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一年轻男子当街行凶，将女子拖拽至河边当其女面活活淹死……本台记者报道……」
1.当街行凶
这天早上，接线员边吃着早餐，边看新闻栏目。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她很喜欢看这些突发新闻的报道，自己经手的事情和电视频道扯上关系会让她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依稀记得这是两三天前发生的事情，在连续接到三个醉汉和两个恶作剧电话之后，她已经开始有些烦躁和不耐烦了。
下一个电话，她能听见对面传来的浓重的喘息声，持续了好一会儿。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她公式化的发问。
「我妈妈，她被人拉到河里面淹了，现在我把她拉起来，她没有呼吸了，怎么办？」女孩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也有可能她在极力压制情绪。
接线员的呼吸停了一秒，她意识到这是真的大事了。
「我马上派车过去，你们的位置在哪里？」
「在康乐路桥头旁边的河岸边上。」女孩继续口齿清晰的报着位置。
「喂，喂……我妈妈的心脏好像也没跳了，我给她做了人工呼吸，但是没有用，怎么办？」女孩的声音里开始逐渐染上慌乱。
「别着急，车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她一边安抚着女孩的情绪，一边仔细听远处传来的 120 的声音。
然后就听见「滴」一声，电话挂了。
接线员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然后接起了下一个电话。
对于她来说，这只是一个电话，但是对电话另外一个人而言，可能是她沉甸甸的半个世界。
2.出警
警察接到报警电话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钟。
一个女孩的妈妈被人当着她的面拖到河里淹了。他连饭都来不及吃上几口，和同事几个人跳上车就出发了。
警车到的时候，岸边围了一些人，但是人也不多，这个点，这种事件，按理说人应该很多才对。但是康乐路是一条最新修建的马路，还没安装监控，车流量少，人也少。
这条河与路又隔着一定的距离，人少是正常的。
他到的时候，人已经不在救护车上了。根据周围群众给出的消息，车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确认死亡了。
受害人躺在岸边，脸色惨白，是那种已经变成死人的那种白。她的女儿跪在她旁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垂下来，看不清她的脸。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透明的眼镜上一滴又一滴的水落下，不知道是河水，还是泪水。
她在发怔。
警察心里一酸，他家里也有女儿，女儿才十二岁，如果自己的女儿也变成这个样子，当父母的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静妍，起来吧，我们先带你回去换身衣服好不好？」根据查到的资料显示，这个女孩名叫何静妍，今年才十八岁，刚成年是个刚上高三的孩子。
他试探的将毛毯盖在她身上，拉住她的胳膊，企图将她拉起来。
「不，别碰我……」何静妍忽然激动地挣脱开，一边喃喃着一边扑在她母亲的尸体上。
「我妈妈没死，你们救救她……」她哽咽地哭喊着：「你们摸摸，她还有一点体温，她还能活下去……」她凌乱地拉起她妈妈的手：「妈，妈，你醒醒，你醒过来啊……啊，啊……」她的侧脸贴在女人的胸脯上，撕心裂肺的哭着。
周围的人看热闹一般围着，有两个人还在拿手机录像。两个老太太唏嘘地指着摇头，仿佛痛心的不得了，另外的人也在大声小声的讨论着。
明明人不多，却给他一种全世界都在喧闹的感觉。
警察强压下心头的心酸和淡淡燥意，和两个同事强行把女孩拉起，然后开始检查尸体。
已经有另外的警察在附近查找嫌疑人了，这里没有监控，这个人又有控制一个成年女人和女孩，并把女人活活淹死的能力，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歹徒，不排除他有继续害人的可能。
「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最后，他走到附近看热闹的人身边，无奈的说道。
一些人走了，还有一些人不肯走，逗留了一会儿。
「这天真冷啊……」一旁的同事呼出一口冷气，和他对视了一眼。
确实是萧索的季节，整个世界都是冷的。
3.笔录
给何静妍做笔录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警。
考虑到她一时之间的情绪比较激动，女警没有马上开展问询，而是拿了一包巧克力放在了她手心里。
何静妍看了一眼巧克力，把它攥在手里，但是没有吃。
「吃吧，吃吧，可以吃的。」
何静妍的嘴唇被河水泡的有点发白发皱，她微微张嘴，看了一眼女警，问：「你们，把我妈妈送到哪里去了？」
「这个……」她怕刺激到何静妍的情绪，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你吃完，我们就开始做笔录好吗？」
她不再说话，撕开包装纸，呆呆的咬了一块巧克力，一滴眼泪就这么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了。
女警抿了抿唇，叹了口气。
这个叫何静妍的女孩子实在长的好看，留着乖巧讨喜的齐刘海，一双圆圆的杏花眼，小巧但是精致的鼻尖，还有薄薄两片淡粉色的嘴唇，满足了她对女儿的所有期待。
一看，她就是那种很乖巧懂事，在家讨父母欢心，在学校让班主任放心的女孩子。
谁能想到，居然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情。
但是，再怎么不幸，笔录还是要做的。
女警强行收敛住同情心，开始询问女孩问题。
「你把事情的经过讲一下。」
「我……」女孩的手很苍白，放在桌子上显得有些病态。她似乎完全没有心情说这些事情，但是又硬逼着自己回忆。
「今天是周末，学校放假了。傍晚的时候，妈妈说要去买一些生活用品，让我跟着一起去，帮她提东西。」
「我们本来要去附近的超市，但是妈妈忽然和我说，康乐路这边有一家新开的超市打折，打八折，便宜很多钱。所以我们就往这边走了。」
「哪家超市？」
「团福家超市。」
「继续。」
「这里的路有点偏，马上天要有点黑了，我有点怕，又没有路灯，所以我问妈妈，能不能不去，但是妈妈说没有关系，她会保护我的。」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落下来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
「有一个男人，忽然从路边蹿出来，拉着我就往河边走。我吓了一跳。然后妈妈就开始大声叫，一边叫还一边拉着他的手死死不肯放。」
「我当时给吓到了，根本不知道干什么。我就看到妈妈把他拉住了，他很生气，把我甩在了地上，然后把妈妈拉到了河边。」
「抓伤了手臂，是个线索。」女警在心里默默思考着。
「他的力气很大，我倒在地上，头晕。」
「我听见妈妈在叫，我赶紧跑过去，然后就看见他把妈妈拖到水里，用手抓住她的头发，用手抓住她的头发……」她已经泣不成声了，但还是坚持说下去：「他把我妈妈的头往水里摁下去，然后嘴里面还念叨。」
「念叨了什么？」女警直起身子，她认为这是个关键的信息。
「他说，死女人，死女人，死女人……」
何静妍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我妈妈不是死女人……」
「你平复一下情绪。」女警赶忙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冷静一下。」
「我跑过去阻止他，但是他力气太大了，我根本拉不住。然后，我妈妈就不动了，我拼命的喊，拼命的喊，声音喊的很大声，他好像害怕被人发现，就跑走了。」
女警皱了一下眉，她感到很奇怪。如果这个歹徒真的怕有人发现，就应该放弃继续杀人，率先把何静妍的嘴巴捂住，母女俩一起控制住才对，怎么会任由她一直大声喊叫，最后害怕逃跑了？但是现在抓不到人，她也没法知道歹徒的动机是什么。
「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我记不清了。」她摇摇头，很努力的回忆道：「我就记得他很高，比我高一个头，年纪不大的样子。其他的都不记得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她的情绪低落了下来：「我真没用，都想不起来。」
「没关系，我们会抓到他的 」女警连忙安慰道 。
女警后续还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见实在也问不出什么，就结束了询问。
「我先带你回我家吧。」她这样说道。
警察在事件发生的不久后就联系了女孩的家人，结果得到的消息是，何静妍父不详，母亲单独一人来到这个城市，在这里没有亲人。
她母亲唯一的亲人是她的舅舅，这个舅舅已经出发从老家那边赶到这里，只是一时半会也赶不到。
一个女孩子，又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她也实在不放心留她一个人。要是一个想不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太可惜了。
女孩又垂下头不说话了，在她看来，失去了母亲的这个世界，是没有颜色的。
4.海鲜过敏
何静妍在女警家住了一晚。
夜已深，女警睡眼朦胧的站起身子，看见卫生间没有开灯，里面却有一个人影静静地站着，头发披散凌乱，像一个鬼。
她发誓，如果不是信奉唯物主义，她肯定会被吓死。
「静妍，你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女警打了个哈欠，睡眼蒙眬地问道。
「我……」何静妍开口的声音沙哑。
女警打开灯，才看见她肿到发红的双眼和脸上未干的泪痕。
「我睡不着。」她说道。
「那我给你煮点夜宵吃吧。」身为警察，她经常要熬夜，冰箱里也准备了很多冷冻速食。
她挑选了一下，最后拿出一包玉米虾仁饺子准备下锅。
「警察姐姐……」看到女警拿出的包装袋，何静妍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不能吃虾仁。」
「你对海鲜过敏吗？」
「是的，我和我妈妈都对海鲜过敏，碰都不能碰一下。前几天她在菜市场给我挑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海鲜，回家她身上就起了很多红点。」
「没去医院看吗？」
女孩的声音变得高亢了一些：「我叫她去看的，她没当一回事，说没必要花那个钱。我本来想拉她去医院打针的，但是她说今天已经不痒了，还拉着我去那个超市。」
「都怪我，如果我坚持带她去医院就没事了，都是我的错……」女孩脸上交错的泪痕上又增添了新的痕迹，她用双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滑下。
「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杀人凶手的错。你不要自责。」女警的内心也充满了愤怒，原本这对母女相依为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结果命运也没有垂青她们，居然还有丧心病狂的人把她的母亲残忍的杀死了。
心情一激动，女警道：「你放心好了，警察已经找到了看到那个凶徒的目击者，我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一定会抓到她的。」
但是一说完，她就后悔了。不能随便给受害者家属希望和保证是她的领导多次耳提面命过的。
之前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家属这样说过，现在居然出于怜悯，这么冲动的说出口了。
「谢谢姐姐。」何静妍听到这个消息，松了一口气。
「那我就去睡觉了，一定不给你添乱。」她乖乖把眼睛擦干净，准备转身走人。
「你不吃夜宵吗？」
「不了，姐姐，你们明天还要去抓凶手呢，我不想因为这个打扰你，而且我真的不饿。」女孩的眼睛笑的弯弯的，虽然因为长时间的哭泣显得肿胀，但是却更加惹人怜爱了。
「那好吧。」女警放下了将东西放回到冰箱内。
睡之前，她的脑海里闪过冰箱内食物的摆放，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冰箱里面的食物摆放的顺序有些许的变化。
难道是静妍动的？
这个念头一升起就被她否决了，一个一看就那么懂事听话的孩子，被教的那么好，怎么会随便乱动主人家的东西。
一定是这几天天天忙着加班，忙到记忆错乱了。
明天一定要抓到杀人犯，带着这样的信念，女警进入了梦乡。
5.舅舅
女孩的舅舅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他叫何荣生，和女孩的母亲何兰萱长的有几分相似。看的出来这一家人的长相都在平均水平之上。
经过连夜的开车奔波，他的下巴已经长满了青色胡茬，两眼下的青黑和乱糟糟的头发证明了他昨夜糟糕的精神状态。
「舅舅。」何静妍一出现，就扑倒了男人的怀里，哀哀地抽泣着。
何荣生拍拍她的肩膀，鼻子抽动了几下，看样子想要流泪，但是成年人的意志力让他压抑了痛苦。
「警察同志，我先带我外甥女回去了，后面关于我姐的事情，就让我来处理，好吧？」
男人双手不安地搓动着，姿态放的极低。
「可以是可以，但是她作为案件的目击者，又是受害者的直系亲属，我们还是有需要她配合办案的地方，所以近期不要带她出市就可以了。」警察看了看手机，今天还是周日，女孩应该不用上学。
他把何荣生拉到一边，小声道：「如果可以，还是带她去散散心吧，这么小，又失去了亲生母亲。」
「好的好的。」何荣生连忙点头。
甥舅俩走后，警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一边整理着手上的资料，一边思考着嫌疑犯的行踪。
忽然，他的手停了下来，心头闪过一丝疑虑。
一般来说，受害者家属来到警察局，情绪都会变得非常激动，就像何静妍那样。
有的质问警察办事不力，有的要求警察一定要抓到凶手，还有的会不停咒骂凶徒。当然，也会部分家属变得沉默寡言，那是失去至亲的打击造成的。但是也很少像何荣生这样，虽然看着憔悴，精神萎靡，但是对杀害自己亲姐姐的凶手根本没有任何表示，连问都没有问一句，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想到这，他走向与何荣生联系的同事，问道：「昨天你和何荣生联系的时候，有提起过死者死亡的任何信息吗？」
同事摇了摇头：「我只通知了他姐姐被人杀害去世了，他外甥女年纪还小，所以需要他来一趟。」
警察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他刚刚在警局的时候，可根本没有询问过任何和案件发生的经过，就好像，要么他早就知道案件是怎么发生的，要么他对这个所谓的姐姐就是极度漠然和冷淡的态度，才会一点也不关心。
直觉告诉他，这个何荣生很有可能是前者。
6.嫌疑犯
明明知道自己有可能只是多此一举，但是警察还是调查了何荣生在大数据上的行踪，结果显示他昨天确实在老家 c 省，是今天才开着车来到这里，他甚至有开车行经路口时打电话被开罚单的证明。
看着何荣生的不在场证明，警察不由得嗤一下笑出来，并不是笑何荣生，而是他在笑自己的直觉也并不是每次都是准确的。毕竟也并不是所有的血亲都相亲相爱，或许何荣生何兰萱这姐弟俩就是关系冷淡呢。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警察拿起手机，来电的人是法医。
「张法医，结果出来了吗？」
「报告我已经传给你们警局了，打电话过来，是给你说几个比较特殊的点。」
「嗯，你说。」
「首先，死者确实是死于溺水窒息，死亡时间和报警时间也对的拢。但是这个死者身上被衣服遮盖的地方，有几十处的抓痕，划痕以及用细小针孔扎出来的伤口，有些伤口已经到了化脓的程度，我怀疑她生前有自虐的倾向。此外，在她的头皮处也能找到相应的抓痕，应该是凶手抓住她的头发往下摁时留下的。凶手的力气应该非常大，导致这个女人虽然有挣扎，但是挣扎的力度不大，身上的挣扎痕迹也不明显。」
「是的，我们在勘察现场时，也发现了，现场挣扎的痕迹有一个明显的变化。死者一开始的挣扎力度比较大，但是过不久之后挣扎的幅度就变小了。」
「因此这个嫌疑犯应该是一个身材高大，手腕力量强劲的成年男性。」
「这些和报警人以及目击者的证词也对的上。」他的脑海中不可抑制的飘过了何荣生的身影，他身高一米八出头，看着也是 一个壮年男子。但是他有不在场证明，完全可以排除嫌疑了，警察摇了摇脑袋，不再去想他。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再见，王警官。」
「好的，谢谢张法医。」
挂掉电话后，王警察拧了拧眉，又打了个电话。
「喂。老赵，嫌犯追踪的咋样了？」
「唉，找个人，我们查了一晚上了都。」
「找到了吧？」
「找到了。叫林嘉奕，也才十九岁，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了，年纪轻轻的，真是的。」
「你们确定是他吗？」
「基本上是确定了。目击证人给的画像特征很明显，犯人的眉头上方有一颗痣，这个人身上也有。五官和轮廓都一致。」
「行，你把他带回来，我们再细细的问。」
「已经带回来了，在路上了。王队，你都不知道，他妈，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她家孩子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死活拉着我们不肯让我们带走。」
「然后呢？」
「出示了搜查证，查了他的衣服，他有一件墨绿色的上衣，放在脏衣篮里，湿的，还没洗。还有，嚯，找到了手机上的照片，电脑上的照片，全是偷拍的那女孩的照片。还有垃圾桶里面的纸巾，啧啧，反正当做证物全部带走了。」
「还有查到什么有用的吗？」
「算没了吧，还有个皮筋，他死死拽着，非要拿走。」
「不管那个。还有吗？」
「然后他妈的嗓子就哑声了，但是还是不肯让我们带走。最后，一起来警局了。」
「还有多久到？」
「大概二十分钟吧。」
「行，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了。」王警察放下电话，看了看表，现在是中午十二点，看来是没办法好好吃一次午饭了。
7.审讯
女警和王警察一起参加了审讯。
她一边看着法医传真来的尸检报告，一边听自己的队长对嫌疑人进行审讯。
「为什么尸体上会有多处抓痕、划痕还有针刺的伤口？」她拧眉，想起何静妍昨天对她说的话：「……不小心碰到了海鲜，回家就起了很多红点……」
可是报告上没有提过过敏的事情，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撒谎了吗？
想到这，她忽然也不肯定起来了，这个叫何静妍的女孩，她也才见过一面，怎么会觉得她一定就不会撒谎呢？
但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嫌疑人的审问更加重要一些。
这个叫林嘉奕的嫌疑人与被害人的女儿共同就读于 b 市的一高，但并不是同班同学。一高是 b 市有名的重点高中，女警也有亲戚在一高读书，所以也稍微有些许的了解。
何静妍的班级是该校的重点班，成绩名列前茅，但是林嘉奕所在的班级是普通班，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普通班，是那种成绩不好，但是家里有钱才会让进去的所谓「平行班」。从老赵在他家里搜索得到的证据来看，这特别像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尾随好学生，侵犯不成，恼羞成怒杀死其母的故事。
但这也只是看起来像，她没必要立马下定论。
王警察没有立马展开审问，他先是观察了好一会儿这个叫林嘉奕的年轻人。
他的个子很高，比一米七五的自己要高小半个头，身形却比较瘦削。
穿着是一身简便的服装，深褐色的上衣，下衣是宽松的黑色直筒裤，原本戴着的鸭舌帽被拿下，但是被压低的刘海却没有恢复原本的形状，长长的垂下来，几乎遮住眼睛。在错杂的头发间，却仍旧能看到那稍显低垂头下，一双眼睛偶然闪现出来的抵触、抗拒的目光。
「采样吧。」他对身旁的同事说道。
何兰萱的头上有抓痕，如果林嘉奕手指甲上有她的皮屑，那结果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同事对着林嘉奕说：「请配合调查。」
林嘉奕沉默的伸出了手。
采样用不了多长的时间。
「林嘉奕。」王警察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开始了自己的审讯流程。
「何兰萱，也就是受害人，是你同校同学的母亲，你认识吗？」
「……」林嘉奕的手指动了动，但是没有回话。
「请回答我的问题。」
「……」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分钟，警察始终没有听见林嘉奕说出一句话。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警察没有意外，他又换了一种询问方式。
「你暗恋何静妍对吧？」
「……」
「你暗恋何静妍，经常偷偷拍她的照片，还上传到电脑上，用 ps 技术把你们俩 p 在一起。」
「但是这样，你还是不满足，你想要更多，你想要她的回应。所以你开始偷偷跟踪，尾随她，周末的一天，你偷偷跟着她，企图把她拖到河边强奸，但是被她的母亲，也就是何兰萱阻止了。你恼羞成怒，于是就把她母亲拉到河边淹死了，是吗？」
王警察的声音越到后面，显得越有压迫力。
像是被拉断最后一根弦一般，林嘉奕猛的用力喊道。
「不……不是我，我….我没……杀……人。」这句话他说的很吃力，但是异常坚定。
「每个犯罪的人都说自己没杀人。」
「真……真的……不是我。」林嘉奕反复的重复这一句话。
「好吧，那我们换个问题。你跟着何兰萱母女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林嘉奕又不说话了。原本仰起的头又微微下垂，恢复成了刚来时候的模样。
「你知道刚刚的采样是干什么吗？如果我们在你的手指缝内查到何兰萱的皮屑，那基本上就能够定你的罪了，如果你现在自己交代，还能够宽大处理，不然就算你年纪小，刑罚也不可能轻到哪里去。」
林嘉奕紧紧的抿住了嘴唇。
后面他就不再说话了。
就这么耗了一段时间。
王警察见没能再问出什么，想着鉴定结果反正也还没出来，干脆去林嘉奕的学校走访一下，正好也能看看林嘉奕和何静妍的社会关系，便对身旁的人说道：「老赵，你来替我一下。」
他走出了审讯室，看见林嘉奕的母亲仍旧坐在一旁，目光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放了自己的儿子。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王警察这样感叹了一句，随后向这位母亲点了点头，没说一句话，戴上帽子走出了警局。
8.冲突
今天是周末，一高里除了一些住校的学生以外，只有班主任和值班的老师在。
「吴老师您好。」这位吴老师是何静妍的班主任，教的是英语。
「警官您好您好。」吴老师上前点了点头。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太不幸了。」她痛心的说道。
「您能不能说说何静妍和她母亲的情况？」
「静妍她是个很好的孩子。」老师和警察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说道。
「除了语文的成绩稍微比其他同学差一点以外，其他学科的成绩都很优异。而且她很乖 ，平时都文文静静的坐在桌子上学习，我想，很难有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吧。」
「那她妈妈呢？」
「她妈妈我倒是见的不多。只有在家长会的时候见过两次，不过她妈妈真的很爱她，经常找我问她学习的情况，还很关心她的身体健康。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也没什么，很多家长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是老是觉得孩子有可能会早恋，时不时还拜托我监督的严格一点，让她不要随便和男孩子接触。老实说，她妈妈有点过于担心了，像静妍这么聪明的孩子，是不会为了早恋耽误自己的成绩的。」
王警官边听边点点头，像家长紧张孩子谈恋爱这种事情，也都是正常的，像他，如果听到女儿早恋了，恨不得把那小子拎出来教育一顿。
当然了，人民警察是不会乱打人的。
「好的，谢谢老师，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再打电话给您的。」
「没问题没问题，我一定全力配合警官您，我也想早日抓到杀人凶手。」
「另外，您知道另外一个学生，十班的林嘉奕班主任在哪吗？」
「林嘉奕？」吴老师表情古怪的重复了一句，问道：「十班的林嘉奕吗？他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您也认识他？」
「嗯，虽然我不教他，但是总听见他班主任抱怨。说他不学习，平时都不说话，动不动就请假逃学，听说下半年甚至打算休学了。反正他让孙老师头疼的很。」
「喏，那个就是孙老师，他们班主任。 」
「好的，吴老师，我去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提起那个林嘉奕，孙老师真的是十分头疼。
现在警察找上门来了，他就更头疼了。
「您知道林嘉奕的情况吗？」
「唉，警察同志，你想知道他的什么情况？」
「平时学习，性格这类的。」
「平时不读书，上课就趴着睡觉，谁来也不搭理。性格就是孤僻，在班里没有朋友，没人了解过他。」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点重了，孙老师又找补了一句：「这孩子吧，其实挺聪明的，数学和化学成绩都不错，就是不爱学。他有口吃的毛病，可能是自卑吧，基本上在班里就跟不存在一样，还动不动就旷课请假，听他妈妈说，想要叫他下半年休学。问她为什么要休学，他妈妈也不说。 」
「他妈妈不管他吗？」
「害，您是不知道我们十班的情况，都是富二代，他妈妈根本不在乎他学习，反正能养他一辈子。」
「关于这个孩子，还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没有了，警官。」
王警察捏了捏鼻子，「在班里难道没有一个和他熟的朋友吗？」
「这个……」孙老师犯了难，最后说道：「可能就班长和他熟一点吧。」
「他住校吗？」
「平时他偶尔也会回家，不过今天在学校里。」
「方便叫他出来一下吗？」
……
十班的班长名字叫做陈维志，是个成绩不错的学生。当然，在重点班里可能不够看，但是在平行班里算是佼佼者了。
每天的学习都很吃力，好不容易周末了，还被叫过来，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抱怨的。
「你和林嘉奕关系怎么样？你们是朋友吗？」
「朋友？」陈维志愣了一下，道：「不算朋友，就是普通的同学。有时候要交作业，就会说两句。」
「那你最近有发现他什么异样的地方吗？」
「异样……没有吧……也就……」
「也就什么？」王警察敏锐的嗅到了些线索。
「前几天回家的时候，看到他一个人，跟一个阿姨起冲突了。那个阿姨骂了他几句，然后就走了。」
「你看看，那个阿姨是长这样吗？」王警察掏出手机，翻出何兰萱的照片。
「应该是吧……」陈维志犹豫的点了点头。
看穿着打扮和长相都蛮像的。
「好的，谢谢你了同学，如果后期有需要的话，可能还得联系你。」
「没问题。」陈维志点点头，内心还在疑惑，林嘉奕惹了什么事情，居然连警察都找上门来了。
王警察从学校中走出来，坐上警车，和等他的女警交代了一下走访的情况。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
女警思考了一下：「有同学看到林嘉奕和何兰萱起了冲突，可能是他尾随何静妍的事情被何兰萱发现了。然后何兰萱找到了林嘉奕，警告他不要跟着自己的女儿，林嘉奕怀恨在心，于是和何兰萱起了冲突，最后把她淹死在河里。」
「有这个可能，但是你记不记得，何静妍的笔录是林嘉奕一开始拉的是她，被何兰萱阻止后，才去拉的何兰萱。如果是怀恨在心，他一开始就应该奔着何兰萱去才对啊。」
「那……」女警犯了难，又想起来何静妍撒的那个谎。
她妈妈明明没有海鲜过敏，但是她却说何兰萱海鲜过敏，身上犯痒，她本来要带她去医院。
「会不会是何静妍撒了谎。」
「她比我们更希望抓到凶手，她为什么要撒谎？」
「这……」女警语塞了。
「今天先回去整理口供和资料吧，再查查何兰萱和林嘉奕的关系，反正定林嘉奕的罪的证据已经够了，寻找动机可以慢慢来。」
「好的。」
回去之后，女警又开始翻何兰萱的资料，忽然看到了网页上的某一页，她的瞳孔微微睁大，对着资料上显示的病历表细细的看了下去，随后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9.躁郁症
「叮咚。」
「来了。」
女孩清脆的声音从门边响起。
她没有立马开门，而是先在在猫眼里观察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打开门。
天马上就要黑了，她的脸在灯光昏暗的走廊，显现不出全部的五官。
看见女警的面容，她问：「警察姐姐，你怎么来了？」
随后又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你先别急。」女警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她身后，问道：「方便我进去吗？」
「请进请进。」
客厅里的家具不多，就一套沙发加茶几，没有电视，飘窗旁边放着几束假花，显得整个套间空荡荡的。
女孩的舅舅从左边的房间走出来，看见了女警，表情停滞了一秒，随后笑道：「警察同志来了啊，有什么事吗？」
女警微微笑了一下，道：「没事，就是放心不下静妍，过来看看。」
她观察了一下两人的表情，发现何静妍与何荣生的视线几乎不交叠，似乎在回避对方。
刚刚发生过争吵吗？
她快速扫视了一下，看到了右边房间门口角落里摔出裂痕的杯子。
刚想问些什么，就看到何荣生一拍脑袋，说道：「看我，手忙脚乱的，杯子都摔碎了。我现在就去找个新杯子给警察同志泡茶了，去去就来。」
杯子还倒在角落里，没有人去动它。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何静妍安静的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了。
女警的包里有一张打印出来的病历表，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
何兰萱，女，37 岁，现病史：双相情感障碍……
双相情感障碍，又称躁郁症，是一种非常难以治疗的心理疾病。
她没有第一时间拿给何静妍看。
「静妍。」她问道：「你昨天跟我说，你妈妈之前去菜市场买菜，不小心碰到海鲜，然后过敏了是吗？」
「是的。」她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不解她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
「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过敏吧？」
「没有，她过敏了。」何静妍坚定的回答道：「我看到她身上有很多抓痕，我问她怎么了，她跟我说她去菜市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海鲜过敏了。」
「但是她身上根本没有红点，也没有红点消退后留下的疤痕。」
女警以更加坚定的语言回压：「如果她才刚刚过敏，为什么我们根本检查不出来？」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还想要辩解。
「你知道的吧？你妈妈她有患有……」
「她没病！」何静妍快速的打断了她，认真道：「警察姐姐，我妈妈没病，她只是海鲜过敏了。」
女警将病历展开，放在茶几上给她看：「这是你妈妈的病史，静妍，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撒谎没什么好处。」
「可是这个和破案没有关系不是吗？只要抓到嫌疑人就行了啊，为什么要关心我妈妈生了什么病。」
这个女孩眼里闪过难堪，看得出来母亲的病对她而言是极力想要掩盖的存在。
「我们想要查清事实真相。」
「真相……并不是所有的真相大家都受得了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什么？你后面的话我没听清。」
「没什么，姐姐，除了这个以外，其他地方我真的没撒谎了。」
女警想起自己在警局电脑屏幕上看到的那一行行刺目的文字。
何兰萱的过往，比她的现状更加悲惨。
而这种苦痛，已经随着她的死去而深埋地下，她有必要再挖出来，给女孩的人生再添沉重一笔吗？
「茶来了！」何荣生端着一个茶壶和三个茶杯从厨房走进来。
「家里没什么好茶，只有我去年放在这里的普洱，请警察同志尝尝。」
女警想要客套两句，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小郑，你现在有空吗？」队长的声音从手机的另一端传来。
女警下意识的微微侧头，没有让对面的两人看到自己的全部表情。
「发生了什么？」
「刚刚老赵审林嘉奕的时候，他招了，他承认自己杀了何兰萱。」
「好的，我马上就回来。」她点点头，挂了电话。
看见她接了个电话后马上起身就要告别，何静妍站起身，往前迈了一步。
「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不是。」目前还是只能叫犯罪嫌疑人。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见警局吧。」
「静妍。」女警顿住，回首道：「你听我说，你现在跟我回去，只会妨碍到我们办案，等到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再来警局好不好？」
何荣生看见女孩固执的表情，连忙道：「小静，警察同志说的对，你先待在家里吧。」
女警看她停下了脚步，与何荣生点点头，就准备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随意的朝着右边的门瞥了一眼。从她的角度望过去，能看见没有关紧的门门缝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她没有在意，匆匆离开了何静妍家中。
一边赶路，她还一边在感叹，队长都没撬开他的嘴，老赵居然这么快就让林嘉奕认罪了。
10.罪责
审讯室内，林嘉奕依旧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心虚，也不害怕，只是单纯的不耐烦。
「我……我什么……什……时候……可以走？」他依旧吃力的问着。
「目击者在 20 号下午五点四十五左右的时间看到你出现在康乐路附近，而接线员在五点五十三分就接到了求救电话。请问一个离你家那么远的地方，你出现在那里，而和你有矛盾的何兰萱被淹死你的不远处，你觉得是巧合吗？」
老赵没有回应他，而是继续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林嘉奕忽的抬头，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警察的眼睛。
他根本没有在乎警察对他的质问，而是揪着求救时间，较真的问道：「你……你说……电……电话是几点？」
老赵一愣，道：「五点五十三分。」
「五……五十……三。」他盯着自己被拷住的双手，死死的盯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悚然一惊。
按照这个道理，在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看来，这么短的时间，除了他，还有谁能害死何兰萱呢？
无论林嘉奕的脑海中刮起了怎样的狂风暴雨，在警察的视角中，他始终是一动不动，像一个僵硬的泥塑。
缓了一会儿后，他道：「是……是我……杀的，抓……抓我吧。」
老赵心中一喜，不过多年来的办案经验让他看起来波澜不惊。
「交代一下作案过程。」
「我……20 号……下……下午，没……没去学校，那……天，我……」
听他说话简直是一种折磨。
老赵拿起自己记录下来的笔录，整合了一下，才勉强能看。
在林嘉奕的视角中，他的犯罪过程是这样的。
他暗恋了何静妍很长一段时间，经常拿手机偷拍她，有时候会尾随她回家，看她住哪里，甚至还会偷偷搜集和她有关的东西。
她不要的矿泉水瓶，她的铅笔，她的橡皮，她不小心遗落的半包纸巾。
对他来说，何静妍是黑暗生命中的一束光。
可能她没有发现，当他因为结巴被排挤的时候，只有她看向他的目光是平和的。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就是普普通通的看着一个正常人的眼神。
这种眼神是林嘉奕求之不得的。
「她……妈妈……控制……欲，很强。」林嘉奕这样说道。
有天他尾随何静妍的时候，被她妈妈发现了。她妈妈让何静妍先回家，然后对着他一阵辱骂。
让他不要跟着自己的女儿，像他这样的臭虫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如果他再跟着何静妍，何兰萱就会去报警。
林嘉奕很生气，作为报复，他想当着何兰萱的面，带走何静妍，带她私奔。
何兰萱当然会阻止他。
林嘉奕被激怒了，于是拉着何兰萱去河边，把她摁到水里，活活淹死了。
他不想伤害何静妍，于是淹死何兰萱以后，他就跑了。
看着这份笔录，王警察皱眉了。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让他说，他又说不上来。
「人证，物证，口供，基本上都齐了。」老赵说道。
「那……走流程吧。」王警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这样说了。
一件似乎已经完全明晰的案子，他们再投入人手进去，怕是来不及跟下一个案件了。
「队长，有一个问题，我还是想不明白。」老赵凑过来，对着王警察一阵嘀咕。
「林嘉奕怎么就笃定，何静妍会跟他走呢？」
王警察摇了摇头：「他连尾随的事情都干的出来，谁知道呢？说不定在他的脑海里，他和何静妍还是两情相悦呢？反正他已经招认了，我们再去深挖他的想法也没有意义，还不如赶紧去解决下个案子。」
「嘿嘿，说的也是，昨天又出了个新案子，忙死了。」
11.下跪
何静妍没有上学，她请假了。
这天她开门，想要出去买点东西。
门一打开，是一个女人。
看见女孩的第一刻，她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流着泪道：「何小姐，我是替我儿子来赔罪的。」
女孩歪着头，侧着看了她一眼，准确的说，是看了一眼她的身后。
只有母亲，父亲没有来。
她嘴角滑过一丝讽刺。
她有着姣好的面容，哪怕憔悴也掩盖不住多年来的养尊处优。眼角处有几道岁月刻下的纹路，但依旧显得年轻。
这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
另外一个饱经风霜，面容憔悴，时常为了生活奔波劳碌却依旧命苦的女人。
同样是母亲，她活的这么好，而她却活的这么差。
「你是林嘉奕的母亲？」何静妍问道。
「静妍，阿姨求求你，嘉奕他才 19 岁，他什么都不懂。」女人仰起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破碎的美丽。
这个女人太美丽了，美丽到只是跪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情。
「……」但女孩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阿姨求求你，阿姨给你磕头，求求你，嘉奕他知道错了，阿姨求求你。」
「他只是被我宠坏了，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肯松口，钱不是问题。阿姨可以给钱，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足够你安稳生活到老了。」
「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活的那么辛苦，对不对？」
女人不停的磕头，不停的说着。
女孩站在原地，她能感受到周围窥探的视线。邻居有的拉开门缝在听，有的可能趴在墙上，躲在壁角，他们都在听。
人们无时不刻充满了好奇和求知欲，对他人的隐私和耻辱有一种病态的迷恋。
「你走吧。」何荣生站在女孩身后，他的语气中含了一丝微妙的怜悯。
「你……考虑考虑，不急着现在做决定。」林嘉奕的母亲擦干眼泪，临走前还反复的回头看她的表情，她仍旧抱有期待。
大门关上了，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12.自杀者
隔了几天，何静妍终于要去上学了。
老师体谅她家中刚刚发生的情况，并没有催她，反而让她在家中好好休息。
是她自己选择的要去上学。
她坐上何荣生的车，很快就到了学校。
一进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同情的，好奇的，惋惜的……
「静妍……你没事吧……」同桌避开老师的目光，偷偷的凑到她身边询问。
这些天，所有同学发给她的消息，她都没有回。
「没事。」何静妍勉强笑了一下，随后嘴角很快就放了下去，对现在的她而言，微笑仿佛是一种折磨。
但是学上了没多久，班主任就把她叫出来，告诉她，警察需要她去警察局一趟，待会儿会有人来接她。
何静妍点点头，沉静的凭栏看着学校外的风景。
远山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雾，若隐若现，似有若无。她的眼睛也像那座山一般，蒙了一层雾，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静妍。」班主任叫住了她：「都会过去的。」她说：「你妈妈的事情，老师没有告诉警察。」
「谢谢老师。」她点点头。
班主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她母亲曾经的样子。
何兰萱，曾经自杀过。
何静妍刚入学的时候，何兰萱根本没有出现，所有的入学手续都是何静妍一个人的办的。
开家长会的时候，她也没来。
比起其他家长，她的母亲显得过分没有存在感。
何静妍就好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生天养的孩子。
她成绩优异，性格也讨喜，就是总让人心疼她没有父亲，母亲也不管不顾的。
也为着这个理由，她总是对何静妍多照顾几分。
转折来自何静妍入学后的一年。
她依稀记得那是个晚上，春天的夜晚不太冷，但是依稀有冬天的凉意，她坐在办公室里批改着作业。
总有学生把讲了上千次的题目做错，还有的连抄都能抄错，让她很是生气。
何静妍打电话给她，问她妈妈吃了很多安眠药，该怎么办。
声音待着微微的哽咽，女孩慌乱到甚至没办法说清楚她妈妈到底吃了多少药。
班主任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想起来让她灌水，然后紧急催吐。
她连忙开着车，按照学校记录地址赶到女孩家中，她家里一片狼藉。
门没关，她轻轻一拉，就开了。
房子是不大的房子，三室一厅，客厅里有很多家具，电视，柜子，各种杂物，充满了生活气息。
她妈妈躺在沙发上，衣物凌乱，地上是她的呕吐物。
女孩跪在地上，正一边哭一边在用抹布擦拭地板。
「怎么样了？」班主任着急问道：「要不要去医院？」
「不……不用了……」何兰萱已经清醒了过来，她轻轻的说道：「我已经好多啦，不需要去医院了。」
何静妍在她身边坐着，一动不动。
「静妍妈妈，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就你一个妈妈，你总得为孩子考虑啊。」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道。
那天晚上，她陪着何静妍在何兰萱身边待了很久，一直等下何兰萱的身体恢复了许多，才终于离开。
走之前，何静妍为难的揪着自己的衣服，拜托班主任不要把她妈妈自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班主任答应了，她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告诉任何人。
自那以后，班主任发现何兰萱变了。她变得越来越关心何静妍，会询问她的学习，成绩，接送她上学，参加家长会，给何静妍报补习班。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谁知道时隔半年多，当初的安眠药没有让何兰萱死去，何兰萱却被学校里的一个男孩子杀死了。
静妍的心里该有多难过啊，班主任在心里感叹着。
13.颠倒是非
在开庭的前三天，忽然有一篇文章，在互联网上广泛地流传开来。
凭借着仅五十条的评论和几十万浏览的热度，居然登上了热搜的前十。
文章的标题也取的非常张扬，名字叫《除了杀死何兰萱，少年根本无路可走》。
开头就爆了个猛料，将何兰萱十几年前被拐卖的案件挖了出来，除了附上当年新闻报道之外，文章本身对何兰萱的过去也做了详细介绍。
她在十三岁的时候，和弟弟外出去逛大街，傍晚人影稀疏时，她的弟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被人拖走，塞进了一辆面包车内，从此渺无音讯。
何兰萱被拐卖后，几经转手，从一个县城到另外一个乡村，她曾经试图逃跑，但是除了被折磨的更惨外，只留下了一身的伤痕。
后面她被卖到了某个小镇，在那个地方住到了十八岁，并且怀上了何静妍。
何静妍并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根据资料显示何兰萱曾经怀孕两次，并全部被堕胎流产，预计应该是强迫她怀孕的人通过某些渠道得知她怀的是女孩，强制带她去堕的胎。
何兰萱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反复流产的日子，在怀孕六个月时，趁着那家人放松警惕，一个人走了两天的路，求助了两个好心人，最终成功到省城的公安局报了警。
而当时何兰萱的父亲在寻女的路上因为精神恍惚被车撞死，而她的母亲缠绵病榻，家中只有年仅十五的何荣生在支撑。
而念了姐姐念了五年的何荣生带着母亲来到警局，却只能看见一个大腹便便，形容枯槁，精神几近崩溃的女人。
受了刺激的母亲很快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何兰萱与何荣生相依为命。
在生下何静妍后，何兰萱的精神变得愈加偏执和反常。她表现出了对何静妍病态般的保护欲和控制欲，始终将何静妍放置于一种精神高压的状态下。
而这种病态最终驱使她不择手段的攻击林嘉奕，一个饱受校园暴力，默默忍受歧视和侮辱的男孩。
林嘉奕本身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孩子，他因为自己的口疾不爱说话，但是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反而是学校里的孩子，总是因为他口吃的毛病嘲笑和排挤他，让他痛苦不已，甚至精神出现了问题。
何兰萱不仅辱骂林嘉奕，更威胁他如果再靠近林嘉奕，就杀了他。
这种无止休的骚扰更加激发了林嘉奕的精神疾病，使他最后没办法拥有清醒的意识。
暗恋着何静妍的林嘉奕不忍让她继续被这个病态发疯的母亲控制着，这才失去理智尾随母女二人，企图把何静妍从母亲的手中解脱出来，谁知在争执中误把何兰萱推进了河里淹死。
当时的他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最后的最后，文章甩出了一张何兰萱躁郁症的确诊书，没有比这一纸证明更有说服力的了。
通篇没有用任何一个恶毒字眼去形容何兰萱，却将她的偏激，固执和疯狂表现的淋漓尽致。
前面将她塑造的越凄惨，对她精神失常的佐证就更加令人信服。
文章写的条条是道，堪称惨烈的将何兰萱的苦难赤裸裸的扔在了看客面前，诱使他们同情她的同时，也在逼迫他们承认林嘉奕的无辜。
这种将事实彻底颠倒扭曲，通过春秋笔法加工并给人留下完全相反印象的手段，不说是大获成功，但是也动摇了很大一部分人对于这桩案件的认知。
虽然热搜很快就被撤了下去，但是却掀起了大规模的讨论热潮。
很多人在原告和被告之间摇摆不定，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立场和视角说话。
14.父亲
开庭当天，林嘉奕的父母给他请了知名的律师，律师通过法定程序，证明了林嘉奕患有精神分裂症，他当时处于发病期间，完全无法辨认和控制自己的行为。
这种论断一出，就引起了一片争议之声。
检察官给出证据和目击证人证词，据理力争，企图证明林嘉奕当时处于精神正常的状况，出具了林嘉奕的笔录，并说明了他部分科目成绩良好，虽然有口吃的毛病，但是可以和人正常沟通。
最终的判决将在一个月后公布。
开庭结束后，何静妍走出法庭，已经有一大批记者像闻到味的苍蝇蜂拥而至。
「对于你母亲的精神疾病，你有什么看法？」其中有一个记者挤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拿着话筒不断的发起近似攻击的提问。
「你觉得你母亲算死有余辜吗？」
「对于林嘉奕的精神疾病你有什么看法？」
何静妍没有看任何人，低着头往前走
记者的声音越来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露骨：「据说林嘉奕是因为暗恋你，想把你救出来，才做下来这样的错事，对此你有什么想法？你觉得是你导致了你母亲的死吗？」
何静妍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站在了原地回头，看向了记者。
那一眼，记者从中看到了彻骨的寒意。
「张志远张记者，是吧？」凉凉的声音从他面前响起。
「网上的那篇文章也是你写的吧？刻意歪曲事实，往我母亲身上泼脏水，帮杀人凶手说话，请问你们记者，为了流量都这么毫无底线吗？」她抛下这句话，就自顾自走了。
记者却没有在意她的攻击，反而像得到了宝贝一般，一边走一边兴奋的在手机备忘录敲下：「何兰萱女儿出庭后怒怼记者，情绪失控后逃离法院……」
写完之后，他没有急着发表，而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林先生，你好。」
「你好。」手机另一头传来了一个略显沧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按照您的要求，我把何兰萱的精神疾病和被拐卖的历史全部都曝光了，下一步，我会继续在网上写文章攻击何静妍。」
「做的不错。」男人低低的笑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尾款今天晚上会打到你的卡上，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和我做交易的事情，否则，我也可以让你身败名裂。」
「好的好的，谢谢林先生，那我就不打扰你和家人吃饭了。」
「合作愉快。」
记者松了一口气，原本因为引导舆论攻击受害者的那点子不安已经散尽了，怪就怪何兰萱母女又穷又倒霉，被有钱人给盯上了，弱小就是有罪的，怪不到他身上去。
记者迈着轻松愉悦的步子，他已经开始畅想那笔尾款用来买一辆他看中已久的新款越野车去兜风了。
电话另外一头的男人放下了手机，他先是给放在大堂里的无量寿佛上了一炷香，随后摸了摸手上戴了近二十年的佛珠，对着正在抹眼泪的妻子道：「好了，别哭了，儿子这不是马上就要出来了吗？」
女人继续哭道：「可是他在里面受了那么多苦啊。唉，都怪我，是我把他宠坏了，如果他出来了，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好啦，都是那个女孩的错，好好的不接受我们的赔偿，非要儿子进监狱。她妈妈疯成那个样子，就算现在不死，过不了多久也会死的。」
男人粗壮的手臂环住女人，紧紧的抱着她，继续安慰道：「等儿子出来了，我们就给他转去最好的疗养院，保证他一点事都没有。」
「也不能这么说……该赔的钱，我们一分都不能少，毕竟那孩子失去了母亲，我们家也有责任……」
「责任？」男人一边附和般点了点头，一边露出了讽刺的微笑。
15.释放
判决书在开庭结束一个月后便公布了。
林嘉奕因为那份精神诊断书，由原本所有人猜测的负完全刑事责任，变成了限制刑事责任。法院判了他缓刑并要求他进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女警看到这个消息时，一面是震惊，一面又担心何静妍的精神状况。
在案件发生后的这几个月里，出于对何静妍的同情和怜悯，她会时不时的打电话或者直接去探望这个孩子。
何荣生每次都会沏一壶好茶招待她。
为了照顾何静妍，他放弃了在老家的生意，转而在这里重新开始。
「还没问过，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女警曾经这样问过他。
「我是做二手车生意的，买进卖出，赚不了多少钱。」何荣生笑着看了女警一眼。
女警点点头，她其实对生意不感兴趣。
后来，何荣生就彻底留在了这里。
他住进了他姐姐的家里。
「茶来了。」何荣生的话打断了女警的回忆。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完全不像是曾经女警见过的样子了。
女孩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了下来，这显得她的眼睛过分的大。当时留的齐刘海已经长到可以绑起来了，现在被梳到后脑勺，变成了一个低马尾。
看起来简直像变了个人。
「姐姐，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吗？」她一边喝着茶，一边这样问道。
女警放下手中的茶杯，握住了何静妍的手，目光牢牢锁定了何静妍的眼睛道：「小静，你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迟来的报应，也算报应吗？」她收回了手，怔怔的看着墙上女人的遗像。
「我妈妈，一直过的很苦。我从小就只有舅舅，没有爸爸，有一次，我去问妈妈，我爸爸去哪里了。妈妈跟我说，爸爸早就死了，我信了。」
「现在我才知道，他不是死了。但是我恨不得他早就死了。」
「后来，我们来到这个城市生活。妈妈她没有学历，只能靠打工挣钱，舅舅接济了我们很多。她攒了很多年的钱，终于在我十三岁那年，买了这个小套房。虽然很小，但是我们很满足。」
「我上初中的时候，学习成绩不错，但是语文不太好。她就跟着我一起看书，虽然后来我的语文还是不好，但是她从此有了看书的新爱好。」
「我问她为什么现在才开始看书，她说她很早就辍学没读书了，现在才知道读书的重要。她还要我努力读书，说读书的人聪明，不容易被人骗被人拐……」女孩酝酿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但是她已经不会嚎啕大哭了。
现在的她，连哭声都是小小细细的，像是知道已经永远不会有人心疼她的嗓子了。
女警听着听着，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这段话完全触动了她的心，让她也变得愈加难受了起来。
那天她在何静妍家待了很久。
直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才知道，林嘉奕自杀了，他死在了疗养院里。
16.死亡
林嘉奕死了。
他父母给他找的疗养院，是一家管制非常松，强调人性化管理疗养院。林嘉奕住在三楼，自己拥有一间单间，有一米八的大床和独立卫生间，护士和医生除了每天定期和他沟通以外，几乎不会干涉他的任何举动。
那天晚上窗户没关，他带着自己的手机跳下去了。
按理说，从三楼跳下去，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死掉的。但是林嘉奕求死的心极其坚决，无可转圜，背着窗户，头着地死掉的。
当场死亡，连急救的机会都没有。
警察拿了他的手机，里面的数据已经完全没办法复原了。
他在死之前，将自己的社交账号内容全部清空，然后把手机砸坏了，再泡进了水里。哪怕再高的修复技术，对着那一堆烂铁，也无能为力了。
据护士所说，他那天表现的非常平静和正常。吃完晚饭之后，他甚至在疗养院的人工湖附近散了散步，一直到夜幕快要降临时，才折返回自己的房间。
林嘉奕的母亲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去疗养院闹了好几次。院长表示可以提供赔偿，但是她没有去要。
林嘉奕的死只是短暂的上了个热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得知他死亡消息的何静妍照旧上学，读书，准备高考。她同班的同学也不敢提起林嘉奕的事情，每次讨论时，总是小心翼翼的避开她，生怕她受到任何刺激。
班主任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发话，让大家专注学习，不要关心其他和学习无关的东西。
何荣生把她看的很紧，每天都接她上下学回家。
但是再谨慎，总抵不过有心人的算计。
每天上下学接送总有疏忽的时候。那天傍晚，何荣生没接到何静妍，她被人掳走了。
17.绑架
等到何静妍眼睛上的黑布被揭开时，她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天已经半黑，窗外的风吹过森暗林间，传来阵阵沙沙的响动声，像是有那种民间传说中的怪人拿着斧头经过，下一秒就会跳出来砍人。
周围的墙壁泛着脏污的烟灰色，红漆喷上的大字已随着墙上腻子粉的脱落变得斑驳，但依稀可见「工厂二字。
几个化工金属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流出些许灰黑色的污水，但大多已经干涸。
顺着金属桶往外延伸，有一扇卷帘门静静立在那里。门已经生锈了，半开拉着。有一道影子被幽暗的灯光映在上面，盖住了那个白色的大大的「拆」字。
那个身影属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外套，胡子拉碴，左手点着一支烟，手腕上有一道明显区别于肤色的白印子，烟雾缭绕间，火光微微的照着他的脸，露出紧紧拧着的眉间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
见何静妍投来目光，男人抓了抓头发，又吸了一口烟，随后扔在地上，细细的碾了一下，踢到何静妍的脚边。紧接着拉紧她身上的绳子，勒到她的手臂被磨出血丝后，才用脚踩住了她的脑袋。
「知道我儿子脑袋上的洞开在哪里吗？我给你也在同样的地方开一个，怎么样？」他饱含恶意地开口问道。
地上的女孩一言不发，长长的头发盖住了五官，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说话啊？小杂种？啊？」他抓起何静妍的头发，抓的她半个身子直起来，泛着青色的脸庞展露在他面前，她居然是在笑着的。
「你他妈笑什么？你他妈笑，笑，你他妈笑什么？」男人被激怒了直接对着她的脸一阵踢踹，粗粝的皮鞋踢到脸颊，硬生生把她的脸踢出大片大片的红肿血丝。
「早知道有你，我当初就应该把你那个该死的妈弄死在山上……」
这种肢体发泄一直持续了几分钟，等到男人喘着粗气，重新坐到金属桶上时，何静妍的脸已经肿到几近毁容的地步了。
她的一只眼睛肿了，另一只眼睛半睁不睁，生理上的疼痛令她忍不住流下眼泪，与面上的血混合在一起，像绽开的血花般溅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只是她嘴角仍旧挂着那令人心生烦躁的微笑。
男人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摸了摸左手腕，意识到摸了个空后又把右手放下，冷冷地问道:「说，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让他跳楼了？」
「咳咳……」落到了这种地步，她居然也没有害怕，黢黑的眼瞳转了转，盯着卷帘门旁边的影子顿了一秒，随后问道：「做了什么？做的可太多了，你想知道什么？」
「从头说起。」他的右手颤了颤，拿出打火机又点了一根烟。
尼古丁似乎麻痹了他的神经，令他的神情有一点点微微的松弛。他带血的手指涂抹在白色的香烟上，留下脏污的血痕，但他丝毫不在意。
「从头啊……」女孩动了动颈部，给自己找了个相对舒适的位置，她的眉目舒展了开来，带着一股讲故事的愉悦般娓娓道：「从哪里开始好呢？」
「就从两个月前开始好了。」何静妍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她笑了起来：「我发现有一个男孩子经常偷偷的看我，他是其他班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妈妈那个时候，正巧接我放学，就看见你开着一辆黑色的宝马，等在学校附近的十字路口。那个红绿灯路口的时间很长，你足足等了 40 秒，她也足足盯着你看了 40 秒。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长相。单眼皮，眉间有疤，嘴角向下处有颗痣。时隔二十四年，她居然把你认出来了。」
一连串说了那么多话，她舔了舔嘴角的血丝，引起一丝刺痛，随即继续说道：「你是去接你儿子的，我们都看到了。于是我开始接近他。我告诉他，他很特别，我想和他交朋友。我说我觉得他拍照技术很好，希望他多拍一点我的照片，我说我可以当他的女朋友……」
「然后呢？」男人阴沉着一张脸，手指直接掐在烟头上，细细的摩挲着，像是在思考。
「然后，我妈就疯了，她说你出现了，要把我从她身边抢走了，让我赶紧跟着她逃跑。」何静妍顿了顿，道：「我劝住了她，我跟她说，人贩子没出现，是她又出现幻觉了。」
「她的精神时好时不好，常常出现幻觉，全靠药物压制。我说她出现幻觉，她信了。」
「过了一个半月，林嘉奕越来越喜欢我，感觉时机差不多了，我和林嘉奕大吵了一架，我跟他说他爸是人贩子。」
听到这三个字，男人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
「他不信，说我妈肯定是看错了。但是仅仅过了三天吧，他就找到了我，给我跪下，拼命磕头，结结巴巴的跟我说对不起，说他不知道他爸是这种人。」
「哈哈哈…….」喑哑的笑声突兀地响起：「然后，你猜我跟他说了什么？」
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女声就继续说了下去：「我跟他说，人贩子不得好死，人贩子全家不得好死。你们都应该摔的稀巴烂，像一条臭虫一样死在水沟里，腐烂发臭，死不瞑目。」
「你猜怎么着，他真听话，他果然去死了。活该，谁让他是你的儿子，他死了活该！哈哈哈……」女孩充满情绪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对男孩的怜悯。
男人沉默地看着女孩的侧脸，陡然问出一句：「那你妈，怎么死的？」
女孩的笑僵住了。
笑声戛然而止。
「她是自杀的。」她面无表情，冷冷道：「她自己跳进了水里，然后淹死了。我把她拖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
「哦？」男人敏锐的抬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是你杀的吧？」
「不是，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女孩固执的重复了一遍，继续道：「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行吧，不重要了。」他将烟叼在嘴里，抓起她的头发，从一楼开始往上拖，一直慢悠悠的拖到了二楼，血痕一直顺着她身体移动的轨迹蔓延。
「现在是第一遍，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如果没死，我就会扔到你死为止。」
「没意见吧？」他问道：「好，那我们开始吧。」
说着，他把何静妍的整个身体往前推。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何静妍冷冷说道。
「什么意思？」男人的手顿住了。
「你猜你儿子是怎么知道你是人贩子的？他在死之前，又把什么东西发给我了？」她继续不慌不忙的诱导道：「你家里的保险箱，有没有被动过，怕是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吧？如果你杀了我，这份名单，就会被公之于众。」
18.名单
何静妍被重新扔在了地上。
男人倚靠在窗边，陷入了回忆之中。
二十四年前，他是一个混混的街溜子，跟着一个大哥，到处惹是生非。眉间的那道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和一群人打架，脸给刀划花了，腿也打断了。
后面他彻底找不到营生，就跟着所谓的大哥一起去了一个团伙，一起去做人贩子。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无人做。干这行在当时赚的钱只能说像黄河的水一样滚滚流过来。
何静妍的母亲何兰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个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被他的同行拐过来。
她很倔，在别的孩子都饿的受不了吃东西的时候，她偷偷的假装自己吃了饭，然后装作昏睡的样子企图偷偷跑出去。
但是很快就被他们找到，随即赏了一顿毒打。他初出茅庐不久，这个女孩是他打的第五个孩子，他下了重手，差点把她打死。
领头的怕她真的死了，没法脱手，连忙让他住手。他们养了她小半个月，才终于把她卖了出去。
当时的买家还嫌弃她身上的疤没好全，讨价还价的打了八折，但是卖了她也是赚了够本的，毕竟她在那一批孩子里，长的最好看。
几年后，他攒够了钱，娶了个年轻的老婆，然后生了一个儿子。
当时他老婆难产，在医院里面差点一尸两命。他跪在产房外面祈求上天，如果母子平安，他就金盆洗手，从此再也不干这么缺德的行当。
医生最终把孩子和母亲都救了下来，他怀抱着那个婴儿，看着他小手放在头边沉沉的睡着，忽然感到了一阵柔软和庆幸，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父母心。依照约定，他从此洗心革面，诵经拜佛，捐钱积德，甚至还摆了一尊佛像放在家中祈福挡灾。
交了一大笔钱，断了一根脚趾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退出了团伙。
为了保命，他偷偷留了一手，把这些年做生意的买家和中间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其实大部分都是穷乡僻壤的人，娶不起媳妇，给不起彩礼，就干脆凑钱买一个，有的钱不够，还会几个人合起来买一个，等孩子生下了，像谁的就抱谁家去。
隔个一两年，还会有过去的买主找到中间人，再把生下了的女孩卖出去回本。
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家资也积累的颇为丰厚，有了很多人脉和资源。
如果这些人被警察抓到，查到了他身上，他还可以凭着这份名单减刑减罪……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他也没有其他孩子，一切都不重要了。
男人断了回忆，冷漠的看着地上的女孩，忽然一笑：「你以为这些能威胁的了我吗？」
「我儿子死了，你就得给她陪葬，我死刑也无所谓，反正你就是得死。」他的眼睛里闪着复仇的怒火。
女孩扬起头笑着，她看着男人身后立着的一个黑影，喊了一声：「舅舅。」
下一秒，一声重击响起，男人闷哼了一声，随即疲软着身子倒下了。
一朵血花开在他的后脑，血缓缓流淌着，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彻底停止了呼吸。
何荣生放下锤子，没有急着解开何静妍身上的绳子。
而是蹲下来，俯视她：「我知道你刚刚说了那么多，都是说给我听的。但是小静，你说你妈妈是自杀的舅舅不信，你告诉我，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女孩的嘴唇已经因为失血而逐渐苍白，她张开嘴，缓缓开口：「她是……」
「当时林嘉奕来找我，是商量把他爸罪证公布出去的事情。但是，他跟着我的事情被妈妈发现了，她追着林嘉奕打，林嘉奕就逃走了。」
「她把林嘉奕当成了那个人贩子，然后精神崩溃了。她拖着我走到河边，说她不想活了，她很难再继续当我的母亲了。」
「然后她求我把她摁进水里，让她解脱……我照做了。」
何荣生听完她的话，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流了下来。
19.往事
窗外有警笛的声音在呼啸，暗红色的光在树林里一闪一现。
他的人生，从十岁那年，何兰萱被人当着他面拐走的那一刻，就已经停止了摆动。他一次次的做噩梦，梦见何兰萱哭着向他求救，被一群人拖进黑暗中，但是他伸出手去抓，却只能看见一双稚嫩的，五岁男孩的双手。
五年后，他终于找到了姐姐，看到的却是她大着肚子，形容枯槁的坐在警局的椅子上，像一个活死人。
他对何静妍这个因为拐卖出生的外甥女又爱又恨。
一边她长着和姐姐相似的容貌，越长越像他记忆里她十三岁的样子，一边他每次想起这个孩子的父亲，都能感到深深的恨意。
等他跟着何兰萱给的住址找到那个男人的住址时，才知道他后面又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也是个刚烈的性子，在被逼着生下一个男孩后，趁着那些人办满周酒席庆祝时，偷偷在主桌的酒里下了耗子药，把一家子人全都毒倒了，唯一没死的是那个男人，因为毒药损伤了大脑，彻底成了个傻子，苟延残喘着。
女人最后抱着孩子跳了河，尸体被打捞出来时，泡的都发烂了。
据说她从前是个大学生，上火车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的。
得到这个消息的他跟着警察回了家，请的保姆给他打电话说何静妍被他姐姐掐死，从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何兰萱的精神已经非常不正常了。
她的精神总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抱着何静妍，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不好的时候就开始发狂，打骂她，虐待她。
但是他……纵容了姐姐的行为，从来没有帮过何静妍，只是拼命的赚钱，然后把钱都拿来给何兰萱治病。
后来何兰萱说不想待在老家，带着何静妍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扎根。
他本来想跟着一起去，但是被何兰萱拒绝了，她说她只想跟何静妍两个人静静的生活。何荣生同意了，后来的几年，他就像一个合格的亲戚一样，偶尔过去拜访，也不过多打扰。
后来的几年，何静妍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学习成绩很好，看起来文静秀气，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让人很有好感。何兰萱的精神状况也好了很多，至少没有再当着他的面虐待何静妍。
他自动忽略了何静妍移动手臂时总是蹙起的眉毛和夏天也只穿长衫的怪异，一厢情愿的以为事情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直到那晚何静妍打电话来告诉他，何兰萱死了，他的幻想才被破灭掉。
他连夜开车赶到警局，一边开车一边问何静妍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电话另外一头的何静妍一直不停的说何兰萱被一个男人拉到河里淹死了。
他急切的把她领回家，像何兰萱发疯时那样摔了一个杯子，逼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静妍一边哭喊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往角落里躲。
何兰萱卧室的门没有关，他顺着何静妍的动作，看到了卧室里的一片狼藉。
能砸的东西基本上都被何兰萱砸了，玻璃碎了一地。一根根银色的针散落在地上，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忽然不敢追问了。
一种直觉摄住了他，他感觉再问下去，无论何兰萱是怎么死的，结果都将是他无法承受的。
那天，他静静的掩上了门，像一个普通的舅舅那样，留在了这个家里。
小小的废弃工厂里此刻全是人。
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何静妍坐上了救护车，而何荣生被拷上手铐。
王警察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起自己刚见到何静妍的那一幕，内心也充满了唏嘘。
「他会被判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呢？」旁边的女警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知道。」王警察忧愁的摇了摇头：「得看法官怎么判……不过，防卫过当的可能性很大。」
20.约定
何静妍躺在病床上，她一直怔怔的盯着前方。
在她的视角里，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男孩。他个子高高的，单眼皮，留着长长的刘海。
「我知道你撒谎了。」他笑起来：「那天，是你妈妈拉着你要一起死，你挣脱了，然后她就自己死了。」
「会替你保密的，这件事永远不会有别人知道。」
「静妍，打针了。」护士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女孩眨眨眼，男孩的脸已经从面前消失了。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有……」她微微笑着：「想起了我妈妈……」
窗外的风一拂而过，掩盖了一段过去的对话。
男孩跪在女孩面前，不停的磕头，说他会替他父亲赎罪。
「我……我们做……个约……定吧。」他哑着嗓子说道：「我……替他……去……死。」
「如果……他……有忏悔……你就……让…他去…自首。」
「如果他没有呢？」
「那……你就……把罪证拿……拿出来……让他坐牢。」
「他到死都没有忏悔呢……」女孩摁下了发送键，放下了手机。
21.终章
在那个月的月末，发生了一件大事。
警察收到了一个匿名的来信，揭发了已经死亡的林嘉奕父亲林宋北的罪行。
他在二十多年前曾经是人贩团伙的一名成员，拐卖了将近百名的妇女儿童，犯下了沉重的罪行。
当时因为种种原因，这些人贩子有的落网，有的没有，至于买家，则大多销声匿迹。
凭借着这份名单，警察成功解救了数十名妇女儿童，让他们与亲生父母相见。
这本来应该与何静妍没有关系，但是她的母亲何兰萱也在名单上。
也就是说，林宋北二十几年前拐了何兰萱，二十几年后他儿子又害死了她。
想到这，她难免又叹了一口气。
往后的日子里，她一直与何静妍保持了某种程度的联系。
她舅舅何荣生被判了防卫过当，但是因为林宋北正在实施侵害，他急于救人，法律也很同情他的遭遇，所以只判了民事赔偿。
他卖了十几辆二手车，打算把赔款给林宋北的妻子，他的妻子拒绝了。
她的原话是：「我不知道宋北干了那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嘉奕又害死了你的妹妹，我是丧良心才会收下这笔钱。」
接连失去儿子与丈夫，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往后余生，可能，连守着一点记忆过日子都做不到。
谁能想到自己枕边的丈夫，曾经是那么穷凶极恶的歹徒呢？谁又能想到至亲的人干出来那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她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再后来的后来，何静妍顺利的通过了高考，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会最好的大学。
她一直注视着她前行。
某年看到何静妍在优秀毕业生上的合照，女警开心的笑了。
此时她已经结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孩小小个的，扎着两个小辫子，跑着跑着扑到她怀里。
女警看着照片里恬静微笑的女孩，又看了看怀里扑腾吵闹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把女儿往何静妍那个方向培养，甚至还刻意偏离了那个方向。
可能，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