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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你能不能不要跳了

 一、

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女主像只白鸟一样从城墙坠落,血溅了我一身,痛得我浑身发抖。

在她死亡的那一刻,世界定格,然后宛如电影回放般,昼夜倒置,时间回溯。

我直接呆滞了。

难不成我穿的还是部重生文,女主可以读档重来、回头是岸、封心锁爱、怒踹渣男?

这我可就有兴趣了。

二、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我佛不渡恋爱脑,重开不管加智商。

这是我第三次看见白若欢站上城墙。

她一身白衣,姿容清丽,脸上挂着凄然的笑,「妾一番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妈的,这句话我都要吸烟刻肺了。

我恨不得拎起她的脚,把她倒挂在城墙上,然后给她 n 个托马斯三百六十度回旋,让她沉浸式体验滚筒洗衣机洗衣流程,把脑子里的水甩出来。

大姐!这是你第三次重来了啊。

你怎么还是眼巴巴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最重要的是,你怎么又死我面前。

您换个地方,我直接尊重、祝福,好吗?

说完这句爱情宣言,白若欢又双叒纵身跳下。

女主滤镜开得很大,她坠亡后的样子并不难看,反而堪称凄艳。

像一枝被零落成泥的梅。

我直接脏话三连。最主要的是,她的血溅得,痛煞我也!

我忍着疼看向城墙上的男主。他刚刚就站在白若欢的身后,一伸手就可以拉住她。

但他没有。

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我怒从心头起。

人渣!

正转身离去的男主突然脚下一空,咕噜咕噜从城楼的台阶上一路滚了下去。

侍从们吓傻了,竟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在自己面前滚成球再来了个脸刹。

一时无人理睬。

渣男只好坚强地自己爬起来。

他缓缓伸手,捂住嘴,吐出颗牙来。

哦豁,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幸灾乐祸。

忘了介绍,我穿越成了一堵城墙。

没错,就是白若欢跳下的这堵。跳城楼文学的打卡点,be 美学的背景板。

刚刚,我抽走了几块砖,让渣男从我身上物理意义地滚下去。

慢(kuai)走(gun),不谢。

三、

这一次的轮回,不知为何没有在白若欢死后就结束,反而继续往后发展。

作为一个奋斗批,我努力扩展自己的领域,励志让自己进化成整座城池的灵。

看着自己的版图越来越大,我很满意。

这是朕为自己打下的江山啊!

能力范围覆盖整个皇宫后,我偶尔会看到男主。

渣男男主名唤梁青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自白若欢死后,他再也没有出过宫门。

我曾兴致勃勃地去观察他是否后悔了。但他丝毫不见悲色,宫殿和御书房也没有一点和白若欢相关的物品。

他甚至不记得白若欢的忌日,手下的人也从不多嘴去提醒。

这个相伴他十年的女子走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白若欢的死亡只惩罚了她自己。

我觉得无趣,懒得再去关注他,继续奋斗我自己的事业。

不过平心而论,抛掉情爱不谈,梁青词是一个勤政的皇帝。

他很忙,每天处理很多事务,经常通宵达旦地干。太监催得多了,他才浅寐一会。

可惜我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处。这个国家已经完蛋了。大厦将倾,到处都是起义军,并非他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的。

叛军攻入城门的那天,梁青词站在宫城最高的踏月楼往下望。

他的面色很平静,好像被攻破的不是自己的都城。他不在意宫人们四处逃散,甚至主动遣散了身边的内侍们。

很巧,高楼比普通的宫殿更难掌控。这一天,我刚搞定踏月楼,意识停留在这里欣赏自己的成果。

看着他手一撑悬空坐在栏杆上,我的心猛烈一跳!

我屮艸芔茻!不是吧。

你们夫妻逮着我一个灵霍霍呢?

爱情文里事业批不该被尊重的吗?

在他坠落的那一秒,我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拽他。

每一次白若欢跳下来时,我都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可惜每一次,她都透过我透明的灵体,狠狠地砸在地上。

看不见我崩溃的眼泪,也听不见我的怒骂。

这一次,我竟然成功了!

我的手实体化,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梁青词坦然赴死的表情裂开了。

他先是望了望地面,再看了看天上,最后看见了踏月楼半腰上突然长出来的手。

他瞳孔地震,嘴张了张想说什么。

由于我之前摔碎了他一颗门牙,他说了几个字都漏风,屈辱地闭嘴了。

这位老哥心态属实牛逼。这种鬼力乱神的事,他震惊了一秒就躺了,任由自己被挂在那里。

风很大,他被吹得转来转去,头发糊一脸。

梁青词一脸麻木,脸上透露出「让爷死」三个大字。

不许死在我面前!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扔回楼上。

虽然我骂他人渣、不管白若欢死活,但不代表我愿意再看见一个人在我面前这样自尽死去。

一个人活生生地死在你面前,这种感觉和看影视剧完全不一样。

每一次白若欢死后,我都在想,冥冥之中老天让我成为这座城的灵,是不是就是想让我能够在她跳下去时拽她一把。

每一次,我都觉得我是可以拽住她的。

但我没有做到。

我开始怨恨,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巧。我的意识在哪里停留,她就在哪里当着我的面跳下去,血还要溅我一身。

没有疯算我心态好。

我一边哭一边拽梁青词,把他扔到安全的地方。明知道他听不见我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带着哭腔大骂。

「傻逼!别跳楼知不知道?我招谁惹谁了,一个个死我身上。」

「今天你死我身上,明天我扩散地盘到你坟上,在你坟头蹦迪听到没?!」

梁青词手一颤。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走下了楼。

他是服毒死的。

死时依旧平静,略带解脱的快意。

四、

我以为这就是结局。没想到梁青词咽气的那一刹,时间又一次回溯。

第四次轮回开始。

天道还怪公平的,每一次轮回都把我打回原点。开局一堵墙,剩下全靠苟。

我真的谢。

颓了一秒,我迅速支棱起来。

事业批会被区区三次失败打败吗?不会!

我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劳动成果,而不是一次又一次被迫从零开始。

目前我还没弄清楚为什么会不断轮回。我曾以为与白若欢的死有关。毕竟前两次的轮回节点都是她的死亡。但是第三次却变了——这次是梁青词的死。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显然就是破局的关键。

权衡过后,我决定先尝试去干涉白若欢的命运。

梁青词是国灭了才殉国的,救他先得捞一个国家,又累又难又不划算。

我像是一只新生的贪吃蛇,一点一点啃向白府。途中经过的建筑和自然景观迅速成为我自身的一部分。

贪吃蛇逐渐壮大。

爽!

叭咂叭咂啃完整个白府,我才停止吞并城市计划。

这一年,白若欢刚刚及笄,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最重要的是,此时她还没有遇见梁青词。

我努力回忆当时长出手的感觉,控制自己附在白若欢的瓷枕上。

我试了很久,终于在枕头上长出了嘴。

我很激动。

天黑了,白若欢躺在床上。

她的呼吸趋向均匀平缓,我在她耳边恶魔低语。

「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白若欢猛的睁大眼睛。

她惊恐地坐起身,四处张望,「谁!」

啊这,我试过很多遍,发现凡人是感知不到灵体的。

这次也不过是试图玄学,试试能不能借此入侵她的梦境。没想到成了!

我计上心来,「我是你的枕仙,是来庇佑你的。」

白若欢盯向瓷枕。

她吓得浑身发颤,像一枝被雨打湿的白玉兰。

哦,我好怜爱。

我挣扎着从枕头里长出来。可惜枕头太小了,发挥余地不够,我废了好大劲才浮出五官。

捏一捏嘴型,再改改鼻子!再长个眼睛……我以前的眼睛是杏眼,要变得再圆一点嘿嘿。

可能这个场景确实有那么点掉 san。

等我兴致勃勃地朝白若欢再开口,她已经晕过去了。

五、

白若欢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枕头上长出了一张人脸,还不断地冲她叭叭。

她抚了两下心口,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前笔直地竖着一块瓷枕。外面天色还暗着。

白若欢的面色逐渐惨白。

在她又要晕过去之前,我当机立断,长出手死死掐住她的人中。

「不许昏!」

「这是梦。」白若欢紧闭双眼,哆嗦着唇。

「不是梦哦。」我轻轻拍打她美丽的小脸蛋。

就算是一场梦,醒来后还是会如此令你不敢动。

她抖得更厉害了,眼睛死都不敢睁开,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完全没办法交流。

可恶,这个女人的美貌是用所有勇气和智慧献祭来的吧。

我忍了忍,不得不从瓷枕中脱身,幻化出自己本身的模样。

「睁眼!」我凶巴巴,「不睁眼,我就把你眼皮子撕了。」

白小姐这才睁开她尊贵的双眼。

她看着我,眼前一亮,两靥生粉。

不知为何,在这种目光下,我后背发凉。

不等我后退一步,白若欢猛的伸手把我捞过去。

她抱着我语调兴奋:「我瞧着妹妹好生亲切,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早说你是这副模样,我就睁眼了。」

她爱不释手地蹂躏我,一会儿摸脸、一会儿捏手,热切地问我:「妹妹当枕仙多久了?是独我一个人的枕仙吗?」

神特么妹妹,这个剧本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女主你人设崩了呀!

我废了好大劲才把自己拯救出来。

白若欢还痴痴望着我。

我下意识双手抱胸,咽了口唾沫,「你记住,三天后随你娘去白马寺拜佛不许去后山。」

这样你就不会遇见梁青词了。

「你随我去,我便听你的。」她笑吟吟地应了。

三天后,我跟着白若欢一行人上了白马寺。

除了白若欢,谁也看不见我。我死死地盯着白若欢。

她倒守诺,礼完佛就乖乖地待在殿外,哪里也不去,没事干只盯着我瞧。

我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挨到午后,可以下山了。

白若欢缀在一行人中偏后的位置,偷偷牵着我的袖子。

此时正值初夏,山道旁开着合欢,像燃起的一簇簇的火。

白若欢兴致很高,我也很开心。

我没想到一切这样地容易。

个屁。

下一秒,刚过一处弯,一对主仆出现在我们面前。主子有着病痨鬼一般阴郁的气质。

这不是我们上辈子缺牙的男主吗?

呵呵。

上一次他明明一大早就在白马寺。他们才得以清晨在后山初遇。

他身旁的侍从看见白若欢,面露惊艳。梁青词倒是毫无反应,错身继续往上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走时好像瞥了我一眼。

我扭头看白若欢。好家伙,熟悉的两靥生粉,两眼放光。

她低语,实则是说给我听:「我瞧着他好生亲切,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怎么见谁都是这一套说辞。

若非在人前,我真想给她两个爱吃的大嘴巴子。

我冷笑,「确实,你爱了他三世。」

「是吗?」白若欢失魂落魄。

「是啊,现在是一见钟情。接下来就是他逃、你追,命运让你们插翅难飞。」还连累我。

我愤怒地拂袖而去。

六、

白若欢病了。

我捏着鼻子去探望她,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快就相思成疾?」

真是大冤种。

白若欢怀里抱着瓷枕,泪盈于睫,「你不来见我,我自然心中郁郁。」

我:?

「好好说话。」我战略性后退。

她用一双含情目嗔我,「你倒是面色红润、逍遥快活,却不知我日子有多难过。」

「想男人这么不幸的事,你也好意思难过?」我震惊。

「也不是只想男人。」她含羞垂眸,又看我。

救命。

女主她跳了三次城墙,终于把脑子摔烂了,见谁都恋爱脑。

那这活我可不干,救个人还要搭上自己。

当我是什么救赎文的大慈善家吗?搭上身心去拯救悲惨主角/反派/炮灰那种。

不过……

我眼睛一转,「你不能都想,你只能选一个。」

选吧,选梁青词,我就顺水推舟告诉你,前三次你死得多不值。

白若欢哀愁地搅着手指,「那我得想想选谁。」

……

真荣幸,我竟然配被想想。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梁青词,或许还是有救的。

白若欢:「我对你们的心动是不一样的。」

她纠结地说:「我遇见你,心会跳、会欢喜;我遇了他,觉得我此生就该是为他活的。我可以给他我的命。」

……

我在奢求什么?

这女的完蛋了。

她甚至无师自通,在恋爱脑上叠了个人渣 buff。

我虽然爱他但也爱你啊!

「人只要活着,心都是会跳的。」我讽道。

她:「你不懂,这不一样。」

这浓浓的琼瑶风和降智感。

怕被传染,我溜了。

七、

我是傻逼,大傻逼。

当无脑贪吃蛇久了,我竟幻想用说服这样温和的方式去感化一个恋爱脑。

死都没有感化她,我算老几啊?反惹一身腥。

白若欢每天没事就骚扰我,抱着枕头像可云一样,「晏晏,晏晏!」

啥玩意啊。

作为城灵,领域内所有人的话语我可以随时听见或屏蔽。每天固定的八小时睡眠时间,我是从不打开听觉的。要留精力给干活时间!

但是白若欢这个女的有女主光环啊,她的声音不仅可以无时无刻传进我的耳朵,还自带白光字幕。

「晏晏,晏晏,你在哪儿!

「晏晏,晏晏!

「晏晏!」

又吵又发光。

我一个灵体,硬生生被折磨出了黑眼圈。

我从她背后的地面钻出来,悄无声息,举起手劈向她后颈。

白若欢两眼一翻,倒了。

世界清静。

等等。

我突然想到了好办法。

什么叫一力破十会啊?我悟了。

庙里的和尚不仅有张嘴念经用木鱼渡人,不还有当头棒喝一棍子教做人吗?

按照前几次,白若欢会在一场宫宴里救下遇刺的梁青词,然后因此被赐为太子妃。

我一边向皇宫那块地进军,一边蹲点。

这夜,宫里处处明灯高照,白若欢偏阴差阳错走到了一处昏暗小径。

她的脚踢到了什么。没等她细看,眼前突然一黑。

我收起偷袭的手,扛起白若欢软倒的身体就跑!

再见了男主!今天我先带着女主远航向智者的海岸。

你先躺着,不要着急。

八、

安顿好白若欢,我赶去处理梁青词。

他破破烂烂地躺在原地,浑身是血。

上一次轮回我能碰到他,不知道这次行不行。

我一边嘀咕,一边想把他拽起来,扔到有人的地方去,哪想刚伸出手,他就睁开了眼。

梁青词的神色有一瞬的讶然,很快又恢复一潭死水的丧样。

「不必。」他避开我的手,偏头咳了两声,手肘发力想把自己撑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伤口涌出的血越来越多,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你也看得到我?」我在他面前探了探身子。

「如果我应该看不见,那你就当我看不见。」他眼皮都没抬,独自往明亮处走。

他的脸更白了,配着单薄的身子像游魂。

走的方向竟然正好是我安置白若欢的方向,我呔了一声命运的顽固。

我伸手一拦,「你换个地方去。」

梁青词看了我一眼,「她在那边?」

「啊?」

「白若欢。」

「嗯。」我心下古怪,他怎么知道是白若欢?

梁青词没再说什么,掉头就换了条路。

明明之前那条才是最近的也最方便被宫人找到的路。

我想了想,还是蹿到他面前。

嚯,这血流得,人也没几口气了。

我拽起他一条胳膊就开跑,缩地成寸把他推到一队巡视的宫人们眼前。

「殿下?!」宫人大惊。

我悄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我回去找白若欢。她早就醒了,正摸着自己的后颈若有所思。

有一丢丢心虚是怎么回事。

「等会儿就要乱起来了。」我牵住她手腕,「跟我走,先出宫。」

她凑过来在我身上闻了闻,「身上有血味。」

白若欢抬眼看我,眸含秋霜,「你打晕我去找谁了?」

「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枕仙吗?」

啊这……

我决定先回答比较好答的问题:「我当然不是你一个人专属的枕仙呀,神仙怎么会被……」

白若欢把我的手一甩,冷着脸走了。

九、

一觉醒来,变天了。

白若欢被皇帝赐婚给了梁青词。

据说是因为太子昏迷不醒,这才选了个命格相合的官家女子去冲喜。

说来也巧,这头旨意刚下,那头梁青词就醒了。

事成定局。

我气得两眼发昏,决定先搞自己这边。

白若欢这段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怎么呼唤我。我乐得自在,决定等合适时机直接把人带走得了。

我不太愿意和她再过多接触。

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她对我有着莫名其妙的喜爱和好感。

我和她相识后,她竟然遣散了守夜的侍女,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缠着我。

我一不高兴,她就立刻惶惶然地含泪哄我:「晏晏,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太奇怪了。

我毕竟观察过她三世。

白若欢虽然恋爱脑到可以为了梁青词生死不顾,但骨子里还是有着书香女子的清高,从不屑去低眉顺眼哄人争宠。怎么到了我这,这样小意温柔?

我想不通,也不想去蹚她这趟浑水。

我对她只有同为女子的怜爱,想着能拉一把是一把,以及想从她这里破开这场无限轮回的死局。

没想到没过几个月,我就被白若欢喊魂似的喊到了她面前。

「有事?」

白若欢坐在婚床上不敢看我,她愧疚地垂下眼,「是殿下找你。」

「殿下,请进吧。」

梁青词推门而入。一身红衣衬得他苍白的脸有了些生气。

我匪夷所思,「你们大婚之夜喊我做什么?」

这是什么特殊的癖好,新婚夜找外人来参观?

梁青词斜睨了白若欢一眼,「你先退下。」

大婚之夜让太子妃滚蛋,真有他的。

白若欢脸一白,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失魂落魄地退下了。

「什么事?」我警惕道。

梁青词单刀直入,「你是不是也知道这个世界在轮回?」

我瞳孔地震,「难道你也?」

「你一直在阻止孤和白若欢见面。」梁青词解释道,「且你对孤并不陌生。我们这一世是第一次见面吧?」

这能推测出来我知道世界轮回?

我犹疑地望着他。

梁青词垂眸看了眼我的手,坦诚道:「孤有前几次轮回的记忆。」

「你也想破局,对不对?」他笃定道。

十、

实话说,我不太理解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我现在正在和梁青词面对面交换情报。

真魔幻。马尔克斯见了都要说妙啊。

梁青词先问:「这是你的第几次轮回?」

「第四次。」

他继续:「你认为白若欢是破局的关键?」

「可能是。」我补充,「前三次,不对,前两次是她死后世界就重开的。」

「你可能找错人了。轮回的根源不是她。」

「就这?」我不满地瞪他,「你有什么证据?」

梁青词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这是我经历的第七次世界重来。」

「白若欢不是自始至终就出现的人物。前三次我死后再睁眼,都重回了昭明十年。这三次都没有一个叫白若欢的女人。直到第四次她才出现。」

他看我一脸迷惑,停了一会儿让我消化信息。

我大脑宕机, 「啊,所以,嗯,我是说然后呢?」

他继续:「第四次到第六次这三次,白若欢死后,轮回就重新开始了。」

他看了我一眼,干脆找来一张纸。

「前三次轮回,没有白若欢。」他依次罗列往下写。

「第四次轮回,白若欢出现。且,第四次、第五次白若欢死亡时轮回开始。」

我夺过笔,在「四」上圈了一下,「那我是在这次轮回醒来的。」

「嗯。」他颔首,「第六次轮回,白若欢死没有造成轮回。」

「第六次是你死后。」我补充。

「所以轮回的关键大概率还是在孤身上。」他浑身的气息冷下来,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

梁青词拿起纸在红烛上点燃,火红的火光闪在他漆黑的眼中,照不亮他眼底的暗色。

「你是新的变数,又有凡人没有的能耐。孤希望我们可以合作,结束这场轮回。」

「孤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说,「还可以帮你一起保护白若欢。」

「那你想要什么?挽回这个国家我可做不到。」我提前声明。

梁青词破天荒地笑了。他的笑让人感受不到温情,反而像是冰反射出的寒光,惊艳又冰冷。

「国事孤会负责。孤只想这个轮回结束。」

我和他简单商量了下以后怎么做。

临走时,他再次确认:「以后通过白若欢都能联系到你吗?」

男主应该和女主有差不多光环?

我说:「我叫陈晏晏,有事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目前从城门到东宫的范围内,你喊我的名字,我都能听见。」

「好。」

「那有事再见。」我挥挥手。

他突然说:「踏月楼那次,多谢。」

「不谢。」

反正也摔了你一次,平了。

十一、

梁青词让我做的工作很简单,类似千里眼招风耳,拉风点说就是特务头子。

他整理出一张名单,让我去探听这些人的消息。

我蹲了几天。

好家伙,这个朝廷就是个筛子。重臣们全员二五仔,不是藩王们的卧底,就是要起义的「志士」。

难怪叛军打进来,有人光速开城门,有人四处逃散。最后皇帝一个人惨不拉几地殉国。

如果标张敌友图,整个京城几乎都是标着「敌人」的一片血红,只有零星几点绿。

「你这地狱难度啊,加油。」我怜悯地把记录二五仔们罪证的纸交给梁青词,超厚一打。

他扫了一眼,脸上是久经背刺后的平静,「知道了,孤会处理。」

「你父皇难道都没几个心腹吗?」我匪夷所思。

「这些就是父皇的心腹。」

我讪讪一笑,「那还挺有眼光。」

梁青词他爹算是个奇人,完全有实力争夺史上第一昏君的宝座。年号昭明,既实现不了天理昭昭,也做不到吏治清明,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辛苦。」梁青词站起身,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堆满了符咒丹药和小石头,「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从你父皇那里拿的?」

「嗯。」

昭明皇帝修道多年,不仅给储君起名青词,还重金召集天下道士进宫,专设三清殿供养他们。虽说雀多凤少,但多少网罗到几个有真才实学的。

我也不客气,挑着有用的拿了。

梁青词动作很快。我每天躺在地下,都能感知到血腥气。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针对太子的铺天盖地的刺杀。

几次下来,梁青词受了不少伤,白若欢更是几度险些丧命。

这倒不是刺客们非要杀他老婆。而是每次梁青词遇险,白若欢都像安装了弹簧和定位仪一样,火速窜到他身前。

什么叫挡刀专业户啊?

京城里歌颂太子妃一往情深的话本子传得我都会背了。这一点倒是和前三次轮回一样,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劝退白若欢。

她几度以命相护的人是捂不暖的冰。

我和梁青词合作后,我和他相处的时间,都比他们夫妻的相处时间多 n 倍。

梁青词就像是买了个不喜欢的摆设,买回来时看一眼就束之高阁了。

仗着关系亲近不少,我问梁青词:「你为什么不待她好些?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人比她更爱你了。」

梁青词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孤给她正妻的礼遇已是极限。至于其他的,孤给不了她,也不希望她给孤。」

这也太冷漠了。

虽然是赐婚,但你父皇这么疼你,你不喜欢不要娶啊。

我指指点点,「你这不是耽误人家吗?渣男!」

「从第四次轮回她出现开始,孤就不得不娶她。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没用。」梁青词说完,就低下头继续处理案牍。

Ok,今天的太子放松闲聊时间结束。

我溜去看望重伤卧床的白若欢。

她倚在榻上,脸色白到透明,看到我立马遣散侍女,笑道:「晏晏来啦?」

「你好些了吗?」我干巴巴地问。

因为存着远离的心,我很少再来见她,除非是被喊到不耐烦或者这样的病中探视。

白若欢不以为意道:「不碍事。见着你,我什么病都好了。」

哦,温柔的美人小姐姐。

我又该死地心软了,我劝她:「下次梁青词出事,你别冲上去挡着。人家又不稀罕。你自个儿爱重些自己。」

姐姐,舔狗不得好死啊。

她欣喜地露出笑,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你关心我?」

?你可醒醒吧!说正事呢。

我死亡凝视。

白若欢收起笑,有些神经质道:「晏晏,你不知道。从我见到他时,我就知道,我的命是要给他的。」

「这跟情爱无关。不不不,他高于情爱,他是……」她的声音越加尖利,神情也越加激动,说到这直接晕了过去。

我吓一跳。

我又想起梁青词对她古怪的表现。男女主到底怎么回事?

恕我智商不够,完全无法理解。

算了,动脑子的事交给动脑子的人去想。我喊来梁青词,让他给白若欢请太医,并转述了她的表现。

梁青词又是一脸平静的二句箴言。

「孤知道了」「孤会处理的。」

真可怕,这个男人在七次轮回中都经历了什么,多奇怪的事都能接受良好。

十二、

日子过得飞快。

梁青词的日常:拔毒瘤和被毒瘤拔。

白若欢的日常:挡刀和养伤。

我的日常:开疆扩土和偶尔救救上面两个倒霉蛋。

一晃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我已经从灵体掌控层面吞下梁国三分之一领土,比上一轮进步太多。俗世实际的事务则是梁青词在处理。

我愿称他为处理案牍的永动机,人间肝帝。

梁青词没有业余爱好,每天唯一的消遣就是去搜刮道士们的真宝贝,来和我交换情报,然后看着我吞。

我的势力超出皇城时,他高兴得露出了正常人的笑。

呃,就是那种,让你看着也会想笑的阳间人的温暖的笑容。虽然稍纵即逝。

果然,没有人可以抵抗养成游戏的快乐。

白若欢和梁青词如前三世一样相敬如宾,她甚至很怕他,平常躲着他走。

同时,白若欢也看出我对女子毫无兴趣,再也没说过什么过界亲昵的话。

她望着我的目光总是温柔又克制,「晏晏来啦?」

这一年,我关注她的时间要多些。毕竟前三世她都在此时坠亡。

白若欢很开心,她约我一起去白马寺。「想和晏晏再看一次那一路的合欢花。」

梁青词皱眉制止,「最近不要出宫。」

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满眼疲惫地看向我,「你也注意安全,他们最近怀疑孤身边有怪力乱神之事,寻了不少道士。」

那是,您的情报来得这么轻易,不被人怀疑才怪。

「知道了。」我点头。

白若欢立马改口,「晏晏的安全比较重要,花哪年看都可以的。」她紧张地看着我,「晏晏千万要当心。」

我点头,并暗自延长了盯着白若欢的时间。

局势不稳,她可比我危险多了。

十年时间,足够让我把她当成好友。

这日,我正和梁青词交代我收集来的情报。他说得不错,最近以端王为首的藩王动作颇多,整个京城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这十年来,梁青词殚精竭虑,尽可能改善民生,大大降低民反的可能。

可这些叔伯辈的藩王势力根深蒂固,他只能勉强制衡,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他迟疑了很久,问道:「陈晏晏,要是……」

突然,我听到一句凄声的叫唤。

「晏晏!」

是白若欢。

我下意识循声追去。

如此前的每一次,她一身白裙,站在城楼上。

白若欢神色恍惚,「妾一番真心……」

她卡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挣扎,惶恐道:「晏晏?」

但最终她还是说完了和前世一样的话,后半句「终究是错付了」飘散在空中。

我从来没有这么快过,拼了命地飞扑过去。

在即将落地的前一秒,她坠在我怀里。

赶上了!我舒了口气。

白若欢这时才清醒过来。她露出我熟悉的笑容,「晏晏,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她喘了口气,「从小,我都在同做一个梦。梦里我从城墙上跳下来。」

「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只有一个姑娘哭着朝我伸手,她喊着『你别跳!』」

她的气息逐渐微弱,眼睛失去神采,「遇见你时,我就知道,是你啊,晏晏。」

「我很高兴。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了。」

「你接住我了。晏晏,别哭。」

她抚着我面颊的手垂落了下去。

荒唐,我都接住她了。为什么她的身下还是洇出了大片的血红?

真红啊,和合欢花的红一点都不一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水滴砸落下来。

原来灵体也有眼泪。

我抖着手抱着她,从小声呜咽到放声痛哭。

梁青词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别哭了。现在,你能知道白若欢的古怪了。」 他递过来一张手帕。

「这时候你还关心她哪里奇怪?」我吼他。

他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白若欢的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她的尸身在我怀里化成白点。

身为城灵,我能看见这些白点在困惑地游散。上一世我也看见了这一幕,它们汇入地下,与世界融为一体。但这一次它们奋起反抗,挣扎着逃往一个方向。

我顺迹望去。

我看见了梁青词。那些白光钻进了他的身躯。

「那个那个……」我指着他目瞪口呆,眼泪都忘了擦。

梁青词一无所觉,他看了四处小声议论的百姓们一眼,只低声道:「回去说。」

十三、

「就是她化成了白光,就那样飘飘飘……」我双手比画,「piu!就钻进你身体了。」

梁青词:……

「钦天监算出来,白若欢的命格不是和孤相合,而是一模一样。」他说。

?!

「那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我目光围绕他周身仔细打量。

梁青词不自在地侧了侧身,「没有。」

「难道若欢可以在你身体里返生?」我猜测。

梁青词不置可否。

他和白若欢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白若欢至情至性,在自己所爱面前毫无底线。梁青词则冷心冷肺,凡事都理性第一权衡利弊。

我幻想了一下白若欢情态的梁青词,不禁打了个寒战。

很快我们就无暇再去关注这件事的后续。京城流言四起,矛头直指尸身消失的太子妃。不到几日,端王他们反了。

名义是除妖邪、清君侧。

短短半个月,梁青词瘦了一大圈。他本就清瘦,现在直接快进到形销骨立。

我看不过眼,「先睡吧。站那儿我都怕风能把你吹断了。」

梁青词伏在案前看布防图,头也不抬,「你先去休憩吧。」

我看着他板起的面容,想起这一世初见时他那副厌世阴郁的样子,感慨道:「唉,但凡你早几年支棱起来,搞不好现在也不至于哪里都缺人。」

这些年一边拔钉子一边培养新人,到底分身乏术,将才青黄不接。

梁国就像个满是破洞的水囊,梁青词花了十年去修补,才勉力维持还能盛点水的状态。但是只要猛水一灌,这个水囊就会啪的一下破裂。

梁青词说:「若没有你,早二十年都是一样。」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自嘲地一笑,「孤败过很多次。」

我吞吞吐吐:「哎呀,我的意思是说,这次不是起步晚了吗?那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下次努力呗。」

「反正不是第一次输。」我干巴巴地补充。

呔,我真的在安慰人吗。

梁青词的眼里闪过笑意,「孤会尽力的。」

他早就继位成了皇帝,还是习惯在我面前自称孤。

我尽力帮他的忙,甚至操纵山石等自然物抵抗叛军。

但就像白若欢的死一样,梁的灭亡也好像是定局。

本来守得好好的城,突然出现瘟疫;本来胜券在握的战役,突然飞沙走石挡住我军……

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象接连出现。四散的流言和溃散的民心把梁青词逼上了绝路。

我的心日益沉了下去。

梁青词丝毫不受影响,沉稳地继续遣兵布局,拼尽全力拖延时间。

他面容清癯,眼神却坚定而闪亮,「就算必输,我们也要多积累一些经验。」

我除了支持他,做不了别的。

这一次,梁青词比上一世多撑了一年时间。

宫门快破的那天,我咬咬牙,「梁青词,我去挡住他们,你快跑。」

我转身欲走,一只修长的手挡在我身前。

「别去。」梁青词说,「陈晏晏,找个地方睡一觉吧。」

「什么?」

他站起来把所有搜罗来的宝物塞进我怀里,「以后,凡事多规划,别先做再想。孤,孤和白若欢可以看见你接触你,你怎知没有歹人也能如此?」

我就知道他嫌弃我不太聪明!!

我确实仗着自己是灵体有恃无恐。当初选择帮白若欢也是想一折是一折,情绪上来还甩手过。但这十年多来,社畜都没我工作时间长好吗?

一边帮他干活一边当贪吃蛇的痛苦,谁懂?

谁都可以说我,梁大吸血鬼不行!

我怒目而视。梁青词默默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一次就是轮回的终点呢?」

「孤早说过只想结束轮回。死在这里,孤无憾。」他目光温和。「这一世孤一直在等死。直到遇见你,才又觉得可以再试试。」

「是孤辜负了你的帮助,你不欠孤的。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沉眠吧。或许一觉醒来,明天的朝阳照常升起。」

他不是话多的性子,这次却说了一大堆。

这是在交代后事。即使我们都知道,这一次能破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梁青词把我推出门外,自己反身回殿,缓缓关上殿门。

我一错不错地望着他,眼泪拼命往下掉。

我就知道我不该和他与白若欢交往过深。我现在的心痛得要死。

梁青词弯了弯唇,他说:「那时候我骗你的。我并不确定你也记得轮回。没想到一诈你就招了。以后别这么笨。」

什么?我抽了抽鼻子,悲伤的情绪顿了一下。

殿门彻底关上。梁青词的声音隐约传来:「晏晏,闭上眼睛快走。」

「乖一点,别看。」他的语调几近诱哄。

我才不听他的呢。

我死死地盯着里面,看着他坦然地饮下毒酒。

不知过了多久,时空停滞然后开始回溯。

他的尸身果然和白若欢死时一样,散成大片的光点。

它们绕过我时,轻轻蹭了蹭我的脸颊。

我终于露出笑脸。

下次轮回见。

十四、

「陈晏晏!」

「陈晏晏!」

「陈晏晏!」

谁啊,扰人清梦,吵死了。

我睡眼蒙眬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豆丁。

他老气横秋地拧着眉,趁着侍从不注意,迈着小短腿趴到城墙旁小声喊:「陈晏晏,你在不在。」

粉嘟嘟的小嘴都要贴在城砖上了。

「殿下!」反应过来的宫人一把把他抱开。

殿下?这是,梁青词?

这家伙小时候这么可爱?

白白的,两颊还有婴儿肥,像个小糯米团子。

宫女吓得花容失色。梁青词一脸恼怒地在她怀里蹬着短腿,「放孤下来。」

扑哧,我笑了。

还没等我回应,他就被带走了。

我只好吭哧吭哧往皇宫方向开干。

重复劳动使人疲惫,但贪吃蛇不会!变大!变粗!变强!

小梁青词很难出宫,又过了大半年我才又看见他。

我赶紧凑他身旁,勉强化出张脸,「喂!梁青词!」

梁青词心理素质不错,猛地被喊也只是眼皮一颤,很快面露喜色,「陈晏晏。」

怕人听见,他声音小小的,眼里的星星小小的,人也小小的。

真可爱!

我发誓,我得趁着他婴儿肥消失之前狠狠 rua 一把。

小太子身边围满了人,我不便多说:「你在宫里等我,我很快来呀。」

我语气荡漾。没有老阿姨可以拒绝小正太!没有!

他奶白的小脸飘起淡粉,轻轻点了点头。

动力十足+经验丰富=事半功倍。

不到一年,我就悄咪咪扑上了太子的塌。

别误会,孩子还小呢。

我只是狠狠对他的脸一阵蹂躏。

等大魔王长大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趁他现在弱,赶紧欺负。

梁青词一脸蒙,倒在榻上,脸被捏得红扑扑。

他震惊了很久,小手指着我说不出话,半晌才恼道:「陈晏晏!」

「殿下?」屋外守夜的宫人立刻打帘进来。

我偷笑,「我的声音外人可听不见哦。」

梁青词瞪我,忍气吞声,朝宫人道:「无事,退下。」

他拿被子裹住自己,冷着脸侧过身不理我。

我推他。

他不作声,把自己团在被子里,浑身写着拒绝交流。

哦,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上一世,他总是以冷静强大的姿态站在我身前,说一不二。如今……

我伸出罪恶的手,隔着被子把他左推推,右团吧团吧。

翻滚吧,寿司卷!

爽!上次能恃强凌梁青词,还是在上上次。

被裹住滚蒙了的梁青词:?

他忍无可忍把自己从被子里扒拉出来,顾忌着隔墙有耳,小声咬牙切齿道:「你适可而止。」

殿下,完全没有杀伤力呢。

我可惜地叹了口气,「您再不理人,我都要打您屁股了。」

梁青词火速坐起,一头呆毛都炸了。

他也快炸了。

我见好就收,「开玩笑,别介意嘛。你晓得的,我这个人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德。」

梁青词深呼吸。

这夜的动静到底还是被听见了些。翌日,昭明帝给他儿子换了一张更大的床榻。

来传旨的太监笑得像弥勒佛,我听见他叮嘱宫人,仔细些别让太子滚下榻。

「太子伤到哪儿了,仔细你们的皮。」我掐着兰花指,给梁青词模仿。

他臭着张脸,别过头。

我趁机蹿过去摸他头,在他发飙之前迅速开口:「别介啊,这不是咱俩关系好嘛。」

愤怒的小火苗被掐灭,他半天憋出一句:「男女有别。」

我问道:「你在宫里处境如何?若是还可以,我想……」

梁青词小心地瞥了我一眼,「白侍郎这一次得了个贵子。」

我愣住,「你的意思是?」

这一次没有白若欢吗?为什么?

我失魂落魄了好几天,某天梁青词和我说话时,我恍惚地回复道:「早知道,当时该陪她去白马寺看合欢的。」

梁青词没说什么,他犹豫地伸出小手,在我头上摸了摸。「别难过。」

这么亲昵的举动是梁青词做出来的?我讶异地望他。

他又别扭地扭过头,露出来的耳尖红红的。

我收起难过,给自己打气,「我们会弄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的。」

「嗯。」他坚定。

十五、

我这人是真能处,说要爬起来好好奋斗,就立马开干。

梁青词母妃死得早,能长到现在,全靠皇帝庇佑。

我这人看过不少宫斗剧,自以为还算了解些套路。没想到,影视剧在真实后宫面前不过弟弟。昭明帝后宫的女人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美人心计。

天子的宠爱,有命受的才是福。

「梁青词,茶里有毒。」

「锦囊,蓝的这个,不要戴!」

「这事儿背后主谋是郑妃,就左边那个簪着紫玉兰的女的。」我天天在他耳边叭叭。

他宽慰我:「不要太忧心,孤可以解决。」

他说得不错。

这是他的第八次轮回。每次他都活到了称帝亡国。这说明没有我,他也能撑过去这段年幼无力的时光。

「能少受些罪也好。」我随口道。

小太子看着我,垂下手,悄悄牵住了我的裙摆。

只有他能看见的裙摆。

「劳烦。」他说。

某天半夜,我突然就有了灵感。

我一把推醒梁青词,「我有主意了。」

他迅速揉眼睛,「什么?」

哎呀,怎么可以破坏小孩子的睡眠呢。

我瞬间怜爱,「宝贝先睡吧,交给姐姐。」

太子无语。

很快梁青词就亲身体验了我的计划。

很简单,上一次不是被整说是祸国妖星吗?我这就提前给他草「天命之子」的人设。

我故意让一个包藏祸心的太监「失手」推倒了太子。在梁青词倒下的一瞬间,坚硬的砖石变成了松软的青苔。

全皇宫的人都惊呆了。

梁青词私下问我怎么做到的。

我得意扬扬,「昨晚城外刨的草,还是新鲜的呢!」

梁青词忍不住笑了。他很上道,明白我的计划后,示意东宫属臣迅速散播有利于他的传言。

什么上天庇佑巴拉巴拉。昭明帝龙颜大悦。

又过了几日,梁青词陪昭明帝在湖心亭听道。

他踏上通往湖心亭的小桥时,湖里的莲花朵朵飞起,精准地落在他足下。

步步生莲。

昭明帝和今日讲道的道士两脸震惊。

「怎么样,牛不牛?」我站在梁青词旁边嘚瑟,「这个道士是假的,没什么本事。他看不出来的。」

只知道我要造势,但没想到这么浮夸的梁青词:……

这道士没什么道行,但能混到皇帝面前,显然有些别的本事。

他迅速跪倒,口念太清,直称太子是圣人转世。「上天感陛下求仙之诚,方降此子啊!」

宫人们也跪了一片。

昭明帝喜不自胜,「好好好!」

没多久,梁青词以稚龄进了朝堂,理由是圣人生而知之,自然不必拘泥俗世的年龄。

反对的大臣们并不知道他们面对的人只是披了个孩子的壳子,内里是斗了他们七辈子的心机怪。

还有我这个真精怪给他手动开挂。

说实话我有点玩上瘾了,「梁青词,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操作的天降祥瑞?!」

梁青词神情复杂,幽幽道:「孤担心父皇把孤供案上去。」

我笑死,「你变幽默了。」

说完我一愣,这一世的梁青词好像真的和前几次有不小的区别。

我边回忆边对比,「哎?你是不是变了,有点怪哦。」

「是吗?」他疑惑地摸了摸脸。

我土味输出,「怪可爱的。」

「谢谢。」他白了我一眼。

他好像真的变了。

不过人活着哪能一成不变呢,我没放心上。

时间像是学生作文开头的那句套话,宛如白驹过隙,很快过去。

我与他日渐亲昵。用梁青词的话说,只有我们才是彼此最值得信任的同袍。

当然这种战友情差点崩在他换牙那年。

我嘲笑他说话漏风,和上上次轮回一样。

「你怎么知道?」他诈我。

我果然又上当,「因为是我干的哈哈哈噶!」

梁青词死亡凝视。

在门牙长出来之前,他忍住了,一句话都没和我说。不得不对下属下达的指令,也尽量不用带齿音的字词。真的很有偶像包袱。

我逗他,「你修闭口禅呢?」

他不上当,不回答。

渐渐地,春秋消掉他颊上的婴儿肥,悄悄拔高了他的身量。他逐渐向我熟悉的那个「梁青词」靠拢。

清俊,可靠,多谋善断。

总的来说,梁青词过得算是只惊不险。

但我们谁都没有掉以轻心。因为我们发现很多小事可以改变,但一些重要的事件却还是会命中注定般发生。

命运阴毒地嘲笑胆敢反抗的蝼蚁。

蝼蚁说:去你妈的!老子冲上去就是干!

十六、

为了最后一战,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

我们用多出的时光培养心腹,把他们安排到重要的官位上。

藩王的势力也被大大削弱。

最重要的是,我彻底掌控了梁国全境。

奇怪,这个世界似乎只有梁国这么大。我试图往外吞并时,被一层屏障直接打伤。

「嗷!」我尖叫,向外探出的手指血肉模糊。

这是第一次,我的灵体受到伤害。

梁青词神色难看,他禁止我继续扩张,「陈晏晏,你休息一段时间。」

他不由分说停下了给我安排的事务。

夜里,我看见他在翻阅各种道经典籍,眉头紧锁。

我敲他桌子,「梁青词,睡觉!这是你睡觉的时间。」他每天本就只有三个时辰不到的睡眠时间。

「睡不好会猝死的。」我恐吓他。

他像极了前世痴迷玩手机不睡觉的我,「好,马上。」眼睛却还在书页上,手指迅速翻页。

他一边搜寻信息一边问:「手好些了吗?那些符箓有用吗?」

我把手背到身后,「差不多啦。你快睡吧,别仗还没打人先垮了。」

他偷袭,一把拽过我小臂。

手还在流血。

他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自责道:「抱歉。」

那几夜,他的书房整夜都是灯火通明。我知道,他在寻找跟城灵有关的记载。

梁青词没有明说,但我懂得他的忧虑。

他大概没有从典籍中发现有用信息。从那以后,他强制我每天都必须去他那点卯。

我揶揄他:「你这是让我打卡上班?有工资吗老板?白嫖这么多年真有你的。」

他早已能 get 我的一些「奇怪」用词,「不是,是怕你在孤看不见的地方又受伤。」他瞥了我一眼,「还藏着。」

「哦哦。」我胡乱应着,情不自禁地避开他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殿里的炭火是不是太足了,我有点脸热。

好在说完这句话,他也有点局促,尴尬地起身去剪烛芯。

银剪拨了又拨,烛火飘飘荡荡。

十七、

每一次亡国都在梁青词登基后的第五年。

我们推演了无数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再一次次复盘,做好了能做的一切准备。

「事在人为。」我鼓励他。

但随着日期越来越近,梁青词还是日益紧张。

他时不时会喊一声陈晏晏,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我周身,再悄悄松口气。

他也不想想我们相伴了多少年。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彼此。

某一次夜间,他陡然惊醒。

他没头没脑地喊我来,说:「陈晏晏,反正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其他的教给孤吧。相信……」

我无语,「你别感情用事行不行?别啊,我们可是共用你一个脑子的。你犯糊涂咱们就得一起完蛋。」

我的手指紧张地颤了颤,但还是伸手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输也没关系的。梁青词,别紧张。尽力就可以了。」

他一僵,垂眸盯着我的手,「可是孤这次不想输。」

「陈晏晏,孤总觉得这个世界的轮回是针对孤的。」他语气飘忽,「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离孤远一点吧。」

「不管怎么样,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他一遍遍叮嘱我。

我说:「梁青词,别紧张。前七次你不都挺过去了吗?最坏不过从头再来。」

大战开始时,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我们放纵叛军攻到京师附近,但实际上几个头目都是我们的人,京城内的守军数量也远胜他们。

最重要的是,我在京城起家,对这座城掌控程度最深。

几重准备,只待收网。

就连梁青词都松了口气,他常规性地叮嘱我注意安全,甚至发表了几句类似朕与你共江山的话。

呵呵。

我翻白眼,「废话,本来就是我俩一起打下来的江山。敢窃取革命果实,我就把你打死。」

梁青词笑了,「嗯,那为了你的江山,注意安全。」

然而,我们都低估了命运的不要脸程度。

一直到后来我都记得那一天的惨烈。

重重天火迅猛地朝城内降下,所经之处全部点燃。

水泼不灭,土掩不了。浓烟滚滚,满鼻都是烧焦的味道,惨叫声不绝于耳。

城北那个卖杏花的姑娘,烧死在了院中杏花树旁,火花像杏花一样落在她身上。

城南烧饼烙得最香的老者,被砸倒在燃着后倒塌的小卖棚下。几个时辰前,他刚把烧饼送到守城的士兵手上。

我是灵体,不曾买过她的杏花,也不曾吃过他的烧饼。

可是繁忙之余,他们的烟火气,我都有驻足欣赏过。

这是我的城。

现在,什么都毁了。

就算是前两次叛军攻陷京城,城内都没有这样惨烈,这样荒唐的惨烈。

哈,天要你死。

我对命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怨怼。

梁青词拽着我,顾不得旁人的眼光朝我吼:「陈晏晏,你先走!」

他目光哀戚,「如果有下一世,也不要来找我了。」

放屁。

都这个份上,我还能置身事外吗?

我咬着牙释放出自己身体里蕴藏的一切灵力,慢慢地笼罩住整座城池。

我感觉我在膨胀,一半化成灵水泼在天火上,一半挡在半空。

被火烧,好痛哦。

我悄悄看了一眼,一团团火砸在半空的我身上。

啪!像绽开的烟花。

再往下看,城内的火也被我化成的灵水浇灭了。

叛军们跪倒在地。

这一次,梁青词应该会赢吧。最后的意识消失前,我想。

我不敢看梁青词。

他是个很坚韧的人,不然几世轮回早就疯了。但这两世下来,我能察觉到他对我的依赖。即使一直以来,我们俩都是他为主导。

他不会哭吧?

我没有让他不要看我。

他不会听的。

十八、

梁青词看了一场此生最凄美的烟花。

他悄悄喜欢的姑娘,化作云雾、化作甘泉、化作堡垒,护在城池之上。

那些天火,在她的血肉上燃烧。

「天佑吾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身边幸存的谋臣迅速反应过来大声疾呼。叛军里安插的钉子们也趁势应和。

当今天子承天命,当为正统!这样的话语四处口耳相传。越来越高的呼喊声成为这场战争胜利的号角。

他们不知道。没有什么天命也没有神灵庇佑,这一切都来自一个叫陈晏晏的精怪。

他们不知晓她的存在,更不知晓她的姓名。

他们将一切归功于罪魁祸首——天命。

陈晏晏就这样在梁青词的眼前消失了。天际染上薄红,不知是火还是她的血。

人声鼎沸中,梁青词的世界一片安静。

他想,这一次的轮回怎么还没有开始。

可是时间正常流逝。

他在浑浑噩噩中获得胜利,重新成为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的臣民们都在讴歌这场史诗般的战争。

至于那些死在战争中小小的人,将在几声哭号和叹息后被彻底遗忘,成为时代的尘埃。

一如卖花的少女,一如他暗恋的姑娘。

梁青词勉强自己先去处理战争后的事务。

大战刚过,百废待兴。他要制定政策安抚民众,要轻徭薄赋,要与民休息。他是君主,得对百姓负责。

他就这样以一种要把自己燃尽的架势去处理国事。至于私事?他不去想。

直到某一天,几个近臣跪地苦劝他保重龙体。

梁青词才猛然意识到,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会劝他快去睡觉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她再也不会突然出现,骂他光工作不要命。

原来人在巨大的悲恸中是哭不出声的。梁青词觉得浑身上下无一不痛,他只能弓着身捂着心口喘气。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大臣们迅速低头,不敢看天子的失态。

梁青词不止一次登上踏月楼。他像曾经那样翻身坐在栏杆上往下望。

彼时,他已经放弃了和命运对抗。失败了这么多次,算了吧。没想到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他,一点一点把他拽出深渊。

他一个人在轮回里挣扎得太久了。

一开始只是依赖她的能力,后来觉得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干,他也有和命运对抗的勇气。

陈晏晏总是说,一条路两个人走总比一个人走要简单点。

她还说,梁国是他们两个人的胜利果实。

那她什么时候再来和他共享?她是城池生出的灵怪。他把天下治理得很好,这样某一天她在哪里苏醒,都会看见一个繁华的梁国。

梁青词一次次在这样的期冀中走下踏月楼,治理着他们的国家,等着她有一天突然从背后窜出来喊他:「喂!梁青词!」

这一次,他一定会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哄她开心。

怀着这样的念想,梁青词独自走过了一年又一年,霜雪渐渐染上他的鬓角。

他逐渐无力爬上踏月楼。哪怕是走到那堵低矮很多的城墙,都要停下歇口气。

梁青词终于某天靠在城墙上说:「算了吧,陈晏晏。我们还是下一次轮回再见吧。我老了,你要笑话我的。」

城墙寂静不语。

他眼里的星光落了下去。

最后的弥留之际,梁青词嘱托抱养来的继承人把他葬在城门旁,不要在乎什么风水和规矩。

他的目光透过窗棂,再远上几十里,是繁华的京城。

梁青词知道,一定是一副繁华的景象。那是他求了七世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但他现在还有所求吗?已经变得混沌的脑子艰难地想。

他的心比大脑先下达指令:我想再进入一次轮回,去见一个人。我要告诉她,我把我们的天下打理得很好。以及,我心仪她。

梁青词善于忍耐和衡量。他知道陈晏晏心里介意他是好友的丈夫,哪怕他和白若欢之间疑点重重。他更知道轮回结束之前,他没有资格把她拖进泥潭。

在他的眼睛即将失去神采时,世界突然开始变化。

是他熟悉的变化。

第九次轮回开始。

梁青词露出一个笑。

十九、

这一次轮回的起点,依然是昭明十年。

这一次,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

本应被逼死在这年的母妃还好端端地活着,仅凭一张脸就能把父皇从道观拉进红尘。

前几次他苦苦寻觅得来的人才,这次都阴差阳错主动来到他身边,为他效命。

前朝后宫,再无忧虑。

这一次也没有再出现一个白若欢。他再不必娶一个不喜欢的人,承受他并不想要也并不需要的「以身相护」。

梁青词承认,如同上一次一般,他悄悄松了口气。

他想尽办法把处境变得再好一些。

这样陈晏晏醒来时,就只用享受。不,她并不耽于享乐,应该还是会不断地壮大自己。

那也很好。

梁青词这样满怀期待地等待着重逢。

但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昭明二十年,昭明帝提前禅位给梁青词。臣民跪倒一地高呼万岁。

登基后的第一天夜晚,梁青词悄悄把玉玺在城墙上放了一会。虽然这一次,我们没有并肩作战。但无论如何,朕的江山都有你一半。

城墙没有反应。

昭明三十年,梁国的国力达到极盛。

这一年春天,梁青词微服去买了几枝杏花。

当年某人一直念叨着。可他到最后都没能出宫给她买一枝。或许是因为太忙,又或许是因为他自知没有立场去送这样一枝娇嫩的花。

这枝花被他放在城墙上。直到枯萎,都没有人过来谢他。

昭明三十五年,梁青词如他父皇一样招募天下方士。废黜已久的三清宫又住满了人,燃起丹炉的烟。

方士问他何所求?

梁青词说:「朕不求长生。朕想养一只灵怪。她生于城池,活泼可爱……」

方士们裂开了。

要养个这么具体的「精怪」,属实强人所难。

陛下不听,喊他们废物让他们滚。

后来梁青词听一个和尚说,人生八苦,莫痴莫执。

梁青词想,这八苦可没有谁比朕还要体验得深刻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呵,爱别离,求不得。

梁青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次还会轮回。

他还是输了。

这一次顺风顺水的人生,哪里是命运的馈赠,分明是讥讽。

算了吧。

梁青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这个天下又不是非他不可。

他登上了踏月楼。

这一次,不会再有一个姑娘拽住他。

二十、

轮回镜外,我一边哭一边尖叫。

「别跳啊呜呜!」

司命堵住耳朵,「别叫了,别叫了!这不完事了吗?」

我:「你们是魔鬼吗?这么对梁青词?」

司命愤怒地投笔,「这你还不满意。你说小小年纪死了娘可怜,好,我改了。你说劳碌八世了,黄世仁也不能这么压榨,我把人才给他送上门,还搞死了好几个未来的敌人。这他还要什么小饼干?」

「真是惯得他。」

我冷笑,「那你有本事别㞞。」

司命瞬间滑跪,「姑奶奶,别吧。」

我曾经的感觉没错。不论是轮回时天地倒置的敷衍,还是天下只有大梁,都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司命告诉我,很早以前他们仙界都是直接下凡历劫的。

后来发现不对啊,这神仙历劫,动不动弄得王朝变换战乱频仍。

还有更离谱的,深陷情劫的恋爱脑神仙。什么「你死了,我杀尽天下祭你!」这渡劫的真的是神仙吗?是凡间老百姓吧?

春天,地府刚累死累活送完一波投胎。来个神仙渡劫,哎嘿,割得比韭菜还快。

这还有完没完了?!

仙界一寻思,这要不咱还是合伙造一个轮回镜吧,尽可能地使世界真实。什么花鸟走兽,名山大川全给安排上。

天道默许了。

我问司命:「那神仙不可以不渡劫吗?」

司命说:「你们凡人有 kpi,有各种考核,神仙也一样。谁都得道成仙,那不神仙通货膨胀吗?所以说,咱得定期考核清一批。」

考核不过的都堕魔了。天道直接咔嚓掉,拜拜了您嘞。

轮回镜到底不比真实的世界,仙力越高的神仙,越难真正地融入。一旦天道评判本次破劫不合格,直接重开。

「我去,合着考核得六十分不算通过呢。」我目瞪口呆。

司命一脸唏嘘,「是的呢,咱只有满分通过和不通过两个结局。」

为了提高渡劫成功率,仙界发起轮回互助活动。找神仙扮演神仙的劫难,对面是个真仙,这总真实又有代入感了吧?

尤其是情劫,找个同僚入境帮忙,怎么狠怎么来,虐到渡劫成功为止。

司命感慨:「自从咱们开了轮回镜,虽然成了几对,但更多都去西方遁入空门了。」

破劫后,直接封心锁爱。

我:……

我晒干了沉默,沉默也晒干了我。

「所以梁青词九次不合格?」我掰扯回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司命嗑瓜子,「这不过了吗?前八次没过而已。」

她拍着大腿感慨:「这怎么没过呢,这可是我苦心为他定制的剧本。他付了这个数的报酬,唉,现在至少退一半。」

她掏出命册,「你看,剧情我是这么设计的。」

「首先,最痛不是一无所有,是得到后失去。」

「所以他呢,出身高贵,是深受父母宠爱的天之骄子。

「然后转折来了。先死个母妃,再来个越来越不靠谱的父皇,自力更生人情冷暖都尝遍啊。

「最后,我综合考虑了金主的性格。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我就从小安排人告诉他,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整个天下都是你的责任。然后让他体会大厦将倾一人无法挽回国家的悲恸和绝望。

「中间再穿插一些挚友离心、心腹背叛、叛徒得势的小悲剧,这不是很完美吗?」

这……

确实很完美,还很合理。

虐文写手见了都要说一声好他妈有理有据有逻辑。

我麻了。

难怪初遇梁青词时他这么丧。这谁顶得住啊。

人生是悲剧的循环还要叠加。

救命。

司命掐了掐手指,「走,陈晏晏,我带你去见他。」

「搞不好钱能不退。」她嘟囔着。

啊?

二十一

猝不及防,我就被司命拽着下了地府。

过奈何桥,经望乡台,一路满是曼珠沙华。

司命带我进了一处殿宇。

不等她问,一位判官惊道:「司命仙君?阎君刚去寻您了。」

司命哈哈大笑,「妙哉!钱不用退了。我传讯给他,人带来了。」

这都什么玩意?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神仙,救救我美好的幻想。

我也说不好我心里在想什么,总之乱糟糟的,什么都想,最多的是那年复一年梁青词等待我的样子。

他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喜欢个人也把自己搞得那么惨烈。

明明最后一次什么都有了。

「晏晏!」我的思绪被一个怀抱打断了。来人的力道很大,勒得我生疼。

司命他们早就识相地撤了,留我一个人面对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梁青词。

他自知失态,克制地松开了。

「我以为,你只是幻境的一部分。幸好。」他庆幸道。

比起凡人梁青词,神仙的他更添神性的俊美。我不自在地后退,他的眸光黯淡了些。

哦,我又想起最后两世的他。

好吧,我心软了。

我挑了个我们比较熟悉的人物当话题,「白若欢是你的同僚吗?她住哪个洞府?」还是想见见的嘿嘿。

显然,这不是个好话题。梁青词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尴尬。

他咳了咳,「是这样。我当时渡劫时,没预料到我的情劫也到了。所以前三次都以失败告终。我平日都在地府处理事务,同女仙也不太熟悉,她们未必能进我的境。」

「所以。」他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司命帮我把大部分的情魂抽出来,塑了个白若欢。当时想着,不论是本体爱上女身,还是女身爱上本体,应该都能应劫。死马当活马医。」

「你们不会指望着这还能叠加吧?」

梁青词不说话。

我目瞪口呆。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主意吗?或许,神仙不是碳基生物?

我大受震撼。

男女主竟是同一人,自导自演我虐我自己的剧本。

牛!

「难怪若欢莫名其妙对你好又怕你,也难怪你对她亲近不起来。」这没有特殊爱好,谁会对自己产生爱欲啊。

也难怪我一眼觉得自己是穿书。

「你知道,你和白若欢,我用灵力感应是会发光的吗?我一直以为你们是什么电视剧男女主,剧本和造景都很古早的那种。」我开始比画,「就是,你们说话也是。在我感应里,bling bling 的。」

梁青词羞耻地闭上眼,「别说了。」

黑历史属于是,一代阎君试图开挂作弊通关,结果卡 bug 了。自己把自己整得很惨。

我:……

我开始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青词,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天道发现你开挂,故意一次次搞你给你个大逼兜。」

梁青词:……

二十一、

我们的重逢在这样离谱的坦白和欢笑中度过了。

我觉得挺好的。

不要所有久别重逢都哭哭啼啼。

梁青词已经偷偷掉过很多眼泪了,在轮回镜我都看到啦。

过了几天,梁青词,哦不,应该是阎君青辞向我告白了。

姐妹们,人生第一次被告白哎!这不得拿乔一下?

我故意使坏,「是梁青词先喜欢我还是白若欢先呀?」我明知故问。

被各方打趣多天的青辞面不改色,「先爱的是白若欢,所以她不愿意再当我的女身同我渡劫了。」

「爱上你,求不得,她的情劫在那一次就渡完了。」

有点诡异,但还是很感动。

「梁青词在那一次也已经动心,所以他最后喊的是晏晏。他那时候情魂所剩无几,仅剩的部分都拿来偷偷喜欢你了。」

我去,我感动麻了。

这个男人他好会!

我冲上去就是一个吧唧。

历经劫难还能终成眷属,已是大幸。

二十二、

后来,我问清辞,他过了情劫为什么还会喜欢我。

清辞说,所谓渡劫真正考验的是道心。

如果每一次失败后,他选择的不是自绝而是疯魔妄为,那才是真正的渡劫失败。

仙人也有七情六欲,有所执很正常,但不能肆意妄为祸害众生。

这还挺正能量。

但是先虐你一波,再看你什么反应,不乖乖被虐够就不给过。这是什么牛马规定。

我再次不理解。

直到司命来找我。

她说我的情况很特殊,应该是魂魄寄身在了镜中,某种机缘之下再造了灵体成为半个镜灵。

「你要不是镜灵,当时就不能脱离轮回镜,直接魂飞魄散了。但是为什么呢?」

我们一顿分析猛如虎,没有丝毫头绪。

最后是清辞揭开的谜底。彼时,他的手在我腰间摩挲。

我问他在摸什么,他说印记。

「什么印记?」

他幻化出灵镜给我瞧。我的腰间有一小朵血色的花。雪肤红花,还挺好看的。

清辞喉结动了动,在我耳边说:「是我的血。」

破案了。

司命曾提起,第三次轮回,梁青词也选择了城墙坠亡。

应该就是那时,他的血溅在我身上带来大量的仙人灵气,使我在下一次轮回末苏醒。

难怪,白若欢的血溅得我生疼。也难怪,每一次轮回,我都变得更加强大。

「你的仙人血使我从快消散的游魂变成灵体。我又成了你的情劫。天命真是环环相扣。」我恨恨道,「可恶,我还以为是我天赋异禀。」

清辞在我颈边笑,「你现在努力一点,就可以多分一些我的修为。」

呔!

禁止神仙耍流氓!

二十三、

家人们,我骂过司命行为变态,天道规定离谱。

但我真香了。

我算半个镜灵,可以掌控轮回镜的部分权限。司命干脆拉我一起去干操纵轮回镜给仙人渡劫的活。

她说:「天庭公务员,高薪有编制,还能接私活。干不干?」

谁不干谁傻子。况且,自己写悲剧是真的爽。

典型虐文写手心态嘻嘻。

啊,屠龙勇士最终满身鳞片。我满意地操作着轮回镜。

镜内,修无情道的仙君被疯批爱人囚禁,最后道破了心也丢了。

恋人却转身离去,她失望地说:「你不再无情了,真无趣。」

啊!爽!

我和司命狂笑着嗑瓜子。

青辞同情地看着镜内他的同僚,走过来牵住我的手,「晏晏,下班了。我们回家吧。」

我顺势扣住他的手指,「嗯嗯!下班!回家!」

和当年在轮回镜一样,我和他并肩走向归途。

在场唯一的单身狗·司命愤怒地砸来瓜子壳,「滚!」

□ 寒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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