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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罪的碎花裙

他们认定我有罪,警方却没有证据将我逮捕。

年轻的警官将我碎花领子一把扯紧,狠狠地咬牙看着我。

「你一定是凶手,可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像在配合你演戏!」

我佯装不懂,无辜地眨眨眼。

「警察叔叔,你弄疼我了。」

01

耳边是闹铃在响,我从一片猩红色的梦境里醒来,后背一片潮湿,我仿佛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鼻间也终于顺畅了起来。

抓过手机关闭了闹钟,是七点整。

我有些头疼,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却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勾了勾唇。

我掀开了被子,又穿上了家居拖鞋。

从衣柜挑选了好一阵,依旧拿出了一条浅色碎花裙,和昨天的颜色一样。

卫生间镜子前的我,有着少女青涩美丽的脸庞,碎花裙平白为我添上了几分纯真。

确实很有迷惑性。

该离开了,正要迈出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看角落里的黑烬。

想想还是把它清理到了簸箕里,我看了眼狭小的通风窗。

低下头,把垃圾桶里的黑色塑料袋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在拎着垃圾袋,按下门把手后,我好像嗅到了空气中不一样的味道,于是又进到了客厅,把靠近沙发的窗户打开。

做完这一切,我心满意足地反锁了房门下楼。

走在小区里,已经不少的大爷大妈聚在一起唠嗑了。

看到我,对我笑道:「小梦,又要去上班了呀。」

我也笑了笑。

有人说:「小梦今儿出门好像比以前早呢。」

于是我停下脚步,也不急不慌地聊了几句。

有一搭没一搭地道:「是啊,昨天有事请了个假,所以早点去上班,省得惹老板不开心,饭碗也没了。」

没几句话的功夫,王奶奶家的小男孩就跑了过来,揪住了我的裙摆。

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会心一笑,从包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给他。

一不小心,塑料袋在我翻找糖的时候掉了。

奶声奶气地道:「姐姐,我帮你丢垃圾。」

身边众人都笑了,我也笑了,男孩邀功地捡起塑料袋,就要找垃圾桶。

很巧,垃圾车来了。

我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个黑色塑料袋,在垃圾车的车背上绝尘而去,终点是垃圾场。

02.

公司离家并不远,不需要打车也很快就到了。

刚到办公室,我就发现我的办公桌上被堆满了文件,一定是那个胖女人干的。

果不其然,她那张油腻的脸从隔板后探出来,对我扯出了一抹令人作呕的笑容。

「小梦,这些工作正是你的能力范围,就麻烦你了!」

我脸部有些僵硬,不过忍着一种冲动,还是重新挂起了一抹无害温柔的笑脸,点了点头。

「不过小梦,你昨天请假一天去哪了啊,公司事情那么多,我们差点忙不过来。」

胖女人又抱怨起来,肥嘟嘟的唇瓣一张一合,句句是对我的抱怨。

「李蕾,你就少说几句吧,明知故问什么,小梦是回了福利院你能不知道?」

是我的另一个同事,王岳。

我对他的解围抱以感激的一笑。

看到他的耳根肉眼可见的发红,我低垂了眉眼,俨然柔弱的小白花模样。

没有人看到我眼底的冷意。

福利院啊。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有人惊呼一声。

「向阳福利院出事了!」

所有人视线集中在了那道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我顿了顿,也不例外地将头扭了过去。

那人也没想到一下子吸睛了这么多同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在本地报道看到的,说是现任院长死了,而且还是凶杀。」

我手指颤了颤,脸上表情起伏不大,但是眼眶微微发红。

「小梦,向阳是不是你从小待着的那个福利院?」

王岳紧张地看着我,将我一副受惊的样子装进眼里。

我刚点了点头,就听到警笛在楼下鸣起的动静,来的比我预想中还要早。

还没等办公室众人唏嘘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到达三楼后停下了,下一刻,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谁是林梦?」

一个年轻的警官上前,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记事簿,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这些人。

众人都将视线挪在了我的身上,我只恬静一笑,挥了挥手。

「是我。」

03.

我清楚地看到他表情有一瞬间凝滞,而后眼神里更多了几分警惕。

「昨天你到过向阳福利院吧?这里需要你配合警方走一趟。」

「是的,我也没想到院长会遭遇不测,配合你们是应该的。」

「我还没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有人遭遇不测,而且还是院长?」

他危险地眯起了眼,视线却直直地盯着我,像扫描仪一样让我感觉到不痛快。

不过,我却歪头抱以一笑。

「什么啊,警察叔叔。就在前几分钟,同事还说了这个报道。」

「你该不会,怀疑我吧?」

我矫揉造作地掩了掩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无害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年轻的警官别开了眼,隐约有一丝嫌恶。

这倒是稀罕,居然有人不喜欢我这样的作态。

我眼睫轻颤了颤,悄然停止了这番作态。

跟着这次派来的警察到了警察局,我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审讯室。

年轻的警官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抿唇报以一笑:「别紧张,警官。」

听了我的话,他太阳穴直跳。

眼看他就要发怒,我无辜地摊了摊手:「毕竟——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又怎么会和这桩案子扯上关系呢?」

他嗤笑道:「你看着可不像什么都没做过的样子。」

对他的这句话我没有感到意外,而是柔柔一笑:「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为什么,会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他沉默了起来,一直在门口观察着的张警官,是时候的扣了扣门,「小曾。」

示意他出去。

年轻的曾警官身形动了动,却没动。

而是一双眼像鹰般,抬头直撞入了我的眼底:「从始至终,你就不对劲。」

04.

我指尖颤了颤。

下一秒却笑靥如花:「警官,你在说什么呀?」

他定定地看着我,缓缓道:「你并不害怕,一点儿都不怕。」

我捋了捋脸侧的发丝,克制住了想勾唇的欲望。

是啊,他说的没错。

我有什么好怕的?

可我不说话,他疑点再重,也暂时拿我没办法。

「你陈述一下,你去向阳福利院的经过。」

「好。」我配合地点点头,「我是上午八点打了一辆出租车,从云中大街去的……」

「陪孩子们玩了很久,就去看望了院长,寒暄了一番……」

「说说具体细节。」

「好,我说……」

他眉头紧锁,听完我的陈词一言不发。

张警官还在门口,于是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之后,转身出去了。

他走了之后,我抬眼打量起了四周,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这个环境真是封闭,很容易给到人压迫感,这种异样熟悉的感觉,让我莫名兴奋。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我抬了抬头。

然后对着监控头的方位,腼腆地扯出一个笑脸。

另一边,监控头对面的警方,沉默了。

曾警官有些压抑不住,却又很坚定:「不可能错了的,她还对着监控笑,太嚣张了!我建议向上面申请,再延留她 24 小时。」

大家看着档案给出的纸页,迟迟没有回话。

最后还是张警官拍了拍他肩膀:「小曾,她有不在场证据,而且我们已经调取了这两天的监控,并没有我们能质疑的地方。」

曾警官不信,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看这薄薄的两页纸,又去看监控。

他说:「我要看前段时间的监控。」

有人已经不耐了,想劝他别钻牛角尖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笑了:「有,果然有问题。」

大家哄声上去。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指甲,也不去管时间过去了多久。

我笃定,他们会放了我。

就算怀疑又如何?

这个有法律的世界上,最看重的,是证据啊。

而证据……

整整坐了一夜,期间又有警察来向我取证,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问我,去福利院都发生了什么,几点出门,几点回来……

我眼皮有些打架,有那么一瞬间,装都不想再装了。

好在他们后半夜并没有持续多久,给了我些许小憩的时间。

再一醒来,是门吱呀开了的声音,年轻的警官又来了。

他眼中有冷意,在我对面坐下。

还没等我说话,他问我:「你穿的裙子,不是前天的那条吧?」

嗯?

我来了兴致。

却故意嘟了嘟嘴:「女孩子怎么会只有一条裙子呢?」

他呼吸重了一些:「你前两三天都穿着前天那条,偏偏昨天换了?」

又冷笑一声:「换下的还是款式几乎差不多的碎花裙。」

我用指背摩挲着下巴,有些无奈。

就只是这样吗?

我失望的眼神落到他眼里,成了挑衅。

「好,这个暂时不说。」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告诉我,为什么平时一个那么自律的人,偏偏昨天提早出门上班?」

我别开了眼,漫不经心:「请了一天假了,早点去上班,老板不好挑我错。」

他不信我,静静地看着我。

良久扑哧笑出了声:「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重重地敲着桌面,「你黑色垃圾袋里提了什么!不扔到垃圾桶却偏偏扔到垃圾车!你是不是在掐垃圾车来的时间!」

我斜了一眼曾警官,他大力的敲击声,让我有些厌恶。

实在忍不住了,我伸手摁了摁耳朵,缓缓吐出五个字:「要讲究证据。」

……

05.

曾警官怔了怔,肩膀一沉,颓丧又阴沉。

我往后椅背靠了靠。

空气安静了下来,一瞬间我都快要想忽略面前这个人了。

他却转而抬起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你是不是以为,垃圾袋已经被销毁了?」

我正前后慢抚着椅臂的手,不动了。

良久,我挑眉看他,勾了勾唇:「垃圾袋里,不都是垃圾吗?」

他死死盯着我,企图从我的脸上找到我慌张的证据。

我没有理会他的视线,而是接着缓缓道:「有没有销毁,重要吗?」

曾警官不信,狠狠拧了拧眉:「还真是不幸,西街那块电路故障了,昨天垃圾车运去的垃圾,还没有来得及销毁,警方已经去取证了!」

我睫毛微颤了颤,手指缓缓收紧。

脸上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扯了扯嘴角:「那么辛苦就为了一袋垃圾啊,曾警官。」

他冷笑一声:「林梦,天网恢恢。」

天网恢恢?

心底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兴奋,好像有什么在呼之欲出。

我语气带上了一抹愉快,连尾音都有些上扬:「是的,我一直相信,所以曾警官,你一定要早日逮捕到凶手呀~」

他看向我的瞳孔紧缩,带上了一种强烈的探究和质问。

我回上了他的眼神,毫不避讳。

他猛地站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

门口又有人轻轻扣了扣门,「警官,垃圾袋找到了。」

空了的醋袋,苹果核,橘子皮,用过的抽纸……

什么都有,偏偏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我故作嫌恶地看了一眼,对着这个早已预想到的结果。

他浑身紧绷起来,从牙缝里崩出来几个字:「告诉我,为什么。」

「警官,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不应该是这些。」

曾警官感受到挫败,他自以为然抓住的疑点,此刻好像变成了笑话。

我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一个画面:一条被火烧成残烬的碎花裙,已经看不出原样,被我洋洋洒洒抛在了半空……

那这个普普通通的垃圾袋里,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混淆了一片。

张警官已经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小曾,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该放林女士离开了,还需要从别的方面入手。」

「不,我觉得……」

「曾警官。」我歪头一笑:「你还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我可是很爽快地来配合查案的呢。」

张警官面上笑了开来:「林女士辛苦了,既然我们没发现您和这起案子有关,自然想走就能走的,希望之后如果需要配合,林女士可以再度辛苦一下。」

我抿唇,也对着张警官笑了笑:「这是当然,能帮到警方也是我的荣幸。」

这时候,张警官却话锋一转:「那林女士方便让我们去您的家里查看一下吗?」

啧,我开始厌烦这个游戏了。

06.

不过这件事总要继续下去的,快些结束也是好事,我快要没有耐心了。

时间,也要来不及了。

征得我的同意后,他们随我一起进了家。

顺着他们视线的方向看去,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关住了窗户。

空气中除了冷,还是冷。

没有了那丝焦烧的味道。

我弯了弯唇角,自言自语道:「一晚上没有回来,整个屋子都灌满了冷风。」

扭头发现他们还在看我,我指了指沙发,腼腆一笑:「警官们先坐吧,我去给你们热一壶纯净水。」

我取来玻璃杯,曾警官正皱着眉头,眼神紧紧盯着一个白色瓶子。

见我过来,他收回视线:「茶几下的,这是什么?」

就发现了这个吗?

我心情微妙,那就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我故作紧张地抬眼看了他,掩饰地往耳后捋了把头发。

我说:「曾警官,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眼神越发冰冷,对我说林梦,伎俩用多了,就不奏效了。

没得到我的回应,他抑制着怒气:「你又在混淆我们什么?谁家药瓶没有标签?」

我心里暗笑,再疑心还不是会拿走化验一下成分。

我笑意不达眼底,他缓缓转动起了药瓶,他说:「你知道么?你们院长办公室里,也有这样的药瓶,也不贴标签。」

他猛然对上我的视线,「你们还真是癖好一致呢。」

我将热水倒满了玻璃杯,不在意地笑笑:「就是因为院长总把药瓶标签撕掉,我偶然见过一次,就不经意也学下的。」

「所以原因呢?」

「原因?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个人习惯,院长有强迫症,药瓶都是按自己顺序摆放的,不存在记不记得住,所以他兴许也只是觉得撕掉标签顺眼吧。」

「你这是什么药?」

「安眠药,最近睡得不太好。」

「你们院长存柜里,倒是也有一瓶安眠药。」

「校长一直也有神经衰弱的老毛病。」

……

他没有拿走药瓶,不过这确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口说说,也就过去了。

我有点失望,也有点庆幸。

还没来得及开口送客,张警官放下水杯,对我微微笑了笑:「很冒昧,林女士,不过我们还是想看看你前天穿过的那条碎花裙。」

「这样啊。」我想了想,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洗过之后,顺手挂在衣柜了,我已经分不清哪条是前天那条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卧室衣柜前,我满意地看到曾警官的瞳孔狠狠一缩,他扭头死死地盯着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可他能说什么呢?

左边的这个衣柜里,满满当当都是几乎相同款式的碎花裙!

07.

「林梦,你早就做了准备对不对,这一切——」

「都是,都是你早就想好的!你把什么都想好了!」

曾警官抑制不住地有些崩溃,本来不禁往后退了几步的身体一抖,转而大步朝我跨了过来!

他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你是怎么做到披着二十岁女孩儿的皮囊,行凶残忍,还敢挑衅警方!」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一声呵斥传来:「小曾!你这是在干什么,赶紧松手!」

他不死心地盯着我,却被张警官和随行警员扯到了一边。

我揉了揉发疼的关节,一种奇异的疼痛蔓延开来,我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讥讽道:「曾警官,你一向这么沉不住气,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吗?」

张警官思索了一会,开口了:「林女士,目前你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清,我会打电话让痕检科的人来采个样,辛苦配合。」

我没有说话,冷眼看着他们玩花样。

没多久派人便来了,警方效率倒是很高。

我就在一旁站着,看他们在我每一条碎花裙上喷了试剂,做鲁米诺反应。

可惜,什么都不会有。

痕检无功而返,我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视线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曾警官的反应。

他还想说什么,被张警官使了一个眼神,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张警官先是对我道了个歉,接着话里有话道:「还请见谅,年轻人嘛,总要一步步成长,毕竟不是所有的小年轻都能像林女士这样——」

我心底升起淡淡的厌恶,打断了他:「可是这样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警员,我还真的会害怕,曾警官看起来对我的意见很大呢。」

我不再与他们周旋,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张警官思索了片刻,扭头对他道:「小曾你确实有错,这次的办案,你不予参与了。」

说完,直直地看向我。

我无视面前这番做法,似乎在安抚我的张警官,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折腾了我一晚上,又把我的裙子全弄脏了,我该休息了,不送。」

张警官若有所思地微笑了下,倒也没有继续留下了。

听到他们关门的声音,我好像忍受了莫大的疼痛一般,跌跌撞撞到了茶几,倒出药片就热水服下。

痛,好痛,被他抓过的关节更痛。

很快,汗湿了我满背。

没多久,他们就还会来的,为了应付这最后一场戏,我现在需要充足地睡一觉。

我掌心用力攥紧了药瓶,想起来院长存柜里被我调换过位置的瓶瓶罐罐,忍不住苍白一笑,呵。

做事自诩条理,一丝不苟的院长,早先会想到,他会因为这框架式的习惯,栽在我手里吗?

我把全部的碎花裙一下子扫落在地,用薄毯裹紧自己,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08.

「我们就这么放心地走了?」

「小曾。」张警官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被破格提拔来的时候,上级对你的评价可是非常高,这个年纪到这种地步,确实有傲气的资本,但是你对这件案子的屡屡冲动,让我觉得大家看错了人。」

沉默了半晌,曾警官苦笑了起来:「所以你告诉我,这件案子除了林梦,还该从哪查起?院长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七点到八点之间,林梦下午三点就离开了福利院,院里确实还有其他人,但是监控头明明白白林梦是最后一个离开过院长办公室,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而且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根本就不可能无辜!」

他痛苦地出声:「她就是凶手!可我们没有证据!」

张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交给我们吧,你是个好警察,但是我也知道你对此案掺杂了私人情绪,先冷静冷静。」

他眼底不禁几分迷茫,真的是因为掺杂了私人情绪么……

天上密布乌云,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掉落在尘埃里,溅起看不见的颗粒。

我昏昏沉沉地醒来,身上残留着痛意。

梦里是死去的那张脸,还有那铺天盖地的恐惧,有一个、两个……数不清的恐惧。

就算他不久就要埋于地下,也挂着那样虚伪的笑容。

猩红色,碎花裙,药瓶,还有那个关键性的……

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呢?

委实不太聪明。

我快要等不到了,可是不止我一个人在等。

你们,要快些啊。

晚上七点半,敲门声大力响起。

我勾了勾唇,有些烦躁地揪了揪头发,不出意外他们又来了。

我无视越响越烈的敲门声,不急不慌地套了外套,就着已经没有温度的水喝了几粒药,打开了门。

楼道的灯,把我的眼皮晃得生疼。

我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头,轻轻闭了闭眼:「走吧。」

09.

我坐在审讯室,有些疲惫地看了眼面前的人:「张警官,又见面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女士,你好像丝毫没有意外。」

我冷冷地没说话,他站起了身。

踱了两步,像是在对我说:「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扮演到这种程度,也许是日积月累,也许是我们还没找到真相,我们几乎询问了你能接触到的所有人,他们对你的评价,你知道吗?」

我想笑,因为气力不足,只从嗓子眼里哼了哼。

他继续道:「单纯,胆小,柔弱,遇事优柔寡断——」

「每一个形容词,都是警方没有见过的林梦。」

他目光如炬,好像能从我身上掏个洞,直直想把我看透。

我低低笑出了声,无奈轻耸了肩,「警官,千人千面,何况每个人眼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你不会就因为这个把我又弄来吧?」

张警官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又道:「对,有道理,不过有两个人对你的评价却引起了我的兴趣,你要听听吗?」

他看向了我。

我扯了扯嘴角,傀儡一般点了点头。

这种人啊,又想唱独戏,又想人配合,还总要假意地问问。

「你还记得张玉枝吗?」

「记得。」

「她对你的评价是善良又热情,正义感很强——」

我怔了怔,继而笑得咳嗽了起来:「这怎么就值得你感兴趣了?张警官眼里的我不像吗?」

我咳的满脸通红,张警官终于良心发现,给我倒了杯热水,我接过抿了几口,嗓子总算舒服了些。

「她讲了件事——」

我后背瞬间紧绷,嘴角僵了僵,听他说:「说是你们七八岁的时候,院长当时对小孩的惩罚手段是不给饭吃,还有关小黑屋,所有人都不敢对他的行为有质疑,经常有孩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受到惩罚。」

「没有人试图反抗过,除了你——」

他顿住了,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端杯又抿了一口水,淡淡接了他的话讲述道:「小孩子总是想问题太简单,觉得被饿肚子很委屈,被关起来很委屈,现在看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原谅,当时我却在领导访查的时候,把这件事告了出来。」

「可是大部分孩子却因为害怕院长,所以不止没帮你作证,甚至都集体说没有这回事,你的勇敢不仅没有讨来公道,事后院长还对你进行了更严重的惩罚,对不对!」

张警官一双眼如鹰,紧紧盯着我。

「是,不过惩罚也就那一套。」我无所谓地笑笑:「张警官不会以为,我会为了这种小事杀人吧?」

他没有说话,像是在辨别我话里的真假。

空气开始结冰,张警官终于又开口了:「另一个吸引我兴趣的评价,也有一个故事。」

我不动声色地划了划纸杯,听他未说完的话:「他说看到你小时候,总是抢一个小男孩的食物,只要他稍微反抗,你就动手——」

「说你从小就冷血自私,让人看着害怕。」

「……张警官,小孩子能分那么清楚善恶有别么,小打小闹也很正常。」我笑了笑,讥讽他真是无聊透顶。

张警官并没有放弃,也没有因为我的措辞动摇他的疑问:「那,那个小男孩是谁呢?」

10.

我眼底的嘲讽之色越来越浓。

「时间这么久了,我哪还记得他是谁?一个男孩子,很容易被领养走的吧,别说人,连你说的这回事,我都早就没印象了。」

又是一阵沉默,张警官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这真是我近年遇到最棘手的案子,好像没有一丝破绽——」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冷意:「可世界上怎么会有真正的有完美犯罪!」

我抬眼看他。

张警官笑了起来:「还是要谢谢你的药瓶,给了我们突破口,死者的药瓶上,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

我也笑了起来:「张警官,你该不是要说,药瓶上另一个指纹是我吧?」

简直是笑话。

下一刻,我眼皮子颤了颤。

他说:「是一个九岁小女孩的,吕雨粱。」

我只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所以警官,既然不是我,我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张警官冷笑:「林梦,她已经供出了你!就是你让她去碰的那瓶药!」

……我静静地看着他。

一直都是这点招数,这就想突破我的心理防线吗?

「我可没有教唆过这件事,当然不会承认的。」

「那是小女孩胡说不成?」他语气越来越冷,近乎厉声道。

「不管她说没说,我都没做过,想让我认罪,除非给我摆出我教唆了她的证据。」

……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好像要撑不住了,我的眼皮开始越来越沉。

我扶了扶太阳穴。

「你赢了。」张警官苦笑了起来,艰涩道:「林梦,你赢了。」

我看着他使劲搓了把脸侧,然后他说:「明明应该很容易破解的案子,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你的嫌疑都太大了,可以说凶手是你的几率近乎满,可偏偏没有物证,没有人证,林梦,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伸手开始系外套的扣,该离开了。

那个终于忍不住的人,从门外大步跨了进来,他一把扯紧我的碎花领子,咬牙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像在配合你演戏!」

我无辜地眨眨眼:「曾警官,你又弄疼我了。」

11.

夜色正浓,我离开了警局,想起来曾警官的话。

配合演戏吗?

我脑海中突然想起:姐姐,我可以的。

吕雨粱清澈又坚定的眼神,好像还在眼前。

渐渐和却另一双眼神重合在一起。

他说: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姐姐,我可以的。

姐姐。

姐姐浑身都在痛。

姐姐来陪你了。

12.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我和张警官沉默着,谁也没动。

我手心仿佛还残留着林梦碎花领的温度,对引以为傲的警涯不禁有了自我怀疑。

我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成为了我挥之不去的执着。

「张警官,有重大突破!」

我和张警官同时向那人看去。

来人报道:「他们口中的那个小男孩,根本没有被收养过的资料显示,他是凭空不见的!」

凭空不见?

这怎么可能,我急忙拿过资料,细细一比对,居然是真的。

「小曾。」

我听到张警官叫了我一声,「你快去把林梦追回来!」

我不解,但是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林梦,和那个小男孩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死者被杀害的源头,就是这个凭空消失的小男孩。

雨依然没停,雷声在雨夜显得格外温和。

黑夜里湿了我一半的身体,水珠从我的发尖滑落。

身体好冷。

林梦单薄的身子,不自禁挤入我的脑海。

……

警车很快再次到了林梦楼下,一个打伞匆匆的大妈见到我下车,皱了皱眉道:「一个女娃,你们警察怎么三番两次来吓她啊,真是的。」

我握紧了拳,并没有理会她。

匆匆上楼,我瞳孔紧紧一缩,林梦家的门是开着的!

13.

林梦死了。

她蜷缩在自己的床上,乍一看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把她翻了过来,却惊奇地发现:她的表情是一种不和谐的安详,她唇角勾起,像是睡着了。

我浑身颤栗,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同事处理尸体的时候,薄毯中掉出来一个日记本。

中间夹了一个薄薄的刮眉刀片,还沾着血迹。

我眉心一跳,想起来这件案子至今没有找到的致死凶器。

还夹有一张照片,看轮廓不难认出,是小时候的林梦,还有……

一个小男孩,还有两个成年男女。

看着像幸福的一家四口。

一切好像在电光火石中,串联了起来。

林梦死于血友病。

这是一种遗传疾病,发病时间不定。

有人从幼儿时期发病,有人也许一辈子可以不发病。

可是为了谋划这件案子,林梦从发病以来,就没有去过医院,只凭借几瓶药维持生命。

我猛然想起来茶几下的,那个白色无标签药瓶。

检测结果出来了,确实是氨甲环酸片,最基础的治疗血凝药片。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了。

我紧紧抠着桌角,有些竭力:「她明明可以告诉警方的!何必用自己大好青春去……」

张警官拍拍我的肩膀:「其实,她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告诉警方了,只是我们……」

是啊,她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只要没有证据,我们都束手无策。

那件尘封多年的案件,连她都没有能拿出来的证据。

她本来可以不花精力去和警方周旋的。

因为林梦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逃罪。

我心里浮起淡淡的愧疚,我确实对林梦有所偏见,开始的办案也确实夹杂了一些私人情绪。

我也是在福利院长大,我的院长却对我有再造之恩。

死者有相同的身份,我不可避免生出共情。

林梦后来撕开伪装,也许有一方面原因是发现了我的异常。

我和上级申请调回职位,由于林梦这件事,我决定再磨砺几年自己的心智。

蓝天之下,法律至上。

我将为社会安定尽我最大的努力,为这世上的不公尽我最大的努力,让林梦事件再不发生。

14.

真相:

我和林杰相差两岁。

他是我的亲弟弟,原本我们是很幸福的一家。

可是弟弟被查出了血友病。

更不幸的是,我也有。

隔代遗传,把我们看似和谐的家,搞得乱七八糟。

妈妈不要我们了。

说我们是累赘,家里没有足够的钱去养两个不定时的负担。

她发现一切都是爸爸的隐瞒后,和爸爸离婚了。

爸爸开始酗酒,动不动就往死里打我们。

弟弟还小,比我还不懂这种突然的变故。

我带着他离开了家,几经波折后,我们被送到了一所福利院。

我庆幸好歹有了个去处,却没想到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院长以惩罚儿童为乐,他表面永远是笑着的,人前一副虚伪的模样。

暗里却动辄就是打骂儿童,明明是一个福利性机构,却常常让我们饥一顿饱一顿。

我忍受不住,想带弟弟逃走。

却被抓了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进被孩子们恐惧的小黑屋,封闭、压迫、喘不上气。

他虐待性的惩罚,让我一度怀疑他要杀了我们。

院长是个心理变态。

我害怕,开始极度害怕。

他终于收手,放我们出去的时候,在我耳边说: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你们就等着被弄死吧。

我开始疑神疑鬼,每次给我和林杰发食物的时候,我总觉得有可能被院长下了毒药。

所以每次我都抢林杰的,先吃第一口。

他偶尔有反抗,我就控制不住地打他,时间久了,他不叫我姐姐了。

福利院的孩子,也渐渐遗忘了我和他的关系。

其实这是好事,只要隐瞒弟弟的病症,以他的年龄和性别,一定有好心人会把他领养走的。

他越不再依赖我,不再爱我。

这越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迟迟没有被领养走,他不愿意。

我开始恐惧,我越来越恐惧院长的笑,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

于是我在领导访查的时候,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一直也被虐待的那些儿童,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站出来证实我。

甚至有孩子为了博院长的青睐,指认我胡说。

这次的指认当然无疾而终。

带来的后果,却像一根长长的尖针,深深扎进了我心脏十数年。

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他是想掐死我的。

我已经呼吸不上来了,我脖子是死亡般的扼制,能被我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可是林杰来了。

院长猩红着眼,察觉到腿被咬住。

他狠狠一把把林杰推到了桌角上!

林杰额头被撞出了一个尖锐的伤口,他直直地倒在地上。

是止不住的血。

院长慌了,松开了掐我的手。

我求他救救我弟弟,他一脚把我踹开了。

我动弹不得了。

泪控制不住的渗入我的头发。

我看到他慌张地扛起弟弟的尸体,在那个雨夜,他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我再也没有弟弟了。

我不能死了。

我得为林杰活着。

我知道为了解决后患,院长还会把我杀了的。

我本来难逃一劫了。

可我猜他把我小小的弟弟,一定扔了很远很远。

不然不会天亮才赶回来。

他犹豫了,白天动手太明显了。

我开始扮演一个失忆的角色,一个偶尔神志不清的傻子。

他也有过怀疑,可他想象不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能装到那种地步。

他放松了警惕。

也出于没有落下把柄的自信,他渐渐不再关注我。

可我,没有一刻放弃关注他。

我想找到证据报警,可我找不到,年代久远,我要怎么才能顺利让他尝到恶果?

我发病了,我时日不多了。

我看着纸上鲜红的血迹,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福利院里,一个女孩拉住了我。

她清澈又夹杂着恐惧的眼睛看向我:「姐姐,院长不是好人,我好想离开。」

我好像透过她,望到了曾经的自己。

「做一件事,姐姐帮你解决坏人好不好?」

「姐姐,我可以的。」

我让吕雨粱,找时机把院长的药瓶标签,抠烂一个角。

她不理解,但是她去做了。

当我去探望福利院,看到院长室存柜里一排的无标签白瓶。

我就知道成功了。

我见过他做这种事。

他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如果一个标签坏了,他一定会撕掉,可是撕掉的话,又和其他药瓶格格不入,他会全部撕掉。

我调换了两瓶药。

见我来看望他,依然挂着虚伪的笑。

在我面前喝下了五颗被我调换的安眠药。

他喝完拧了拧瓶口,叙旧一般和我搭话,我忍着一腔愉悦也和他和颜悦色起来。

他睡得很沉,我脱下碎花裙,赤身站在他的面前,用薄薄眉刀在他颈子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鲜血,和十几年前那晚一样的鲜血,不可避免地溅到了我的皮肤。

他还是睡得很沉,我没有拔出眉刀,我知道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也不能让他死得这么早。

于是我穿回了衣服。

晚上回家发现碎花裙里衬,还是蹭上了血迹,我烧掉了裙子。

掐的垃圾车时间,两个月期间每天都给那个小孩子准备大白兔奶糖,充满疑点的普通垃圾袋,都不过是一场和警察的游戏。

不过这场游戏我倦了。

希望他们已经发现那个凭空消失的小男孩,那个叫我姐姐的小男孩。

如果他们能帮我找到林杰……

就更好了。

不知道曾警官看到我的遗体会是什么感受。

也罢,就告诉他们实情吧。

不然某人可能会一蹶不振了,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人等着他救助呢。

至于我啊,今天的雨下的可真大。

该好好睡一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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