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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桃

我被容景宠在心尖的女人杀了,做成了骨扇。

我在鬼界,日夜守在桥旁等他,等了十二年没等到,却等到了那个女人。

可笑的是,得到消息的一瞬间他便冲过来见我,理由却是让我放了她。

我淡淡盯着他的脸,「你说的,求人得跪下来求。」

1

「你说的,求人得跪下来求。」

我侧卧在软榻,抬手欣赏今早刚涂上的寇丹,色艳欲滴,甚得我意。

余光瞥见门前站得挺直的男人。

他紧抿着唇,神色几经变化,最终没拉下脸来,拂袖而去。

「嘁。」我撑起身,透过半开的窗扇看那抹毅然离去的背影,叹道,「真没意思。」

2

我叫鬼桃,冥界掌灯人。

职权不大,但广泛,新入冥界的鬼都由我指引。

我等了十二年,没等到容景,但他宠在心尖上的女人落到我手里了。

这不,容景一得到消息,就飞过来见我了。

我看着手里的灯,灯影诡亮,还能映照出一孱弱的影子,

「骨姬啊骨姬,你们之间,倒也不过如此啊。」

灯壁猛地突出一股,又缓缓恢复原样,我低低地笑,「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灯猛烈颤动一震后,再没了动静。

「你很闲吗?」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

我转过身,顺势靠在门沿点了点头,「不找点事做,总是无趣啊。」

「我帮你找。」他站在阶下,淡淡朝我撇了一眼,面带嘲意,「骨姬生前有把骨扇,你带过来。」

我笑意一滞,「主子,你可真是,会诛心啊。」

骨扇通用竹、木所制,但骨姬那把却称得上是真正的骨扇,所用人骨,正是我的。

3

鬼界常年无光,府邸点满幽灯,诡异的亮看得人心烦。

自主子赐我这盏引魂灯,已经过了整整十年。

我低头看灯内,灯壁依稀能看到骨姬的影子。

「骨姬,没想过有日会落到我手上吧?」

我轻轻抚摸着灯柄,这纹路闭眼也能描绘出来。

灯柄微微颤动。

我抬手。

骨姬冲出来的第一瞬间便往外跑,碰到门扇的刹那被弹回来,狼狈跌在地上。

我侧躺在软榻上,抬手抚着触感柔软的绒毛,眯眼看她笑,「引魂灯里可还舒服?」

骨姬还是当年的骨姬,柔美无骨,我见犹怜。

她抬眸看我一会,掩面轻笑,笑得快要魂飞魄散,「是你,还能看到你。」

「啊,是啊。」我笑道,「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比容景先来我这里。」

提到这名字,骨姬笑声猛然止住。

「你想不想他?」我起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声问,「骨姬啊,引魂灯里冷不冷?」

骨姬不动声色,讥笑道,「容桃,你动不了他。」

我划过这张美艳的脸,忽地笑出声,「不要急,好戏还在后面。」

骨姬别过头,喘息时,脸色忽地巨变,「……那是谁。」

我顺着她目光看去,门外走廊尽头,幽灯映照下,只看到转角一抹衣角,转瞬即逝。

我讶然笑道,「会不会,是容景呢?」

骨姬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胡说什么。」

她又低头喃喃,「他才不会到这里。」

将骨姬关回引魂灯,我又偏头看那走廊尽头,收敛了笑意。

能在这随意走动的人,还能有谁。

骨姬怎会见过他。

4

第二日,容景又来了。

他模样一夜间憔悴不少,眉眼间皆是倦意。

我抬眼看他,「还真是贵人多忘……」

话音未落,容景看着我,沉沉一声跪在地上。

我怔愣一秒,撑起身来,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恍惚间,思绪翻转,忆起当年的我似乎也是如这般下跪的。

容景出声,嗓音低哑,「烦请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我呢喃着这几字,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瞧。」我抬手捏起窗沿上的花枝,「这花,好像枯了。」

容景抬头,面带疑惑,不知何意。

鬼界的花,开不到第二日。

「枯了,便会影响心情啊。」

「容公子,烦请明日再来吧。」

容景猛然起身,面色阴沉下来,「你在耍我。」

「是呀。」我笑吟吟看他,「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我抬脚碾着枯萎的花瓣,细细听着脚底碎裂声响。

「容公子,软肋被人捏住,就要有觉悟,不是吗?」

容景怔了怔,忽地低头笑了,笑得摄人,「你说得很对。」

临走前,他开口,「容桃,你变了很多。」

我抬手拍下衣裙沾上的花碎,纠正道,「鬼桃。」

容景身影像是顿了一顿,却是没停步,抬脚离去了。

他走后,桌上的引魂灯剧烈颤动起来,跌落在地。

我按耐住灯内暴动。

骨姬在引魂灯受尽撕咬都未出这样大的动静。

我摸着灯柄,感叹道,「骨姬,你在容景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起码容景这样正派身份的人,甘愿为我下跪了。

灯身摆动更剧烈了。

5

十二年前被取骨后,我化为厉鬼。

跟了冥王,改了姓,随他一同姓鬼。

他名鬼戚,我为鬼桃。

我在他手里做事,自然什么都听他的。

容景走后,鬼戚传来了消息。

我到殿内时,他已经在等着了。

他站在桌后,低头看着什么。

对于这位主子,我了解的并不多,甚至前些年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他感觉到声响,转身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容景来过了。」

「是。」我靠在门沿点了点头,摸不清他这话里的意思。

若没他的准许,容景连踏进他地盘的机会都没有。

他随手翻开本册子,「你想如何。」

「还没想好。」

「杀了容景?」

他歪头看过来,唇角带着笑意,眸光冷若寒星。

「主子莫要拿我玩笑。」

容景并非普通人,骨姬说得没错,我暂且动不了他。

但只要她在我手里,我便有的是法子,折辱这位公子,直到我痛快为止。

鬼戚没再说话,认真一页页翻阅那册子。

我歪头看他的侧影,挺拔俊美。

与容景不同,他周身散发着凌冽气息,平日里小鬼遇到他,都是要抖一抖。

邪意肆虐,但偏偏眉眼清冷,相融合生出股奇异之感。

他翻完册子丢到一旁,才转眼问我,「你跟我多久了。」

「十二年。」

「都这么久了。」鬼戚似感叹,他缓缓踱步来,也靠在门沿朝外看,「十二年还没放下吗。」

我点了点头,「难忘啊。」

鬼戚神色略微怪异,似是轻嗤一声,转而问道,「骨姬呢。」

「主子要她?」

鬼戚不置可否,反将球抛了回来,「若要,你给是不给。」

他神色淡然,不似玩笑,我心中微微一沉。

他们之间果真相识。

我笑看他,「主子,我姿色倒也不比她差。」

鬼戚盯我不语。

我敛了笑意,「主子想做什么。」

「若要你交出鬼姬,你可愿。」

「当然不愿。」我微微抓紧灯柄,面上不动声色轻笑道,「主子,你知我当初为何要留在这里。」

「就是为了此刻啊。」

鬼戚淡淡收回目光,没再多说什么。

6

骨姬日夜在引魂灯内,受尽恶鬼撕咬。

但只要她在手一日,容景便会日日前来。

我最喜悦之事,便是看这位天之骄子,在我眼下,不甘不愿,讨我欢心。

「容景啊,你未曾想会有一日,在我鬼桃面前,要这般忍气吞声吧。」我低笑,「什么滋味呢?」

容景垂眼,倒茶动作一顿。

半响,他缓缓道,「我未曾想过,你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我诧异,「什么模样?」

「容景,我因何如此,你不清楚吗?」

容景脸色一白。

沏好的茶盏打翻,容景手背泛红,他抿唇,似有言语,却终是未开口。

7

翌日再来时,正逢我将骨姬关进引魂灯内。

这几日她在灯内黯淡不少,关进引魂灯的刹那眼尖撇到了门口的容景,展开笑颜如花。

未等张口,我手指一动,将她收进灯内。

容景站在门口,目光锁在那震动强烈的灯身上,脸色变了一瞬。

我倚在榻上,将他这副神情尽收眼底,轻轻叹道,「心疼了?」

容景收回目光,眉头却没舒展。

他抬头盯我,「你要如何?」

「别急,来坐啊。」

我拍了拍身旁座位,朝他一笑。

容景颔首,并未入座,却是直直盯着我看,半响他低声道,「容桃,你在恨我吗?」

「恨?」我咬着这字眼,笑出声,「容景,十二年了。」

我手指轻轻划过他的下颚,凑近轻声道,「你还是这般模样。」

「这几日你可满意,还要如何,才能放出骨姬?」

「好说啊,一换一,你肯是不肯。」

「若你允诺,我无异议。」

我收了笑意,「你可想好,在我身侧,是什么结果。」

「是。」

他答得极快,甚至眉头都未皱起。

我摸着手下震动极大的灯柄,盯他半响,缓缓扯出丝笑意,「还真是天真。」

容景眉头微皱。

我起身缓缓盯着窗外,「听闻有种法子,能让人起死回生。」

「若能寻到,我可以考虑考虑,还回你的骨姬呢?」

8

没了容景,整日乐趣便在骨姬身上。

骨姬被折磨得香消玉殒,却依旧笑得令人生厌。

头顶一片阴影落下,抬头对上鬼戚目光,我下意识攥紧手中灯柄。

鬼戚眸光在她身上浅浅扫过。

这次我看得清楚。

鬼戚看向骨姬的神色,带着令人难懂的情绪。

我心没由来地一跳。

「随我来。」

9

我封了灯,随他去了正殿。

他提笔,我研磨。

我垂眼看着鬼戚画出了一幅风水图。

他作画一向好看,只是从未画过人。

恍惚中,记起一人。

思绪飘远,我回过神,抬头撞见鬼戚怪异的目光。

鬼戚收了目光,「你平日很少出神。」

「许是主子画得太美。」

「是吗?」

鬼戚不置可否,搁了笔后才抬眼问道,「容景近几日未来。」

「是。」

「因何?」

「不知。」

「骨姬在你手中有段时日了。」

我动作一怔。

「想好如何处置了吗。」

「骨姬的命没能取,我心中有憾,如今落我手中……」

我抬头望他,勾唇笑道,「主子,你说如何处置好呢。」

鬼戚完成画,吹干笔墨后,语气轻缓问道,「你试探我?」

「不敢。」

「只是好奇,主子为何帮她。」

我抬头仔细盯着鬼戚,打算从这中摸索出什么情绪来。

但鬼戚面色不变,微微俯身下来。

「帮她?」鬼戚叹道,「鬼桃,我从始至终,都只会帮你啊。」

「骨姬这事,我来帮你?」

我移开目光,「这事,我想自己解决。」

「如何解决?继续让容景端茶递水?」

鬼戚发出一道嗤笑,「我留下你,不是看你这般模样的。」

「鬼桃,你该不会还在想,容景被蒙在鼓里吧?」

我指尖一凉,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主子的嘴,偶尔也可以善良一点吧?」

鬼戚难得轻笑出声,「我来推你一把。」

我预料到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骨姬生前的桃面。」鬼戚一甩手,丢来一枚通体艳红玉环,「你今日带回来。」

红环冰凉异常,是可随意通往人间的宝物。

10

我踏出鬼界寻了容景。

许多年没回到这里,变化不大。

骨姬房间整洁干净,是时常有人来打扫的。

我不能停留太久,这里正气太足,即便有鬼戚红环在手,也撑不了多久。

我径直去了正殿,开门见山。

「骨扇桃面,在你手中。」

「容桃……?」

容景没料到我会来这,开口便哑了嗓音。

几日未见,他看起来憔悴不少。

诧异抬头,那双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

桌上摆列满当,我随手提起桌上的符咒,细细看了两秒。

这符咒鲜血促成,红艳灼人,制这符的人修为不浅。

但同时收到的反噬也不会小。

竟是真的让他寻到了复活的法子。

我轻笑道,「情真意切,叫人好生羡慕。」

容景眼中诧异只闪过一瞬,提起骨姬,又恢复原样,哑声道,

「骨姬为我而死,于情于理,我不能坐视不理。」

容景向来便是这副怜悯苍生的模样。

如若在以前,我会完全信服,但在此刻,我只觉得可笑。

我身手将手中的符咒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容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也算为你而死。」

十几年来,你可有曾为我寻复活的法子?

话音刚落,容景眉头渐渐皱在一起,他愣了好半响才哑声问道,「什么意思?」

「容景,当真不知骨扇来历?」

容景神情变了极短一瞬。

我扯了扯嘴角,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是在瞬间响起鬼戚的话,刹那间恍然。

【我来推你一把。】

容景当真为骨姬寻了回生之术,这对于清风霁月的容景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踏入了禁忌。

我低头看桌上满列,心情微微复杂。

「那骨扇……」

「我倒是很想知道,」我打断他的话,又扯起一张符咒在手里撕扯,偏头看他,「骨姬的原话。」

容景简厄道,「兽骨。」

我抬眼撇他,讥讽道,「你信了?」

他脸色瞬间白了下来,眸光黯淡,不知是想出什么或是明白什么。

沉默良久,他痛声道,「我……当时……并不知情。」

当时。

我琢磨这两字,觉得很有意思。

容景垂眸自嘲,「容桃,我……」

他似乎哽咽了。

我移开目光,「骨姬死后,遗物由你整理,桃面在你手中。」

「……是」

我转了转手腕,「主动还来,或是,要我来拿?」

容景面色一白,「我不会对你动手。」

他落寞起身,从内阁拿出匣盒交于手中。

这进展比想象中顺利。

走前,身后响起容景愧疚的言语,「容桃……我,当真不知情。」

「是吗?」我拿出骨扇,将盒子丢了出去,淡淡道,「那真是难得糊涂呢。」

走了几步,只听容景低声恳求,「骨姬,能否归还?」

「她为……」

我脚步未停,轻声打断,「莫急啊。」

「且等我何时高兴了。」

11

将骨扇递给鬼戚时,他看都未看,抬手接过丢在桌上,凉凉笑道,「如何?」

倦意上涌,我揉了揉眉心,「困了,先退下了。」

转身事,鬼戚莫名嗤笑了一声。

「某种程度来说,你与容景还是一丘之貉。」

我顿住脚步,转头看去,鬼戚微微弯着嘴角,神情不辩喜怒。

「都很会自欺欺人。」

我脚步一怔,鬼戚的话一向很毒。

却一针见血。

对于容景,我已经辨不清是何态度了。

走了几步,我忽的问道,「主子要这骨扇,做什么?」

静了良久未得到回应,殿内早就没了人影。

我抬头盯着檐角幽亮的灯半响,转身回了殿。

12

去过人间一躺,这几日身子总是乏累。

我靠在软榻上,放出骨姬取乐。

骨姬似乎已经习惯了引魂灯带来的痛楚,除去面色苍白,神色依旧娇扈。

「容桃,就是这些手段吗?」

骨姬撑着身子,轻笑道,「十二年,你还是一如既往没有长进呢。」

「是吗?」

我微微捏紧灯柄,骨姬顷刻低呼出声,额间涔出汗珠。

她趴在地上残喘着,「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有如此称心的武器。」

她顿了顿,意犹未尽盯着我笑,「容桃啊,你终究还是比不过我呢。」

「容景根本不会将你放在心上,就算我剥皮取骨又如何。」

我静静听她说完,淡淡道,「听闻容景为你踏了禁忌,骨姬,开心吗」

骨姬猛地抬眼,「你……说什么?」

我欣赏着她面色惊恐的模样,骨姬不畏魂灯,但从头至尾,容景都是她的死穴。

她摇头道,喃喃道,「不会的……你在骗我。」

「禁术一旦失败,反噬能让人生不如死……」话说一半猛然止住,她死死盯着我。

「你故意的。」

「是啊。」

我笑盈盈道,「被你看出来了。」

「我很好奇,你和容景,谁能活下来呢?」

骨姬淡然神色不负存在,目光犹如淬了毒,恶狠狠道。

「你敢动他,容桃,我定会让你万劫不复。」

「啊是吗?」

我伸了个懒腰。

「可惜了,我还有主子撑腰。」

13

容桃忙着回生之事不会再来,骨姬自从听闻上次之后便不断想要逃跑。

她想返回人间,动静逐渐猛烈。

几次都险些破出魂灯。

我将她重新关进引魂灯内,去寻了鬼戚。

「主子有恶鬼吗。」

鬼戚大概是刚回,眉眼狠戾还未消散。

他目光下垂,别有用意看了眼,轻飘飘道,「你要恶鬼?」

我比划着,「来只大的。」

灯柄猛地一震。

「恶鬼吗,倒是没有,不过我有一法子。」

「什么法子。」

鬼戚抬手勾了勾,「若论恶,有谁比得过你主子?」

「交于我,我帮你。」

「确实是个好办法,」我歪头笑道,「不过我向来亲力亲为,不麻烦主子。」

「你不信我?」

我未作答。

鬼戚手指在引魂灯上轻轻一点,瞬间迸发出一道强烈紫光。

下一瞬,引魂灯内响起骨姬极具惨烈的叫声。

这一点,丝毫未手下留情,我微微一怔。

鬼戚靠近,低声道。

「鬼桃。」

「你可以不信自己。」

「但别怀疑我。」

14

鬼戚这一点险些要骨姬魂飞魄散。

不仅未留情,简直下了死手。

骨姬安分下来。

我盯着这引魂灯半响,心底微微放下戒备。

从腰间摸出鬼戚未收回的红环,再次去了趟人间。

自我死后,这是第二次重返人间,我去了一座后山。

后山野草遍布,比十二年前更甚,荆棘杂草交错,遮了人路。

我翻了整座后山,未找到零点魂魄的气息。

那少年像是彻底蒸发般,消失在这世间。

我怔怔盯着这后山片刻,不死心又寻了一边,除了山脚一座坟墓,毫无发现。

这坟墓亦是被杂草盖了严实,我拨开杂草,看清墓碑上的字时,微微挑眉。

容桃。

很是稀奇,我死后,居然也有一座坟墓。

这次未发现,但我不急,等了多年,不在这一刻。

临归前,我摘了一捧花回了鬼界。

鬼界的花向来开不到第二日。

奇怪的是,这花竟然未枯萎,还维持了许久。

这倒是让我有些稀奇了。

许是睹物思人,夜里我罕见地梦到了后山的少年。

许久未见,他模样看不清晰,身影却是极为眼熟。

未等靠近细看时,忽地惊醒过来。

我翻了身,心绪很乱。

檐角幽光,透过窗沿,那许久未盛开的花,出现了干枯的迹象。

明早大概便会枯萎了。

15

花未枯萎,我站在窗前,看这捧鲜艳欲滴的花,微微扯了扯嘴角。

这花新鲜到花瓣带着清晨的露珠。

起死回生,倒是罕见。

「骨姬,你说,容景会不会成功呢?」

沉寂多日的骨姬波动起来,她发丝凌乱,神情涣散,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摧残。

听到容景时,才抬头看来,眸光凝聚,缓缓扯出个笑。

「我说过了……你动不了他。」

她捂着胸口,笑意加深,「我骨姬能杀你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我转动着手腕,抬手狠甩一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骨姬被猛劲偏过头,右脸一片鲜红掌印,难以置信抬头看我。

我抬手支起她的下巴,在身侧轻缓道,「骨姬,我现在不对你动手,但你最好别找死。」

「当然,激怒我保容景,也不可能。」

骨姬嘴角溢出鲜血,她趴在地上咳了半响,才缓了口气,低笑道,「容桃,你还会败的。」

我垂眼盯着她这笑意,不知怎么,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16

自那天后,骨姬在引魂灯内很久没有动静,主子也没再找过我。

我捏着花瓣,垂眼望着这花,有种暴雨前来的宁静。

这股不安来自哪里呢。

我看向手上的灯柄半响,默不作声加重了几道封印。

夜里,我被鬼戚喊了去,他神色淡淡的,告诉近日有的忙了。

最近人间多了一大批游荡孤魂,鬼戚要我去人间处理。

我闻言一怔,抬眼看他。

鬼戚歪头瞧我,「这是什么表情。」

「啊。」我勾起椅子坐了下来,撑着下巴朝他眨眼,「近日有些累,不如主子代我处理吧。」

鬼戚微微挑眉,他顺势也坐了下来,近距离与我对视。

「鬼桃。」

 

他嗓音清冷,语气夹杂着轻微笑意。

「你职责我帮你分去了过半,但你偶尔也要体谅体谅,自己的主子吧?」

「主子不是无所不能吗?」

鬼戚掀起眼皮,「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

「你猜你有几个主子。」

我笑起来,「一个。」

「那去吧。」

我盯着他没动,鬼戚同样也没离去。

他目光极浅落下来,眼底像是酝酿着许多情绪。

似乎我不动他便不准备动。

我歪头静静与他对视,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的鬼戚有些不大对劲。

「主子。」我换了个姿势,「当初为何要将我留在身边呢。」

鬼戚淡淡道,「记不起了。」

「那还真是遗憾呢。」

鬼戚轻笑道,「人间,你还喜欢吗?」

我怔住了。

「人间啊。」我喃喃道,「太多不堪了。」

鬼戚神色变了一瞬。

我仰头,缓了片刻,轻声道,「还是会想去的吧。」

「除了不堪,也有心念。」

鬼戚起身了,他淡淡应了一声,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殿内。

17

鬼戚还是没帮我,我一人在人间收拾这帮不听话的鬼魂,收拾到火大。

自从来了鬼界,许久没这么大动肝火了。

这些脏苦累活,向来都轮不到我出手。

孤魂越处理越多,无穷无尽。

鬼界在鬼戚手下一向稳定,很少有出现这么乱的情况。

这波混乱,像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一般。

想到这,我动作猛然一怔,一股强烈不安涌上心头。

不对。

不对劲。

我抬眼摸着腰间玉环,冰凉质感透过手心窜向头顶,刹那间回想起鬼戚平日冷淡到骨子里的眼神。

为何偏偏这么巧。

我攥紧了玉环,一颗心渐渐往下沉。

我转身飞速往鬼界赶,手心罕见地冒出了汗珠。

主子。

你不会这样对我的对吗?

18

鬼界交界处,鬼影重重。

我面色惨白盯着桥下那抹混杂在众多鬼影中,准备踏出鬼界偷逃到人间的背影,握着玉环的手指止不住颤抖起来。

骨姬冲破了引魂灯,准备逃往人间寻容景。

要冲破我附加数道咒印的引魂灯,若无人帮忙,绝无可能。

那抹身影已经踏出一半,若是另一半也踏出鬼界,人间偌大,容景有心庇佑,就是海底捞针。

我一个闪身冲过去,在骨姬准备摸出的瞬间,狠踹下去。

这脚力用了十成十,骨姬身子重重栽在地上,狼狈爬了几次没爬起来,趴在地上吐出一口污血。 

我缓慢走到她面前,冷声道,「骨姬,去哪啊?」

骨姬惊恐抬头,瞳孔剧烈收缩,面部因为疼痛扭曲惨白。

我面无表情踩在她手上,淡声道,「骨姬,你令我有些不太愉悦。」

19

我将骨姬丢进忘川河内,站在桥沿垂眼看她。

骨姬惨叫声贯穿鬼界,她在忘川中沉浮,每往岸边前进一步便又被恶鬼拽入河内。

骨姬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话语,却能听到尖锐笑意。

笑意夹杂着疯狂的快感,她眼眸被撕扯的猩红,却是直勾勾盯着我笑。

我明白她在笑什么。

心中一股烦躁升起,一甩袖将她捞了出来。

「咳咳……」

骨姬甩在地上,笑声太大带动着伤口,猛咳了两声。

她抬起那张扭曲的脸,讥笑道,「容桃……你在害怕哈哈哈哈?」

「你想不到吧,你敬重的为你撑腰的主子,会帮容景。」

「哈哈哈哈。」

骨姬仰天笑得痛快,那张艳丽的脸此刻狰狞扭曲,「你猜我怎么破出引魂灯的?」

骨姬笑嘻嘻道,「正是你帮我拿回的那把骨扇啊哈哈哈哈哈……」

我蹲下身来,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把匕首,缓缓在她脸侧划过,轻柔道,「骨姬。」

「看来,你真的很想找死。」

「你干什么?」骨姬脸上的笑意淡了,看向我的目光逐渐变得惊恐,不断向后退,「容桃,离我远……啊。」

话半,骨姬忽然捂着眼尖叫起来。

血迹从她手中蔓延,她嗓音凄厉,「……我的眼……我的眼……」

我缓缓扯出一个笑,「喜欢吗?」

「我的眼……我看不到了……」

骨姬仓皇在地上摸索着,哭泣哽咽,「容景……我看不到了……你在哪。」

「会来陪你的。」

我将匕首上脏迹擦净,放进袖口时,手颤得厉害,不受控制。

我深吸口气,勉强冷静下来。

20

路途中,我身形踉跄不止一次。

像是走了许久才来到殿门,我探头朝内看,殿内空无一人。

鬼戚不在殿内。

不知出于何种情绪,我竟然觉得微松一口气。

我慢步走进殿内。

殿内并无变化,一贯整洁干净,殿内似有若无还散着鬼戚身上的味道。

桌上收着一卷画卷,正是上次所画的山水图。

我抬手摸上这画卷,一时间头疼欲裂,有些恍惚。

鬼戚为何要帮容景。

又为何要放骨姬。

我忽然生出一股被戏耍的感觉,理智告诉我,骨姬所言并不可信,但我依旧难以控制。

若是……若是所言属实,那十二年前一开始的收用,也是出于某种利用吗?

「主子……你不会这样对我的,对吗?」

21

一直在殿内静坐许久,都未等到鬼戚归来。

殿内寂静无声,我细细回想这十年,逐渐冷静下来。

我没再继续等下去,回去将骨姬放了出来。

她像是歇斯底里哭了一阵,抬头空洞朝我的方向望来,嗓音嘶哑低嘲笑道,「容桃,你确实,狠辣了很多。」

「是吗?」

骨姬摸索着,从衣裙下摆撕下一条衣料,缓缓系在了眼上。

她面色终于平静许多,缓缓恢复了生前那股骄横的神情,扯笑道,

「是啊,生前的你,只会软弱在我脚下乞讨。」

「我不是你,我不会乞求任何人。」

「是呢。」我摸着手指上早已退色的寇寇丹,轻声应道,「你是念明山最受宠的弟子呢。」

骨姬面色一变,「你也配提及念明山。」

「容桃,你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依然不悔,再有一次,我仍旧会将你剔骨剥皮。」

她说着低笑起来,笑声婉转,「你不知那骨扇,有多耐用。」

「从得知那一刻,我便想杀了你了。」

「容桃,你应该感到愉悦啊,」她咧开嘴角,「你这骨扇帮了容景,这是你的福分。」

「也是你报答容景唯一的用途了。」

我耐着性子听她说了许多,直到她再次提及鬼戚时,才抬头看她。

「你不是向来以你主子为傲吗?可曾想过他会背叛你呢?」

我淡淡道,「主子不会背叛我。」

「那猜猜你从人间取回的骨扇,为何会在我手中呢?」

「你觉得我会信你?」

「哈哈哈哈。」骨姬大笑道,「容桃,你真是可悲啊。」

「自欺欺人,也是不错的办法。」骨姬歪头,「但很可惜,给我骨扇之人,正是你主子。」

我袖口中的手指微微颤了一颤。

骨姬像是报复般,继续道,「你知这骨扇何时给我的吗?」

她勾起嘴角,唇瓣一张一合。

「正是你主子告诉你,『你可以不信自己,但别怀疑我』的时候。」

耳边翁的一声长鸣。

脑海中画面定格在鬼戚轻轻抬手,落在引魂灯上那一刻。

我陷入长久的寂静。

22

檐角灯散着幽亮的光,我坐在阶上,静静望着。

望了一日一夜。

起身时猛然发觉,窗边的花彻底枯萎了。

花瓣泛着枯黄,一片片掉落下来。

我抬手接住一片,放在手心静静摩挲着。

夜里,我闭目在榻,睡意全无。

忽然听到那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动静时,猛然睁眼。

窗外站着一人。

我撑起身,默了半响才轻声道,「你来晚了,花已经枯了。」

窗外身影一怔,他淡淡道,「不晚。」

枯花随手被丢了出去,他将手中带着水露的鲜花放原位后,才抬头看过来。

幽灯之下,那双平日清冷的眸子,更显几分凉意。

我起身走出去,靠在门沿上与他对视半响,才哑声道。

「主子,我等你许久了。」

鬼戚缓缓笑了一声,他轻声道。

「两日不见,你便将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主子很开心见我这副模样吗?」

我缓缓走过去,张开手臂环住鬼戚。

鬼戚身子一僵,「……不开心。」

「我胆小,主子不要吓我。」

我从袖口中摸出一把短刀,抵在他脖颈间,「如若主子也背叛我。」

鬼戚垂眸,目光从我短刀上淡淡划过,面不改色问道,「你会如何?」

「弑主吗?」

我抿唇答不出,只是握着短刀的手微抖起来。

鬼戚抬手轻轻将短刀从我手中夺了过去,稍稍一用力,短刀便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鬼桃,你太不用心了,这种东西,杀不死我的。」

他摊开掌心,化出一枚尖锐利器,放入我手中。

「用它。」

「若我背叛,你用它来杀我。」

我睫毛颤了一瞬,抬眸看他,他眸中十分认真,毫无玩笑之色。

他说着便俯身而下,等我反应过来往回夺时,那利器已插入半截。

鬼戚整个身形以眼见速度淡了一层。

「你看。」他面不改色朝我轻笑,「这种程度才可以。」

「……」

「鬼戚……」我嗓音有些发颤,「偶尔可以收一收你的疯性吗?」

鬼戚垂眼盯我半响,忽然俯身又压了下来。

我以为他又要发疯时,他抬手将我压在怀中。

……

我全身僵硬,恍然眨了眨眼。

鬼戚嗓音低沉,夹杂些歉意。

「我不会背叛你的。」

「永不。」

23

我僵在原地,鼻尖充斥着鬼戚的味道,怔愣半响才哑声道,

「主子……这又是什么苦肉计。」

鬼戚面色极差,他却像是毫无察觉般,反问道,「有用吗?」

「……」

「一点点。」我抬头望他,「骨扇是你给的吗?」

「为何要想放出骨姬?」

「主子……我想知道答案。」

鬼戚轻笑一声,「我觉得在此之前,有件小事需要帮忙。」

我一愣,「什么……」事。

话未说完,鬼戚毫无征兆栽了下来。

我大惊失色,勉强稳住下倒的趋势,借着檐灯看清他后背之时,倒吸了口凉气。

这哪是是什么小事。

背上伤痕交错,泛着血迹。

鬼戚在重伤情况下,不露声色站了这么久,甚至。

我勉强稳住心绪,拖着他往内殿走,咬牙道,「主子,下次说话前,能不能先讲重点。」

鬼戚发出一声轻笑,哑声道,「所以放在最开始讲了。」

我动作一怔。

24

鬼戚昏过去了,面色惨白如纸。

自我到鬼界来,从未见他受这般重的伤。

仔细处理好伤口后,我背后也跟着浸出一层冷汗。

能将鬼戚这般境界的,世间唯有一处。

「你去招惹念明山了。」

鬼戚自是不能回答。

鬼戚地盘在鬼界,去人间各方面都会受到约束,如同容景来鬼界一般。

我坐在榻沿垂眼盯着利器,想起鬼戚方才那不要命的澄清方式,心口一堵。

念明山。

骨姬。

鬼戚瞒了我多少。

25

处理好鬼戚,我踏出门口一步,余光猛然撇到一抹人影。

他身姿挺拔站在院中,剑刃上的血迹明显。

我顿住脚步,不动声色摸到桌上引魂灯后,才缓缓开口。

「你伤了我主子。」

容景眸色深沉,「不如先问问,你主子伤了念明山多少弟子。」

「所以呢?」我站在阶上,居高临下看他,勾唇笑道,「你来讨要说法吗?」

「我以为,你只会护着你的骨姬呢。」

容景被说得面色一白,他垂眸沉默数秒,

「只要能还回骨姬,鬼戚所做念明山一概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我大笑,「好一个既往不咎。」

「念明山伤我主子,如今对我说既往不咎?」

「骨姬取骨将我做成骨扇,如今你要对我说既往不咎?」

「容景,世间道理都是由你们念明山所定吗?」

容景抬眼看我,「骨姬命不该绝,念明山不会罢手。」

「骨姬命不该绝,我就该吗?」

「容桃!」

我捏着引魂灯低笑半响,「容景啊,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骨姬是念明山要保之人。」

「十二年了。」我叹道,「便是骨姬这般对我,你还是要袒护她,对吗?」

容景沉默下来,他几经张口未语,最后只颤声道,「是我失言,未将你护好。」

「不管没关系。」我轻点引魂灯解除禁术,惨叫声瞬间传了出来。

我颇为享受听这惨叫,歪头看向容景,「好听吗?」

容景垂眼,「容桃,你不该这样。」

「失明的骨姬在引魂灯,想必不好受呢。」

容景没再说话,只征征看我,眸内盛满复杂情绪。

半响,他轻声道,「我愧对与你。」

「愧对。」我封了引魂灯,抬眼看我,「说起愧对,可还记得那少年。」

「自你遇事后,他便失踪了。」

「遇事后?」我听着可笑,「少年死于她手,你不知?」

「不可能。」容景脸色一变,「那少年绝非常人。」

「念明山骨姬又是普通人?」

「你当初将信物交于骨姬,真不知她要作何?」

「我当真不知!」容景沉声,「我让她代我去寻那少年。」

「那我消失这些年,你当真没有怀疑?」

「骨扇,你当真不知来历?」

「容景,我当真不知你如何想,不过你这般袒护,我偏要毁了她。」

「就算是为了少年,骨姬也要给我死。」

「……」

容景默了下来。

他站在院中,没再提及骨姬,只是静静望我,那双眼布满倦意,再不复初见清澈正义。

容景还是容景,也不再是容景。 

26

容景八岁被领上念明山,是亲传弟子,世称为天之骄子。

我在容景弱冠之年遇上了他。

那时我在山底捡果子,只见从山上缓步走下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瞳黑如墨,腰间佩剑。

他从我手中夺过吃了一半的脏桃子,将我带回了念明山。

「爱吃桃,便一同随我姓容,名桃,你可愿?」

我懵懂点头,只觉得眼前人生得好看,眉间疏离,却是温柔到骨子里。  

于是我便常日跟在他身后,他去哪我便去哪。

与我一同的还有骨姬。

她不喜我,向来有她在,我便不能靠近容景半步。

我常常迈着小步,在不远处细细观察骨姬的衣裙。

念明山中,只有她能穿衣裙,她总喜欢在腰间挂着一串铃铛,走起路清脆声响。

我很喜欢这种肆意的味道。

我尝试与她接近,她居高临下看着我笑,笑吟吟道,

「离我远点哦,不然我会剥了你的皮。」

彼时容景总会淡淡开口阻拦,「骨姬!」

骨姬又迎了上去,「我吓吓她罢了。」

「不可。」

「好嘛好嘛。」

我撑着下巴望着她们,觉得十分欢喜。

27

容景每月十五会下山一次,我也偷偷往背囊装满点心跟着往山下跑,塞给山下的少年。

他抱着满兜点心,面上并没有多余表情,淡漠问我,山上生活如何。

自我认识他,他便是这副冷淡模样。

与容景疏离不同,他眉目间总带着睥睨天下的味道,以至于我一直以为他是哪家流浪的贵公子。

但他就是同我一样命苦之人,在山底勉强求生。

我和他待到傍晚,容景会准时出现在河流对岸。

他淡淡看我,「你该回去了。」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朝他笑道,「那我走啦!」

走了几步我又回头,摇手道,「下次见噢。」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但每次都会准时。

抵达对岸时,骨姬把玩着腰间铃铛,叮当作响中掺杂着她的声音,

「这么不舍,干脆留下来咯。」

「对啊。」我猛地看向容景,「可以将他也带回山吗?」

容景抿唇思量片刻,朝他招了招手。

少年站在原地,并未所动。

我忙将他扯了过来,「上山我们便能一直在一起啦。」

少年抽回手,平静道,「不必。」

骨姬手中铃铛摇的更欢,不悦冷哼了声,「异想天开。」

容景看了半响,「怕是不行,此人杂念太重……」

容景说着逐渐皱紧眉头,最终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不行。」

「好吧。」

我朝他笑道,「那我们下次见,你还会在这里的吧?」

少年没有出声,转身准备离开。

骨姬捂嘴笑吟吟道,「真当什么人都能进念明山,能放你进来就已经要感恩戴德了。」

我听惯了这话,不觉得有什么。

少年脚步一顿,神色沉下来,目光幽深盯在骨姬身上。

骨姬笑意僵硬,停了铃铛。

四下的风都像静止了。

28

回山路途,天色擦黑,脚下看不清晰。

容景顾及我们,放慢了步子,叮嘱道,「小心些。」

我点了点头,却诧异没听到骨姬的声音

往日容景的话她都会第一时间迎合。

容景此时也顿住脚步,转身看去时,脸色大变。

我忙跟着探头,惊呼出声。

骨姬躺在深沟内,全身被带着勾刺的藤蔓缠绕,面上全是血,眼神惊恐望着,嘴唇翕动发不出声响。

一条藤蔓勒在脖颈,随着挣扎逐渐深入。

容景大惊,拔剑跃下,斩断藤蔓,将骨姬抱了出来。

鲜血顺着手腕向下淌,骨姬脸色惨白。

「容桃,紧跟我,当心脚下。」

「……好。」

我惊魂未定,下意识离这深坑远了些。

平日未曾注意到有如此危险之地,后背冒出一层细汗。

我小心谨慎往回走,所幸一路平安无事。

29

骨姬命悬一线,若非带回及时,很难救回。

骨姬大概身份不小,引起一阵轰动。

就连容景这样身份的人都在寒夜中罚跪。

我在廊内拎着外袍,被他示意的眼神止在几步开外。

若不是我要见那少年,也不必绕路而行。

此事容景丝毫未提。

最终我还是随他一同跪地,容景已经跪了一日,唇色苍白,他皱眉道,「走。」

「我……」

「此事与你无关。」容景态度强硬,「若不愿便下山去罢,我带不了你。」

我将外袍披在他身上,转身回廊前看他。

他沉声道,「回屋。」

屋内炭火旺盛,暖意扑涌,我支开半扇窗朝外看,容景整张脸融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

容景跪了一夜。

30

骨姬是在七日后醒来的,屋内药味浓郁。

她脸色苍白,死里逃生,朝容景扯出勉强的笑,「此事不怪容景哥哥,是我蠢笨。」

容景站在榻前,垂眸不语,默了好半响才郑重道,「不会有下次了。」

自那后,无论骨姬在哪,容景总是要下意识地看过一眼。

平日里我与容景骨姬并不在一处,他们修行时,我便在后院疯跑。

跑累了,便坐在长阶上,朝山下望。

这长阶修的很高,要爬很久才能爬上,但望的也很远。

自骨姬出事后,已经很久没下过山了。

我微微朝后仰,靠在长阶上往远处看。

很久没见过那少年了,不知他还有没有在等我。

我叹了口气,无聊甩着手里的草尖,再一抬头看到了容景。

他眉目清朗,问道,「在做什么。」

我随手一指,「赏月。」

容景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天际晚霞遍布,余晖亮目,他挑眉道,「赏月?」

「等等便出来了。」

「是吗?」

我诧异看了一眼,很少见容景身旁没有骨姬在。

容景模样与初见时并没太大区别,眉眼间却多了抹坚毅,不再是那身影单薄的少年。

我看的出神,容景忽然侧头过来,轻声道,「容桃,你想下山吗?」

我丢掉草尖,诚实道,「很久没下山了。」

「你想吗?」

「有点想。」

容景没说话,也顺势坐了下来,望着山底。

许久才道,「下月吧。」

「下月我带你下山看看。」

31

没等到下月,我便要被赶下山了。

上次骨姬之事不知被谁透露了出,愈演愈烈,我成了面带灾厄之人。

念明山不再留我。

容景面色一凝,将我护在身后,同站我身前的,还有骨姬。

容景淡声拒绝,「此事我自有决断,不劳师叔们费心。」

骨姬也跟着挡在我身前,腰间铃铛作响,附和道,

「容景哥哥说得是,师叔莫要听信谗言。」

师叔面色阴沉,他一甩袖朝殿内走去,怒声道,「你们随我来。」

骨姬看了眼容景,又看了眼师叔,最终跟了上去。

容景安抚性拍了拍我,「莫怕。」

「我不怕。」我扯住容景的袖口,「山上山下都一样,我下山就是了。」

容景面色复杂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说。

他目光夹杂了太多情绪,我看不懂。

32

我独自在殿外候着,候到天色大亮时,殿内才传出声响。

殿内打开,先走出来的是骨姬。

她站在门口望我,神情说不出的古怪,捏在手里的铃铛毫无章法地乱摇,这是她烦躁的表现。

我下意识朝她身后看去,没看到容景。

骨姬从我身旁走过时,目光若有若无扫过来,冷笑一声。

我垂眼,心跳的很快,像是要发生什么一般不受控制。

又等了半响,容景才缓缓走出,他笑道,「等在这里做什么,回去睡吧。」

他平日说话语气很淡,却莫名让人心安。

「不用担心。」容景缓缓道,「我既能带你上山,便能护你周全。」

33

容景有事瞒我。 

我有许多话要问,容景未给我机会。

我夜里翻来覆去难入睡,惶惶不安,干脆穿衣出门。

夜色茫茫,寂静无声,空中泛着冷意,吸一口便穿过四肢百骸。

我捂紧衣领,提灯往山上爬到顶,坐在长阶上,撑着下巴往下望。

除了灯笼一点亮光,四周黑到不见五指,冷风吹着,我盯着山下空洞漆黑之处,有些烦躁。

不知那少年是否还在等我。

记不清何时与他相识了,似乎悄无声息出现,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陪我许久了。

我甚至都不清楚他的身世,只记得他话很少,做的很多。

我曾问及他的名字,他只答随你。

我想不出什么相配的名字来喊他,更不想太过随意,干脆搁置了。

我吹灭了灯笼,半仰在长阶上,静静吹着冷风,余光猛然看到山下一抹光亮,一点一点逐渐向上移动。

容景提着灯笼,一步步迈上长阶,他在隔着几步台阶上顿步,抬眼看我,烛光映在脸上,他眉头微微一挑。

「猜到你会在这里。」

他吹灭灯笼,也顺势坐下,「在想什么。」

我撑起身子看他,「你们有事瞒我。」

容景点头承认,「的确,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他抬头递给我一张符咒,让我好生收好,我垂眼看这符纸,上面红字艳明夺目,不像朱砂而是——人血。

这符纸鲜血画就,我抬眼震惊看他,容景挑眉,

「念明山许多符纸都是由鲜血绘制,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你安心收着便是。」

34

自那夜后,我便再没看到过容景。

骨姬也如同失踪般,我心里不安越发强烈。

我曾给过信物让容景代我下山寻少年,保平安。

容景如今也没了消息,我灌了大口凉茶,心口一悬。

夜里,一阵阵清脆铃声在窗外响起,我推开窗,看到骨姬那张阴沉的脸。

她往我怀中塞了沉甸甸的包袱,冷眼看我,

「你下山吧,滚得越远越好,明日若再看到,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盯着怀中包袱,中间夹杂着骨姬可出入山门的信物。

「发生了什么?」

骨姬不想再与我多说一句,她转身往外走,身影融在夜色之中。

我捏着包袱的手指微微收缩,能让骨姬这般的,唯有容景。

容景出事了吗?

我心不受控制跳的极快,抬头看向窗外,夜色茫茫。

的确许久未见容景了。

我拎着包袱犹豫不决之时,门扇忽然一响,容景推门走了进来。

许久未见,他整个人似乎疲倦不少,他垂眼看向我手中的包袱,微微诧异一瞬,很快明白了过来。

「骨姬来过了。」

「出什么事了。」

许是瞒不住,容景也没打算再瞒,他轻声道,「容桃,你不能下山。」

容景眼底倦意明显,「下了山,或许性命不保。」

我心跳一滞。

35

容景在山底初见我之时便留意了,他护我上山,早就察觉我体质特殊,会引来怨灵。

念明山灵气浓郁,可保我一世平安。

但容景却要每日夜里花出时间,来抵挡跟随而来的怨灵。

念明山发觉此事,不肯再留我,容景执意留下。

我手中包袱落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不知,会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

容景一怔,「小事罢了,于我而言不过费些心神,却能保住你的命,我不觉得有什么亏损。」

「那为何在山下这些年安然无恙?」

容景眸色暗了暗,未曾说话。

我脑海中首先想到一人,抢先出声,「那少年……」

容景低垂眼,「那少年我未寻到,许是凶多吉少。」

恍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一股寒意直坠脚底。

「这是……什么意思?」

容景还未来及开口,被突然闯进来的师叔打断了。

匀善师叔恶狠狠睨了我一眼,不由分说将容景带了出去。

容景神色极差,我这才发觉他方才不过是在强忍。

来此不久前,他刚抗住了一道劫数。

容景虽是天之骄子,资质极高,带命中带劫,不是长命之人。

难怪骨姬是那般神情。

我盯着窗外黑夜,征征出神。

36

骨姬再次找来之时,我已经准备偷偷下山了。

她忽然问我,「你想不想见那少年最后一面。」

我一怔,面色苍白得厉害,「你胡说什么?」

骨姬冷笑,「他如今状况,你不清楚?」

「你说明白!」

骨姬抬眼看我,「若你想见他最后一面,便在今夜子时随我下山,我会在山口等你。」

她说到这顿了顿,「我并非善心,此事过后,你要替我办一事。」

我陷入沉思之中。

骨姬说完便往外走,「好好考虑,要不要再见你那少年一面吧。」

我立在窗前,静静想半响,

在子时之时,我收拾好行囊便准备下山。

但我并未信骨姬的话,绕向另一出山口,准备碰碰运气。

如今念明山动荡,许是有几分可能逃脱,但我没料到,还是会碰到骨姬。

她默不作声站在门口,直勾勾盯我。

我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将我带向山底一处山洞之中,四周寂静,只能听到叮咚的水声。

不知骨姬做了什么,我脚腕疼得厉害,瘫在原地。

骨姬缓缓蹲下身,烛灯在她脸上映出半边阴影,她无辜问道,

「容桃,说了是南山门,你可是记错了。」

「不过也没关系,我料到了。」

我警惕盯她,隐隐中感觉到了丝不对劲,骨姬看我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我默不作声向后退,打量着这个山洞,出去烛光映照的那可怜区域,其余都笼在暗中。

在骨姬眼底逃脱不太可能。

我抬眼重新看上了骨姬,骨姬也在饶有趣味打量着我,

「我那夜说过,你不下山,我会亲手杀了你。」

刀锋冰凉,我平静道,「无论下不下山,你都不会放过我。」

骨姬一怔,笑盈盈道,「是啊,不过要将你骗下山,可真是不容易呢。」

「那少年呢?」

骨姬沉思,「你说他啊,谁知晓呢,死了吧?」

「我首次见他便生厌得很,不过没关系啊,很快你就能寻他了。」

我气血翻涌,一头抵在她身上,将骨姬撞了踉跄,「你胡说什么?」

骨姬一怔,「你生气了?」

「难得啊。」骨姬上下打量,「很少见你生气呢容桃,平日不都是一副天真傻呵的模样吗?」

「不过我的确骗你,那少年没死,还剩最后一口气。」骨姬笑意加深,「求我,求我我便放了他。」

我并不信这话,骨姬似是能看透我的想法,笑道,

「我当然是用你的信物找到他的啊,那少年也是,看到信物便真当赴约了,省了我不少麻烦。」

我一僵,心脏逐渐加快,「信物?」

骨姬嗓音轻悠悠的,一字一句向外冒,

「你以为我怎么用你的信物找到那少年的呢?容桃,做人不要太天真啊。」

我的信物,我唯一给过的人——

容景。

骨姬从腰间拿出一截雕刻而成的木头丢了过来,那曾是我雕了一日夜送给那少年的。

我摸着这截木头,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所谓的凶多吉少,便是这个意思吗?

为何将信物交于骨姬。

「我不相信,让我见容景。」

我踉踉跄跄往外爬,被骨姬扯着回来,她低笑道,

「若没有准许,我为何能将你带下山。」

我一僵。

「求我,我便放他一命。」

我心凉了半截,颤着声音,「求……求你放了他。」

骨姬摇着铃铛,居高临下笑道,「容桃,你有什么资格也姓容呢。」

「你也配容景为你做这些。」

我默不作声摸向腰间。

骨姬指尖点在我额头,「求人要求礼数,容景哥哥教过宫廷礼仪,求人要跪下来求。」

我闷头作下跪趋势,骨姬笑出声,腰间铃铛作响,没等开口,猛然一声尖叫跌倒在地。

她腰间划过一道伤口,汩汩冒血。

我将匕首抵在腰间,剑刃入了半截,骨姬面色变了一瞬,极快恢复了原样。

「容桃,你只是普通人啊。」

她用手指抓着刀锋,「你觉得你能伤我吗?」

「我的确不能,」我将匕首往后退了退,「但它可以。」

她诧异垂眸,瞳孔剧烈收缩。

我将符咒包裹在匕首上,狠狠向下刺去。

符咒是那夜容景给我的,它绝非凡物。

我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剧烈,手指不受控制般微颤起来,「你当真对那少年动手了?」

骨姬身形恍惚了下,她难以置信看我,面容因疼痛而扭曲。

骨姬难忍出声,她抬眼,突然缓缓的扯出一个笑来,「容桃啊,不愧是天生诡骨之人。」

我手腕一紧,被骨姬捏住手腕拦住动作。

骨姬咬牙,面色惨白中带着笑意,「容桃,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普通之身也能伤我。」

她捏着我的手腕,一点点将匕首往外扯,「但很可惜呢,这种拦不住我。」

37

骨姬断了我的手筋,她笑眯眯看我,「你可知诡骨,天生诡骨之人,是世间最好的武器。」

我自脚底生出一股寒意。

骨姬朝我掩面轻笑,腰间铃铛作响,媚态勾人,

「若将此人诡骨取出,那真是想想便觉得开心。」

我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觉得全身疼得厉害,颤抖着手指用不上一点力气。

骨姬袖口中徒然翻出一把锋利短刀,她笑得愉悦,

「你别怪我啊容桃,有了这把骨扇,我便能护容景安。」

「你也不想看到他受伤对不对。」

「我也不想伤害你的,你别怪我好不好。」

「……」

38

回想结束,院落中吹起一阵冷风,吹动容景宽大的衣摆。

他一动不动站在院落中,握着长剑没有前进一步,只面色复杂盯了我许久。

走前他轻声道,「念明山不会轻易收手的。」

「所以你这些年,可曾对我有丝毫愧疚。」

容景张了张口,低声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他最终抬头看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我一回头,忽然撞上鬼戚的目光。

鬼戚靠在门口,垂眼看我,面色缓缓勾出一个笑意。

「决裂了。」

他的语气恍若极为愉悦。

「本就如此。」

鬼戚微微挑眉,「是吗?」

我抬眼看他唇边掩饰不住的笑意,平静道,「该主子好好解释一下了。」

鬼戚这次依旧没等开口,又迷迷糊糊昏过去了。

我握紧拳头,「强撑就为了看我和容景谈话?」

鬼戚面色泛白,似有似无轻嗯了一声。

39

去人间大闹一场,鬼戚昏了两日两夜,我照顾了两日两夜,终于趴在床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细微的动静。

我手边的引魂灯一动,被人拿走了。

我立刻清醒过来,不动声色抬头瞧了一眼,鬼戚拿着引魂灯走了出去。

我胸膛又开始不受控制狂跳起来,等到声音彻底走远后,我才悄声无息跟了上去。

鬼戚将她带到大殿中,手指轻轻一点便破了我的咒术,骨姬跌落出来。

我手心浸出一层汗来,紧紧抓着门沿。

鬼戚垂眼盯她,并不做声。

骨姬在引魂灯不好受,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抬头,空洞洞望着四周,「容桃……」

鬼戚淡淡打断,「我不是她。」

骨姬明显怔愣了下,「是你……是容景哥哥让你来带我走的吗?」

骨姬很激动,似乎被折磨许久积压情绪爆发开来。

她喜极而泣,嗓音沙哑道,「带我走吧,带我去见容景哥哥,我好难受。」

骨姬自顾自的说话,似乎很是喜悦。

鬼戚脸上没有表情,他垂眼静静看着骨姬。

骨姬摸索着去扯他的袖子,「带我走,容景哥哥在外等我对吗?」

鬼戚盯她半响,缓缓扯起嘴角,那笑容,比严冬都要寒上几分。

他开口,轻缓道,「你不识得我了吗。」

骨姬面色茫然。

「你随容景下山那次,我就应当彻底杀了你的。」

殿内刹那间坠入气氛降入冰点,骨姬面色缓缓缓缓变得惨白,她五官扭曲到一起,声音变得惊恐。

「你……是你……少年居然是你。」

鬼戚淡笑,「你如何认为,我会放了你。」

骨姬惊悚的后退,她似乎真的怕极了鬼戚般,摇头喃喃,「我没有杀你……我没有杀你。」

「是啊。」鬼戚微笑,「是我杀的你。」

骨姬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煞白,瘫坐在地。

40

我僵在门口,心脏狂跳,回不过神。

鬼戚,是那时的少年。

怎么会是同一人。

少年怎么会是鬼界鬼王,会是鬼戚!

我等了许久的人,竟然就是十二年前收留我的主子。

我为何完全没有印象。

想到这,我猛然一怔。

似乎来到鬼界那一刻,少年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如今已经只记得一个背影。

有什么在控制着我的记忆,我下意识抬头望去,正逢鬼戚转头看来,他唇角笑意一僵。

我难以置信,「主子你当真,瞒得好深啊。」

41

鬼戚是年少时的少年,也是鬼界的鬼王。

他在山下陪了我许多年,那时容景所言不错,我的确天生诡骨,之所以能再山下安然无恙,正是由于鬼戚的存在。

这世间,没有什么怨灵能比鬼戚更恶。

骨姬对我动手之时,鬼戚正交接鬼王这把交椅,分身乏术,再次看到我时便是这副狼狈的模样了。

他散尽过半修为才勉强保住我的魂魄,将我养在引魂灯内,已恶灵喂养,才得意保住鬼形。

难怪我初来鬼界那几年,都极少看到鬼戚的身影。

42

我与鬼戚早就相识,他本是无名小鬼,我便收了他,冠鬼桃之姓,名为鬼戚。

鬼界皆传,鬼王之位会在我们之间产生,都以为我们竞争激烈,但并不是。

鬼戚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但他比我更适合这条路。

鬼王争选前一夜,我找上鬼戚,笑道,「鬼戚,我要走了。」

鬼戚一怔,「去哪。」

「去人间。」

鬼戚眉头紧皱一起,他抬眼看我,眼底藏着太多情绪。

「我知你在想什么,但我生性懒散,也不想困于这暗无天日的鬼界。」

「我待的够久了,我想尝尝人间的滋味,怎样都好。」

「鬼戚,我要走了。」

鬼戚眉头皱得更紧了,在我转身一瞬间,他轻声道,「我与你一起。」

我怔愣一瞬,脚步未停留。

43

这段记忆深埋起来,若不是鬼戚说出,我丝毫未记起。

我愣在原地消化半响,轻声道,「你在控制我的记忆吗?」

鬼戚摇头,「我只保住你的魂魄,你记忆未完全恢复过来,修为也是残缺。」

「你身上有着禁锢灵魂的枷锁,骨姬她们动了手脚。」

「我本以为,将骨姬带出与桃面一同摧毁,你身上枷锁便能解开,但我没料到,念明山长老也参与此事。」

「所以你一气之下,与念明山动了手?」

「鬼桃,我忍得辛苦。」鬼戚垂眼,「枷锁不除,你会魂飞魄散。」

念明山长老,我捏着衣袖,一切似乎逐渐清晰起来。

骨姬为何能在念明山这般守卫下将我带下山,念明山为何要执意带回骨姬。

念明山早就在我身上打定主意了,他们将我一半人骨深埋念明山,祛除邪祟,一半做成骨扇,赐予了骨姬。

如今知晓我灵魂并未消散,要回骨姬是假,恐我恢复修为是真。

他们怕我回头报复。

我低笑,「好一个人间正派念明山啊。」

「那主子呢?」我抬眼,「为何瞒我。」

鬼戚沉默下来。 

他手指轻轻点在引魂灯上,垂头良久都未开口。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然道,「鬼桃,人间是你所向往的吗?」

我一愣,不懂他这话中的意思。

「枷锁解开后,你便能重入轮回。」

「我能保证护你一生平安顺遂。」

我听到这恍然明白,

「所以,轮回后这段记忆便能彻底消失,你不是瞒我,是根本没打算告诉我。」

鬼戚轻轻点了点头,「但并不顺利,这枷锁,我打不开。」

「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鬼戚抬眼,「这怨恨,只能由你亲自来解。」

「念明山底压着你的半具诡骨,你能入,也能动手,这只能由你带回。」

鬼戚抬手在我额间一点,自头顶向四肢传过一阵阵的燥热感。

似乎又什么东西在顺着鬼戚指尖源源不断向体内输送。

鬼戚面色逐渐苍白,持续良久,他才收回手,笑道,「你能带回的,对吗?」

我怔愣在原地,感觉声音都忍不住发颤,「主子……你真的是疯了。」

鬼戚将修为全部渡给了我,一个没有修为的鬼王,会被手底下的怨灵吞噬殆尽。

鬼戚面色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这事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忽然伸手,将我拦在怀中,声音放的很轻很轻,「我不懂表达情绪,可比起被吞噬,我更害怕你会消失。」

我僵在原地,胸膛中那颗并不动作的心脏仿佛跳动起来。

一下一下,跃得厉害。

眼前鬼王与那时少年重叠在一起,不善言辞却无一日失约,偏执又寡言等待的身影。

「主子,你这还算不会表达情绪吗?你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

「那你有感受到吗?」

「感受到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抬眼看他,「骨姬怎么死的。」

鬼戚若要鬼戚摧毁灵魂,那骨姬便不能活,我不认为会这般巧合。

果不其然,鬼戚沉静道,「我杀的。」

「她用桃面为容景挡劫,我花费了些心思,将桃面换了。」

「借劫杀人。」

鬼戚垂眼,「她所做之事,我要如数奉还。」

「如数奉还,」我呢喃这词,「还是得亲自来啊。」

「一刀一刀,我都记得清楚。」

44

骨姬昏过去又醒来,我握着短刀歪头看她笑,

短短一夜,骨姬恍若判若两人,她含糊不清说着什么。

「骨姬,你别怪我好不好。」

我微笑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我需要你消失啊。」

骨姬一缩脖颈,低声喊道,「容景哥哥带我走,骨姬疼……救我……」

若不是要留她一命,我不会手下留情。

念明山啊,我念着这名字,人间正派。

我将昏死过去的骨姬摇醒,在她耳侧轻声道,「骨姬,醒醒,带你回念明山了。」

45

我将骨姬带去了念明山。

鬼戚执意跟了上来,他只道,鬼界鬼王,没那么容易被吞噬。

刚踏入念明山那一刻,匀善与容景便赶了过来。

我眯眼望去,「匀善师叔,你可还记得我。」

匀善目光落在鬼戚身上,脸色大变,落到我身上时,更为剧烈。

他瞳孔收缩,没料到我敢直闯念明山,震惊道,「容桃!」

「难为师叔还记得我,不过应当很难忘吧。」

容景站在他身侧,遥遥望来,目光锁在我手中的引魂灯上。

匀善气急,扬声道,「放肆!」

「放肆?匀善师叔,这才刚刚开始啊。」我轻笑道,「听闻念明山在寻骨姬,我这不是帮师叔带来了吗?」

骨姬恍若刚从血河中捞出一般,放出那一刻,匀善倒抽一口凉气,袖口中的手指颤抖起来,咬牙道,「你怎敢!」

「敢啊。」我笑起来,「这不是师叔教的好吗?不仅骨姬,师叔也要这般呢。」

匀善面色铁青,愤然道,「妖祟!」

「我是妖祟,那命骨姬将我剥皮抽骨,压在念明山底的师叔算什么?人间正义?」

容景面色一变,他拧眉看向匀善。

匀善拔出长剑,怒声道,「无需多言,我今日将你伏诛!」

「容景!」

「容景!」

匀善喊了两声,容景都丝毫未动,他站在原地,沉默的盯着匀善。

骨姬还在地上摸索着,每一声都带着哭腔,悲戚之极,「救我,救骨姬……」

「骨姬眼睛好疼啊。」

匀善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容景,拔出长剑。

容景目光依旧落在匀善身上,重复问道,「念明山底?」

46

匀善拔剑刺了过来,刹那间我与匀善缠在一起。

匀善手段狠辣,招招冲向要害,符咒往我身上狂散,企图在瞬间压制下来。

我提着引魂躲过的瞬间,在他身侧轻声道,「师叔,我知你为何要带回骨姬了。」

「你在惧怕我啊。」

匀善动作明显僵了一瞬。

我勾唇继续道,「那你猜猜如今的我,有没有恢复呢?」

我躲开匀善的剑锋,灯柄打到到匀善身上瞬间,匀善脸色一变。

引魂灯怨气十足,匀善踉跄几步,猛咳一声,震惊抬眼,「你……」

我夺过长剑一把穿透匀善手掌,一点一点向下按,

「师叔啊,剥皮抽骨的滋味你没尝试过吧?」

匀善脸色急剧惨白,他捏着手腕冷汗直冒,「怎么回事!妖祟怎能在念明山动手?」

「我是妖祟,师叔是什么东西?」

「念明山底埋我诡骨,念明山又如何谈正派?」

匀善面色铁青,硬生生将长剑从手心中拔出,左手持剑冲了过来。

「容桃,你不该到念明山来,我本想只要你交出骨姬,我便放你你一条生路。」

「放我一条生路,别啊,」我缓缓笑起来,抬起灯柄猛地向匀善胸口砸去,这一道用了十成成的力量,「我可不想,放过师叔。」

47

临出鬼界前,鬼戚叮嘱要速战速决。

匀善不是麻烦,重点在容景身上,我本诧异此话,但引魂灯打到匀善身上那一刻我便想通了。

那夜鬼戚应是对上了匀善,否则不会受那般重的伤。

两败俱伤,匀善不过是在硬撑。

匀善跌倒在地,口吐鲜血,艰难道,

「容桃,你本就是天生诡骨之人,招惹怨灵带来灾难,你骨肉能镇压邪祟,老夫收你天经地义。」

「我一无伤人二无作祟,我何错之有?」

匀善冷笑,「我所为念明山,我没错。」

我从袖口中摸出一把短刀来,仿着骨姬那般,在指尖划开一道口子,白骨森森可见,「师叔,你也想尝试一下这滋味吗?」

刀破骨肉,仅仅几刀,匀善便说不出话来。

他颤抖着撑起身,歪头看向一旁不为所动的容景,嘶哑道,「容景,留下她们。」

我生恐出现什么变故,不给匀善逃脱的机会,当即挑断了他的手筋,利落将划开数道伤口。

「师叔啊,这是你所欠我的。」

众弟子要扑上来,被鬼戚拦在外面。

匀善额头冒出汗珠,他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我胸膛一阵烈火灼热般,强忍着没吐出。

鬼戚默不作声走来,撑住我的身子,沉声道,「要尽快了。」

我们这边着急,匀善更是着急,他显然也是料到我们时间不多,将目光落到容景身上。

容景垂头,面色说不出的难看,他眉头紧皱,目光从趴在地上的骨姬身上缓缓扫过,又落到匀善身上,面色又白了一瞬。

「师叔……念明山当真,这般做了。」

匀善并未作答。

「师叔,你瞒我啊。」容景忽然笑了一声。

「这便是念明山硬要带回骨姬的缘由吗?」

「这便能是师叔今早命人去后山的缘由吗?」

命人去后山。

我和鬼戚相识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后退一步。

匀善这个老家伙,打算鱼死网破了。

「我原以为你只要取回骨姬,而你却是要容桃彻底毁灭。」

「念明山一向以正派自居,师叔,如今又在作何?」

我诧异瞥向容景。

鬼戚已经将我挡在身后,他动了动手腕,准备与容景动手。

容景却在此刻缓缓抬手,剑锋指向了匀善。

这一变故令匀善瞪大双眼,「容景,如今你要为妖祟开脱?」

「你可知他伤了念明山多少子弟。」

「若放虎归山,世间绝对会沦为一片混乱之中啊。」

「骨姬为你挡劫,你如今连她都不顾了吗?」

提起骨姬,容景又沉默了下来,他捏着剑柄的手指在抖。

匀善抓住这个机会,轻声道,「骨姬为你做了这般多,你当真要弃她与不顾吗?」

容景似乎动摇了,他深吸一口气,抬眼朝我望来。

我下意识将鬼戚顾在身后,捏起灯柄将骨姬收了回来。

对上容景大概是有些难缠,后山哪里不知进展如何,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容景持剑,一步步缓缓走来。

他身后聚集的念明山弟子越来越多,鬼戚拽住我的手腕向后一扯,将我挡在身后。

他声音很轻,「你现在便去后山取骨,这里交给我。」

我难以置信,「主子,你又打算乱来是吗?」

鬼戚面色很是平静,「我能抽身,你安心去便是。」

「你拿什么抽身?」

鬼戚笑道,他松了手,将我向后一推,「别太小看你的主子啊。」

我下意识抓住了鬼戚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你的话,我不信。」

48

容景一步一步靠近,他抬眼复杂看向我,抬起手臂一瞬间,却是指向身后众位念明山弟子。

众人皆是一怔。

匀善没料到容景当场反水,气急败坏,「你要反了不成!」

「是啊,骨姬为我挡劫,我不应当坐视不理,可容桃又有何错呢师叔,师叔从一开始,都没打算放过对吗?」

容景抬眼看向匀善,一字一句道,「师叔,念明山不该这样。」

他缓缓抬起长剑,「师父将念明山暂交于你,不应当如此的。」

49

容景大概是疯了,挡在我和鬼戚身前,挡住了念明山弟子与匀善。

他要我们去取所需的东西。

鬼戚扯我便往后山走,我拧眉道,「容景为何突然反水。」

我甚至做好与容景大战一场的准备,他为骨姬不惜做到犯禁忌,怎会转头帮我。

鬼戚动作一怔,他轻嘲道,「赎罪罢。」

50

烂摊子交于念明山自己收拾,我和鬼戚来到后山中,打晕了那来后山中取骨的弟子后,将深埋在山底的诡骨取了出来。

埋了数十年的诡骨取出那一刻,全身恍若清洗般轻松了许多,我缓缓吐出一口气,余光猛地瞥见鬼戚的神情。

鬼戚盯着诡骨,沉默下来。

他盯了许久,手指渐渐收紧。

我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劲,将手指放在他肩上,轻声道,「主子」

鬼戚抬眼看我,他开口,语气随意仿佛再说今日天气一般,轻声道,

「鬼桃,我不止一次想过,要血洗这念明山。」

我感受到他眼底汹涌上来的情绪,握着引魂灯的手指捏到泛白。

在极力隐忍着。

我呢喃道,「主子,都过去了。」

「过不去。」

鬼戚抬眼看我,声音放的很轻,

「若我晚来一步……晚一步,十几年了,回想起还是会后怕。」

念明山是打定主意要我魂飞魄散不再存在。

为保住我,鬼戚散修为,将我放进引魂灯内,以恶灵为食。

这些他讲出来时轻飘飘的,但心底,一直都未停止苛责。

原来十年来,难以释怀的不止有我,还有鬼戚。

他低垂着眉眼,一点一点抚摸过这诡骨,「若我早来一步,就能阻止了。」

「偏偏你出事时我未来及,偏偏也将信物落在人间,桩桩件件,仿佛有所指引般要我看你消失。」

我收齐诡骨,微微叹了口气,「回鬼界罢,在不走真要看我消失了。」 

51

再次回到前山时,容景已经将这里处理完毕。

空气中飘着一股血腥味,方才大概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以匀善为首的弟子和尊敬容景的弟子分为两波,容景对知晓此事并且支持的弟子动了手。

显然支持念明山支持匀善的弟子不少,匀善瘫在地上,仅剩一口气,他身后弟子躺倒一片,却都未下杀手。

容景这般做是我未料到的,他身后还站在几位弟子,看到我与鬼戚,又纷纷举起长剑。

「师兄,骨姬师姐还在他们手中……」

容景忽然抬手脱了念明山外衣,他缓缓将这外衣丢在地上,轻声道,

「容景从此,再与念明山无此关联。」

「师兄!」

「师兄你说什么!」

一时间震惊之声响起,容景恍若未闻,一步步从阶上迈了下来。

他走到我身前,垂眼放在那引魂灯中。

我捏紧引魂灯,抬眼看他。

容景并未有所动作,只轻轻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像是轻嘲,

「容桃,我这一生,失败透了。」

「自以为怜悯,最后却谁都未曾护住。」

鬼戚嘲道,「的确失败。」

容景轻笑了一声,他将剑柄放入我手中,「了结骨姬那日,便同我一起了结吧。」

「这世间,已无留恋之由了。」

容景转身之时,我才发觉,他后背重伤,血迹染红白衣,顺着往下淌。

我抬眼看他,平淡道,「还以为,你会救出骨姬。」

容景一怔,像是有所言语,最终未开口。

52

动手前,骨姬匍匐在地上,一点点向前爬行,她已然神志不清,笑意中掺杂血泪。

「我不悔,我骨姬不悔,为容景挡劫,我骨姬永远不会不悔啊哈哈哈哈哈。」

鬼戚淡淡道,「用她人之命为你心悦之人挡劫,你倒是落得一身痴情。」

「但你踩在我鬼戚心上人来献钟情,」鬼戚笑的温和,「你触犯到我了。」

骨姬惨叫,叫声冲破鬼界,鬼戚手心掌诡火,

「骨姬,很开心告诉你,容景你也并未保住。」

骨姬叫的更惨烈了,我垂眼,走进殿内将鬼戚拦下来,我想亲自动手。

鬼戚没说话。

骨姬跪在地上,她带着哭腔,求我放过容景。

我面无表情看她这副模样,「骨姬,你生前折磨我之时,可不是这般没骨气的。」

骨姬面色惨白,「我错了,容桃,我真的错了。」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你的确错了。」我生起掌中火,「你替容景挡劫,让他如今进退两难,生不如死。」

「骨姬,你做的很好。」

骨姬似是崩溃了。

容景未曾救出骨姬。

他只道,骨姬为他而死,他便献祭自己,为骨姬换取了下世轮回。

献祭能否成功无人得知,但容景不会再存在了。

他只愿世间再无容景。

53

容景突然反水之事,我过了许久都未能看懂。

对于容景这般的人,我一直都看不透,直至过了许久后的某一天,我才得知。

容景自我遇害之后,如同我才想那般,他隐隐猜到了是谁下的手,但他并无行动。

但背地里却是寻了多年回生的法子,多年来,无间断。

难怪救骨姬那时寻到回生术时那般迅速。

骨姬与他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我不得而知,但自我与容景相识时便知,容景一生都要将骨姬保护下来。

骨姬在被鬼戚设计后,他便准备将这复活的法子用在骨姬身上,将自己献祭与我,使我获得轮回。

许是天之骄子的名称挂在他头顶太久了,他天真以为自己能够拯救所有人了。

哪怕牺牲自己。

两全其美的计划,在得知匀善所做之事时,便全部崩盘了。

他以为能交出骨姬便能在匀善手中保住我,但匀善自始至终都未打算放过我。

他所信念的念明山不过尔尔,信服的师叔如此这般,他偏执以为的能拯救他人牺牲自己的法子如同天方夜谭。

我与骨姬不死不休。

我的枷锁,也只能由骨姬解开。

如同少年的容景信誓旦旦能护住别人,最终却又失言一般。

他再一次崩盘了。

得知这消失那日,我又去了一躺后山,念明山似乎萧条了许多,后山更是杂草丛生。

恍然又回忆起多年前自山上走下来的少年。

54

浑浑噩噩已经过了半月有余,窗台每晚都会换上新鲜花来。

半夜睡醒时,与窗外身影撞上,我微微勾了勾唇。

「主子,深夜采花,风趣的很。」

鬼戚抬眼看我,「吵醒你了。」

「并未啊,是我在等你。」

鬼戚微微一怔。

鬼戚垂眼,不与我对视,他似是不在意轻轻问道,「何时去人间。」

「去人间做什么。」

「忘去这些,回归正常,喜怒哀乐,才是世间乐趣。」

「你倒是都替我安排好了。」

他怔愣一瞬,「这不是一直是你所想吗?」

我歪头看他,觉得鬼戚这些年,似乎都未有改变。

耿直的,寡言的,少说多做的。

「主子啊,」我看他,「世间早就变了,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我早就不是那时的鬼桃,随主行,冠主姓,早就分不开了。」

鬼戚终于舍得抬头看我一眼,「你不要轮回?」

「不要。」

「我想要主子。」

55

鬼戚等我许久了,自我那时将他带在身侧,他便注意我的一言一行,默不作声记在心里。

他一向会将情绪隐藏的极好。

鬼界鬼王之争时,都以为我与鬼戚两人之间竞争激烈。

但并不是,鬼戚虽在我身侧,但并低于我,他比我更适合这条路。

我一向懒散惯了,不爱受拘束,便借着一直想去人间之事,退出这争夺。

没料到他也会跟着,甚至每日固执前往人间,去见我一面。

今日是人间佳节,河边围着许多祈福放灯之人,河灯萤亮,顺着河流向下流动。

我与鬼戚混在人间,我将手指伸进河水中,冰凉清爽,我转身朝鬼戚笑道,「想放河灯吗?」

「祈福求愿。」

鬼戚稀奇盯着河灯,「求愿,有用吗?」

「当然。」我扬声道,「若它不允,我便来帮你。」

鬼戚毫不犹豫买了两个,放河灯时他格外虔诚,小心翼翼放入河中,顺水拨了两下,飘了出去。

一转头冷不丁撞上我目光,他眼底闪过一丝窘迫,垂眼遮住了。

我勾唇,「主子,许的什么啊。」

鬼戚轻声道,「随便许许。」

56

鬼戚案桌上摆着许多画卷,他一口气将以前的画卷都取了出来,挨个补上未画完了人脸。

所有画卷中,都是我。

难怪以前觉得这些画少些东西,原来那空缺中,缺少主人公。

「主子啊,」我凑过去,在他耳旁低语,「我都听到了。」

鬼戚身子一僵,「什么。」

「那夜你在河边所求。」

鬼戚头一次出现了表情管理失败,「我未说出口……」

「是啊,」我凑的近,往他耳旁吹气,「但太显眼了。」

「主子的神情,太过于显眼了啊。」

我手指摸索着往里探,鬼戚眼疾手快摁住了我的手腕,默不作声咽了咽口水。

「主子,莫不成此时,你还要做正人君子……」

话未说完,鬼戚忽然俯身而下,将我未说完的话语堵在唇间。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正人君子,他不做。

指尖微热,情动之时,我揽上他的脖颈,低语道。

「鬼戚。」

「我亦心悦与你。」

窗外暴雨忽来,窗扇被吹得摇晃,吱呀作响。

低吟眷恋融在雨夜中。

鲜花落在泥泞之中,被暴雨撞散了。

「鬼桃。」

鬼戚低语,「鬼界许久未有喜事了。」

57

近日鬼界传出一大轰动,鬼王大婚了。

小鬼们翘首以盼,早早挤在河岸探头观望。

鬼戚不知从哪弄来了八台红轿,他说,「我去人间打探多次,大婚便是这般模样的。」

我失笑,「你还去观察了。」

「是,」鬼戚垂眼笑道,「你若喜爱人间繁华,我便遵循人间那般来。」

「聘礼,嫁衣,红烛,洞房夜,我都问清楚了。」

我抬手摸上他的眉眼,「主子,倒是很用心啊。」

他神情认真,平日清冷眉眼此刻尽是柔情,「我等这一日许久了,我很喜悦。」

红轿绕鬼界一圈,鬼戚做足了礼数。

掀开轿帘的瞬间,我起身,隔着盖头吻了上去。

鬼戚一僵。

两侧安静一瞬,下一秒小鬼们爆发出一了道震耳欲聋的唏嘘声。

鬼戚唇角微微一勾。

他低声道,「许是太紧张了,礼数记得不全了。」

我歪头望他,「还记得哪些?」

鬼戚轻声道,「入洞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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