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傻人有傻福。
册封贵妃的旨意一下来,爹娘喜极而涕。
作为本朝第一位被册封的贵妃,我已经畅想好了在后宫不争不抢、摆烂到老的安乐生活。
只是,怎么没人告诉我,这皇帝,是女的??
【1】
我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怂包小姐,有人欺负了只会绕开三条街。
我爹是朝堂出了名的怂包尚书,被人弹劾只会跪着听训,把头磕破了表忠心。
我娘是后宫出了名的怂包公主,首饰被侍女偷拿了变卖回家给爹娘治病,不光不怪罪,还再送过去一个太医去医治。
许是念在我们一家怂包且忠心,就在我爹苦于给我找个不欺负我是怂包的夫家时。
一道圣旨下来,直接将我册封为贵妃。
不出意外的话,8 个月后我就要成为皇上嫡长子的母亲。
倒不是我身子不好会早产,主要是女扮男装的皇帝,已经怀胎两个月了。
「母后曾说,你们一家怂……emmm 是忠诚听话,甚是适合抚育皇嗣。」
皇帝歪着头看我:「论辈分,你娘是我的姑母,你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的表姨,姨母也是母,没什么不对。」
是没什么不对,可是谁来告诉我,一剑能刺死一头棕熊的皇帝,为什么是女的???
还记得当年秋天围猎,我躲在众人后面,亲眼看着太子扛着一头熊回来。
划破的衣服漏出肌肉发达的肩膀,好不威武,难不成,太子一直都是女的?
思及此处,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抵着我的皇帝肩膀上戳了戳。
很有弹性,原来这就是肌肉的感觉吗?
皇帝皱皱眉,抬起胳膊想要躲开,却身形一晃脚下一滑冲我扑了过来。
我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指头「噗嗤」一下,隔着衣服戳进了那块,肌肉?!
【2】
我捧着被戳出一个洞的馒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余光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皇帝,右边肩膀比左边肩膀明显地塌陷了一大块。
消失的那一大块,正在我的手里。
「如你所见,我是云瑶公主,皇兄半年前莫名昏迷了,日日用参汤吊着,却始终醒不过来。」端坐的皇帝悠悠开口。
「华天寺的长老说,皇兄这是天命,唯有遇到机缘命定之人,才会醒来。我只得佯装皇兄的样子,替他上朝。
「皇兄的机缘不知何时才到,国不可无嗣,我只得先怀了身孕,绵延皇嗣,如今已有近四个月了。」云瑶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
「若你听话,皇兄醒来,你是诞下嫡长子的贵妃。」
我的下巴被她捏着抬起:「如若不然,你就是本朝第一位难产而死的贵妃。」
曾听京城传言说起,皇后娘娘的云瑶公主和太子虽同父同母,性子截然不同。
云瑶公主泼辣凌厉惯爱舞枪弄棒,唯有摄政王管得住她。
云霄太子性子温和有着宽厚胸怀,像极了以德治国的先皇。
有不少人为此妄议,说若是云霄太子时云瑶公主的性子,势必彻改朝纲,开疆拓土。
也有人附和,说这以德治国说来好听,先皇优柔寡断,还不是为了个短命的宠妃退位出家。
我紧张地咬着嘴唇,想着从前听的市井闲话,牙齿直打颤。
自己竟听到了皇家秘辛,脑袋要别在别人的裤腰带上了。
云瑶公主自小爱舞刀弄枪,眉眼带着些许男儿气。
即便易容,气质却是与一向温和的太子云霄不同。
下巴被用力顶了顶,我被迫回过神,云瑶半眯着眼睛,挑了挑眉:「想什么?」
「想……想孩子的名字,叫什么好……」
【3】
毕尚书之女毕雨入宫第一日册封雨贵妃、荣获盛宠且天赋异禀、第一夜就中标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满京。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云霄出事的消息越少人发现越好,万一有人趁乱闹事,只怕难以善了。
我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边上是南方送过来的红皮荔枝,用了新鲜牛乳做了一盘子荔枝酥酪。
边上六个宫女,东东、西西、南南、北北四个站位东、南、西、北扇扇子。
剩下两个名字比较难记的露着胳膊边引蚊子边打蚊子。
我在其中好不悠闲,却有些莫名惶恐。
倒不是凡尔赛,只是想来自己啥也没贡献,就贡献了一个怂得要命的胆子,便得到了这般尊崇,实在是不知所谓。
正想着,易容的云瑶顶着云霄的脸远远走了过来。
我连忙挥挥袖子,拍了拍秋千边上的位置:「陛下,快来玩。」
云瑶挑挑眉,走向我,却被她身边一位高大男子抢先拦住。
「还不快扶贵妃下来,坐秋千小心动了胎气。」
我不情不愿地被人请了下来,低着头用余光看那是何人,敢在云瑶面前呵斥。
那眉眼好熟悉,居然是摄政王!
我诧异地看着易容的云瑶,正顶着云霄的脸看着摄政王,眸中流露出些许缠绵情意。
这这这,这不会是孩子的爹吧??
方才摇扇子的四个婢女把扇子举高高给我遮阳,我立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想起了爹的座右铭。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就像吃多了饲料的猪,最先被砍成好几段。」
【4】
我尽量把自己缩起来,一步一步地往边上挪,想要藏进树底下偷偷溜掉。
正挪得起劲儿,小心地把石子路上凸起来的大石块往右一踢。
右边那个举着扇子的宫女东东一脚踩上了那块石头,「哎呦」一声摔了个大屁股蹲。
头顶上的阴影突然压了下来,随着几声惊慌的尖叫,满天飞起了羽毛扇上的小白毛毛。
怎么说呢,还……还挺好看,可是我记得这扇子是五彩孔雀毛,哪里来的白毛毛?
「娘娘!您的肚子!」东东一边艰难地爬起身,一面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肚子。
肚子上的裙子被刮破了,好看的鸳鸯刺绣被从中间割裂,里面正往外面飞着小白毛毛。
「还不快送贵妃娘娘回宫?护腰都刮破了,小心动了胎气要你们的脑袋!」
云瑶也注意到了这里,厉声呵斥着,我就在混乱中被抬上了轿子,捧着肚子一路回了宫。
手心出满了汗,沾了一手小白毛。
云瑶请了心腹太医来,屏退了闲杂人等。
屋子里只剩下满手小白毛的我、满头小白毛的太医,还有干干净净柔情蜜意的云瑶和摄政王。
太医收起丝线,恭敬一拜:「陛下腹中胎儿稳健,并无大碍。」
云瑶点点头:「只是今日贵妃摔倒众人皆看在眼里,不知妇人怀孕两月,若是跌倒,会有何征兆?」
「倒也无妨,只是需要卧床三个月,待到六个月胎儿稳健才可慢慢恢复行动。」
我低头专心地择着手上的小白毛毛,这小毛毛可真软,比之前养的小兔子还软。
不过下次要做得结实点,这样万一摔倒了,还能垫垫,摔不疼。
【5】
我自顾自地乐呵,没注意太医和云瑶说了些什么,刚择干净一只手,云瑶那边站起了身。
「那就这么说定了,自今日起,贵妃不得出房间半步,安心养胎。」
什、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不过择了会毛毛,错过了什么?
「安胎药日日送过来,吃食也要好的,戏定要做足了才是。」摄政王点头附和。
不,不是,我喝安胎药?
「理当如此,臣回去会根据孕妇的身体情况写一些体征,贵妃娘娘照做,该孕吐的时候装装便是。」太医拿出笔墨,开始奋笔疾书。
人果然不能太飘,刚觉得自己白得了个贵妃待遇,立马就安排上任务了。
一连几日,我掐着时间,每天早上起床半个时辰要先假装孕吐一次,午膳之前要假装腰疼叫两声,午膳之后要再假装犯呕吐点东西,下午送来酸杏还要忍住满嘴的口水说好吃。
每天除了吃饭、出恭,不能踏出院子半步,感觉自己像极了云瑶养在宫里的母猪。
我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溜达,在宫门口依依不舍地站了半晌。
身边的大宫女夏月轻声提醒:「娘娘,未时了,您该喊累了。」
我扁扁嘴,忍住委屈的眼泪,眼巴巴地看着外面飞过的小鸽子,艰难开口。
「夏月,本宫……累了,本宫想……想……想回床歇会……」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恨不得把这句话说上一炷香的时间。
夏月欢快地应声:「好嘞娘娘,奴婢这就扶您回去歇息!」
这嘴,怕不是跟天桥说书的借来的,着急还呢。
【6】
我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地躺了一天,一直到弦月高挂才起来。
腰上还系着新做的羽绒小肚子,我靠在窗边,摸着小肚子。
晚风拂着院子里的石榴花,错落的影子荇草横斜。
想起娘说,她怀上我的时候,就是天天坐在院子里看着石榴花,数着日子看什么时候能吃上石榴。
娘说,她是最不受宠的公主了,可也是最幸福的公主,相比其他几位和亲的公主,娘能留在京城,也是平安了。
风骤然吹得紧了,吹得眼睛酸涩酸涩的。
我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陡然满目黑暗。
我我我我,我瞎了?
嘴巴一下子被捂住,眼睛上也是手掌的触感,背后的人捂住我的嘴和眼睛向后退去。
「别出声,不然要了你的命。」
是低沉的男人声音,我吓得浑身僵硬,外面哄哄嚷嚷地跑过好多侍卫。
门被急急地敲了敲,夏月焦急地开口:「娘娘,宫里进了刺客,您还好吗?」
身后的人在我耳边轻声开口:「敢叫人,我要了你的命!」
他的呼吸扑在我的脖子上,手缓缓从我嘴上挪开,缓缓向下移动。
「我……我不出声,你别动了,痒……」我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应声。
身后的人低低笑了笑,手停在了我的脖子上。
「夏月,这里没事,不要打扰本宫了。」我僵着脖子冲外面喊着。
但这样的言辞并不能让夏月和那些侍卫放下疑虑,眼瞅着门就要被推开,脖子上的那只手隐隐用了力,我连忙大喊:「别让那些人进来,小心冲撞了本宫的胎气!」
【7】
外面的人果然停了下来,身后的男人手腕抖了抖。
「怀孕?谁的?」
「自然……自然是皇帝的孩子!」
身后的人一把抓住我肚子上鼓鼓囊囊的小枕头。
「皇帝的孩子,就是这个?」男人轻轻笑了笑,声音好像戏本子里的黑山老妖,瘆人得慌。
我张口想要辩驳,被那人一把塞进来一个糖豆,紧紧捂住我的嘴。
「这是蛊虫,不许说我来过,不然这蛊虫,就是你肚子里慢慢长大的孩子。」
外面夏月又喊了起来:「娘娘,那奴婢自己进来行不行?」
身后的男人掐着我的脖子上下一动,糖豆蛊虫骨碌碌就滚了下去。
男人松开了手,窗外黑影一晃,人一下子消失了。
我连忙扶着窗框抠嗓子眼,却死活抠不出来东西,那玩意儿真跟糖豆似的,入口化成糖水。
夏月见我不言语便冲了进来,正对上满手口水干呕出声的我。
「娘……娘娘,您这是,孕吐?」夏月探着脖子好像御花园池子里的小乌龟,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我干咳两声站直身子,夏月连忙跑过来扶住。
「娘娘怀胎龙嗣就是辛苦,我见别的妇人怀孕的孕吐都是自发的,您这个还需要自己使劲儿,奴婢都心疼了。
「对了娘娘,方才没有什么人闯进来吧?宫里闹刺客了,听说足迹还路过了陛下的寝宫。」
我刚开口:「有……」窗外突然响起风声,肚子猛地一下抽痛,好像被石子打了一下。
「有……有你是我的福气……」我眼泪汪汪地捂着肚子,拉着夏月的手。
「这般担心本宫,本宫方才真的无事。」
夏月不疑其他:「那奴婢叫他们留下些人保护我们吧,万一那人等会迷路来我们这儿就不好了。」
我连忙鸡啄米地点头:「好啊好啊好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恍惚又听到那人低低的笑声了,只是一阵风拂过,再细听,又不见了。
但愿不要再来了,明日偷偷找个太医瞅瞅这个什么破蛊虫要紧。
【8】
云瑶叫了整个太医院的人给我把脉,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听说,昨晚闹了刺客?」待到众人都离开,只有我和云瑶还有摄政王,方小心翼翼地开口。
云瑶点点头:「还去了我的寝宫,好在有王爷在身边,那人逃走了。」
「怎么,来过你这里?」摄政王冷冷淡淡地睨着我,全然不见他看向云瑶时的温情款款。
我刚想点头,可想起昨晚肚子的疼痛,又没了胆子。
「没……没有。」我摆摆手,「就是……有些担心,担心陛下。」
云瑶点点头:「宫中人手不够,既然你担心皇兄,那即日起便去皇兄的寝宫偏殿吧,也好节省些人手。」
摄政王紧跟着点头:「如此甚好。」
喂,所以,有没有人问一下我的意思呢?
我委屈巴巴地抱着小包袱,跟着夏月住进了承华殿。
刚收拾好偏殿,云瑶带着人来了。
看了看收拾好的偏殿点点头:「挺干净的,你去主殿睡吧。」
???
「方便贴身照顾皇兄。」
???
「节省点人手,也好把控消息。」
???
我真的欲哭无泪,那刺客明摆着冲皇上来的,我去云霄身边,不是送死是什么?
人手不够?皇宫现在有这么缺人吗?
腹诽归腹诽,我还是乖乖地跟着云瑶指挥着几个心腹,在主殿安排了一张床。
我坐在床上,对面就是沉睡的云霄。
一阵风拂过,云霄床上的帷幔飘起,一身金色中衣的云霄闭目安神地躺着。
容貌与云瑶装扮的一般无二,却比性子干练的云瑶多了几分温润之气。
陛下啊,以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9】
用完晚膳,我盘着腿抱着小被子,盯着窗外有了些许心事。
万一今晚刺客来,要杀云霄,我是挡剑,还是不挡剑呢?
挡剑的话,云霄又不会动,只要那个刺客不是话多的反派,肯定还会给他一刀。
可如果不挡剑,我眼睁睁地看着云霄被刺杀,岂不是还要背上保护皇上不利的罪名,一样要死,而且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九族都要死。
听说诛九族特别可怕,家里养的小狗都要被杀掉,我想起之前养的小白兔了,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那只小白兔是我十年前救回来的,命特别大,现在一顿饭还能吃小半把胡萝卜缨。
也不知道我进了宫,爹娘还会不会每天拔萝卜、摘萝卜缨给它吃了。
突然一股委屈就涌上了心头,我们全家都老老实实的,没招谁没惹谁,怎么就一下子脑袋不稳了呢。
我好想家,好想爹娘啊,我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紧小被子,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给我擦眼泪,我睁开眼,正对上那黑衣刺客,半蒙着的面只露出眼睛,见我醒来,眸中露出嗜血的神采。
我吓得不停后退,却摸了满手鲜血。
回头一看,我竟和云霄睡在一张床上,云霄的胸口插着一把尖刀,汩汩地冒着鲜血,弥漫了半张床。
我吓得失了声,那人一把捉住我的脚扯了过去,薄薄的利刃抵着我的脖子。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猛地扯下他的面巾。
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竟与云霄一模一样!
「这么不乖?嗯?怎么不怂下去呢?」那人欺身上来,利刃微微用力,我的脖子上开始隐隐作痛。
「真可惜,只有让你彻底闭嘴了。」
利刃猛地压下来,我吓得尖叫起来,脖子却没有预料中那么疼。
只有细微戳痛,还带着些痒痒,就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10】
我猛地睁开眼,满头大汗地坐起身,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还好还好,手掌下的脖子还连在一块。
只是有一块凸起来的地方,怪痒的,应是被虫蚁咬了一口,摸了摸还有些血丝。
这宫里果然什么都比外面的厉害,就连咬人的虫子都这么猛。
我摸了摸胸膛,嗯嗯,心脏还在跳。
我松了口气,余光瞧见窗户大敞着,呼呼吹着风,对面床上躺着的云霄被子被吹起一角。
那中衣不知何时解开了,他左边臂膀和半个上身在赤金床褥上显得格外皎洁。
都好都好,没有利刃,没有刺客,没有鲜血,应当只是做梦了。
我趿拉着软底缎面鞋,蹑手蹑脚地走到云霄床边,探出食指小心地戳了戳他的心脏。
真好真好,也还在跳。
不光跳着,还充满了力度和弹性,一看就充满了活力,丝毫不像沉睡好久的病人。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心脏竟跳得比我还要快,好似刚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啧啧啧,帝王就是不一样,睡着了心脏都这么能跳。
「唉,要是陛下您能跟您的心脏一样跳起来就好了。」
我扁扁嘴,手心抓了抓,仔细看看云霄,他的面色还是红润如常。
似乎比刚刚,还更红润了些?
他的左手露在外面,一只被压扁的蚊子满肚子血地趴在他手心。
这这这,睡着了还打死了一只蚊子吗?
哇哦,原来这就是帝王,无所不能的帝王。
我用两根手指捏起他的手腕,提拉着给他塞进被子里。
外面又吹起了风,吹得我头发直进嘴,额前的碎毛毛也一阵一阵地扎眼睛。
【11】
我起身关上窗,外面皓月高挂,想来还是子夜深深,外面的蝉鸣都歇了不少。
可我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云霄的床边。
他生得很是好看,从小就好看。
我跟他其实是见过的,第一次见他是小时候跟着爹娘去秋猎。
我被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吸引住了,跟着那小兔子一路蹦跶、蹦跶着进了猎场深处。
它被我追得乱蹦跶,一头撞上了半个树桩子,晕倒在地。
我高兴地跑过去抱着小兔子正开心,心想《守株待兔》的故事诚不我欺。
一支箭「嗖」的一声破空而出,冲着我的面门射了过来。
箭气擦过我的发髻,射掉了一朵玉簪花。
「噗嗤……」
箭入血肉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头黑熊在我身后倒下。
我恍然回过神,一人逆着阳光侧身立马站在不远处。
那人背着光,面容在树影重重中隐没,看不清五官神色。
只看得见那人手中握着一把乌木弓,弓上不似寻常用金银装饰,只是在弓内侧镶了五色的宝石。
象征皇室的白玉金冠将他的头发高高束在头顶,好似话本子里的战神将军。
那年我只有一点点大,还没有马腿高,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没有上前,转身便走了,想来是男女授受不亲要避嫌。
我也不多言,远远地行了一礼,顺着来时路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正看着不远处一人身边卧着一只大老虎,肩膀被划破,隐隐渗着血。
那人头上戴着白玉金冠,手中握着一把弓,虽然那弓的颜色在阳光下晃着金丝楠的颜色,也看不清弓的内侧有没有五色宝石。
但我想,应是方才救我的人吧,毕竟有资格挽弓戴白玉金冠的,只有太子云霄了。
爹爹说了,如果有人给我一滴水,我要挖出一口泉还给人家。
我掏出小口袋里爹娘给我装的创伤药扔了过去,便悄然离开了。
【12】
那次回去之后爹娘气急了,罚我跪了三天的祠堂,娘亲又心疼又生气地指划我:「我们毕家的优良传统就是不惹事不闹事不找事,你可倒好,自己往猎场里跑,真出了事谁都护不住你。」
打那以后,爹娘再也没有带我去过秋猎了。
我只能养着那只兔子,怀念着有趣的秋猎。
那小兔子倒也争气,陪着我十年还活蹦乱跳,真是兔子中的老寿星了。
只是那之后,我也再没有见过云霄。如今再见,却是这般光景。
莫不是当年那一点点药不够报恩,才又将我送回来,以身相许?
我托着下巴看着他,想起云瑶曾说,须得有命定之人,云霄才能醒。
天子的命定之人,定是出类拔萃,惊才绝艳的,就算我以身相许,也许不出什么来。
说起出类拔萃,京都倒是有不少名门闺秀,不如我挨个念给他听?
说不定碰到合适的他就醒了,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陛下,您要是听到合适的名字,就眨眨眼哈……」
云霄还是一副睡美人的样子,睫毛静静地垂着,像把小扇子。
整整一宿,我从丞相家的大闺女讲到尚书家明年及笄的小孙女,可那云霄丝毫没有反应。
「哈~~~」我伸了伸懒腰,窗户上映着朝阳的红光,日出东方了。
「好啦陛下,及笄的都讲完了,明天再给您继续讲五年内及笄的哈。虽然我是京都第一怂包,知道的消息一点都不少呢。」
我熬了半个通宵眼睛直发昏,恍惚间似乎看到云霄的嘴角竟有了些许的抽搐。
嗯,一定我的办法有效了,陛下想开口感谢我。
我心甚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陛下,您放心,及笄的没有还有快及笄的,一定会找到您的命定之人!」
连着一个月,我夜夜搬着小板凳坐在云霄的床前。
细数了京都八十四位及笄的和七十三位即将及笄的名门闺秀。
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可云霄还是丝毫没反应。
唉,在这承华殿待了这么久,也不能出去溜达,也没有人陪着玩。
守着一个沉睡的人还不敢偷懒,想起几天前那个梦依旧心有余悸。
不过这几日倒是没有刺客的消息了,应是那些守卫起了作用。
也不知道云瑶那边怎么样了,数数日子云瑶也要显怀了。
估计要像我手里这个大肚肚杯一样鼓起来了。
希望一切都好叭,不然我这个贵妃也要当炮灰了。
窗外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晚风穿林打叶声好似催眠。
眼皮越来越沉,一连熬了几夜实在是有些撑不住。
外面守卫重重,应该不会出事了。
我撑着床边站起来,一头扎进自己软绵绵的榻上,会周公去咯。
【13】
一夜好梦,阳光洒在脸上好生快活。
「娘娘,早膳备好了,您稍后起身用膳便是。」
两个小太监隔着屏风轻声说完,便退了出去,留下一室清静。
要说在这里的唯一好处,就是不用天天醒得比鸡早地梳妆打扮。
伸伸胳膊伸伸腿,又是摆烂的一天啦~
左手摸到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我眯着睁开一只眼,上面挂着一张白白的、薄薄的纸。
被一个短短的、尖尖的、亮亮的东西钉在床头。
阳光一晃,刺痛了眼睛,我猛地清醒,这这这,这是飞刀?!!!
我连忙翻身起来,看着对面龙床上的云霄依然安睡,我心才落回肚子里。
那张纸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好似嘲笑我怂怂的兔子胆。
上面墨迹干了,应该是半夜趁我熟睡扎进来的。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好多字:
「小贵妃,我老板不杀皇帝了,你不必日日守着了,见过我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不然小心你肚子里的蛊虫。」
啊哈,是那个刺客!
太好了,不刺杀皇帝了,那我岂不是可以自由了?
我匆匆忙忙地吃了早饭,想要出门让人去找云瑶分享这个好消息。
刚走到门口,便看见脸有些阴沉着的摄政王走到了门口。
见我出来,他快步走上前冲两边侍卫挥挥手,宽大的袖子差点糊我一脸。
侍卫闪到一侧,摄政王在我面前站定低语。
「云瑶动了胎气,可能保不了太久,太医说最多保到下个月就要早产。你做好准备,到时如果云瑶身体不行,你与她身高相仿,可以替她易容伪装。」
说完,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挥一挥衣袖地离去,带走了几撮蒲公英飞了满院子。
【14】
又是一个多月的禁闭生活。
虽然没有刺客闹事,可云瑶和摄政王忙活孕期和生产的事,也顾不上安排我回宫。
我几次想去找,可想起摄政王阴沉的脸和能掀翻好多蒲公英的大袖子,还是乖乖待在云霄这里比较安全。
那刺客离开之后,我夜夜睡得可香,都没顾上给云霄讲那些名门闺秀了。
今日是个月圆之夜,小厨房送进来了蛋黄酥酪,吃得我小肚子溜溜圆。
都不用带小枕头,就像怀了三个月似的了。
我捧着肚子站在云霄床前,他还是保持着平躺闭眼的端庄睡姿。
我莫名想起以前在郊外躺在地上挠屁股的乞丐。
「记得爹爹说过,人躺时间长了,屁股上要长蛆的,虽然每天都有太监给你伺候参汤进食和拉撒,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你擦干净。」
我围着他转了转,他的衣服是一日一换的,倒是很干净。
「要不,给您翻翻身吧?」我喃喃着弯下腰,忍着小肚子挤压之下的呕意。
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口,黄白相间的蛋黄酥酪沫沫喷了云霄一脸。
我,我,我亵渎了天子?!
我吓得手指尖都冒了汗,连忙拿着手帕给他擦脸。
可这蛋黄酥酪奶味混合着蛋黄,酸酸腥腥的,擦干净沫沫也擦不干净那味道。
外面突然想起稀稀落落的人声,两个小太监跑到门口。
「别,别进来!」我连忙高喊,要是叫人看到我对陛下如此这般,我的脑袋、我爹爹的脑袋、我娘的脑袋只怕都要不保了!
「娘娘,摄政王着急请您过去,说您该尽一下贵妃的义务了。」
贵妃的义务?摆烂养老?安居乐业?
哦!是绵延皇嗣!
顾不上满脸酸臭的云霄,我把枕头塞进肚子便跑了出去。
外面早就备好了小轿子,我还没坐稳,抬轿的太监便晃晃荡荡地起了身。
脚底好像抹了掺着沙子的油,跑得又快又不稳,我只觉胃中翻江倒海,「哇」的一口,又吐了出来。
「我要被你们,颠吐了!」我撑着轿子扶手,磕磕巴巴地说着。
「快传下去!贵妃娘娘颠得孕吐了!」一个小太监尖声喊着。
「什么?贵妃娘娘颠得要把孩子吐了?」
「贵妃娘娘的孩子都要出来吐了?」
「快,贵妃娘娘的孩子要早产出来吐了!」
……
尖细的声音一浪一浪地传着,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15】
离我最近的小太监侧过身,在我耳边轻声开口:「娘娘,您今夜要早产,这些都是摄政王的安排,您且忍耐,熬过今晚便好了。」
我心下了然,应是云瑶早产,摄政王要做戏。
想通了此处,我索性一秒入戏,吐得更卖力了些,终于在吐了身边小太监满身酸腥的时候到了云瑶的宫门口。
许是云瑶常年习武的缘故,她生产倒并不费力。
我一路吐着进了宫门,正听到了孩子「哇」的哭声。
云瑶诞下了一对龙凤双生子,摄政王高兴地要给孩子起名,被云瑶抬手拦下。
「这孩子,名义上是皇兄的孩子,先不要起名了。」
我坐在边上,给云瑶擦着汗,她接着开口:「若是皇兄一直不醒,儿子就落在皇兄的宗谱下,继承皇兄的位置。」
摄政王面色一僵,我看得直胆战。
自己的亲生骨肉要认别人做父亲,换做是谁都会很难过的。
就好比我养的那只小兔子,如果不认我了,我也会很委屈很委屈的。
“不必记在我名下了。”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金色的人影蹦了进来,站在摄政王背后。
我瞪大了眼睛,这熟悉的跳窗姿势,是刺客??
烛火映着那人的脸,我细细一看,竟是云霄。
摄政王猛地回身,看到立在身后的云霄。
「好小子,你终于肯醒了!」摄政王一拳头捶上云霄的胸口,又皱皱眉捏了捏鼻子。
「你身上这什么味?刚刚掉泔水桶了?」
我赶紧低下头,那味道我最熟悉不过了。
说起来,云霄突然苏醒,怕不是被我一口蛋黄酥酪呛的吧?
【16】
云霄醒了,一切的问题都有了解决。
云瑶回了公主府,双生子也成了公主与摄政王的佳话。
云霄回归皇位,处理政务照常。
要说唯一一个还没有解决的问题,就是我了。
我入宫,本就是为了掩藏云霄的昏迷和云瑶的身孕。
如今贵妃在轿子上被颠滑胎的消息传了出去,我倒也有些尴尬了。
云霄似乎并不喜欢我,但也没有计较我吐了他一脸的事情,因而一连半个月都没有找过我。
我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百无聊赖,看着橘子树上还发青的小果子长长叹了口气。
「唉……」
夏月委委屈屈地贴身服侍站着,听我叹气突然跪了下来,吓得我差点掉凳。
「娘娘,您千万别难过,您还年轻,孩子,一定会有的……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还抹起了眼泪。
这小丫头,我无奈地扶起她来:「没有啦,我没有因为这个难过。」
夏月红通通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眼中写满了「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吃上橘子,好馋啊……」
话音未落,外面走进一个人,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朕的贵妃当真豁达。」云霄慵懒的声音响起。
我连忙起身行礼,云霄摆摆手,示意我跟他进了房间。
「最近不馋蛋黄酥酪,馋上橘子了?」云霄悠悠然地坐在榻上,我屁颠屁颠地上去倒了一杯茶,听他如此说手一抖,倒洒了他一袖子。
「臣妾不敢……」
「朕看你胆子大得很,『京都第一怂包』的名号,看来并不属实啊。」
我跪着不敢抬头,发髻上的步摇都要垂到地上。
等等,京都第一怂包?这不是我在他沉睡的时候,讲起京都名门闺秀的时候,不小心提的吗?
难道说,他一直都听到了?
【17】
「难为你能记住那么多名门贵女,可见你爹娘教得很好啊。」
云霄弯下腰,抬起我的下巴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手慢慢下滑探到我肩上,猛地一扯。
昨日刚送来的披帛一下子扯了下来,他直起身,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擦袖子上的茶水。
我缩在地上不敢说话,是谁说云霄性子温和的?
这分明是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呜呜呜,我的新披帛啊,我那么新那么新的好看披帛啊。
上面还绣着好看的小兔子呢,跟我从前养的小兔子一样可爱。
云霄见我不说话,捏起擦完茶水湿淋淋的披帛一角对着我,上面正是那个可爱的小兔子。
「朕问你,你可知道京都有哪位贵女,是爱养兔子的?」
「京兆府尹家的二老爷的三房姨太太的小女儿。」我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答道。
云霄满意地点点头:「好,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
说罢,起身便走了出去,我连忙起身去追「陛下……」
云霄走路快得好像骑驴,我连影子都没追上,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
我剩下的半句话飘散在了风中,希望他能听到吧……
「那小女儿,如今只有四岁啊……」
他终究还是没听到,当天晚上气哼哼地闯进了我的宫里。
「四岁,才四岁,你觉得朕下得去手???」
云霄拍着小炕桌,挂着半边脸气半边脸笑的怪异表情看着我。
「臣妾……也不知道您是要选妃啊,臣妾以为您想找兔子玩……」
【18】
经过一夜的解释,我终于明白。
云霄心中有个白月光,那个白月光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出现过。
可他只看过背影,并不记得正脸,那白月光好像嫦娥。当时看着也不过十岁的样子,抱着个白兔子。
我揣着手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一脸认真,强忍着嘴角的抽搐。
十五岁啊,如今您都二十五了,那白月光就算不老,那兔子也该老了啊。
哪有活过十岁的兔子呀?
云霄半眯着眼沉浸在回忆中:「那背影,是朕幼年时见过最好的风景,对了,那女子还懂医术,这样你可能记起是谁家的闺秀?」
懂医术,难不成是太医院王院判的女儿?
算起来,王家姐姐如今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王院判是娘亲的老师,娘亲的医术和药都是跟王太医学的。
而且王姐姐每次来我的小院子,都特别喜欢我那只小兔子。
可以的,很吻合!
可是,王姐姐前些年便订婚了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一边是我童年记忆中救我一命的人,也是当朝天子。
一边是对娘亲对我都有恩的好姐姐。
我咬着指甲盖不知如何开口,云霄歪着头盯着我:「你知道是谁了?」
我连忙摇头。
「你知道,但是不敢说,那只有一个原因,她订婚了?」
云霄一脸心下了然的表情盯着我。
我扁扁嘴,迟疑地放下被我啃出锯齿的手指甲盖,点了点头。
云霄垂了垂眼,脸上满是失落。
「罢了,朕不是强取豪夺的人,你只消说出是谁,让朕心下知道变好。」
「是……王院判的独生女,可是她定亲了,不出意外的话,下下个月就要嫁给翰林大学士的大公子的……」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云霄的脸越来越低沉。
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起身出了宫。
【19】
「娘娘,不好了,陛下遇刺了。」
次日清晨,我迷迷糊糊地被夏月叫醒,猛地起身。
听说是昨夜刺客夜袭,那刺客竟躲过了宫中重重守卫,刺杀之后竟在众人面前消失了。
还好只是刺伤了云霄的臂膀,并未伤及要害。
云霄请了王院判,还下旨说,听闻王院判女儿医术高超,特召进宫随侍救治。
我心道不好,连忙起身。
「娘娘,您真是对陛下一片痴情,陛下定会明白您这苦心的。」
夏月跟着我跑出小碎步,一路念叨着。
我哪里是对云霄痴情,我只怕自己害了王姐姐的好姻缘。
云霄的承华殿内,王院判和王姐姐站在云霄床边。
「陛下伤口不似寻常兵器,倒像是虎爪般的兵器抓伤,寻常药物不好愈合,须得臣祖上的方子才可,只是那药引子如今不好找,怕是会耽误陛下诊治。」
王院判躬身说着,我连忙抬脚进去,云霄抱着胳膊靠在龙床上,面色冷冷淡淡的。
我些许安了心,进去行了一礼:「参见陛下,请陛下安。」
王院判见我进来,眼睛一亮:「贵妃的母亲曾在臣这里学医,配了不少伤药,此时可有?」
我连忙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药罐罐。这是娘给我的,当年我也曾将这个留在了遇到云霄的围猎场上。
「正是此物,这罐子是贵妃娘娘的母亲亲手烧制的,对保护药性更佳,如此陛下的伤势定会很快痊愈。」
云霄不言语,只盯着我手中的药罐,良久开口:「既如此,便请贵妃亲自为朕上药,院判辛苦了,请回吧。」
王院判躬身一拜,拉着王姐姐出了宫。
正欲转身,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扯,天旋地转地倒在了软软的被子上。
「朕竟不知,贵妃很能藏拙啊?」
【20】
整整一晚上的往事重现,我终于明白。
他口中的白月光,就是当年抱着兔子的我。
当年伤他的老虎,是另一位皇子的阴谋暗算。
若不是我的药,只怕他会伤口感染而死。
「所以陛下您要等的人是臣妾?」我瞪大了星星眼。
「难怪云瑶公主说,唯有命定之人才能唤醒您,原来那是臣妾吗?」
云霄黑了黑脸:「那朕还得谢谢你吐了朕一脸了?」
我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云霄瞥了我一眼接着讲了起来。
起初云霄确实是晕倒了,只是原因不明,也许是暑热吧。
不过两三天便好了,见云瑶治理政事像模像样便想偷懒出宫,将政事甩给云瑶和摄政王。
那阵子所谓的刺客,就是云霄扮作的,只不过他不小心被侍卫撞到,才慌忙躲进了我的寝宫。
只是后来我搬进了云霄的宫中,日日磨着他讲那些名门闺秀,讲得他耳根子都起了茧子,又不能跑出去,才趁我睡着,扎了个纸条给我,才得了几天的清净。
那所谓的蛊虫,其实也不过是甜糖豆豆。
坦诚相待之时,情意绵绵之夜。
红绡帐映着半面月光,在晚风中晃起些许波澜。
赤红色的帐幔与皎白的月光交织糅合,惹出丝丝缕缕的黏腻情愫,似是掩藏着娇声低语,又恍若嗔声调笑。
入宫半年多,我终于做了名副其实的贵妃娘娘。
「早知近在眼前,朕当初何苦绕出这么多事儿来?」
是啊,有时近在咫尺的事和人,却似乎隔着万水千山地远。
还好,我与云霄跨过了这万水千山,终是在这一夜,找回了童年猎场相见的那一面。
【21】
云霄一月后便下旨不再选秀。
好在当朝皇室本身历届帝王都后宫不多,更是有太祖皇帝只有皇后一人虚设后宫的佳话,朝中众臣虽有些非议,却还是顺应了云霄的旨意。
半年后,我怀了身孕,云瑶入宫祝贺,摸着我的小肚子。
「如今,倒是真的做了母亲了。」
她已经恢复了产前的潇洒风姿,虽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依然带着不属于皇宫的洒脱。
我覆上她的手,隔着她的手感受我肚子中的生命。她的手并不柔嫩,关节处还有些茧子,像是常年拉弓射箭的痕迹。
我与她说笑半日,傍晚时分一同用了晚膳。
晚膳很是丰盛,云霄亲自端了燕窝喂给我。
云瑶笑着开口:「说起来还要感谢我才是,阴错阳差地凑成了你们这对佳话。」
云霄喂着我并不看她,也笑着搭话:「自然要谢谢皇妹,说吧,想要什么?」
「把我的弓给我吧,我要跟着摄政王去边疆玩儿,射雄鹰。」
云霄应了声,安排了人去拿,很快取了回来。
那弓箭很是好看,乌木的,内侧镶着五色的宝石。
云瑶起身,挺腰撑起弓,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
我恍惚回到了幼时那年秋猎,远远地看着那持弓的人,救了我一命。
「公主,你可曾扮过男装?」
我有些迟疑,嗫嚅着开口。
云霄笑着揽着我,看着云瑶眼中满是自豪:「皇妹从前跟我们秋猎,都是借我的盔甲和冠帽,那骑射可不比我们这些皇子逊色呢。」
我看着云瑶的身影有些恍惚,记忆中一些痕迹与现实重叠着。
良久,我轻声开口:「是了,是要谢谢公主,才有我与陛下的今天……」
【22】
云瑶去边关回一封书信的时候,我顺利诞下了嫡长子,云霄当即下了封后的旨意。
云瑶信里说,她射杀了边疆的熊,将熊皮剥了下来给我做披风。
云霄把披风帮我围上,只说好看。
我抱着孩子笑笑,这熊皮是比我们中原的熊更厚些,披在身上满是暖意。
就像幼时那缕阳光,永远照耀着我的生命。
孩子满月的时候,爹娘进宫看我,好生欣慰。
「孩子,真是傻人有傻福,陛下待你这样好,爹娘也真的放心了。」
是啊,傻人有傻福,有时候懂得少了,才更快乐些。
嫡长子赐名「宸」字,云霄对他寄予厚望,有意立为太子。
云宸倒也不负云霄的期望,自幼好学,博学广知,骑射剑戟学的也快。
云霄每每看他,都高兴得能喝一壶酒,直说:「这孩子,堪当大任。」
云宸长到十岁的时候,云霄安排了秋猎。
第一日晚,云宸偷偷跑进我们的帐内,跪在我和云霄面前。
「父皇,母后,儿臣今日遇见了一个好漂亮的小妹妹,儿臣长大了,可以娶她吗?」
我和云霄相视一笑。这孩子,当真比我和云霄,勇敢许多。
【番外 1】云瑶
第一次见到这个小贵妃,我就知道她是谁了。
是那年秋猎时抱着小兔子的那个小丫头,难怪喜欢兔子,性格也像兔子似的怂怂的。
如果皇兄真的不会醒过来,我真不忍心让她在宫里守一辈子活寡。
还好皇兄醒了,我才知道皇兄一直念叨的白月光小姑娘,竟然就是她。
也好,这样我也安心了。
朝中再无需要我挂念之事,我也可以和我心爱之人还有孩子,去寻找天地间更广阔的美好了。
至于那个小丫头,有皇兄的照顾,定能平安喜乐一生。
【番外 2】云霄
原来我的白月光,就在我的身边。
自从找到了毕雨,我只觉满心都被填得满满的。
父皇母后总说,帝王是孤独的,是孤家寡人。
许是上天抬爱,竟让我做了幸福的帝王,在这深宫里也能与相爱的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她自从皇妹离京远游后,总是没有那么开心了。
我和毕雨有三个可爱的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女儿像她,怂怂怯怯的,却又十分惹人怜爱。
儿子的名字我赐了,女儿的名字就交给她来取。
她垂着眼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沉默良久,开口道:「叫恩瑶,可好?」
自然是好的,没有云瑶,也没有朕与她的如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