夜皇上赏给我的礼物,我还没来得及拆开看,就原封不动地让人拿了过来。」

皇后的脸色忽然变了,她捂着肚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你没拆开,不代表你没在这表面上下毒,谁不知道你一进宫就害得皇后的妹妹冯玉儿毁了容,你的心思歹毒的狠呢。」

我起身走到了皇后身旁,将装糕点的盒子从上至下摸了一遍。

「若是面上有毒,那我该中毒了才是。」

皇后的脸色已然惨白,她朝着柳贵妃摆了摆手。

「兴许是本宫吃坏了肚子,今日就散了吧。王嬷嬷你派人将薛贵人送回殿中,她应该受惊了吧。」

柳贵妃不服气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皇后大度,不与你这小小的贵人计较。」

一旁的群妃都躲着不说话,我知道这样的热闹,她们巴不得闹得越凶越好。

回宫的路上,王嬷嬷一直将我往偏僻的地方引路,我知道她肯定想找个地方下手。

「嬷嬷,我忽然有些想去看看前皇后死去的那个井,就先不回锦德殿了。」

她忽然喜上眉梢:「那地方不吉利,贵人一个人去不安全,老奴陪您一会吧。」

我犹豫了许久,终于朝着她点了点头。

这次她倒没有绕路了,将我直接带到了台阶处,我看着台阶上的青苔叹了一口气。

「嬷嬷,我想去井边看一看。」

「好啊。」

王嬷嬷看着我,似乎觉得我傻到了一定程度。

我走上了井边,假装朝着里面看。

王嬷嬷的手从太阳下面显现了出来,我微微侧身,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啊!」

她叫着摔进了井中。

她年纪大了,摔去井中不久就断了气。

「怎么回事?」

远处的侍卫跑了过来。

「嬷嬷说带我回宫殿,但是迷了路,还不小心摔进了井中。」

我被侍卫交给了皇上,皇上让我在殿外候着。

我透过缝隙,看见他有些焦头烂额地看着眼前的军事图。

「燕王反了,你们都毫无察觉,你们是怎么回事!现在你们让朕怎么办?当初是你们说沈家势力大,沈家军不得不除,现在沈家没了,燕王却造反了,你们让朕拿什么去打仗?」

冯雪的父亲冯将军一把年纪了,他主动请命跪在了地上:「老臣可以去打仗,燕王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他仗着跟着沈如海打过几次仗,就以为自己了不起,老臣一定把他斩于马下。」

我已经好久没听到我爹的名字了,原来裴景元还曾经跟着我爹打过仗。

前世的时候,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殿外候了几个时辰,直到夕阳西下,殿内的人才走了出来。

我支着下巴看着夕阳,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人。

「薛贵人,皇后身旁的嬷嬷死了,你竟然也不害怕,还坐在朕殿前的台阶上看夕阳?」

我回头看着裴羽,他的神情比刚刚高兴了许多,显然冯将军的安慰起了效果。

「臣妾心中无愧,自然就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事情,臣妾相信皇上会为臣妾主持公道。」

「朕本来想保你,但是最近朕需要冯将军替朕卖力,你且委屈一下。皇后想让你去冷宫呆上一段时间,但是朕没有答应,你搬到偏殿去帮皇后绣她的新衣好不好?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臣妾不想去偏殿。」

我拉着他的衣服撒娇道。

「你放心,朕不喜欢皇后,告诉你一个秘密。皇后发胖是因为朕在她的药膳里放了绝育的药,等战事稳定了以后,朕天天与你在一起。」

我朝着他不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冷到了极点。

待我去了偏殿,我才知道我要将一箱珍珠绣在她的衣服上才算完工。

下人们没日没夜地折磨着我,一旦我打盹不秀了以后,她们就拿鞭子抽我。

我知道这是她惩罚我的新手段,我认认真真的替她绣着衣服,绣得周围打我的嬷嬷都叹为观止。

她们不自觉得摸着我手中的料子,全都想学习我的手艺。

本来她们给我吃的是馊了的饭菜,但是看我身体不好,绣不下去以后,心里又觉得可惜。

偷偷将给我的馊饭菜换成了新鲜饭菜。

几个嬷嬷放下了手里的鞭子,天天在我旁边学刺绣,后来这新衣绣得越来越快,不到一个月就近乎完工了。

只不过我的眼睛变得有些不太好了,这偏殿没有什么光线,我又日夜赶宫,眼睛看物件越来越看不清了。

绣服赶好的那天,几个嬷嬷为了邀功,争先恐后的拿着绣服去了皇后殿中。

她们告诉我,皇后本来早就想杀我了,但是听说我把绣服绣的这么好,于是决心放了我一码。

我从怀中拿出了毒药瞧了瞧,不知道还需要多久,冯雪才会死。

那些珍珠,被我涂了毒,这毒会从皮肤中进入身上,让人慢慢死亡。

皇上若是与她接触的多,皇上也会死。

可惜我还没等到冯雪身死的消息,就有太监想要勒死我。

几个太监摸进了偏殿,将白绫套在了我的脖子上面。

我以为我快要死的时候,皇上冲了进来。

「你们给朕放开她!」

他身后的侍卫将眉头皱了起来。

「皇上,赶紧逃吧,叛军已经攻进城了,您就不要管什么妃子了!」

裴羽没有理他,而是看着我哭了起来。

「卿儿,朕来接你了。」

「陛下,我是薛凝香。」

「对,你是凝香,是朕记错了。」

他拉住我手,往外面跑去,我的眼睛不好,跑了几步就摔在了地上。

远处的火光冲天,宫里的人乱成了一团。

在偏殿中的这一个月,真是恍如隔世,外面的世道彻底变了。

难为冯雪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要弄死我。

「皇上,您别理她了,您带着她根本就跑不远,燕王的军队马上就要攻破城门了。」

裴羽拉着我手就是不愿意放开。

「冲啊!」

远处的城门似乎是被攻破了,裴羽拉着我的手坐在了他平常处理政务的殿外面,看着远处的夕阳和火把哭得不能自已。

我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太监踩踏着太监,宫女踩踏着地上的尸体,每个人都慌慌张张,跌倒了又爬起来,仿佛只要努力就可以逃出去。

「这是朕的报应,朕知道沈兮卿不会原谅朕了。薛贵人,你会陪着朕吗?」

他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而是把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难道连你也要离开朕吗?冯雪一听说她父亲战死了,她就穿着她的新衣逃到了宫外,她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看着裴羽乱糟糟的头发,替他整理了一下。

「皇上你爱她吗?」

「朕不爱她,朕只是利用她。」

「那皇上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你说的对,朕最爱的人是你,只要你陪着朕,朕就满足了。」

我看着他有些疯癫的样子,笑了起来。

「皇上爱的是薛凝香还是沈兮卿呢?」

「朕……」

他看着我,眼神忽然悲伤了起来。

「薛凝香只是前皇后沈兮卿的一个替身罢了,您最爱的人已经死在了您的手中。」

裴羽的眼眶红得令人心疼。

「明明你跟她长的一点也不像,可是朕就是觉得你像她。」

「薛凝香陪不了您,但是薛凝香可以给您一个痛快解决自己的办法。」

我从怀中拿出了毒药递给了他。

他有颤抖的拿着药瓶:「你装成卿儿喂我吃好不好?」

我看着他,觉得鼻头一酸。

「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让她被活埋在井里呢?」

「生在帝王之家,人人都是生不由己。我不害怕死亡,我是怕我死了以后卿儿不能原谅我。」

我拿出药递给了他。

「卿儿喂你吃药,我们也算两清了。」

他躺在我怀里,将头靠在了我的腿上,将药全部倒入了嘴中。

「卿儿,我死在你怀里觉得很幸福。」

我看见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替他擦了擦。

他握住我的手,祈求地看着我:「下辈子,我不想再生在帝王家了。」

我用手替他合上了眼睛。

我看着烟火远处,走来一个身影,他穿着盔甲,浑身是血,一步一步朝着我走了过来。

可惜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的眼睛看什么都太模糊了。

「沈兮卿,我来接你了。」

眼前的人伸出手,将我拉了起来。

皇上的尸体滚在了一旁,被周围的侍卫给拖走了。

我靠在来人的怀里,仔细看着他的脸才发现他是裴景元。

「燕王,我是薛凝香。」

他将我抱在怀里:「沈兮卿,谁认错你,我都不会认错你。」

他将背上的的画筒,扔在了地上,在我身旁蹲了下去。

「我来背你。」

我趴在裴景元的背上,看着被火烧红的夕阳。

人这一生,或多或少,都会有至暗的时刻,但是熬过去了就好了。

裴景元将地上的画拾起来,递给了我。

「卿儿,这是送给你的画,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送到你手上。

我握住画,侧脸亲上了他的脸。

我看见他的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

阿云在一旁支着头看着我。

「难道你真不是我家小姐,那我家小姐去了哪里呢?」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情形。

「其实我家小姐嚣张跋扈是有原因的,她小的时候摔坏了脑袋,有淤血在她脑袋里面,大夫说她活不过二十岁,所以老爷夫人就比较宠爱她。即使你不来,她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以前生辰的时候,许过一个愿望,她说她希望燕王和他相爱的人,能够永远在一起,如今看来,她的愿望也实现了,阿云真替我家小姐开心。」

我看着阿云发红的眼睛,不自觉得也红了眼。

……

裴景元喜欢抱着我入睡,我伸手就能摸到他背后那条长长的疤痕。

「景元……」

「我不小心摔伤了,别担心。」

「景元……」

「嗯?」

他抱着我,轻轻地吻住了我的唇。

「你叫我一声,我就忍不住吻你一下。」

我红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也看着我,笑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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