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冤种皇帝身体互换了。
他每天早晚请安,在宫斗中被轮番吊打,饱受磋磨,还要来大姨妈。
我继承了他的三宫六院,成为了妇女之友,荣获「后宫第一美妆穿搭博主」。
1.
我跟齐霖坐在台阶上面面相觑,看着对方顶着那张原本属于自己的脸。
我看见自己的头发上还有两片茶叶,不由得伸手上去摘了下来。
你别说,从别人的视角看自己的脸,可比镜子清晰多了。
就说那个破镜子把我的美貌大打折扣了。
你看看这张脸,多漂亮,在后宫不说是数一数二,也能算是拔得头筹吧?
齐霖拍开我的手,颤颤巍巍伸手到我额角摸了一把,指尖上染了血色。
「你不痛吗?能不能关心一下我的身体?」
刚吵了一架,不太想理他,想拍他来着,又寻思着那是我自己的身体,要温柔以待。
「这不重要,小伤。」
大男人皮糙肉厚的,磕个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不是你的身体你当然觉得不重要!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朕的龙体啊!」
要不是看在他顶着我的脸,我真想捶死他!
我声音那么好听,被他喊得像被掐着嗓的鸭子,
比王德发的声音还尖。
哦,王德发是齐霖身边的大太监。
2.
今年新进的太医好像长得都很帅,为什么我没见过?
好吧,皇帝专用太医。
齐霖这厮太不要脸了,把长得帅的太医留给自己,拨去后宫的全是白胡子老头,生怕自己头上长草。
谁能想到呢,现在皇帝的身体里,是宸贵妃的灵魂。
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周太医在为我上药,手指修长如玉,肌肤莹润,动作温柔,想必握起来手感很好……
我还想着多看两眼,就被齐霖掰过了脸。
表面关心我的伤口,实则不让我看帅哥。
「陛——陛下,让我、让臣妾瞧瞧您的伤……」
我握住他的手,别说他这身体还挺有劲儿,我的手可真滑……咳咳,扯远了。
我将他推到一边儿去:「不劳贵妃关心了,有周太医替我疗伤,贵妃就不要多此一举耽误人家上药了。」
有周太医在这儿,他也不敢多说、不敢多做,毕竟现在我才是皇帝。
他敢乱来我就敢治他个以下犯上之罪。
当皇帝可真爽,搞不懂为什么齐霖每天都苦大仇深的。
我拉着周太医的手,君臣一家亲,关心了下帅哥的薪酬待遇和家庭背景,一直到齐霖挪过来掐我腰才依依不舍地放人离去。
3.
周太医一走,齐霖这个狗东西就把我扑到床上,扯着龙袍衣领咬牙切齿:
「顾照怜!你竟然敢握他的手!不守妇道的女人!」
他还未说完我便已经将人握住手腕压在身下:
「便是握了他的手又如何?齐霖,你真当我是深宫妇人?」
我曾也是名震江南的若水先生,是他齐霖三顾昶湖请回来的军师。
不过是成了他的妻子,便已经失去了作为若水先生的礼遇了吗?
凭什么?
凭什么我曾傲游天地间,走南闯北肆意人生,如今只能困在深宫为妾妃?
凭什么我曾遍结名士,与江湖侠士饮酒,与文人墨客论诗,如今却连一个太医的手都握不得了?
是他齐霖当初苦苦纠缠,带着聘礼往昶湖求娶我,发誓永不负我……
后来,后来如何呢?
我是他向先皇求旨赐婚的太子妃,他登基时只封我为「贵妃」。
我在深宫后院中,替他筹谋,为他固权,平衡后宫局势。
而他呢?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早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为了前朝不得不纳妃」这种理由。
我要顾全大局,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们共同谋划的大业,万不能功亏一篑。
所以我就活该被伤害、被折辱、被诬陷吗?
又是那些低劣的手段,妍嫔中了毒,又一次推到我身上,我早已经不知道背了多少骂名了。
早该不在乎的,可是看着齐霖搂着妍嫔高高在上满眼冰冷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列出种种证据,驳斥一切栽赃,最后却只得到齐霖一句——
「打入冷宫」。
笑话。
我来找他,本来是抱着散伙的意愿来的,他不同意,推搡间二人齐齐摔倒,我摔在他身上,他磕在了台阶上。
醒来后,竟然换了皮囊!
真是大快人心,天都要罚他。
4.
「你已经是朕的妻子!朕不允许你……」
我突然笑了,笑得露出了八颗牙,我放开了他的手腕,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领口。
「朕?呵,贵妃,搞搞清楚,你怎么能自称为『朕』呢?」
「现在,朕才是皇帝。」
我站起身,走到琉璃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龙袍加身,英武不凡。
此时也不由得感叹,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想必当年就是被这副皮囊所惑,才迷昏了头要嫁给他。
当了皇帝之后他都不笑了,如今连皱纹都没有,看上去和那弱冠之年一般无二。
「顾照怜!你想干什么?你想篡位吗?」
齐霖有些绷不住气急败坏地质问。
「贵妃,注意自己的言行,这皇位是我辛辛苦苦谋来的,你能坐,我就坐不得?」
我回头看他,眼神冰冷如雪,再不带半点柔情,
「你别惹恼了我,否则,就算不怜惜我这副身体,我也会叫你后悔。」
齐霖胸膛大幅度起伏着,他近年来愈发喜怒行不于色,想必是真气着了:
「你在威胁我?」
「你都要将我打入冷宫了,我连威胁都威胁不得你?」
我挑起他的下巴,欣赏着他的怒容,虽然是我自己的脸,可一想到皮囊下是齐霖憋屈的灵魂,我就高兴:
「你说你,早答应跟我散伙不就完了,我回昶湖当我的若水先生,你坐稳龙椅享后宫嫔妃成群,非要闹到这般相互戳心窝子的境地,竟连一点美好的回忆也要毁掉,何必呢?」
齐霖面色发白,下唇咬出了印子。
我伸手去解脱那唇上的印痕,笑道:「轻些咬,我身子弱,比不得你魁梧,珍重些。」
5.
打入冷宫是不会打入冷宫了,不过褫夺封号,降为嫔位。
毕竟是我好不容易养的珠圆玉润的身子,可不能让齐霖给我折腾瘦了。
「放心去吧,当皇帝的流程我比你熟。」
我拍拍他的肩膀,叫人将他请回宫去。
后宫之中,向来都是拜高踩低的,我有心让他吃些苦头,原本是想将他禁足的,后来想着,禁足比不禁足舒坦多了。
日日要请安,时时受磋磨,还要防着后宫之中的尔虞我诈,也该让他知道知道,我在这后宫中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然他还以为,我这个贵妃当得有多舒坦似的。
这处罚实在是小,没一会儿妍嫔便哭哭啼啼跑过来告状。
妍嫔是吏部尚书嫡女,素来嚣张跋扈,最喜撒娇撒痴,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往日也总是帮着皇后跟我戗声。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皇后不能在明面上说的做的全叫她当了先锋,这人胸大无脑,也不懂利害,若非是皇后护着,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陛下!顾嫔都要将臣妾害死了,如何才降为嫔位,此番惩戒太小,若是不能杀鸡儆猴,往后后宫岂不人人做事都无顾忌了?」
我在批奏折,闻言抬头看她撒痴,竟然看出了几分娇俏。
不会吧?变成男人连眼光都会变?
「你过来。」
我抬手召她到我身边,妍嫔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跑到我身边,我伸手一拉,美人便已入怀。
妍嫔娇羞看我,我看着她红润面颊,真是艳若桃花。
「陛下,您……怎么这么看臣妾啊?臣妾脸上有花吗?」
我摸着那似剥了壳的鸡蛋的脸,笑道:「朕瞧你面若春花……」
妍嫔羞怯地躲开了我的视线。
「……一点儿也不像中了毒快要死的样子啊。」
我还是笑着,她却一瞬间面如纸白,慌忙从我怀中滚下去,跪在我面前,有些发抖。
我抬起她的下巴,手中正拿着朱批笔,在她眉间画了朵小花,她抖得我笔尖有些歪了:
「别动哦,再动就画个乌龟上去。」
等那朵花儿画完了,我心情甚好,摆摆手叫她走:
「不许洗,回去吧,以后可别吃夹竹桃了,万一真把自己毒死了可怎么得了?」
6.
呃。
离谱。
我随手画的花儿竟然成了后宫潮流新风向,人人额头上都顶着个丑花。
都是什么眼光啊,怪不得齐霖登基后就很少进后宫了。
我还没吐槽完呢,齐霖就被太后磋磨晕了。
哦嚯!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听说是太后知道皇帝受伤时只有顾嫔在场,皇帝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受伤,便把一切就归咎给了顾嫔。
我听王德发禀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感想,只能说幸好换了身体,不然齐霖那个狗东西自己造的孽我又要背锅。
王德发看我一脸吃瓜的样子,很有眼力见地继续往下讲:
「听说太后训诫时,顾嫔面色发白一言不发,太后便罚顾嫔背《女德》《女戒》,结果顾嫔一个字都没背出来,太后便要她跪到长廊上,还没跪上一时,便头晕目眩……听说,见了红……」
这个剧情有点耳熟。
当年大明湖畔的嬛嬛……等等,见红?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跟齐霖很久没有同房过了。
见的哪门子红?
我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齐霖来月事了。
7.
被大姨妈疼晕了,也是这后宫之中头一份儿了。
「喂,你不要顶着我的脸丢人现眼好不好?」
我用银叉子叉起冰镇过的水果,在腰上绑暖袋的齐霖面前大吃特吃。
真爽。
终于有一天可以不用忍受来月事的烦恼,还能痛痛快快吃冰的。
齐霖痛得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为什么会这么痛?」
跟小腹中有针扎似的。
「没办法,谁叫你现在变成了女子呢?」
我幸灾乐祸,齐霖却没有因此而恼怒,只是问我:「你往常也这么痛吗?」
我不明觉厉,只是同情地递过去一杯红糖姜茶:
「你自己倒霉,到了我身上,别人可没这么痛。」
「那你可看了太医?」
我叉水果的手一顿,我从前来月事也不这么痛的。
只是在齐霖登基之前,几位皇子夺权已经杀红了眼,那一场叛乱凶险异常。
我替齐霖挡了一剑,奔波之中,失掉了第一个孩儿。
现在想想只觉得后怕,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来了,便已经离我而去了。
我无意多说什么。
皇位之争本就凶险异常,你死我活再正常不过,事后齐霖倒是失悔久已,甚至对夺权都失了斗志。
后来叫我一耳光打醒。
在皇位之争上,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妻子,我是他从诸皇子手中争取来的军师。
倘若因此而放弃皇位,那前面的一切努力的岂不都白费了?
我的孩儿也白白牺牲了。
后来一直为了夺权,没有好好调理,落下了病根。
「后宫中的太医我不敢用,我即刻传讯,从昶湖请大夫。」
手中一暖,齐霖握住了我的手,冰凉冰凉的:
「是我这些年疏忽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没关系。
「反正现在都是你自己受着了。」
齐霖:……
我嘱咐了一堆来月事的注意事项,皇后却突然来了,还带来了太医。
8.
我看着皇后关切地忙前忙后嘘寒问暖,竟然全然将注意力放在齐霖身上,我倒是被忽略了个彻底。
不是吧?
难道她知道我俩换了身体?
还是说有什么阴谋?
太医可比不得我含蓄,一语道出是当年小产没有好好调理。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竟然都看向我,齐霖眼神复杂,太医好像在看渣男,皇后眼神怨毒……
等等,你怨毒个什么劲儿啊?
难不成真的知道我跟齐霖互换了身体?
或者,互换身体根本就是皇后捣的鬼?
我越想越阴谋论。
皇后一族本来就势大,当年选择和他们联手,也是兵行险招与虎谋皮,近年来愈发压不住。
难道是为了搞死齐霖?
说这个我可就来劲了,我早就厌倦了后宫纷争,权谋才是我的战场啊!
又没有齐霖那个狗东西搅局,这不是如鱼得水呢么?
看着他们目光炯炯,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上前去握住齐霖的手:「爱妃,是朕对不住你!是朕混蛋!朕见异思迁、始乱终弃、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齐霖伸手捂我嘴,越说越过分了。
我顺势将他两只手都制住:
「爱妃,为了弥补朕的过错,你便搬来与朕同住,朕亲自照顾你。」
唉,搞死齐霖可以,伤害我保养的珠圆玉润的身体不行!
9.
齐霖两眼一翻撅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被我的话刺激到了还是怎么的。
为了我的身体着想,我还是叫人把他抬到了太清殿与我同住。
我可不放心他跟我的大姨妈单独相处。
我还没等到齐霖醒来之后指责我败坏他的名声,内务府先叫人端了绿头牌来叫我翻牌子。
哦嚯!
还有这等好事儿?
王德发过来告诉我齐霖醒了。
咦——
打扰我的好事儿。
齐霖撑着来大姨妈的身子,一把掀翻了那盘绿头牌:
「不许翻牌子!」
我瞧他模样激动,怕他说话不过脑子,于是挥手叫旁人退下。
「你管得还真是宽啊。」
我踢踢那些绿头牌,装什么啊,他自己都不知道翻过多少回了。
齐霖炸毛:「你一个女子你还——再说,你会吗你!」
「我不会啊,又不是没见过猪跑,不就那回事儿吗?」
我看了看他如今这番模样,变成女子之后简直比我还像个女人,不由得流氓心起。
齐霖看我表情逐渐暧昧,戒备地捂胸:「你想干嘛!」
「干什么?你说呢?」
「如今你变成了小娇娘,我成了男人,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步步逼近,齐霖步步后退:「我告诉你啊顾照怜!你不要乱来!」
我将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呼吸纠缠,看他羞怯怯紧张的模样,实在不能将那个登基后便对我不假辞色的男人将他联系到一起。
这模样还真的惹人怜惜。
「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你不会这么禽兽吧!」
我翻了个白眼:「我还不是用着你的身体,如今身体互换了,你以前怎么不说自己禽兽啊?」
我兴味索然地后退,随便从地上捡了个牌子。
妍嫔。
好吧,虽然人蠢是蠢,但人比花娇,长得好看。
我叫王德发进来,他捧了牌子高高兴兴地出去准备轿辇。
嫔妃侍寝不能进太清殿,侍寝的燕尔殿年久失修,也不知道齐霖平时到底是个什么流程。
齐霖见我的动作,上来惊恐地问:「你要用我的身体去干什么!顾照怜!你今日已经败坏了我的名声,你不要继续胡作非为!」
我伸了个懒腰:「皇帝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不是很正常吗?难不成我这后宫是供菩萨的?」
呵,这话可是他自己说过的。
我现在原话奉还不过分吧?
齐霖心一横,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那我来!」
我嫌弃地看着他,简直就是在浪费我的美貌:
「放心吧,你有大姨妈护体,我有心无力。」
我被王德发扶上轿辇,齐霖在后面跳脚:
「你回来!说清楚!谁的大姨妈?给我回来!」
10.
侍寝貌似跟我想的不一样。
很离谱。
妍嫔那么个人比花娇的美人,顶着张惨白惨白大红烟脂的白饼脸侍寝。
我不过就是一年多没有跟齐霖睡一个被窝,他的审美就已经降级成这样了吗?
扑面而来的脂粉味给我呛得打了个喷嚏,恨不得一拍就是一道白烟。
我一靠近,就被妍嫔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往床上带:
「陛下,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安歇吧!」
「等等!」
我挣脱妍嫔的魔爪,妍嫔白面饼脸上的一双美目现在睁得像豆豆。
齐霖的妃嫔都这么热情吗?
「你这脸……」
「怎么了陛下?这不是您让臣妾如此的吗?」
齐霖的口味真的这么重吗?
我一摸她的脸,揩下一手粉,笑道:「爱妃,女子敷粉太厚重,容颜易早衰,还会长皱纹。」
没有女人可以忽视这种话。
妍嫔立刻惊恐地捂脸:「怎么办?那臣妾该如何是好?」
「你去把脸洗了,朕教你啊!」
「陛下?您会吗?」
我推她去洗脸:「朕怎么说也有这偌大后宫,审美还是有的,放心好了。」
这一夜终究还是叫我混过去了。
当一个女人化好了全妆之后,她一般都不会选择卸妆睡觉。
我从前在昶湖,总是给我家那几个小丫头理妆,审美十分在线,
更不要谈灯下看美人。
于是乎我在床上睡得很香,妍嫔熬了一晚上,就等着第二天给皇后请安艳压群芳。
11.
妍嫔这女人是真能熬,我回太清殿的时候她为了保持自己的妆容,眼睛依旧睁得炯炯有神。
一回太清殿齐霖就扑了上来,上下检查。
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退后了几步,声音有些颤抖:
「你真的碰那个女人了?」
我嗅了嗅自己身上沾的脂粉味,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
「你自己没碰过吗?一年零三月,你翻的最多的牌子就是妍嫔的,早不知道碰了多少回了!」
齐霖怔了怔,突然啪嗒啪嗒掉起眼泪。
「我脏了!我脏了!顾照怜你个混账东西!你居然敢用我的身体去碰那些女人!你不要脸!」
我看他哭得惨兮兮,本还有些心软,突然想到了过去的一年零三月,他一次都未曾与我同房。
夜夜听宫女告诉我他翻了谁的牌子,去了谁人宫里,何时熄灯,何时闭宫门。
一想到他每每入夜都与别的女人被翻红浪,耳鬓厮磨,我便觉得恶心得厉害。
我知他登上帝位迟早有这么一天,可是想着,他帝位不稳,等我想走的时候随时都能脱身。
谁知他如今宝座还没坐稳,便已经做了司马相如。
只可惜,我不是卓文君。
我冷笑一声:「嫌脏?你怎么不想想我嫌不嫌脏?齐霖,你与别人同床共枕的那一刻起,你早就已经脏了。」
我将他推开来,不顾他被气哭,让王德发伺候我换龙袍上早朝。
12.
今晨火气旺盛,上朝的时候也跟吃了枪药似的。
皇后之父丞相左岐上奏:「缘何顾嫔伤及陛下,戕害后妃,只着降为嫔位?」
他如今势大,几乎半朝姓左,民间早已将他称为「左半朝」,身为两朝元老,又是从龙之臣。
有这些倚仗在身,上奏从来无拘无束,又是皇帝岳丈,堂堂国丈,皇帝也要给他三分颜面。
我当初选择与他合谋,也是兵行险招,毕竟争取到他,储君之位已经稳了一半。
这也无异于与虎谋皮,齐霖这才登基多久,他已经全然不顾地露出了爪牙。
连后宫之事也要插手一二……尤其是,还要打压我,甚至除掉我。
我沉了沉声:「丞相这是哪里听来的?朕前些日子只说是告病罢朝,何来受伤一事呢?更何谈顾嫔伤了朕?」
与其韬光养晦,不如逼他早日动手。
齐霖办事,事事求稳妥,从小到大都是这般行事,从前母妃身份不显时便处处隐忍,无论别人如何羞辱,他也能面无表情地吞下苦果。
可若是凡事都如此,岂不是日日都跟头上悬了一把刀子似的。
左岐显然是没有料到我今日这般不留颜面,但他根本也没有想要隐瞒:
「前几日命妇入宫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与臣妻提及几句罢了。」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那他便是已经养足了底气,根本不在乎皇帝是怎么想的。
至于皇后……连皇后都可以不顾及,这已经不是刀悬在头上了,这是刀架在脖子上了。
「朕受伤只是因为踩到了倾倒的茶水摔了一跤,至于戕害嫔妃一事,朕已查明与顾嫔无关。」
「哦?那陛下为何要降顾嫔位分,还褫夺封号?」
我冷哼一声:「她敢咆哮君前,忤逆于朕,朕降其位夺其封号已是顾及了多年情分。」
「好了,勿要再提及朕后宫事宜。」
不提及后宫事宜就是催生,尤其是丞相一党,上蹿下跳,都劝皇帝早日生下嫡子,继承国祚。
都不知道这群人的眼睛是不是是长在皇帝的后宫了。
13.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能取代齐霖当皇帝,那么非我无疑,他的字迹、口味、说话语气,我都能模仿得十成十。
我看着桌上的菜,还有冷着脸干饭的齐霖,真怀疑他这一年多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菜里有毒,
下得并不高明,
好像是故意要让我发现的。
我拔下齐霖鬓边的银簪,将簪子戳到菜中,没有变黑。
齐霖还冷笑:「这一道道餐食都是验过无数遍的,怎么可能……」
我将沾染菜汁的簪子戳进了蟹粉豆腐,再拔出来,上面已经有浅浅一点变色,
并不多。
御膳房上餐,为了防止串味,每一道菜都会用一根银针。
谁知道这些菜,齐霖吃了多久。
幸好阻止了他,不然就要毒我的身体了。
齐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眼神有些深沉,他到底还是皇帝,遇到这种事儿倒不至于惊慌。
「我已经传书到昶湖,我爹已经启程了。」
看他的傻样,我还是发善心安慰了他一句,「你放心,你一道菜最多吃三口,以前也没下这么多,死不了的。」
今天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每天的餐食都会由专门的太监记录,送到内务府封存,能接触到这些记录的只有皇后和太后。
太后没什么脑子,应该只有皇后了。
我看齐霖还愣在那儿,给他舀了一勺豆腐:
「吃!只吃一样是吃不死的,别饿着。」
「你怎么不吃?」
「你这身体毒素淤积已经够多了,快吃吧,顶多被太监记一下你一顿吃一盘豆腐,或者你随便选一盘,别把我饿瘦了。」
14.
自从那一次齐霖干完了一盘豆腐之后,送上来的菜就没毒了,好像还更好吃了。
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左妙君当初要嫁给齐霖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对我态度很奇怪。
你说她针对我,她又没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儿,也没有克扣苛待我。
你说她没针对我,她又老使些讨厌的烦人小把戏,各种给我添堵。
她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她,现在妍嫔是后宫的靶子,我回回都翻她的牌子,然后借培养感情为由与她花前月下,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后宫再如何倾向皇后,到底还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免不了争风吃醋。
终于还是左妙君来找我了。
「皇后怎么来了?」
我刚摆下棋盘,准备对着棋谱破一局棋。
左妙君笑意吟吟:「山不来就我,我便只能去就山。陛下在下棋,可愿与臣妾对弈一局?」
「乐意至极。」
我刚放下棋谱,左妙君便已经先拿了黑子。
「执黑先行,皇后请吧。」
左妙君落子,啪嗒一声,眼看棋盘,唇舌间吐出的字却直指向我。
「陛下最近的口味变了许多。」
我下了一白子,也只看棋盘不看她:「皇后对朕的口味倒是了如指掌。」
「身为陛下的妻子,当然要时时将丈夫放在心上。」
棋盘上一黑一白,面对面的两个人恨不得一句话百转千回才能吐出嘴里。
我始终跟她绕圈子,她再如何试探我,我也都扯东扯西不给她正面回答。
想想,从她嫁给齐霖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同她说话。
倒也有趣。
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15.
「……陛下如何看朝中局势?」
「后宫不得干政。」
「那顾嫔呢?」
「顾嫔除外。」
饶是左妙君再如何装贤惠也在这一刻失去了表情管理,
好像某一瞬间想立刻去把齐霖刀了。
咦,好可怕。
幸好现在仇恨都拉到齐霖身上了。
雨我无瓜。
嘻嘻。
已经废话了半天,极限拉扯也不为过,左妙君终于被我的双标逼出了目的:
「陛下,我向您投诚。」
「你想要什么?」
「嫡子。」
16.
嗯……怎么不可以呢?
一个嫡子,换来左岐的女儿、后宫隐藏大 boss 皇后的投诚。
看起来好像很划算。
而且,又不要我生。
貌似也不是不行。
我可耻地心动了。
「不行——」
又是齐霖,他怎么这么会搅和。
「为什么又不行?这门买卖很划算啊,就是让她生个孩子而已。」
「顾照怜!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她生的孩子带着左氏的血脉,难道她反水还真能杀了自己的爹不成?」
「可是她答应我先帮我扳倒她爹再生孩子,这筹码下得足足的,我如何不心动啊?」
齐霖忍无可忍捏拳,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我掰了掰他的下巴:「轻点咬,这是我的牙。」
我发现自从我跟他换了身体之后,从前的那些烦恼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就是当男人的感觉吗?好快乐!
这就是当渣男的感觉吗?更快乐了!
还是皇帝!天呐!世界上还要比这更快乐的事儿吗?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双标。
我也不例外:
「阿霖,别丧着一张脸,高兴点!大业将成,不过就是生个孩子而已!」
齐霖却怔愣愣地看着我,惊讶又可怜,眼底竟然红了一片。
好久好久……没有听见这一声「阿霖」了,久到他以为他的妻子已经不爱他了。
纵是锥心之语,有了那个前缀听起来也是甜的。
17.
作为交换,左妙君直接把自己亲爹的底细扒了个底朝天。
就是因为她足够有诚意,我才会对她的提议动心。
说到底,还是利益为先。
在大业面前,一切的情情爱爱似乎都不足为道。
这也是我当初为什么答应将皇后之位拱手让出。
当年我抛出了足够的筹码,现在左妙君同样也给出了足够的筹码。
她不仅将朝中哪些人是丞相党羽通通列出来,包括其中利害关系,甚至官员薄弱点都写得清清楚楚。
最让我的心动的不是这些,是她抛出来的左岐的兵力布防图。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按理来说,这种打探消息的细作,情报只出不进。
左妙君是个曼妙女子,好似画上的仕女,天生就是当细作的好料子。
柳叶眉、弯月眼、胭脂唇。
眼波流转,既有让男人心动的娇俏,又有身为正室的贤惠大气。
「陛下,倘若有一天,我父亲兵临禁宫,我可以刺杀您,您也可以用我来要挟他。」
「他不会为我而停步。」
「我在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她端给我一杯茶水:「毕竟,您不会输,不是吗?」
18.
是的,我不会输。
她给我的情报,与我收集到的情报重合度实在是高,所以我不得不相信她,是带着十足的诚意反水的。
可能唯一对我有用处的就是那张兵力布防图,这种事,出现一丝差错就增加一丝风险。
谁也不知道那一丝差错是不是就是致命一击。
当然,做事儿都会承担风险,但求这风险小一点。
刚说有风险,这不就来了吗?
我只觉得身上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不存在的地方抬头了。
哦,现在是存在的。
其他地方都酥软了,只有一个地方……咳咳,反正我从来不嘴硬。
左妙君在我面前宽衣解带,那一双弯月眼狐狸精似的勾人,露出白玉似的肩。
「陛下,臣妾将大半身家全押上了,您总要付出些酬劳才是……」
眼前有些发昏了,闻嗅间全是甜腻的香气,
是方才她递来的那杯茶水。
19.
等我被齐霖吵醒的时候,锦袍与罗裙还纠缠在一起,左妙君躺在我怀里。
就算是全身长满嘴,也洗不清这被捉奸在床的事实。
左妙君人清醒着,搂着我的脖颈,挑衅似的看着齐霖,满脸餍足的慵懒。
那大半露在外面的香肩、微敞的酥胸,若有若无的红痕,无一不在证实着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齐霖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发了狂的兽,像我幼年时在从山上抱下来的那只黑豹子。
他时常同我跳脚,却从不与我生气,这次倒是破了例。
然而也没有当众发作,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咬出血来。
我想伸手去掰他的嘴,叫他不要把我的唇咬坏了,
却被左妙君按住了手,在我面前百般被压制的娇俏女子,看着齐霖的目光却是冰冷的:
「顾嫔这是做什么?本宫与陛下是夫妻,难道顾嫔要从本宫的床榻上将陛下带走吗?
「不要忘了,你只是一个妾妃。」
齐霖看她的目光也是冷的,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是吗?我与她,才是拜过天地高堂的人。」
虽然不在乎,但是我知道齐霖肯定后悔了。
后悔也晚了,我的出现就是为了助他成大业,走上这条路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20.
齐霖将我带走了。
我以为他又要跟我跳脚,一直气冲冲埋着头往前走。
「喂,你不是吧?醋劲儿这么大,你看我拿到了什么?」
我从怀中取出一张兵力布防图,不得不佩服左妙君的,把自己的爹摸得这么清楚,所有的信息标得明明白白的,简直连底裤都没给丞相留。
齐霖猛地顿住,狠狠回头,我觉得他想上来咬我一块肉。
他劈手夺了那张兵力布防图,手指颤抖着想要撕碎,又不知为何没有付诸行动,将那张纸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早知坐上这个位置要付出这诸多代价,我便不争了。」
不争了。
听闻若水先生高名,不为权力,高山流水觅知音。
在昶湖与先生相识,结为金兰之友,闲云野鹤。
然后在知晓了传闻中的人竟是个窈窕淑女,厚着脸皮提亲,携手一生。
和至于如今,痛失爱子,与妻离心。
我笑了笑:「你可以不争,我不行,没有你我还会扶持其他皇子。」
21.
齐霖找来了国师,要与我换回身体。
我冷笑着拔出匕首,银光乍现,削铁如泥。
齐霖和国师都以为我要刀他们。
实则不然,我将那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两腿之间:
「换回来?可以。
「阉完,我马上换。」
「别冲动!我不换了!我不换了!阿照,把刀放下!」
国师惊恐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齐霖:「这活儿,我接不下啊!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然后一溜烟跑了。
我:???
齐霖:!!!
这么水的吗?
虽然他也很担心,但也不至于就这么一溜烟跑了吧?
留下我和齐霖大眼瞪小眼,我一扔匕首,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有些发冷:
「你不用这么煞费苦心,等平了左岐,我自会回我的昶湖去,你以为谁稀罕你的皇位吗?」
我甩袖离去,我早已写下密旨。
只等左岐一党铲除,皇位彻底坐稳。从此,不论齐霖是明君还是昏君,都与我无关了。
他是明君,他日史书工笔,廖廖几句,记下若水先生之名,算我识人有功。
他是昏君,我也帮他坐稳了皇位,没有辜负他的求贤之心,也不坠我之名,后人如何提起便如浮云散去。
22.
左妙君已经接到了左岐递进宫的消息,造反之日已定,到时候里应外合,挟天子以令诸侯。
太医也诊出皇后身怀有孕,嫡子即将降生。
不过貌似左妙君并不信任太医,毕竟我与她之间只有一夜露水,她从前没有怀上,如何这次却轻易就怀上了。
只能归功于,齐霖不行。
我比他强。
于是探子来报,左岐接到消息后派人遍寻名医,请人进宫为皇后安胎。
齐霖最近很焦躁,焦灼得都要上火了。
他苍白着一张脸为我穿上金丝软甲:「阿照,我登上这位子以来,时时刻刻都要防着旁人,你比我有本事,我只盼你保全自身,再也不要受第二次伤。」
他说的是我当初为他挡下一剑,长剑穿透了肩膀,只我稍矮一些,若是刺在他身上,便是正正好好穿透了胸膛。
我虽然觉得我与他夫妻情分已尽,可是看他这样还是有些想笑。
絮絮叨叨,都要适应女子身份了,到时候换回来了,可别举止扭捏起来了。
「放心吧,你只要别拿我的身体为我挡剑,我就谢天谢地了。」
腰被掐了。
他怎么变得这么矫情。
哼。
有点痛。
23.
左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手神医,那位神医早已归隐不知道多少年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送进宫来。
既然都已经是神医了,号称「活死人」「医白骨」。
小小孕事罢了,一把脉便知。
神医悬丝诊脉,左岐的夫人就在一旁看着,连一丝一毫动手脚的余地都没有:
「恭贺娘娘,娘娘有孕已三月有余,脉象有力,十有八九是位皇子。」
别人是断然不敢断言是位皇子,可他当年的名声实在是大。
他话已说出,左妙君肚子里那个小小的肉团,已经是未来的储君了。
齐霖吃醋吃得烧心,奈何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
左妙君有孕,等这一胎坐稳,左岐便有十足的把握造反,而且时间不能早不能晚。
就算兵败,凭着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他也能保下一条命。
倘若成功,那便更能借着皇后腹中怀着当今陛下唯一的嫡子,顺理成章地左右皇位。
到时候便不是「左半朝」了,而是国姓换成左。
若非左妙君给我的那张兵力布防图是真的,我还真觉得她是个双面间谍也说不定呢……
24.
是夜,静悄悄的京城,已经燃起了一团火。
也许明日晨时,太阳升起的时候,国朝就换了天下。
啧,我就知道左岐会留后手。
可是后手谁不会呢?
左妙君给我的那张图上,他所有的兵力都叫我悄悄端了。
或威逼,或利诱,不归顺者杀无赦。
叛乱者斩立决、夷九族。
左岐的后手是暗卫,大约已经是知道了我废掉了他的兵力,恼羞成怒,进而刺杀。
刹那间,太清殿灯火通明,弓箭手已在檐上蓄势待发,禁卫军涌出,将叛军团团包围。
左岐眼见已无胜算,竟看向我身边的左妙君,大喊:「你还在等什么!」
我见左妙君从袖中翻出一把袖剑,向我刺来。我虽穿了金丝软甲,可若是她的剑对准我的头颅,那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原本扶着她的妍嫔却猛地一记鞭腿踢到她手腕上。
却在所有人都注意左妙君的时候,她的贴身婢女却不知何时趁乱跑到我身后,手持匕首向我刺来。
匕首尖端青寒色,一看便知是浸了毒的。
25.
我被左妙君扑倒,那染毒的匕首刺在她背心。
有这么一个缓冲,也给了其他人反应的余地,那婢女眨眼间便死于齐霖剑下,我看着被团团包围的左岐,不管他还有什么后手,今日他是必死无疑了。
「你不能杀我!我女儿腹中是你的嫡子!是国朝的储君!」
「我的嫡子,不是已经被你亲手杀了吗?」
「请神医来!鬼手神医还在宫内!此毒并不会即刻毙命!她怀的可是你的孩儿!」
神医也只能救左妙君的命,救不了她的孩儿。
因为左妙君根本就没有怀孕。
我挥手让弓箭手放箭,万箭穿心之下,叛军无活口。
左妙君的手拉住我的衣角,说话声微弱:
「陛下,我并未想伤你……那袖剑是把朽木剑……」
说完,手便已经无力垂下。
我看了眼地上断成两截的袖剑,中间是松散木屑。
26.
她的命是保住了,还要多亏了她爹找来的鬼手神医,也算是左岐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点儿贡献了。
我发落了左氏一族,包括朝中左氏党羽。
一夕之间,左半朝彻底倾颓,
还有一道顾嫔病逝的圣旨。
那是我早便写下的圣旨,处理完左岐,这皇位才算是彻底属于齐霖的。
夫妻之缘已尽,君臣之分已尽。
我该功成身退,唯有叫史官在史书上记下我名姓。
「顾氏照怜,昶湖女,号若水先生,今上之谋士,扶皇子霖为太子,除叛臣左氏。」
我只要这一句话就好。
想起我幼年立下大志,有朝一日,我身为女子也能在史书上留下全名姓。
不是谁人妻,不是谁人母。
靠自己女儿身,上得朝堂,闯下一番天地,从此名留青史,传唱千年。
先为太子妃、后为帝妃的顾氏,因当初左妙君入住中宫而从正史上抹去,史书上只有中宫皇后左氏。
幸而如此,不要污了我前半生挣下的清名。
27.
让我意想不到的其实是妍嫔,哦,她现在救驾有功被我封为「妍妃」。
我是万万没想到,那一副娇娇女的身躯,真实身份竟然是暗卫。
那日刺杀后她单膝跪地抱拳向我请罪,说未能护得陛下周全,自请三十大板谢罪。
壮士请起!
没想到,齐霖竟然是好这一口的。
我没治她的罪,还给她加官晋爵,俸禄都翻了一番。
28.
齐霖请我喝酒,说为了我们之间的情分干一杯。
我没怀疑他,结果他竟然给我下药。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给我下这种药。
关键是,为什么啊?左妙君我能理解,齐霖这是做甚?
不是说好了把身体换回来吗?难道……
他想在换回来的前一夜,体验一下身为女子的快乐?
好吧,我也想体验一下当男人的快乐。
红罗帐暖,齐霖压低了声音,微微有些气息不稳:
「阿照,我不会放你走的……我总能留下你的……」
拿什么留下?美色吗?
那是我自己的美色!
29.
齐霖缠在我身上叫腰疼。
活该,自找的。
早知道早点跟他同房了。
害得我只能享受一晚。
他埋在我肩窝处,眼角眉梢带着得逞的狡黠,狐狸一般的。
我垂眸看他,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舒坦了?舒坦完了就换回来吧。」
齐霖抬起头,笑得狡猾:「你可知,我二人同房后便换不回来了?」
我真的谢。
当初是你要换的,现在又用这种手段不换了。
我冷冷推开他,坐起身:「你什么意思?」
齐霖的手蛇一般缠上来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阿照,我不要皇位,我只要你。」
我甩开他的手,心中蔓起无名之火:
「你说要便要,说不要便不要,你当我顾照怜是什么?我贪图你的皇位贪图你的权势吗?
「当初嫁给你,我不后悔,你别让我后悔。」
很奇怪,明明那副躯壳是我的,可是硬生生看不出我半分影子,仿佛已经和齐霖的魂魄融为一体。
他倒是先委屈起来了:
「你不后悔?阿照,你从未将自己当做我的妻子。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我贬妻为妾,我冷待你,我背信弃义,可我从未背叛过你,我也从未改变过我对你的爱。
「你从来将我的爱置若罔闻。」
孩子不重要。
名分不重要。
一切在大业面前都显得渺小起来了。
为了他的皇位,我好像什么都能够放弃。
「你……」
我刚想质问他既然爱我,又为何屡次纵容后妃栽赃嫁祸于我。
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人闯了进来,举剑就朝我刺来:
「狗贼!敢辜负我女儿!拿命来!」
30.
是我爹。
我早些日子去信给我爹,让我爹来京城。
他是江湖上有名的鬼手神医,已经退休养老了,天天在昶湖钓鱼。
他把我当成齐霖,来的第一件事儿就要打死我。
啧啧,返聘第一剑,先斩亲生女。
要不是齐霖干脆利落给他跪下了,估计那一巴掌就打我脸上了。
虽然不是我的身体,但是还是会痛的。
不过他还是不咋信这,直到我说出了他藏私房钱这事儿他才不得不相信。
如果他再不信,我就说出具体地点。
一起毁灭吧。
愤怒的目光像是要将齐霖千刀万剐,只是对着我的身子打不得骂不得,气得跳脚。
齐霖身体里淤积的毒素倒不是很多,主要是这毒也不致命,就是容易让他暴躁多疑,无神嗜睡。
后来把脉把出我小产没调养好之后恨不得把齐霖的魂魄从我躯壳中揪出来十七刀剁成十八段。
「当初叫你不要嫁这个臭小子你非不听!你看看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你怎么就长了脑子瞎了眼呢?」
他吹胡子瞪眼睛,我缩在凳子上恨不得变成一朵无忧无虑的蘑菇。
看他实在是生气,于是安抚他:「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还是有好处的嘛!我现在是皇帝啊!你要是愿意,我明天就可以让江山姓顾!」
「我不稀罕!你滚到一边儿去,我看见你这张脸我就生气!」
齐霖?你问齐霖?
齐霖早就跪在那儿不敢说话,存在感降得要多低有多低,爹爹怕我的膝盖跪出瘀青,还做了两个药包膝垫。
妈的,真是亏了,他顶着我的脸还能让我爹爱屋及乌。
怎么挨骂的还变成我了。
31.
感谢我爹,毕竟他能忍到左岐死了才来刀齐霖已经是仁至义尽。
那年齐霖登基的时候他就来信让我回昶湖,说咱不受这个鸟气。
是我自己不听,倘若我当初听了他的,也许就没有这一年半的消磨。
气得我爹叫我不要再回昶湖,他怕他忍不住想打我,在他气消之前赶紧把自己的事儿办了。
否则下一次他就要把我赶出去。
结果我一封信过去,他就马不停蹄地来了。
好在我已经完成了当初自己的愿望,只是现在没办法换回去。
我叫国师想办法。
这个水货说:「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我爹咽不下这口鸟气,只是对着我的躯壳,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
于是尽给齐霖开苦药,温养身体,调理病根。
连我也受了牵连,明明一颗丸药就能解决的事儿,他也给我灌苦药,苦得我龇牙咧嘴。
他看着我喝药都觉得苦,于是自己就把汤药换成了裹着糖衣的丸药。
至于齐霖,爹爹见不得我的脸露出那副表情,于是叫他滚出去喝药。
他其实是纳闷的,只是互换身体换的是灵魂,躯壳毫发无伤,他就是有千般本事也无能为力。
为此他还忧郁了一段时间,说小棉袄变成大棉裤,有点不习惯。
32.
左氏一族被处置,左妙君也坐不得皇后之位了。
她要出家,我便为她建了一座道观,让她清修。
「陛下,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大雪,你在昶湖遇见了个小女孩?她母亲带她去神医那儿求药,你与她在梅林中下棋。」
我惊讶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左妙君的容颜,她与当年变了许多,也许是年岁有些久远了,我不记得她的脸。
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一对荆钗布裙的母女,走投无路才来求我爹爹。
我跟着爹爹隐居,少有见外人,更别说是同龄的女孩,于是在梅林烹茶设棋盘相待。
那小女孩棋术并不高明,只略微知道些入门的规矩。
我也不在乎这些,甚至教她如何走下一步,如何才能击败我。
「你放心,我爹爹心很好的,他会救你娘。」
那小女孩年幼,但已早知世事,同我说她爹进京做高官,不要她和她娘了。
我说:「有朝一日,我入朝为官,若见了他,我替你教训他。」
她懵懂地说:「女子不可入仕。」
「不可?我偏要当那个弄权朝野的女子。」
哪怕是以男儿身扬名。
「那我怎么到时候如何与你相认?」
「我别号『若水』,取自上善若水。」
后来那个女孩子同她娘进京寻父,神医医得了身却医不了心。
第二年的寒冬大雪,她成了没娘的孩子。
也被她的父亲接了回去,养在正妻膝下。
饶是如此,却也未尝得到过几分温暖。
于那个女孩而言,只有那年白雪梅林,她才尝到过一杯温暖的茶。
后来她吃了很多苦,成了父亲的一枚漂亮的棋子,支撑她的是那几年声名鹊起的若水先生。
她真的来了,
来替她教训她那薄情寡义的父亲。
到底没有等来,反而等来了太子大婚的消息。
太子妃姓顾,那年的神医也姓顾。
她这枚漂亮的棋子有用了,她这些年费尽了心机,也能在父亲面前说上几句话,逐渐有了些地位。
太子妃同意让出中宫之位,她失望极了,于是当上皇后后处处与她作对。
她看都不想看皇帝一眼,那个狗东西怎么配呢?
怎么配染指她的若水先生,他让她的若水先生成了深宫囚雀。
她一边讨厌极了皇帝,恨不得有机会便要取他性命,在菜中下毒,递情报出宫,让父亲派人刺杀他;
一边又对那只囚雀恨铁不成钢,倘有一天那人心灰意冷,应该就会从这樊笼中飞走吧?
这樊笼困不住凤凰,困住凤凰的是人。
好在皇帝愚蠢,自己身陷囹吾,便也将计就计,想将心上人逼走。
她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天,却等来了一个性情大变的皇帝。
她让内务府端了绿头牌去,皇帝翻了妍嫔的牌子。
其实皇帝自登基以来,从未翻过牌子。
几番试探后,她心中已经明了,皇帝是她的若水先生。
后来,那年梅林中请她喝茶的女郎,真的帮她教训了她的父亲。
哪怕,那女郎骗了她也无妨了。
33.
「陛下,从此你便是国朝的主人,臣妾会日日在道观中为陛下祈福,祈求陛下平安顺遂。」
废后左氏,法号妙仙师,于京城外流水观清修半生,乐善好施,收贫苦女孩入道观出家,可得温饱。
废后的马车驶出了宫门,我在城楼上目送她离开。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陛下,从此天下都是你的棋盘。」
我本以为,她会唤我一声「若水」。
齐霖在一边破坏气氛:「这么依依不舍,你留她当皇后啊。」
「我倒是想,她未必留。你这破后宫,人家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那你呢?」
「如果能换回来的话,我马上跟我爹回昶湖。」
「这么绝情啊?」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你这一年多,受过多少次刺杀?」
齐霖眨了眨眼:「数不清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了你会赴险,你会时时刻刻挡在我身前。」
「那现在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想留下你。」
我白了他一眼:「我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齐霖笑得有些欠:「早知卖惨能让你疼我些,我便不装了。」
他早年也是如此,装得云淡风轻,实则野心勃勃,他母亲是得宠又失宠的宫妃,体会过落井下石的滋味,于是更是处处隐忍。
旁人招徕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他不一样,有我没我都一样,能招徕便好,不能当队友也能当朋友。
「若有一天你我对立,只求先生看着我给你送桂花糕的分儿上,手下留情。」
后来有一年,爹爹叫我回家过年,他竟一路跟到了昶湖,知晓了我女儿家的身份。
于是三顾昶湖,素来习惯了隐忍的人,竟然这么大喇喇敞开胸膛,不为招徕,只为求娶。
世人只知他三顾昶湖,求来了若水先生的辅佐,却不知是他给我家打了数年鱼,极尽讨好,我爹才肯把我嫁给他。
我想了想,嫁谁都无所谓,这小皇子长得好看,倒也无妨。
又想着我往后在史书上留下顾照怜是女郎,岂不更加方便了?
如此便嫁了。
无所谓爱与不爱。
现下,到觉得对他有几分感情。
老夫老妻了,还能离咋的?
34.
我不耐烦处理政务,批那些折子的任务全交给了齐霖,这本就是他的活儿。
我在后宫玩得快乐,其实这些女孩子若是不争风吃醋,倒也蛮好玩的。
在这四方的囚笼里,也能出些生机盎然的气象来。
打秋千、玩蹴鞠,笑笑闹闹的。
妍妃是暗卫,神经粗大条,从前的衣裳都是嬷嬷给她配的,她也爱美,看不上嬷嬷的眼光。
于是总央着我给她搭衣裳理妆。
说前几次我给她配得漂亮,那些嫔妃眼珠子都粘在她身上了。
还说那日她得意忘形露了短,忘了中毒的人应该怎么装了,谢我最近心肠好,都没有怪她。
我问她有没有想过出宫嫁人。
她往嘴里塞栗子糕,含糊不清道:「为何要出宫嫁人,宫里多好,您也从不临幸我们,也不用带那烦人的小孩子,养养猫猫狗狗,衣食无忧,不用烦恼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日子就是当神仙也不换。」
好吧。
我问过齐霖怎么逃避侍寝的。
「父皇驾崩,我为他守孝三年,我本想着三年定能除掉左岐的。」
「若是除不掉呢?」
齐霖写折子的手顿了顿,有些理亏,但他理不直气也壮:
「那不是还有太后吗?这么大年纪了,熬一熬总会崩的。」
又不是他亲妈,还老给他使绊子。
好吧。
齐霖写着折子,春日里容易犯懒,他写着折子竟然睡过去了。
35.
齐霖怀上了。
老天爷。
就是那一晚上。
我爹还是很郁闷,哪怕他生的孩子阴差阳错成了皇帝,最近他天天在御花园里钓锦鲤。
本来他应该抱上大外孙的,现在成了大孙子。
怎么这么不得劲呢?
我觉得他肯定是想我娘了,于是叫人快马加鞭将我娘请来。
爹爹就跑得无影无踪,去享受他最后的逍遥日子去了。
齐霖仗着自己怀孕了,折子也不批了,工作也不干了,还变矫情了。
时不时眼泪汪汪翻我旧账。
我问他:「你怎么接受得这么快啊?」
他说:「难道女子不是第一次适应身怀有孕吗?这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更何况,这是上天给予我们的恩赐,是我们的孩子又回来了,孩儿这次不选阿娘了,阿娘坏,阿爹好,阿爹心疼孩儿。」
我想起我当初失去的孩子,知道他又在翻旧账,于是指着他的小腹道:「阿爹好你就跟你阿爹过去吧,都怪你阿爹。」
我批折子的手速飞快,有时难免消极怠工,于是有朝臣看到自己的折子上,红笔朱批一个龙飞凤舞的——
阅。
36.
有一日齐霖突然想到我当初与左妙君春风一度。
气得泪眼婆娑,睡着了又气醒了。
我只能抱着他安抚:「都是假的,没有什么春风一度。」
她给我下药,却不想我舌苔底下含着一颗清心丹,那茶水的药性已经解了大半。
我黄雀在后,早便下了更厉害的。
我爹出品,必属精品。
能给她制造出幻觉,还能让身上起像暧昧痕迹一般的红疹。
虽不能迷惑得彻底,至少也能扔出去一颗烟雾弹。
啧。
从前怎么不见他这么爱哭。
好像之前也挺爱哭的。
我声名鹊起之时,曾被王公贵族邀去看一场人兽斗,看到一半我便心情压抑出去散心,正巧遇上他一个人,看着人处理从斗场上拖下来的残破的身体。
给了钱让他们好好安顿,那尸身也免去了被席子一裹扔进乱葬岗的结果。
转身过来就哭了,哭得正欢呢,看见了我,于是红着脸慌忙逃窜。
还有一次,是他在先帝面前得了几分颜面,当监斩官,监斩一家老小。
台前倒是能忍,下了监斩台,哭得昏天黑地,病了好些日子。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辅佐他。
他会是个明君,出身微末,心怀仁善,和那些早已被腐朽到麻木不仁的贵族不一样。
能体恤人间疾苦的皇帝,才是明君。
37.
这年初雪,齐霖生下一双龙凤胎。
我陪他生产,他疼得面色惨白,生下了这一双儿女。
女孩儿像我,男孩儿像他。
儿子很黏我,喜欢哭,总要我抱。
丫头板着一张脸,我爹成日抱着那丫头,说她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胡说,我小时候哪有那么不苟言笑。
后来弟弟长大了些,有一次突然说我不要他,他好不容易选中了我,等了许久才等到阿娘再有宝宝。
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也成了我的孩子。
我突然有些想落泪。
我的孩儿,他从未怪过我,再选一次他仍想当我的孩子。
于是对这个孩子多有怜爱。
所有人都以为我这么疼爱皇子,会立他为储君。
最后立太子的圣旨,送到了公主手中。
从此天下,女子可以科举入仕,女子也可为官做宰。
京城外的清水观,妙仙师施了三天斋饭,普天同庆。
齐霖与我十指紧扣,看着一双长大的儿女:
「阿照,你对我有过男女之情吗?」
「没有。」我手中一紧,嘴角微微勾起,「若没有,我又为何要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