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于是我们三个人以一种很诡异的队形往医院走去,我走在最边上,程木走在中间,死死捏住我的手,宋阳走在程木另一边,死死捏住程木的手?
他们似乎还在小声说些什么,脑袋凑在一起,表情狰狞,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还会吵起来,只要我凝神屏息准备偷听,俩人就立马闭上嘴巴。
这种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回到病房里为止。
程木微笑着对宋阳说:「师哥可以先回避一下吗,我要给我的病人做检查。」
宋阳看看他,又看看我,黑着一张脸张望:「这个点还有别的医生在吗?」
「已经快十一点了,师哥你说呢?」
「等着,别动她,我去看看。」宋阳指着他,往门外走去。
唉,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毕竟手术都做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次回来第一天见到程木时的场景,在那个狭窄的检查室里,程木他……亲了我。
那是我的初吻啊,就那样没了?而且,他好像不止亲了我,还摸了我……
为什么当时没有一巴掌扇死他呢,明明大学时他根本就打不过我的啊。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刚刚程木打宋阳的那一拳,从姿势上来看,分明就是专业得不能再专业的散打动作啊!?
因为以前在网上看到过关于 2000 年中国第一届散打王柳海龙的帖子,还特地去搜过相关视频,所以大概对散打了解一点儿。
原来程木还会散打?那以前我追他的时候他被吓得撒腿就跑?我一直以为我很厉害他打不过我来着……
原来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就在我思想天马行空的时候,宋阳拉着个小护士从门外进来,对我和程木说:「让这个护士小姐姐来吧。」
程木一挑眉,那小护士忙摆手又摇头:「程大夫,我说了我不行,是……是这个大哥,他非要我逼我来,还说我不来就……」
程木嗤笑一声,看着宋阳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哥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猥琐啊,威胁恐吓小妹妹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
我很好奇,为什么程木总说宋阳很猥琐,从今天见面到目前,还不超过五个小时,他就说了不下三遍了,人家明明是一个根正苗红的美男子啊,哪里猥琐了?
这么想着,我的躯体就当真随着大脑走了,于是脱口而出:「宋阳,你以前很猥琐吗?」
宋阳的嘴角抽了抽,对着我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个死孩子,别听他瞎说。」
程木皱眉,挡在我面前:「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动什么手,这是我的病人,请你放尊重一点。」
宋阳推开他,换自己挡在我面前:「我就动手怎么了,什么你的病人,你个臭鸡蛋!」
程木微笑,双手环胸:「臭鸡蛋也比你这只喜欢吃屎的苍蝇强。」
我:?总觉得在骂我怎么回事?但是我没有证据。
我和小护士对视一眼,准备悄悄溜走算了,这两个男人真的有神经病,为什么像干柴烈火一样总是这么容易就能吵起来。
宋阳平时也不这样啊,为什么见到程木他就变得这么敏感幼稚呢?
而且看起来并不是因为我,我似乎只是炮灰,他们更像是……像是有什么过节?
「我懒得跟你这颗臭鸡蛋计较。」宋阳气得哆嗦,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这里不能抽烟。」程木微笑。
「快点检查,给你两分钟。」说完,宋阳哼哧哼哧走出去关上门。
我被程木脸上阴阳怪气的笑容惊呆了,他现在变得好奇怪,完全不是以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了,现在的他好……古怪。
「阮阮,脱衣服。」程木唤我。
我转过头,他微笑着看着我。
该死的,又是这种笑容。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阴险呢?他想干嘛?
「其实……也不用脱了吧,就随便看一下好了。」
他收起微笑,面色严肃,嗓音低沉:「不逗你了,我没跟你开玩笑,都出血了,真的要检查一下,快点,听话。」
看他神情认真,我相信了他,抬手脱掉体恤。
他弯腰查看伤口,然后伸手轻轻触了触伤口处,问我:「疼不疼?」
「好像有一点。」
「衣服穿上。」他直起腰来,拿起一旁的衣服递给我。
「应该没事吧?」我小心翼翼的问。
「有事,很严重。」他看着我,勾唇。
「鬼才信你。」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宋阳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宏亮——「好了没,老子要进来了。」
我穿好衣服,跑过去打开门,宋阳把我上下打量一遍,说:「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
「那就好,走吧,回去睡觉。」
「睡觉?去哪睡觉?」
「酒店啊,还能去哪?你真想睡病房?」
我转头看看程木,他站在病床边看着我们,一言不发。
「哦,那走吧。」我说。
「师哥。」身后的程木出声喊住宋阳。
宋阳白他一眼,「谁是你师哥?」
「哦,好吧,阮阮,我跟你说——」
程木刚阴阳怪气说到一半,宋阳就冲过去捂住他的嘴,俩人扭打到一起。
我:心累……
接下来,我就坐在病房外边的椅子上等着,他俩完事后,非常友好的肩并肩走出来,分别时还握了握手。
我当时真是害怕极了。
14
回酒店的路上,我问宋阳:「刚才程木想跟我说什么啊?」
宋阳低头摆弄着手机,似乎是在给谁发信息,听到我的话,他抬头:「哦,没啥,那家伙就是不爽老子。」
「那你们刚才在里面干嘛?」我狐疑道。
「没事,没事,打了一架,不过你放心,这次没有伤亡。」宋阳说着,又捣鼓了两下手机,然后关掉屏幕揣进兜里。
他说伤亡,我想起刚才程木的脸,有好几处淤青,尤其是嘴角,肿得还挺厉害。
「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我侧头看宋阳。
他很高,比我高出差不多一个脑袋,我跟他说话也要仰着头,不过就是比程木稍微好一点儿。
「没有,我和他那颗臭鸡蛋能有啥过节。」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宋阳的目光有些飘忽,我以前去旁听过一个出名的心理教授的课,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就是当一个人说话时,如果他的眼神飘忽不定,那他 80%是在撒谎。
我小跑两步挡到他面前,一边倒退走,一边盯着他的眼睛:「该不会是你以前做了什么亏心事,然后被程木留了把柄吧?」
「哪有!你别瞎想,老子能有什么把柄被那颗臭鸡蛋抓住!」宋阳大叫,然后猛地把脸瞥到一边去看远处的红绿灯。
我乐了,原来宋公子也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刻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竟然,有一点,可爱?
「说一下嘛,我会保密的,真的,我又不是秦悦那个大嘴巴,我这个人的人品,你知道的。」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
宋阳眨了眨眼睛,昏黄的灯光里,他鼻翼两侧落下的阴影为他徒增了几分……忧郁?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叹口气。
我一听有戏,停下步子,压抑着语气里的兴奋问他:「是和我想的一样吗,你以前喜欢程木?」
时间仿若定格了一般,全世界只剩下我和宋阳两个人,我们站在深夜路灯的阴影下安静的望着彼此。
深秋的凉风柔柔的掠过我们,我看见宋阳漆黑的瞳仁里翻腾着十分复杂的情绪,他可能有些震惊于我的直白与聪明,所以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阳就静静的看着我,浓眉紧皱,不发一语。
我更加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想,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没想到,他竟然也是我曾经的情敌之一?
难怪他一看到程木就变得激动又敏感,和他平时完全判若俩人!
我为自己不仅勾起了他陈年伤心事,并且让他十分尴尬的言语感到极为内疚,于是我再次伸手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十分文艺的话:「好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他的嘴角开始微微抽动,似乎要生气了的样子,我赶紧装作司空见惯的样子,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大大咧咧道:「而且现在 les 和 gay 很普遍啊,满大街都是,以前我们宿舍有个女孩子就是 les 呢,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也绝对会为你保密的!」
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寝室里以前真的有一个女孩子是 les,最先发现这个事的是秦悦,她告诉我说,有一天她很晚了才从学校回来,路过操场东南角那条僻静的小路时,看见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她当时以为是哪对情侣,竟然这么刺激跑到小树林来为爱发电,于是猥琐的蹲在角落里偷窥起来。
当时青春年少,我和秦悦又都没谈过恋爱,我还好,我至少有程木这个意×对象,秦悦完全就是汉子一样的存在,于是她对这种事情自然是好奇得很。
可结果这一偷窥,直接让秦悦大跌眼镜,对方竟然是两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两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孩子!!
「天哪,难怪现在单身狗越来越多,男人这种生物,直接被我们这类优秀的女性青年放在了选择圈之外啊!」秦悦回到宿舍一脸震惊。
从那之后秦悦看那个姑娘的眼神再也不纯洁了,这也就算了,她竟然还三番五次跟我说她怀疑那个姑娘对她也有意思,因为她好几次半夜迷迷糊糊醒来都看见那个姑娘在帮她盖被子。
我说人家只是好意,毕竟那个姑娘人挺好的,一起住了大半年我还是挺了解她的。
可是秦悦不相信,她坚持认为那个姑娘对她有意思,还大题小做的从此再也没敢把她那些彰显她少女本色的粉色内裤晾在阳台上。
宋阳愣住,他垂眸看着我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良久,抬手握拳在唇边咳了两声,嗓音低低的:「被你看出来了。」
虽然他刚才的反应已经让我知道了答案,可是听他亲口承认,我还是难以置信。不过我可是一名腐女,平时看的耽美小说海了去了,所以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我踮起脚,勾着他的脖子,说:「那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你有没有跟踪他,有没有给他写情书,你是怎么追求他的?」
宋阳又是一愣,继而神色迷离的抬头望着路边昏黄的路灯,好看的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你猜得对,我们以前关系是不简单,可是你搞错了,不是我追他,是他追我。」
我:「啊?」
宋阳神色认真的点点头,继续四十五度角仰望路灯,说:「起初是学校自组的一场篮球比赛,我和他是对家,我赢了他一场,他很难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正义又善良,于是我就去安慰他啊,谁知道他竟然从那开始就对我有了好感,频繁的约我打球,吃饭,我也拒绝过他很多次,可他不听,唉,所以我就试着和他交往了几天,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喜欢的是女人啊,所以就提了分手。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事,毕竟师兄弟一场,我也不愿意揭他的伤疤,你非要问,这下好了,说漏嘴了吧。」
我:……
宋阳偏头看我:「阮阮,你不会嫌弃程……哦不,嫌弃我吧?」
我:……
「阮阮?」
「你开什么玩笑呢宋阳!」我一拳揍在他肚子上。
宋阳捂着肚子嗷嗷乱叫:「是真的,程木真的是 gay,你不是也说了吗,你们在一起两个月,他都没牵过你的手,也没吻过你,而且你们学校多少女孩子围着他转,你见他谈过恋爱吗?我跟你说啊,其实他就是跨不过去那道坎,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在掰直自己了,可那根本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的啊。」
这次换我愣住了,因为宋阳说的事实,我和程木在一起两个月零十一天,的确连手都没牵过。
仔细想想,好像每次约会他都是平平静静的,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特别开心的样子,我和他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他偶尔会捏我的脸。
晴天霹雳一般,我的心,碎了。
我信了我信了!我本来看他们俩鬼鬼祟祟拉拉扯扯,因此觉得他们有基情,结果?小丑竟然又是我自己?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也别跟程木提这事,毕竟现在他已经成功了,肯定不愿意再想起这些事了,而且也是因为这个,今晚我们俩才在篮球场打起来的,他威胁我,我不听,就动手了。」
我没说话,还在努力发动脑细胞回忆以前程木的言行举止,风格习惯,试图分析推敲出宋阳说的话的真伪。
然后越回忆,我越觉得宋阳说的是真的,因为我忽然想起一个事,那就是有一天,我和程木去看了场电影,看完后顺便去城西的茂江堤坝看了出日落,我当时被唯美的气氛感染,一个冲动决定献出我的初吻,可就在我闭着眼睛靠近他的时候,他居然推开我跑!掉!了!?
那事太尴尬,我没告诉秦悦,我还为此伤神许久,我一直以为是他只是被迫答应我的追求,心里对我没什么感觉,所以才拒绝我。
现在看来……
「你可别出卖我啊,这是你自己猜到的,与我无关啊,他本来就对我当初甩了他的行为记恨万分,你要是出卖我,说是我告诉你的这些,那他指不定会把我打成什么样呢。」说着,宋阳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一块不小的淤青。
「哦。」我应下,越过他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稿子也没心情写,打开微博,未眠的未读信息显示有两条。
「没事,我有信心把她追回来。」
「你最近怎么样?」
两条信息的时间都是半个小时前。
我很纳闷,为啥他最近总问我怎么样,我做手术的事情并没有公开啊,连编辑都没说,奇怪。
我没有回复他,关上手机翻了个身,继续回忆以前的程木,越回忆越觉得他……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见程木和宋阳手牵手快乐的逛街,画面切换,他们穿着情侣装在操场上打篮球,胸前分别印着「阳阳专属」和「木木专属」的 logo,最后的场景是他们在夕阳下深情拥吻……
然后上课铃猛地响了,一直响一直响,我的大脑一阵混沌,片刻后,意识微微清醒了点,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响。
我接通,「喂?」
「阮阮。」程木的声音。
我顿时睡意全无,坐起身:「啊?怎么了?」
「一会记得来领消炎药办理出院手续。」似乎有键盘敲打的声音,他可能已经在上班了。
我拿开手机看了看,已经九点半了。
「哦,好的。」
挂断电话,我想起那个梦,慢悠悠起床洗脸,换衣服,化妆,全部收拾好了之后刚好十点十分。
宋阳的门是关着的,大概还没起来。
到了医院,我直奔病房,推开门发现程木就坐在我的病床上。
他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又想起那个梦,竟然有些无法直视他。
「那个,程木。」我叫他。
他转过头来,唇边挂着一抹深深的笑意。
我这才看到他手中拿着手机,原来是在给谁发信息。
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他……他他他不会在给宋阳发信息吧?
程木把手机揣进白大褂衣兜里,起身朝我走过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他的嗓音格外温柔。
「还……还好吧。」
「你怎么了?」他狐疑的看我一眼。
「啊,哈哈哈,没怎么,就是刚睡醒,脑子还有点不清醒。」我摆摆手。
程木陪我一起去办理了出院手续,忙完后我回病房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件衣服。
「一会我陪你去看房子。」程木站在床边说。
我叠衣服的动作一顿,「看什么房子?」
「租房子啊,不然你住哪?」
我:「?」
他若有所思,眨眨眼,说:「住我家也可以。」
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继续叠衣服,「什么住哪,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你还要走?」
「对啊。」
程木走到我面前,一把抢过我的迷你小行李箱,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本来就没说我要留在这里。」
我的东西都还在青余的房子里,虽然这几天我也确切思考过和程木的关系,除了黎姝,我和他之间似乎也没有别的阻碍了。
可是说不清为什么,我只要一想到他以前被黎姝吻过脸,一想到他曾经衣不解带日夜守在黎姝身边照顾,心里就会很不是滋味。
程木一言不发的望着我,良久,他又把行李箱还给我。
我接过来,拉上拉链,转身往病房外走去,一直到走出病房,身后的人都没有叫住我。
我心里涌上淡淡的苦涩,说什么喜欢我,一次又一次放开我,这就是他喜欢我的方式。
下一秒我又嘲笑自己,都说女人是一种口是心非的生物,原来我也不能免俗。
宋阳在一楼大厅的铁椅上等我,他看上去心情很好,一边吹口哨,一边翘二郎腿。
我心想,他今天怎么没有跟上去和程木吵一架呢?
定了机票后,我给秦悦打电话约她出来吃了顿饭。
「还是回青余吗?」她眨着大眼睛。
我惊奇的发现,自从她怀孕后,整个人都变得小女生了起来,人家怀孕都是剪短发,她倒是留起了长发,说是为了之后拍婚纱照的时候更好看。
「嗯,回青余。」我说。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不能不走了吗?」
「下次,大概是你生宝宝的时候吧。」我笑笑,伸手摸摸她的肚子。
她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出乎我意料的是,程木没有阻止我,从买票到取票再到登机,我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从窗户在往外看,心里再次涌上淡淡的伤感。
我告诉自己,别这么矫情,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是,自己明明就不是为离开这座城市而难过,是为离开一个人,一个一直放在心底却又不敢去触碰的人。
15
大概是因为青余这座城市多雨风,离开不过短短半个月左右,房子里就染了不少灰。我闲不住,把沙发套和窗帘以及床单都拆下来全部洗了一遍。
忙完已经快接近傍晚了,我搬了张躺椅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窝在上面望着远处发呆。
这座房子临海,由门口的那条青石径一直往南走,大约七八分钟左右,就可以看到整片北海滩。
住在这里的两年,几乎每天我都在海浪声里醒来,只要一打开窗户,海水咸湿的气味就会盈进屋子里。
自从两年前那次意外之后,我的睡眠就变得极浅,如果遇到清晨涨潮,我基本上很早就会醒来,然后睁着眼睛,在一阵接着一阵的波浪哗然里等天亮。
以前读到海子的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心里无比艳羡,无比想要拥有一座那样的房子,毕竟从小我就是个怀揣着文学梦的优秀青年。
没想到,我竟然真的住进了这样的房子里。
「想什么呢?」
我转过头,宋阳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但我知道他的嘴角是什么状态,叛逆的微微向上翘起的,带着七分笑意的。
宋阳的五官是深邃而硬朗的那种,跟程木那种霁月清风的俊美完全不同,前者带着一股浓烈的侵略味道,后者则多了股温和的淡雅之态。
「没什么。」我摇摇头,继续抱着膝盖眺望远处被群山环绕的天幕,一大片翻飞的绯红色,边缘夹杂着悠悠几朵碎云,好像少年人垂下的通红的眼眸,泛起淡淡水光。
我又想起陪宋阳去酒店的那天晚上,程木就是这样的眼神,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和大概十来米的距离,远远的,安静的,呆呆的看着我。
程木,程木,我低头轻笑。
我想,青余这座岛城或许是有魔力吧,只要一回到这里,我就觉得生活变得平静了下来,内心也平静了下来。
两年前我跟宋阳说,你带我走吧。
那时候我确实信了宋阳的话,以为程木在我重伤昏迷的时候抛下我回了桉城回了黎姝身边,心里失望透顶,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避。
那种逃避不仅仅是通常意义上的屏蔽一些自己所厌恶的事与物,人与情,它还带着一种荒芜的狼狈——我明白那个人的为难,也接受不了那个人的为难。
傍晚的微分拂过,院子里晾着的床单轻轻飘起。宋阳就安静的坐在我身旁,和我一样望着远处的天幕。他穿了一套长袖的黑色家居服,更加衬得他身材匀称,好看的脸部轮廓隐匿了一半在晚霞散出的余晖里。
「宋阳。」我出声。
「咋了?」他转过头。
「你看起来……」
他从额头上往后抚一把利落的短发,笑得没心没肺:「哥是不是又帅了?」
「不,」我摇头,正色道:「你看起来上火了。」
宋阳:?
「你耳蜗那里长了一颗很大的痘痘。」
他伸手摸了摸,疼得龇牙咧嘴。
我无语,这反应简直比我还迟钝。
「你快帮我看看。」他朝我这边倾斜过来。
我凑近他,扯起他的耳朵仔细看,「真的特别大一颗痘痘,不,好像不是痘痘,是个疙瘩,大概有这么大。」说着,我把我的小拇指伸到他眼前比划一下。
宋阳没说话,我又扯着他的耳朵,准备帮他挤掉,我这个人有强迫症,见不得疤痕和痘痘。
就在我伸出魔爪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我霎时重心不稳,直接整个人往前趴下去。
宋阳没动,我也没动,我趴在他的肩上,听见他的心跳,很快,很快。
「阮阮。」宋阳抱在我腰间的手动了动,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颈侧收缩,一下一下。
「我……」
不等他说完,我一把推开他跳下躺椅,鞋子都没顾上穿,慌忙跑进屋里,跑上二楼卧室。
直到吃晚饭我都没有出门,宋阳在门口喊了我两次,我谎称不舒服,继续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我不是傻白甜,甚至,我早已用文字将爱情这两个字书写了千万遍。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宋阳对我的感情,只是,我记得刚到青余两个月后的一次,家里来了两个他工作上的朋友,他们问他我是不是他的妻子,他大手一拍我的脑袋顶,笑着说,「不是,这是我妹妹。」
妹妹……那一瞬间,我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从那之后,我真的把他当成了哥哥一般的存在。
他本身就比我大四岁,又总是小屁孩小屁孩的叫我,或者是死孩子死孩子的叫我,所以哥哥这个身份,我接受得理所当然。
于是我安安心心赖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生活,一起工作。
我们也不是没有肢体接触,比如,他会在我们一起去爬山,我爬不动准备反悔打道回府的时候拉我——拉我的手腕。他会在我梦魇惊醒后给我温暖的怀抱,轻声对我说,过去了,没事了。
说起来那时候我也只是见过他两次而已,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信任他。
可能是在初见那晚我为情所伤时,他对我的宽容与帮助,可能是在凰城我情绪低落身心俱疲时,他带我去散心,也可能是,在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他不管不顾从山路上冲到我身边……
手机亮了起来,原本适应了房间里漆黑光线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我抬手揉了揉,解开屏幕锁,一条信息弹出界面。
「是不是吓着你了,我只是想跟你说,我永远是你哥,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
他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终于明白,他是在给我也给他自己台阶下。
第二条信息弹出界面。
「你个死孩子,快点下来吃饭,我已经吃过了,给你放在餐桌上了。」
我起身下楼,客厅里空荡荡的,大灯没有开,只有墙上几盏壁灯发出暖黄色的光芒。
大理石餐桌上摆着一小碗面,鲜红的番茄汤汁里夹着一颗白花花的荷包蛋。
我早就饿了,狼吞虎咽吃完,洗了碗关灯上楼。
宋阳的卧室没有光亮,我站在门边看了会儿,回到自己卧室拿了换洗的衣物去洗澡。
躺在床上,我打开微博,未眠的一条未读信息闯进视线。
好像自从上次我回去桉城以后,我和他的在线时间就没有对等过,以前我们都是一聊一小时,甚至整个通宵。
「为什么不理我?」
怪怪的六个字,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
我点进他的主页,没有新发布的内容,还是只有那条悲伤的心情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看到他发布的那条为情所伤的心情后,我就不太想搭理他了。
我觉得他可能是一个渣男,一边在现实生活中温暖枕边人,一边又在网络上温暖陌生人,典型的海王!
所以我还是没有回复他,扔掉手机拉过被子蒙住自己。
窗户没有关,不远处潮水晃动的细微声响传进我的耳朵,我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程木站在酒店外望着我的那个眼神。
睡不着,我爬起来,找出安眠药倒出一粒,就着床头柜上的凉水吞进肚子里。
沉沉的睡梦中,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挠我的鼻尖,痒痒的,我软绵绵的翻了个身继续睡,然后又有什么东西在挠我的后脑勺,痒痒的,于是我又软绵绵的翻了个身继续睡,这下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拨弄我的睫毛……
实在是太困了,睁不开眼睛,我伸手摸了摸,摸到一坨热热的东西,还在动,我一巴掌拍下去,好像不动了。
于是我翻了个身,接着睡。
这一觉直接睡到大中午,我睁开眼,熹微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在洁白的地板上行成斑驳的光影。
我伸个懒腰,转过身,程木那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
我愣了三秒,坐起身,甩甩脑袋,又躺下去,对面的脸还在。
「阮阮,早上好。」他朝我露出一个帅气的笑容。
我终于尖叫起来,然后一脚把他踢到了床下。
程木坐在地板上幽怨的望着我,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他脸上被宋阳揍的那些淤青还没消完,在那些淤青上面,好像还隐隐覆盖着一个……巴掌印??
程木抬手看了看表,说:「九个小时,你一共把我踢下床十一次,加上现在,十二次。」
我抱着被子一动不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程木竟然会出现在青余,出现在我的卧室里,出现在我的……床上。
「唐阮阮,你傻了?」程木站起身,看那动作又要往床上爬,我赶紧抬脚想要再次把他踢下去。
他却伸手轻而易举按住我的脚,然后长腿一弯,自己顺利上了床。
我看着程木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蜷缩在我 1.8 米长的床上,心想,他怎么比我的床还长?
「恢复得不错。」他笑着说。
我反应了半天,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来,瞬间被自己雷得外焦里嫩,我竟然!把睡袍!穿成了!袈裟!?
我赶紧穿好睡袍,再拿被子把自己裹住,然后狠狠瞪着对面的人。
「我昨晚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程木表情无辜的耸耸肩。
我:???
「嗯,是的。」程木再次肯定的点点头。
我哆嗦半天,抖出一句话:「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二点。」
「你来干嘛?」
程木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来检查你的伤口。」
鬼才信好吗!?
「真的,」程木眨眨眼,身子往我这边靠近一点儿,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说:「怎么样,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是不是很尽职?」
我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问:「这是我打的?」
他点点头,又朝我这边靠近一点儿,说:「你看看,是不是肿了?」
我伸长脖子看了看,说:「没有,只是有点红。」
就在我伸脖子的时候,程木很自觉把脸了过来,于是,我的嘴唇和鼻子就碰在了他的脸上。
「大清早这么热情,嗯?」他伸手搂过我的腰,伏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还愣在刚才那个吻里,哦,那个,忘了说,我每天早上起床大脑开机都需要很长时间……
「唐阮阮,你又傻了?」程木在我耳边轻笑,搂住我腰的手故意加重力度往里一收,我整个人顿时无缝衔接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他把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软软的发丝戳得我有些痒,我的大脑终于开机完毕,刚要发作,才发现已经晚了。
程木已经把我整个人都禁锢在了他的怀里,无论我怎么动,都施展不开手脚,他的手怎么可以这么长?
「别动。」程木垂眸盯着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警告。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咦?睡袍呢?
我把视线转动到程木的手上,他捏着的……正是我的睡袍。
我再次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骂他:「程木你大爷的,快点放开老娘!」
「不放。」程木勾唇看着我,手上的力道没有半分松懈。
我恼了,张嘴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
他大叫出声,却没有松开手。
我看了看那两排牙印,斜着眼睛看他:「老娘再问你一次,放,还是不放?」
「不放,咬死我也不放,两年前放开了你,让你跟那只臭苍蝇跑了,这一次没门,你休想!」程木表情扭曲。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突然觉得,他的脸好像宋阳的调色板啊,有青色,有淡黄色,有红色,还有紫色……
「阮阮,」程木低头跟我对视,嗓音变得温柔起来,「你再看,我就忍不住了。」
我:?
程木的脑袋慢慢低下来的时候,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咬他一口。
然而,嘴唇就被他堵了上。
真的,这一刻,我完全没有反抗,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双脚都被他的大长腿压住,我的双手被他一只手捏在胸前。
他的另一只手覆在我的后颈处,力度不大不小,我却半分动弹不了。
吻到一半,他放移开了那只手,从我的后背一路下滑,然后没进被子里,落在我的腰上,
很久很久,他终于放开了我,我是指嘴巴,不是手脚。
「程木,」我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问他:「你在哪里学的这些?」
他垂眸看着我,呼出的气息有些不稳,「你猜。」
「两年里,没少谈女朋友吧?」说完,我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竟然酸酸的。
「你猜。」他还是这两个字。
「猜你妹!滚开!」我挣扎着要起身,因为我的腿麻了。
「别动,」程木用空闲的那只手掰正我的脑袋,逼迫我直视着他,然后我就看到他又露出了那个怪异的笑容,「还记得四十米吗,嗯?」
呵呵,程木,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不!对!劲!
我在心里仰天长叹,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程木哪里去了,为什么他就好像被霸道总裁上身了一样?
「还记得吗,四十米。」程木笑眯眯的提醒我。
16
我皮笑肉不笑对他翻个白眼,「那话又不是我说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程木顿住,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赶忙抬手捂住嘴巴,警惕的提防着他。
程木眨眨眼,缓慢的,一字一句的说:「重要的是,你当时嘲笑了我。」
「所以?」
「所以,」程木弯弯唇角,「所以你说呢?」
我以前还不知道,程木竟然记仇?所以我说?我说什么?我说你滚出去好吗?
覆在腰间的手隐隐有往下移动的趋势,我整个人瞬间僵直,大气都不敢出。
即便是隔着一层睡袍,我也感觉到了那只手上的温度,跟身前人此刻呼出的气息一样,一样热烈滚烫。
程木却忽然松开了那只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放在我后脑勺上,把我的头按到他颈间。
他说:「阮阮,以前我不知道怎么谈恋爱,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能不能再喜欢一次我?」
你能不能再喜欢一次我?他用的是疑问句,真真切切的疑问句。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艰难的动了动被他压住的彻底失去知觉的双腿,跟他商量,「你先放开我,我保证不会踢你的。」
「阮阮,你知道吗,在学校里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大概是你以前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说到这里,程木的声音里染上淡淡的笑意。
「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像你这么粗鲁,明明长得那么矮,力气却那么大。那天我看见你从操场路过,跟朋友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就在想,如果你认出我,会不会再跟上次一样把我揍得鼻青脸肿。就在我望着你出神的时候,周息想用篮球砸我,结果这小子不知道手抽筋了还是怎么的,竟然砸偏了,所以砸到了你的头。」
「你刚说什么?」我把头从他的颈间抬起来,问。
「什么什么?」程木疑惑的看着我。
「你说我矮?」
「没有,你听错了。」他又把我的头按进他的颈间。
他接着说:「当时真的吓到我了,我们几个兄弟平时打篮球都习惯了,那力度对我们来说也还好,可你正好被砸中脑门,我还真怕你来个脑震荡。让我意外的是你竟然根本不记得我了,更让我意外的是,你竟然说你喜欢我,还开始追求我。」程木的声音里笑意更甚了一点儿。
「刚开始我抱着捉弄你的想法,故意不收你的情书,故意躲着你,确实,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虽然很多女孩子都给我递了情书,可是我都没什么兴趣。你和她们不太一样,我对你的印象就是张牙舞爪,像头小狮子。可是几个月下来,我发现你好像从一头小狮子长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就在我以为你变乖了的时候,你又突然一改娇羞可爱的面目,暴露本性,直接用拳头和旋风腿威胁我做你的男朋友。」这一次,程木直接笑出了声。
「所以,你有受虐倾向?」我问。
程木用手指摩擦我的头发,「瞎说什么大实话。」
「你这些台词是在偶像剧里抄的吗?」我又问。
什么你和她们不一样,这不是偶像剧元素标配吗?
程木捏住我的后颈,把我的头跟他隔开一点距离,他盯着我,唇角上扬:「你们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这样的霸总款式吗?我得虚心学习阿。」
呵,原来是这样,难怪自从这次见面后我就感觉他怪怪的,原来是在改变自己的气质风格?
「我可没说我喜欢这样的。」我把头别开。
他又用手把我的头拧回来,逼迫我看向他。
我严重怀疑如果有一天我和他打起来,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扭折我的两只手,然后再用一只手拧断我的脖子,最后再用一只手捏爆我的脑袋。
「那你书里的男人怎么都是这样的?」
我一愣,他看过我的书?可是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写小说的事啊,除了宋阳和秦悦,其他人好像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狐疑。
「我都看过了,而且不止一遍。」
「谁告诉你的?」
「周息啊。」
好吧,明白了,又是秦悦。
我微笑:「程木,你这个兄弟不错嘛,要是早生个几十年,可以去为地下党效劳了,绝对的一把好手。」
程木不以为然,「毕竟他打不过我。」
我:……
谁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忽然陷入持续的安静,只有不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和着清风送进房间里来。
而我,我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就在我想要动一动的时候,程木又开口了。
「阮阮。」他声音很低很低。
「嗯。」我应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疑惑的抬头看着他。
「我对黎姝的态度你上次在医院也已经看到了,我真的只是把她当妹妹,以前我因为愧疚,或许还因为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没有及时处理好跟她的关系,让你误会难过,现在,现在你还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不能也没关系,至少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这次换我走向你,好吗?」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喷洒出来的热气几乎要把我淹没。
这次换我走向你。
这句话,我也在书里写到过,虽然不是绝对原创,但我就是感觉他可能是从那里看来的。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就在我思索着要如何回应他的时候,门口传来「嘭」地一声巨响,吓得我和程木两个人都抖了抖。
「臭鸡蛋!老子知道你在里头,滚出来!」宋阳一边踢门,一边喊。
程木松开对我双腿的压制,我活动了动,恢复知觉后的第一反应是找地方让程木躲起来。
床底下是进不去的,因为垂板太低了,衣柜里,我转头看了看程木 1.8 出头的身高,除非……除非团成团,否则也进不去。
「我干嘛要躲啊?」程木盘着腿坐在床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找不到藏身的地方,我急了,朝他低吼:「你昨晚怎么进来的?」
程木懒洋洋地伸手摸摸后脑勺,下巴往窗户扬了扬。
我走到窗户边往下看,这座房子的装修有点儿类似于中式田园风格,房子周围几乎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架,而我的窗户下面,就是一丛巨大的蔷薇,密密麻麻一直在延伸到二楼。
「你,爬墙上来的?」我转头问他。
「你当我是爬山虎?」程木嘴角抽了抽,迈开大长腿从床上下来。
他走到我面前,从窗户往下看了看,说:「咦,梯子呢?」
「什么梯子?」
「昨晚我在你们院子里找到一把梯子,所以就上来了啊。」他双手撑在窗沿上俯视着下面,语气疑惑。
「就这样?」
「不然呢?」
呵呵,也是够可以的。
「如果没有梯子呢?」我问。
现在已经是深秋季节了,昼夜温差大,晚上外面可不暖和。
「我开车来的,到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我看你房子里都没有灯了,就打算在车里睡一晚,等天亮了再进来找你,谁知道天助我也,那我有什么办法。」程木轻笑。
我在脑海里勾勒出程木鬼鬼祟祟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找梯子的样子,忍不住觉得他有一丝猥琐。
「你知道我住哪个房间?」我问。
程木缓缓转动眼珠瞥向窗户外面的那方小阳台上面,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晾着我的——内衣!?
「你变态啊!」我一拳捶在他胸口上。
他捂住胸口,表情扭曲,「我又不是故意看见的,这么显眼,而且上次在医院我看见你穿过……」
「闭嘴!」我扬起手作势又要捶他。
那个小阳台是我专门用来晾晒内衣裤的,虽然和宋阳关系也算亲密,总归也不能直接把贴身衣物挂在公共场合吧,那多尴尬。
谁知道竟然被程木利用了……
这时,窗户下边的蔷薇丛旁边冒出来一颗脑袋,宋阳仰着头看我们,脸上的表情是幸灾乐祸,他冲我们喊:「臭鸡蛋,梯子小爷已经搬走了,有本事你跳下来啊!」
程木语气冷然朝他喊:「臭苍蝇,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这种阴招你也用?果然还是那么猥琐。」
宋阳大笑出声,「猥琐?不知道到底是谁猥琐,大半夜跑进人姑娘屋里,是想偷东西还是想偷人啊?」
偷人?我觉得这个话有点不对劲,但是我找不出证据。
「臭苍蝇,我偷你大爷,我来找我自己的女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
「呸!阮阮早就不是你女朋友了了,你要点脸行吗?臭鸡蛋!」
「这个事情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都一起过夜了,你说她是不是我的?」
「操,你死定了!」宋阳丢下这句话就气冲冲走了。
我刚想教育程木,他迅速掰正我的身体,动作利索的快速理平我的睡袍,然后又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两步走到衣柜边在里面翻了翻,拿了条薄纱巾出来,三下五除二绑在我的脖子上。
我:?他在干嘛?
「太露了。」他随意解释一句。
我:……
这时,房间门上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三秒后,门打开,宋阳扛着扫帚走进来,黑着脸问我:「你们真的一起过夜了?」
我赶紧摆手:「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宋阳转头看了看凌乱的床单被褥,又转头看我,视线定格在我的嘴唇上。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被亲过的话,能看出来?
然后我余光瞥见程木这个该死的怪咖,这时候,他竟然!竟然装模作样地提了提裤子!还装模作样的摆弄一下裤子前面的……锁扣?!
我一巴掌拍在程木后背上,「你快解释一下!」
「哦,」程木应下,慢条斯理弄好裤子和衣服,抬眸看着我,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就承认了吧,难道你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
我瞠目结舌,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来,程木现在就是一只贱兮兮的大狼狗。
程木笑笑,弯腰伏在我耳边轻声补充:「其实我也喜欢偷偷摸摸的,刺激。」
在我抬脚之前,宋阳先忍不住挥着扫帚冲了过来,然后俩人嚎叫着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跑下了楼去。
我在原地凌乱了,或许,或许我根本不是主角?
我换好衣服,洗漱收拾好自己下楼,大厅里没有人,又走到院子里包着房子转了一圈,也没有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俩人不会又躲哪个旮旯里打架去了吧?
我给宋阳打电话,手机铃声在客厅沙发上响起。
我又给程木打电话,他的电话我一直都背得下来,只是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拨通过。
然而,程木的手机同样没人接。
我懒得管他们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零三分,可以做午饭了。
打开冰箱,我选了几样食材,百度了一下做法,打算依葫芦画瓢。
其实我不太会做饭,以往每回都是宋阳做的,我专门负责洗碗。
宋阳的那双巧手,真的是既能拿画笔,又能拿汤勺,极为奇妙,我佩服得很。
直到我慢吞吞地把菜烧好,宋阳和程木才双双归来,俩人看起来似乎挺和谐的样子。
「准备吃饭吧。」我取下围裙挂在墙上。
程木迈着大长腿走过来,朝厨房里探了探头,「好香,你亲手做的?」
宋阳表情嫌弃的看着程木,阴阳怪气的说:「臭鸡蛋,我只答应你可以住几天,没答应你可以随便参观我的房子,哪怕是厨房,甚至是卫生间。」
「哦,好吧。」程木转头对他意味深长的笑笑,然后走到桌子边坐下。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怪异,怪异的宋阳,怪异的程木。
我把菜端上桌,最先皱起眉头的是程木,他用筷子扒拉扒拉那盘黑糊糊的糖醋排骨,说:「唐阮阮,这是煤炭吗?」
宋阳把盘子端到自己跟前,「少废话,不吃拉倒。」
程木叹口气,又看着另一盘红烧肉,忧愁的说:「这个也好像煤炭。」
在宋阳又要伸手端走之前,他护住盘子,「不过我觉得应该很好吃。」
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们了,干脆把自己当成小透明埋头干饭。
大厅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我抬眸看向对面的俩人,他们都在专心致志的吃饭,只是偶尔斜对方一眼。
其实我真的没有很相信宋阳之前说的关于程木是 gay 的事,虽然当时是稀里糊涂信了点儿,后来想想觉得应该也不大可能,于是就给抛诸脑后了。
今天这么一看,我又忍不住往那方面想,难道宋阳这么讨厌程木,真的是因为宋阳以前抛弃了他?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摇摇头,继续干饭。
就在我吃完准备下桌的时候,程木和宋阳因为一块五花肉用筷子打起了架来。
我翻着白眼看了一会儿,自觉没趣,上楼回房。
两个……幼稚的神经病。
我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登录微博,首先看了看未眠的对话框,没有信息。
看来是真的陷入爱情了,连上网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起来。
回想过去两年,无论我开心还是不开心,他都会每天晚上陪着我,他比辰光细心,我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劲他都能察觉出来,然后一直开导我,直到我解开心结。
说到辰光,我又点开辰光的对话框,他依然保持着每天风里雨里给我发送一句心灵鸡汤的频率,奇怪的是他每一天发过来的内容都和我当天的心情对得上。
我一般都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偶尔学着他的样子和他互相鼓励,偶尔只简单的回复他一个早中晚安。
再往下滑,是一个哆啦 A 梦的卡通头像。
这个女孩子是从一年前从小说杂志上看到的我的微博号,开始关注的我,那时候她刚上大一,经常会跟我说一些她在学校里的新鲜事,所以我对她印象十分深刻。
我点开自己主页,看了看悬挂着的粉丝数量,叹气,没想到七十六万的粉丝,只有三个活跃粉?
关掉微博页面,我准备开写第三本书的第一章。
结果刚酝酿好情绪,QQ 提示音响起来,我移动鼠标点开,是编辑发来的信息。
「糖,恭喜!刚刚接到老何通知说出版社那边准备加印二十万册《凉城旧梦》!」
我的笔名是一颗软糖,编辑一般不叫我名字,除了特别高兴的时候,比如现在。
「同喜同喜。」我迅速给她回了这么四个字。
「我看你微博粉丝七十多万了,老何说让你考虑一下办场签售会,地点定在有我们合作书店的城市,你有预选告诉我,我这边大概做个读者数量统计。」
我惊了,签售会?虽然这两年在文字方面是有那么一点浅显的小名气,但是我小型可从没想过自己能开签售会,或者说,能这么快开签售会,尽管那是我这两年一直为之努力的奋斗目标。
欣喜了很久,我回复编辑:「我有点紧张。」
「第一次都这样,没事,你看看你的时间怎么安排,计划好了 Q 我,另外,我这边一会发给你一张常规的流程表格图,你看看需要准备的事项,有什么不懂再问我。」
「好。」
接下来,我脑海里缓缓勾勒出一幅场景——
偌大的会场台上,我满脸尴尬的坐在桌子前,主持人握着麦克风对台下寥寥无几的一百来个读者说:「接下来大家排好队,有秩序的进行签名。」
一百来个而已,需要排队吗……不,或者一百个都没有……
我没想到程木竟然就这么住了下来,他从车里把一个大行李箱搬下来的时候,我和宋阳都惊呆了。
他不是已经在坐诊了吗,当医生这么自由?
「请了个小长假,我跟院长说和女朋友去度假,院长就给我批了。」他弯起唇角,朝我们笑得妖冶至极。
于是接下来几天,房子里都鸡飞狗跳的,宋阳每天都在暴走边缘疯狂试探,他不准程木靠近我的卧室,也不准程木看他的电视,还不准程木用他的躺椅。
而程木,他有严重的洁癖,他只要一看见地板上有头发,就会在宋阳耳边唠叨,对他进行一番长达二十分钟的教育,然后再去反复的拖地。
最恐怖的是,宋阳的画室里免不了有一些颜料漏在地上,程木总会忍不住把那些散落的画纸画笔收拾好,听起来似乎是好心哦,可是宋阳一直有个怪癖,那就是他自己放东西的顺序一定不能乱,尤其是工作上的东西,否则他会崩溃。
于是我每天冷眼看着这两个男人厮杀,一个星期下来,已经产生抗体了,只要他们吵起来,我的大脑就会自动生成屏障,把我和他们隔绝开来。
月底的时候,签售会的事宜已经全部落实好,我和编辑商量着定下了时间和地点。
我在微博上转发了公司发布的有关签售会详情的官方内容,配文阳光正好,别来无恙。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签售举行的城市就在青余的隔壁,也是一座有多个旅游景点的小岛城,最重要的是不远,方便。
越是临近签售时间,我越是紧张,从开始的睡前紧张逐渐演变成了吃饭上厕所也紧张。
宋阳摸摸我的脑袋,「别担心,到时候老子给你当保镖,保证一切顺利。」
程木掰开他的手,「阮阮有我就够了,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哦,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程木话还没说完,宋阳就扑过去捂住他的嘴,俩人又裹在一起打了起来。
我叹口气,幽魂一样飘上楼,我真的已经习惯了,习惯了。
尽管签售时间是定在下午三点的,那天我依然起了个大早,提前把自己从头到脚精心包装了一番。
下楼时我才发现宋阳和程木也精心包装了自己,正坐在一楼大厅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宋阳穿了一件米白色夹克,内搭一件黑色低领线衫,亚麻色休闲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马丁靴,衬得他整个人朝气蓬勃。
程木穿了一套烟灰色笔挺西装,栗色短发有些凌乱的散在额前,脚上一双程亮的黑色皮鞋,衬得他整个人英气十足。
我站在楼梯上傻眼了,他们……这是要去干嘛?
「走吧,开我的车。」看见我,宋阳站起身。
程木抬手看了看表,「嗯,现在过去差不多。」
三人行也有半个多月了,我第一次走在他们中间感到压力巨大,我突然脑洞大开的想,自己怎么好像是玛丽苏小说里的女主角,每天都在被两个绝美的男人抢夺……
事实上,宋阳和程木一般都是自娱自乐,或者相爱相杀,而我,我只是一个配角。
那天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达城市,顺利进入会场,顺利跟和书店 Boss 会面,顺利和读者交流沟通,顺利进入签名环节。
这一整个流程里,宋阳和程木都在一旁看着我,后半部分的时候,宋阳跟书店某个合作方谈起了话,俩人似乎是认识。
程木就从始至终看着我,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悬空在双膝之间。
他太高了,又穿着得体,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就已经十分引人注目。
我本来就很紧张,发现他在看着我,不由得更紧张了,签了几百个名字的手很酸,差点就要拿不稳笔。
直到傍晚六点半,一切终于结束。
后台堆了不少鲜花和礼物,我差点哭出来,因为太开心了,也太紧张了。
打理好一切往会场外走的时候,程木不动声色的牵起我的手,我侧目仰看他,他目光直视着前方。
「宋阳呢?」我四处搜索。
「看路。」程木轻声提醒我,捏着我手的手掌微微用力。
我差点忘了,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纤细,我今天特地穿了高跟鞋,而此刻面前就是一方长长的台阶。
程木的手很大,很暖,我垂眸看着他的手,忽然想起来,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牵手。
就在我心里的小九九七上八下的时候,宋阳忽然从一旁的玻璃门冲了出来,箭一样跑到车上,摇下车窗对我们喊:「快点!快点上车!」
我:?
程木:?
在我们愣神的下一秒,一个穿着大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子从我和程木面前跑过去,风一般的速度,我只来得及看见她海藻一般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在那个女孩子冲到宋阳车边之前,宋阳赶紧关上车窗。
「大叔!大叔!你开门啊!」女孩子拍打车门。
我走过去,问她:「请问你是?」
女孩子转过头来,稚嫩白皙的脸上堆满焦急,她说:「阮阮姐,你认识他?」
她这么一叫我,我倒是想起来了,她好像也是读者,因为刚才签名的时候她也这么叫我的。
「他是我朋友,怎么了?」
小丫头一听是我朋友,两眼冒光,「大叔是你朋友?」
大叔?我点点头。
她咬着嘴唇沉思,这时,远处又走过来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手里都抱着《凉城旧梦》。
她们叫她:「瑶西,走了。」
女孩子看她们一眼,又转过头来开心的对我说:「阮阮姐再见!咱们微博见!」
直到她们的身影没入人群,我才后知后觉,瑶西,怎么这么耳熟?
车窗摇下来,宋阳惊魂未定的脸露出来,他伸出脖子望了望,问我们:「她走了?」
17
「她为什么追你啊,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我问他。
「先上车再说。」
我和程木从后座上车,宋阳从后视镜里对我嚷嚷:「干啥呢,坐副驾驶来。」
「算了吧,我都已经坐下了,懒得动了,累。」我系上安全带。
宋阳没再说什么,发动引擎。
「刚才那谁啊?」我又问。
「不认识。」宋阳干脆利落答道。
我才不信:「不认识人家追你干什么?」
「真不认识。」
「你不会是欺负了人家吧?」
宋阳急了:「老子是那种欺负小孩子的人吗?」
确实是小孩子,看起来也就十多岁,估计刚成年。
我又把问题绕回原点:「那她追你干什么?」
宋阳叹口气:「也没啥事,就上次我回临都的时候在高铁站我们遇到过一次,那丫头脑子不太灵光,手机快被人扒了都不知道,就搁那儿看韩剧嘻嘻哈哈花痴似的,我就好心提醒了她,谁知道被她给缠了上,非要跟着老子下站,要不是老子叫了工作人员,还真甩不开她。可这也就算了,没想到今天又碰上了,给老子吓得……」
我没忍住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英雄救美,不怪她看上你,按照正常偶像剧剧情来分析,她是想对你以身相许,哈哈哈哈哈。」
「死孩子,别瞎说。」宋阳从后视镜里睨我一眼。
我们找了家餐馆吃了点饭,出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
回程的路上,我靠在车门旁边看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累了一天,困意渐渐来袭,我闭上眼睛小憩。
我做了个梦,平稳而安然的梦,梦里,我住在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堡里,城堡很漂亮,里面挂满了小星星,就像程木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躺在柔软温暖的沙发上看着那些星星,它们发出的光芒很耀眼,以至于我有些看不太真切。
我努力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它们,却净是徒然,慢慢的,我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心灵感应一般,车子停在院外的时候我正好就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我睡在程木的腿上。
我坐起来,看见他腿部光泽的面料的上晕染开一摊水渍。
「你要不要考虑给我洗一下?」程木看一眼水渍,又看一眼我,笑着说。
「不考虑。」我哼一声,打开车门下车。
三个人刚走进客厅,宋阳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眼号码,神色凝重的接通:「刘叔,怎么了?」
我从来没见过宋阳这样焦急的面色,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宋阳挂了电话就大步往楼上走,我追上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爸病重,我得赶回去一趟。」他迅速收拾着东西。
我也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围在他屁股后面打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停下动作,转身看着我,我看见他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他忽然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我听见他的心跳,跟上次那个黄昏时一模一样,剧烈而强劲。
他紧紧圈着我,在我头顶轻声说:「有。」
我刚想问什么,他接着说:「帮我照顾好你自己。」
我愣了几秒,回答他:「你也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你是我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明显感觉到他抱着我的动作僵住,良久,他放开我,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好。」
已经十一点十分了,宋阳买的是十一点四十的机票,一路上,程木把车子开成了飞的。
机场很近,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宋阳跳下车,打开后备箱拿出行李箱就往大厅里跑,跑了两步又猛地停住,转过身来指着程木,说:「你给我老实点儿啊,别打我妹子注意。」
程木耸耸肩,朝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老板,保重!」我朝他喊。
宋阳侧头对我摆了摆手,高大的身影隐进无边夜色里。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东倒西歪往楼上走。
「阮阮。」身后响起程木的声音。
嗯?我转头。
程木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看着我,挺拔的身影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一片阴影。
大厅的灯光是暖橙色的,把他的烟灰色西装照成了深沉的暗白色。
「答案是什么?」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个月过去了,你考虑好了吗?」
他此话一出,我立刻清醒了不少,我想起来了,半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说这一次,换他走向我。
时间定格一般,我看着薄唇紧抿等待我回复的程木,缓缓开口:「黎姝怎么办?」
程木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然后两步跨上楼梯走到我身边,得,好不容易有机会俯视他,这下又得仰着头了。
他双手捏着我的脸:「你不相信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是不相信你,是……」
「你相信我就够了。」他打断我。
「可是她……」
「没有可是,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直接或者间接的伤害到你。」
「她现在……」
「她现在没事,她在疗养院很好。」程木再次打断我。
「啊?她很好吗,上次在医院我看她好像不太……」
「唐阮阮,」程木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捧着我脸的动作变成了捏,「这个时候提别的女人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
噢,他又切换霸总模式了?
我使劲掰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只能像只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瞪着他:「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动手动脚?」
「这是对你说错话的惩罚。」
「我很累了,我想睡觉了,那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说吧,你快放开我,我现在想打哈欠都打不出来!」我跺脚。
程木的力气真的很大,他比我高几乎 30 厘米,手长腿长的,我没有一次在动作上撂倒过他。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问他:「你会散打?」
我可还记得上次在桉城他打宋阳的那个姿势,和我在网上看到过的专业训练过的一毛一样。
「嗯哼。」他挑眉。
「那你以前在学校怎么看见我就跑?」
「故意的啊,没听说过欲擒故纵?」某人笑得欠揍。
「……」我一直以为他是屈服在了我的武力之下。
程木松开我,长臂一伸,把我打横抱起往楼上走。
「喂!你……你你你干嘛?」我抓住他的衣袖,紧张的问。
「不是说累了吗?我抱你上去。」
啊这,他这么好心?他不会是想……啊啊啊?
然而事实证明是我太龌龊了,程木并没有把我怎么样,他只是把我放在了我的卧室里,然后十分「和蔼可亲」的对我说:「早点休息,休息好了脑子才清醒,脑子清醒了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还体贴的帮我带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拿上换洗的衣物慢吞吞地往浴室去。
我一边往身上抹沐浴露,一边思想云游四海。
程木好像变了,首先是对黎姝的态度,以前我虽然也能看出来他对黎姝的隐忍,可他始终也是温柔的。其次是他整个人的气质,以前他温润明朗,是个翩翩阳光少年,现在小气腹黑,还有点阴险。
就在我走到镜子前拿牙刷牙杯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连杯子一同跌倒在了地上,手肘撞上浴缸边缘,剧烈的疼痛顿时席卷全身。
牙刷被子是玻璃材质的,掉在地上直接碎成了渣渣。
左脚脚底传来钻心的疼痛,我看了看,扎进了一块玻璃碎片。
就在我疼得缓不过气的时候,浴室门猛地被推开,程木站在门口,隔着弥漫的热气,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迅速走进来在我面前蹲下,握住我的脚腕检查:「你在搞什么?」
「你……你把眼睛捂起来……快点!」无视他的问题,我冲他喊,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我颤抖的声音。
花洒还没关,程木的衣服瞬间被淋湿了大半,头发也湿透了,正滴着水垂在额间。
他起身出去,拿了个干净的扫把进来把玻璃渣子收起来,又取下浴霸把地面冲干净,然后蹲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把头扭到一边:「你试试能不能起来。」
「你……你不准转过来啊!」
「嗯。」
我哆嗦着伸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扶着墙,慢慢往上撑起身子。
太痛了,脚底痛,屁股痛,手肘痛,哪哪都痛。
我顺利站了起来,然后火速拿过一旁架子上的浴巾裹住身体:「好了……你……你出去吧。」
程木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我一番,面无表情道:「蠢货。」
我:??
他手撑着门框:「为了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干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洗,怎么样?」
「程木你流氓啊!快出去,出去!」我使劲去推他,结果用力太猛,左脚不小心踢到他的皮鞋尖上,本来就因为扎了玻璃很疼,这样一来,我特么直接腿一软跪了下去。
好在程木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我,不幸的是,我刚才草草裹上的浴巾华丽丽的散开,然后掉到了地上……
程木面不改色把我从上看了一遍,看,了,一,遍,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浴巾,再面不改色,面,不,改,色,帮我重新裹上。
「到底行不行?」他垂眸盯着我的左脚。
「行!你才不行!快出去!」我吼。
他挑眉:「我不行?」
我反应了两秒,再次去推他:「快出去!出去!」
这时候,因为浴室门打开太久,热气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我很清晰的看见他的脸上红了一大块,从耳根到整个脖子。
「快点弄好出来上药。」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瞥我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洗漱完,收拾好自己,我跛着脚跳出浴室,看见程木站在走廊边。
他换了身白色家居服,垂着的指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背部微微弯曲靠在墙上,正有些出神盯着自己的拖鞋看。
我好像还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抽烟,没想到姿势竟然还……挺帅气的。
程木抬头看见了我,动作熟稔地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然后朝我走过来。
我下意识抬手撰住自己的浴巾,他见状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我莫名其妙。
程木不说话,走到我面前弯腰抱起我就走:「别害怕,我对苹果没兴趣。」
他穿的家居服是 V 领的,我看着他脖子上露出的一大块白色皮肤,想,什么苹果?
我想抬头看看他是不是还在笑,却看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啊,他的喉结好大,呸,好突出啊,好想摸一摸……
我甩甩脑袋,在心里鄙夷自己:唐阮阮,你在想什么,你禽兽不如啊,竟然被美色所折服!?
我脑子里正大闹天宫着,人就落入了柔软的被窝里。
程木去一楼拿了双氧水和棉签给我的伤口清创消毒,弄好之后,又拿了吹风机过来帮我吹头发。
明明只是扎进一小块玻璃,而且已经拔出来了,却被像对待残疾人一般对待,我也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沉重,反正就静静坐着任他摆弄。
原来,程木的手不仅好看,还很柔软有力,弄得我的头皮……酥酥痒痒?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其实也没有吧,酥酥痒痒只是一个正常的形容词而已,它表示轻松愉快,是对于人体神经系统所接受到的来自外界的一种感觉的描述罢了,并没有掺杂任何其他不良元素,然后这个词……
「唐阮阮!」身后程木的声音打断我的心理演讲。
「什么?」
「我让你转过来。」
「噢,噢噢。」
我赶紧转过来对着他,刚刚讲到哪里来着,好吧,我忘记了……
我头发不长,所以很快就吹干了,程木收好吹风机,站在床边看着我。
「刚才谢谢你啊,不早了,晚安。」说完,我像只泥鳅一样缩进被子里。
「出来。」程木看着我。
我:?
「脚,上药。」
「啊?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你也辛苦一天了,快去洗澡吧。」
程木忽然笑了,他双手撑在床上,脑袋凑近我,说:「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去洗澡?」
我条件反射抬脚去踢他,结果被他一把捏住。
他掀开一点被子,露出我的脚掌,看了看,说:「肿了,晚上别去挠。」
我坐起身一看,好像是有一点儿红肿,不过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
程木忽然笑起来。
「喂,你到底在笑什么啊?」我问他。
他拎着药箱出去,走到门边才转过头用口型对我说了两个字——苹果。
于是我坐在床上,联合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又想了很久,终于算是想明白了。
我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好吧,苹果确实比较贴切。
因为受不了我的厨艺,接下来的几天都是程木做饭,还因为我脚受了伤,他说碗也不用我洗了。
其实我脚上的伤口真的不算大,只是正好在靠近前面脚拇指那块凸起的部位,所以整个脚掌都不太敢用力。
于是我每天看着程木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忙里忙外,还要给我端茶送水,在心里默默给他点赞。
宋阳离开的第四天,青余开始下起暴雨,没日没夜的下,天气预报说这座城市即将迎来难得一遇的巨大台风。
程木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面包饼干零食矿泉水火腿肠,把冰箱厨房塞得满满当当的。
我嗤笑他:「有这么害怕吗?」
过去住在青余的两年里,也不是没经历过台风,也有两次说得很严重的,结果只是下了几天雨而已。
程木看我一眼,不言。
那天夜里,因为外面风雨的动静太大,我一直睡不着,刷微博刷到半夜十二点。
就在我刚刚堪堪进入梦乡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我打开台灯的按钮,屋子里却依旧漆黑一片。
停电了?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我借着亮光看见窗户玻璃竟然……掉了?
风从窗户灌进来,带着海水的咸湿味道,吹得窗帘噗嗤噗嗤打转。
窗外暴雨如注,没了窗玻璃的遮挡,雨水直接被吹到了屋子里,落在地板上发出哗啦的声音。
我突然很庆幸当初没有为了照顾骨子里那点浪漫细胞,把床挨着窗户安装,否则此时此刻我可能已经成了落汤鸡了。
雷声轰隆作响,不远处浪潮翻涌发出的哗啦声,像是要把整个个世界都颠倒过来。
另一扇窗户不停地发出「哐当」的声音,我简直怀疑它也要掉下来了……
我不怕打雷,但是我怕黑,从小就怕。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窗帘几乎要飞到我面前了,我死死蜷缩在被子里。
「唐阮阮。」门外响起程木的声音。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去开门,还没等面前的人说话,我就像只八爪鱼一样扑过去缠住他。
程木很配合的接住我,声音里染上八分笑意:「你这是主动投怀送抱吗?」
「随便你怎么理解。」我把头埋在他怀里。
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对的!我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是吗?」程木轻笑出声,抱着我走到他的卧室里。
他的卧室里一点也不黑,手机电筒开着,充电宝上的电筒也开着,而且,他的窗户完好无损。
「为什么你的窗户没有掉?」
「或许是你人品不好。」程木低头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他离我好近,近到呼吸直接喷洒到了我的鼻尖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挂在他身上,赶紧松开手,却下不去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嗯?」
「我刚刚是因为害怕,你不知道,我那个窗户都掉了,你快过去看看,一会别把房子给淹了。」我一边说一边掰他的手,奈何他纹丝不动。
「放心,淹不了。」
「可是……」
「没有可是。」
我动了动脚:「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去,这样不舒服。」
因为他是抱着我的腰的,我的腿必须要圈在他身上才行,现在这个姿势久了,腿开始有点酸了。
闻言,程木直接很体贴的把我提到了他的胸膛高度,手也顺便就从腰上垫到了我的……屁股下面。
「这样呢?」
他离我更近了,他的嘴唇就在我前面,我只能往后仰着,然后把脸偏到一侧,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整个上半身都僵直了。
「不……还是不舒服,你放我下去。」
程木抱着我转了个身,我的背就贴在了墙上。
「阮阮,头转过来。」他伏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不敢说话,怕暴露自己颤抖的声线。这个姿势太尴尬,太尴尬。
「唐阮阮。」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程木轻笑一声,腾出一只手覆在我的后颈处,把我的头拧过来。
我趁机往下滑,结果,即便他一只手托着我,我也没能滑下去。
而且,恐怖的是,我的睡衣扣子还被我猛烈的动作挤得开了两颗……
「那个……我想上厕所!」我灵机一动。
「还学会骗人了?」程木挑眉,再次把我提到他胸膛前的位置上。
「不是,我真……」
接下来的话,全都被程木那个缱绻潮湿的吻吞没了。
他一只手搂着我的腿,让我不会掉下去,一只手摁在我后脑勺上,让我和他紧紧贴合。
这个吻跟之前的不同,之前的带着掠夺意味,让我条件反射的想要抗拒,而这个吻带着无限绵长的温柔与试探,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要靠他更近一些。
窗外雷雨交加,狂风怒号,屋内温情满溢,光影绰绰。
程木的手从我的后腰往上游移,停留在我的后背上。
「阮阮,可以吗?」他伏在我耳边轻声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双手紧紧撰住他肩膀两侧的衣袖。
程木把脸从我颈窝里挪开,直视着我:「嗯?阮阮?」
他的眼睛好亮,在这个喧嚣的夜里像一颗沉默闪烁的星星,引导着我一步一步走万物复苏的季节。
那是我的星星,是我从大一开始,就一直珍藏在心底的,独一无二的星星。
我看到程木的喉结在剧烈滚动着,鬼使神差的,我抬起右手触碰上去。
我感觉到支撑住我的身体顿了顿,紧接着,像是得到某种肯定的答案一般,迫不及待的将我卷进了它更深的体温里。
悬空许久的双脚终于触及到柔软的床垫,程木的呼吸滚烫,手掌也滚烫,像一把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只剩下荒芜的颤栗,漫长而静谧的颤栗。
疼痛跟窗外的闪电一起将盛大的黑夜划破,我看见我的星星就在我上方,它偶尔离我越来越近,偶尔又越来越远,我想要抓住它,却力不从心,只能看着它近在咫尺不停地闪,不停地闪……
18
持续的颠簸中,我抬手环住程木的腰身,一只手贴在他的后背上,一只手从他的肋骨慢慢往前腹抚。
意料之中,我的指尖触碰到一些微微凸起的硬条,是那些疤痕,浅白色的,上次在医院见过的,我还记得。
「你……」吐出一个字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多余的肺活量去说一句完整的话。
眼前的世界依然在不停地旋转晃动,程木低哑的声音在我脖子下面响起——
「我什么……」
我垂眸看他栗色的头发,原本是干燥飘逸的,此刻早已被汗水浇得湿漉漉了。
我尽量平稳自己的声线:「你……你这些伤……还疼不疼……」
那场反复出现在我梦境里的山体滑坡,过去的两年里,我竟然不知道,是面前这个男人,用他的身体护住了我。
那个雨夜,彻底在我命运轨迹图中生生划下一道分水岭的雨夜,此刻再次清晰的浮现于我模糊的视线之中。
「嗯,不疼了。」脖子下传来的声音有着些许含糊和颤抖。
「程木,谢谢你……」说出这句话,我从刚才忍到现在的眼泪终于冲破防线。
程木突然停下动作,抬头,一只手弯曲撑在我耳侧,一只手揩掉我的眼泪,精致的唇角边溢出一丝紧张:「很疼么……」
我点点头,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听见里面的壁咚声剧烈得像要炸出来一般。
程木没再继续,我也不敢抬头看他,僵持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依然滚烫,于是瓮声瓮气对他说:「我没事了,你……你可……」
程木轻笑一下,把我的脸从他胸前捧出来,火热的吻一点一点落在我的眉梢,眼尾,面颊,下巴上……
眼前的世界再一次旋转晃动起来,只是较之前更加柔软而轻缓。
很久很久之后,窗外的世界还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不定摇摆,屋里已经渐渐恢复平静。
程木抚摸着我的脸,温声道:「明天我们回去。」
「回哪儿?」
「桉城。」
「为什么啊?」
「你还想和他住在这儿?」阴阳怪气的语调。
我赶忙解释:「不是不是,宋阳……宋阳他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我,他是对我很好,但是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做过任何越界的事。」
程木忽然笑了,胸膛微微起伏,「我知道,跟你开玩笑的。」
我想起他之前跟宋阳的相处状态,问他:「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啊,为什么一见面就吵个不停?」
「是他要跟我吵,我可没那么幼稚。」
「他为什么跟你吵啊?」
「你住院的时候我问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他,你说是,我就去给他打电话了。」
我回想了一下,难怪那天傍晚宋阳就气冲冲赶了过来,一进病房就问程木在哪儿。
「你当时跟他说什么了他那么生气?」
「我威胁他了。」
「啊?怎么威胁的?」
「我有他的把柄。」
我从他身上抬起头,疑惑道:「什么把柄?不是他有你的把柄吗?」
程木挑眉:「他有我什么把柄?」
我想起宋阳那天晚上跟我说的话,又想起昨天晚上的翻云覆雨,实在没办法相信程木的性取向有问题……
「说阿。」程木捏一下我的脸。
于是我就把宋阳跟我说的关于程木追求他的话转述了出来,程木当场暴走:「那只臭苍蝇这么说我?」
我赶紧安抚他:「其实我也没相信啦,他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我才不会告诉他其实我相信过几天,还做了一个他俩卿卿我我的龌龊梦,只是后来时间久了就把那事给忘了。
「既然他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程木哼一声,伸手拿过一旁床头柜上的电脑,「我给你看个东西。」
那是一个很长的视频,视频里,穿着白蓝相间球服的少年,正抱着街边的一棵大树又哭又闹又蹭又跳,镜头拉近,竟然是宋阳。
「老子这次竟然输给你个死孩子了!老子的一世英名毁了!毁了!呜呜呜……你个死孩子……老子不会放过你的!呜呜呜……」
我惊呆了,宋阳竟然会这样失态,像个要不到糖果吃的小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看上去实在是可怜得很。
接下来,视频里的宋阳撒腿就跑,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少年出现在镜头里,他朝着前面那抹身影追上去,却没追到。
镜头快速前进,停留在白衣少年身边,白衣少年转过头来,是程木。
「人呢?」
「跑了,去看看,别出什么事了。」
镜头又是一阵晃动,大概有三四分钟,然后宋阳又出现了。
他半跪在街角边的绿色的垃圾桶前面,跟一只中华田园犬对视,大眼瞪小眼。
「喝酒不,兄弟?」宋阳问狗子。
狗子眨眨眼,气定神闲坐在地上看他表演。
它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智障,这年头的狗,够淡定的。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的眼神……好忧伤……」
「我跟你讲噢,老子可是千杯不醉的……你听说过一句话没,青岛不倒我不倒,雪花不飘我不飘!」
狗子不仅坐镇不乱,甚至抬起前脚挠了挠耳朵。
「喂!你干嘛不理我!?」宋阳不满,朝它吼。
「来来来!干一杯,干了之后咱俩就是哥们了!」宋阳嘿嘿傻笑着,举起手里的酒瓶子去碰狗鼻子。
这下狗子可能终于接收到了来自一个流浪醉汉的危机感,顿时变了脸,冲宋阳龇牙咧嘴起来。
眼看狗子下一秒就要生气了,宋阳抬手一巴掌拍在狗头上,嚷嚷:「你个死孩子!你冲老子发什么脾气,连你也欺负老子?」
就在狗子即将张嘴的那一刻,程木飞快冲上去赶走了它。
看着远去的狗子的身影,宋阳又抱着垃圾桶唱:「兄弟抱一下,有泪你就流吧,哭尽这些年深埋的,辛酸和苦辣……」
程木走上前去拉他,他拼死挣扎,最后一把掀翻垃圾桶,自己也踉跄着摔进了一堆垃圾里。
我看见程木认命的捂着脸转过来,高高扬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无奈和幸灾乐祸。
然后又来了个少年,和宋阳穿着一样的球服,他把垃圾堆里的人拎起来,发现了镜头,嚷嚷:「干嘛啊,不带这么欺负阳哥的吧,还录视频,过分了过分了……」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已经笑成了个二傻子。
程木关上电脑扔到一旁:「学校组织的篮球比赛,两个年级对立,宋阳那队输了,他跟我平时除去队友出状况一般都是打成平手,那次他输给我一分,受不了打击,非要跟我拼酒,明明还没喝几杯,就这样了。」
说到最后,程木的声音里染上几分深深的笑意。
我:「所以这一次他允许你住下来也是你威胁他的?」
「嗯哼。」程木挑眉。
「那上次你们俩在医院外面打架也是因为这个视频?」
「嗯哼。」程木挑眉。
「哈哈哈哈,你们好幼稚,不过喝醉酒的宋阳还怪可爱的。」
「什么?」程木皱眉。
「我说你们好幼稚,他好可爱,哈哈哈哈。」
「唐阮阮,你再说一遍,谁可爱?」程木一只手捏上我的脸。
啊这,是醋坛子打翻了?
「你可爱,他幼稚。」我说。
「这还差不多。」程木满意勾勾唇,俯身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我感觉自己的脸又火辣辣的烧起来,我退出他的怀抱,说:「有点热,你离我远一点。」
程木不动声色的看着我,突然轻笑一下,长臂一伸把我搂得更近了,头埋在我颈窝里:「嗯……给你泄泄火?」
「不要!」我想也没想就拒绝。
「好了,不逗你了,睡吧。」他把我身后的被子压好,关掉手机电筒,只留下充电宝上的灯。
房间里顿时暗了不少,我枕着程木的胳膊,感觉是有点累了,闭上眼睛。
次日一早,风雨消停,程木已经不在床上了。
我坐着发了会儿呆,终于接受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忍着下身的酸痛起床洗漱,收拾好之后回到我自己卧室,地上的玻璃已经被打扫干净了,窗户前挡着一块木板,应该是昨晚我睡着之后程木做的。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我充上电,拿过床头柜上的笔记本下楼。
大厅里飘荡着浓浓的牛奶和烤土司香味,我真的饿死了,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等待。
等待的空隙里,我打开笔记本,登录微博,下意识去看了未眠的对话框,一条信息也没有。
倒是那个蓝色的哆啦 A 梦头像,给我发了大概有三四十条信息,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签售会那天追着宋阳跑的红裙女孩儿?
前面十多条都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后面就是——阮阮姐,你的位置能不能发我一个呀,我想去找你玩。
或者是——阮阮姐,我特别喜欢《凉城旧梦》里面的傅之遥,我想跟你当面聊聊,我觉得他好帅好 man,跟宋阳大叔一样!
再或者是——阮阮姐,我觉得你长得特漂亮,我那天看到你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哎呀,我又想见你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程木端着早餐出来,「起来了,在笑什么?」
我把这些留言念给他听,他挑眉,「想见你?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
程木去拿吐司,我回复了一条信息过去——
「今天下午我就要回桉城了,可能过段时间才会过来这边,你大叔也不在这,他回临都有点事,要不,我们下次再约?」
发送过去,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程木剥好鸡蛋,切好吐司,舀好粥,一一放到我面前。
「谢谢。」我专心致志吃起来。
我才不会觉得别扭,毕竟这些事在昨晚之前他就已经做了好几天了,好像是从……浴室摔倒那晚开始的。
嗯,说是我脚受伤了,他要照顾弱小残疾。
「你微博平时都跟什么人聊天?」对面的程木忽然开口。
「没什么人啊。」我莫名其妙。
「是吗?」程木望着我的眼睛。
「是啊。」
「未眠是谁?」
我心里一个咯噔。
「啊,没什么啦,就是一个读者。」我心虚的喝一口粥。
「什么样的读者?」程木还是望着我的眼睛。
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看过我电脑了?」
他眨眨眼:「没有阿。」
「那你怎么知道他的?」
「你猜?」
只那一瞬间,一个想法冒出来占据我的脑海,我抓住它,问程木:「未眠……是你?」
程木笑而不语。
我吼:「我去你大爷的程木!你钓我?」
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脸,装出一副人五人六的样子:「别气,谁让我联系不上你呢,你把我的所有信息都拉黑了,我也没办法阿。」
我:……
难怪,之前就觉得奇怪,未眠似乎总是还挺了解我的样子,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能接得下来,好像就是我身边的某个朋友一样。
我想起那些和未眠彻夜通宵聊天的时光,抬头看对面忍俊不禁垂眸吃早餐的男人,呵呵,好一只套路狗。
19
回到桉城之后,程木就重新投身事业之中了,我租了间房子,一边写稿子,一边在网上修读之前落下的课程。
有一天,秦悦哭哭啼啼跑来跟我说,她和周息分手了。
我差点把下巴惊掉在键盘上,她都怀孕四个月了,分手?孩子怎么办?
问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也很头大。
是这样的,上次他们俩去偷户口本没有成功,周息还被秦悦妈逮着揍了一顿。
秦悦妈我知道,是那种脾气火爆雷厉风行的氧气阿姨,她并不会因为周息是富家子弟有两个臭钱就觉得自己女儿配不上他,即便是她拒绝,原因也只是她怕秦悦以后被别人说三道四,譬如攀高枝啦,骗财产啦,当然,以上可能性百分之八十来源于如今横行的肥皂电视剧。
然后秦悦也不知道怎么去说服自己老妈,就只能先安抚周息,说反正还年轻,后面再领证也没关系。
可是周息觉得孩子上户口这事不是小事,而且不上户口他也没办法给家里交代,本来他父母也有一点资本家的势力,觉得儿子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当老婆,是在他的极力劝说下,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是秦悦妈就是逮着这点说事,既然人家父母都不喜欢你不欢迎你,等你生了孩子之后,指不定人家怎么欺负你。
可是秦悦觉得孩子月份已经这么大了,总不可能去打掉,更何况她和周息真心相爱,跟他的钱没关系,她一定要生下来。
可是秦悦妈又不松口,于是周息每天都很焦虑,一不小心没控制好脾气,导致小两口各自火山爆发吵了一架,秦悦让他滚,他一气之下把东西收拾好搬了出去。
我把纸巾递给秦悦:「好了,阿姨肯定只是现在绕不过心里那一关,等到孩子出生了,她一看小外孙这么乖,哇,不是就心软了吗?」
秦悦擤一把鼻涕:「我觉得她不会,她哪有那么可爱,她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摸摸她的头:「怎么可能啊,你看,你是她亲生的,你和她很像,你想象一下,假如你女儿以后这样,你会怎么做?你肯定也会心疼她,心疼小外孙,不会让她为难的,对不对?」
秦悦忽然转头盯着我,良久,她眨眨眼,说:「唐阮阮,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温柔了。」
「啊?有吗?我一直很温柔啊。」我笑嘻嘻道。
「啧啧啧,」秦悦咂舌,「果然爱情最是滋润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喂喂,你干什么呀,怎么脸这么红?」
我抬手挡住:「没有!我就是有点热……」
秦悦狐疑的凑近我:「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
我不是要瞒着她,我是有点难为情,倒不是因为害羞,我脸皮一向厚,怎么可能会害羞呢,我就是觉得太突然了,我竟然就那么轻而易举被程木拿下了……
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不喜欢他了,结果他只是追了几千公里到我身边,我就丢盔弃甲了。
我之前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呀,分析一通得出结论,才不是,如果是恋爱脑,那两年之中我早就回来找他了,甚至也不会在两年前因为孩子的误会以及黎姝的跳楼而选择远离他,反而会不顾一切至死不渝跟他在一起。
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没骨气了呜呜呜呜,没有做到自己幻想的那么酷。
后来秦悦知道了我这些想法,跟我说:「你别被网上的女权主义荼毒了,这事本来就很简单啊,既然之前都是误会,你们又互相喜欢,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写的那些言情故事里的弯弯绕绕,只是因为它是虚构的,真实的情况不一定能有那么复杂,你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了啊。」
好吧,她说得对,虽然跟着自己的心走,这句话有些俗套,但确实是真理,尤其是对于感情这事来说。
「我不信,」秦悦伸手掐住我的脸,「你们肯定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掐我脸啊……」我艰难反抗。
「谁让你长了张包子脸的!」
「谁在欺负我女朋友?」门口传来程木带笑的声音。
「我去,你们同居了?」秦悦张大嘴巴。
我解释:「没有,他只是有我这边的钥匙。」
秦悦半信半疑。
程木提着两只袋子到厨房里,看起来是买了些菜。
他走出来脱下外套挂在架子上,拿着手机对秦悦说:「周息给我打电话了,问你在哪,我现在告诉他?」
「不要!」秦悦一口拒绝。
「他好像很着急,你确定?」
「是他自己要搬出去的,他以为他是谁,老娘带着孩子也能找男朋友,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程木看我一眼,放下手机,转身进厨房:「你们想吃什么,我做饭。」
秦悦再次惊讶的望向我:「唐阮阮,你调教男人有一手啊。」
「我没有调教他,真的。」
虽然浴室摔倒那事之后,他确实尽心尽力照顾了我几天,可是他做家务的手法熟练,一看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真是个好男人,呜呜呜,周息只会做番茄炒鸡蛋,呜呜呜。」说着,秦悦又哭哭啼啼起来。
「哎呀,好了好了,」我拍拍她的背,胡乱安慰她,「其实程木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啦,他人如其名,就是块木头,有时候也跟周息一样轴,也猜不透我在想什么,男人都这样的,别伤心了。」
吃完饭之后,程木开车送秦悦回去,我在沙发上和郑瑶西聊天,就是在签售会那天追着宋阳跑的那个小姑娘。
郑瑶西:「阮阮姐,你猜我在哪里?」
我:「在哪?你不会追去临都了吧?」
郑瑶西:「天哪你怎么知道的?」
然后她给我发过来一张照片,背景是在酒吧里,她搂着宋阳的脖子比了个大大的耶。
照片里,宋阳一脸嫌弃加不耐,郑瑶西像是喝醉了,略施粉黛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郑瑶西的长相是清丽型的,有点类似于黎姝那种,只要随便做个无辜的表情就会让人觉得她最是人畜无害。
郑瑶西:「阮阮姐,昨天晚上我们一起过夜了,以后我就是大叔的人了,嘻嘻。」
我今晚第二次差点惊掉下巴。
我:「过夜?」
郑瑶西:「对呀,虽然是我强迫他的,并且他根本不想认账,但是他说过会对我负责的。」
啊?宋阳他会这么说吗?我看他上次好像挺害怕郑瑶西的,这么快就倒戈了吗……
我:「那你们现在在哪?」
郑瑶西:「我已经回学校了,大叔不想理我,唉,下次我再去找他吧。」
互道晚安后,我有些唏嘘,虽然我当初也是主动追的程木,可是也没到敢把他逼上床的地步,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程木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刷剧,他手上提着杯奶茶,我坐起来朝他伸手,示意他递给我。
可是他却将奶茶放在茶几上最远的位置,然后……然后表情怪异的走到我面前。
「唐阮阮。」
「啊?咋了?」
「你刚刚和秦悦聊天说我什么来着?」
我想了想:「没什么啊,她说你是好男人,我说没错。」
「你是这么说的?」程木挑眉。
我又想了想:「对啊。」
程木一把推倒我,欺身压下来,一边解我衬衣口子,一边故作凶狠:「嗯?说我是块木头?那我让你看看到底是不是。」
他身上火热的气息烤得我缴械投降:「爸爸,我错了!」
他不理我,耐心的一粒粒解着我的扣子。
我也懒得跟他欲擒故纵了,直接反客为主爬到他身上,趁他愣住的空档,学着他粗鲁的动作,一把扯掉他的衣服。
最后一步,我伸手去解他的皮带。
结果搞得我满头大汗也没解开,靠。
没耐心了,我吼:「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解不开!?」
程木就那般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放肆的笑意从眉梢一路绽放。
我又捣鼓了好半天,还是解不开,唉,男人的皮带结构怎么这么复杂?
然后,我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皮带下方某个迅速凸起的东西,条件反射性缩了回来。
我一边从他身上起开,一边打哈哈:「那个,我突然想起编辑说找我聊稿子的事情。」
程木握住我的腰把我固定在原来的姿势,轻笑一下,说:「嗯,你继续说。」
我总觉得他这话好像在说——嗯,你继续编。
我不动声色去掰他铁链一样的手:「所以,所以我先去跟编辑沟……」
我话还没说完,程木抱着我的腰翻了一圈,然后我整个人就被他压在了沙发上。
「你刚才……」程木望着我的眼睛,栗色短发软软的垂在额间。
「什么?」
「你刚才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你要主动……」他的声音喑哑至极,带了股深沉的魅惑,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我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你你别说了。」
我感觉自己的脸再一次火辣辣的烧起来,我脸皮一向很厚啊,怎么现在总是动不动就敏感上火呢……
程木拿开我的手,低头吻上我的唇,他额前的短碎发在我脸上轻轻扫来扫去,弄得我心痒难耐。
我微微扭了扭身体,他放开我的唇,一只手握住我的一只手,放到他的皮带锁扣上,低声说:「来,我教你……」
锁扣开了,程木把鼻尖抵在我的鼻尖上,轻声问我:「记住了吗?」
我:……
我记住什么了……明明是他自己打开的,我的手可能就是去走个过场?
沙发又软又深,我一度有窒息的错觉,头顶来回晃动的吊灯让我觉得头晕目眩。
程木修长的手指抚在我的后背,小腹,肩膀,最后停留在我的胸前。
时轻时重的撞击让他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我脖间,又交融进我们的身体。
我看见他的身上被我抓出了好几条红痕,他不以为然,俯身深深吻我。
我不记得后来自己有没有喝上那杯奶茶,但我记得自己很渴,很累,还很疼。
我也不记得程木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但我记得最后他说,阮阮,我们结婚吧。
程木跟我求婚那天,我和秦悦正在春林街一家婴儿店里闲逛,我想要提前给我的干女儿买很多漂亮的小裙子。
街道上的人群忽然大幅骚动起来,我以为是谁家在做店庆什么的,就没太在意,继续专心挑选着。
「唐阮阮!」秦悦忽然大喊出声,吓了我一跳。
「咋了?」
「你快看!」秦悦指着望天大厦上面的广告牌。
我抬眼望去,后知后觉,额,今天出门忘记戴隐形眼镜了。
走近一些我才看清楚,大厦外面的几块偌大的电子广告牌上,红色的加粗字体写着——唐阮阮,余生请多指教。
我第一反应是四处张望寻找程木的身影,只是目之所及都是惊呼的人群,没有那抹我熟悉的身影。
「天哪唐阮阮,好浪漫!」秦悦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我扶着她的肚子:「大姐,悠着点。」
「唐阮阮小姐,请到望天广场上来。」
「唐阮阮小姐,请到望天广场上来。」
广播里反复响起甜美女声,我愣愣的,任由秦悦牵着我狂奔。
大家并不知道我是主角,都蜂蛹着往广场跑去,我顾着秦悦的肚子,拉着她降低速度,所以最后等我挤进包围圈时,几乎已经成了个爆炸头。
程木捧着一大把玫瑰花站在广场中央,他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头发剪短了一些,浅栗色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金光。
「过来啊。」程木笑着对我说。
我的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在我走向程木的过程中,他的身后,我的身后,整个人群的身后,无数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冉冉升空,像是密密麻麻的海洋球飘在这座小城上方,好多好多,好漂亮,好梦幻。
我隐约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转念一想,这种求婚的套路本来在偶像剧里也很常见,觉得熟悉也就不奇怪了。
「别动。」程木一手捧着花,一手拿着麦克风对我说。
我止住步子,呆立在原地,不动也好,因为我根本没有意识去动了,我的大脑甚至已经不能够对我的肢体行为发号施令了。
「阮阮,今天是我蓄谋已久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在桉城完成这件事吗?」
人群更加骚动起来,甚至直接有人大喊「答应他」,一声高过一声。
我尴尬,程木他还没说出那句最关键的话呢。
「原本我也想在青余的海边,我知道你喜欢那座城市,可是我想让我们的同学,老师,家人,都来见证我对你的感情,所以我带你回来了。你还记得吗,你以前总逼迫我说是我先追求你的,其实那不是逼迫,因为我早就先喜欢你了,只是你个愣头愣脑的傻瓜,你比我快了一步,所以这一次让我先来表达。」
观众当中爆发出更加尖锐的叫喊声,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到泪流满面的秦悦,周息在她旁边,用双臂小心翼翼帮她隔绝开周围有可能挤到她的人群。
我看到曾经的老师,他们温柔的朝我笑着。
我看到我和程木的同学,其中有两个程木那边的我印象很深刻,因为以前每一次我去他们班里找程木,他们都会打趣我说:「小胖妹,你又来找程木啦?」
「唐阮阮,这种时候发呆合适吗?」程木握着麦克风,嘴角上扬。
我回过神来,听见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声。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大家再一次呐喊起来。
我我我,真的超级紧张,手心都要冒汗了。
「不好意思,她可能有点害羞。」程木笑着跟大家闹了一句,然后抱着花朝我走过来。
他站定在我面前,拿出花丛里的戒指盒,打开,单膝跪地:「阮阮,你愿意嫁给我吗?」
说完,他伸长手把麦克风递到我唇边。
我努力压制心中涌上来的强烈的情绪,对他说:「我愿意。」
氢气球还在不停飞升,漫天都是,像停不下来的一场盛大的花瓣雨,把这座小城市渲染得跟童话一样唯美。
只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来,我写的《凉城旧梦》那本书里,傅之遥就是用的这个方式跟何霜满求婚的。
难怪我会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是程木,程木在用我所期待的方式告诉我,他爱我。
这一刻,我的泪点才被狠狠戳中。
程木弯腰把花和话筒放在地上,张开双手,用大大的怀抱将我拥住。
我抬手擦干眼泪,余光瞥到台下人群中一道显眼的熟悉的身影。
宋阳穿着一身深黑色衣裤站在嘈杂之首望着我,他嘴唇紧抿,目光绵长而忧伤。
多么相似的眼神,和当初程木在酒店外望向我的那个眼神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起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醉酒的深夜,想起我在警察局醒来的那个伤心的凌晨,想起我在凰城见到他的那个落魄的上午,想起,山体滑坡他焦急的呼喊着唐阮阮拨打 120 的场景。
他对我……
耀眼的阳光下,宋阳忽然咧开嘴对我笑了。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破裂开,我努力想要把它堆砌起来,却抓不住任何一块碎片。
当晚的饭局上,宋阳喝得七荤八素的,他揪着程木的领带,眼眶通红:「我他妈就把我妹子交给你了,你要是对她不好,老子弄死你。」
程木扶着他坐下,让服务员去煮醒酒汤。
「我就奇了怪了,你……你哪里那么好,让那死孩子两年都念念不忘……第一年的时候,她脑子不太好,每一次梦魇醒来,叫的都是你的名字,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吗……我总在想,如果我早点遇到她,会不会……会不会她也那么喜欢我……」
「我不敢说啊,我看到她写的那些小说……他妈的,里面每个主角都有你的影子……所以我不敢说我喜欢她啊,我怕说了,她连我也要逃避……她就是个胆小鬼,她喜欢你,又不敢回来找你……我想着,我可以等,等她彻底忘记你,可是他妈你怎么又出现了……」
「程木,你他妈以前抢我球,现在抢我喜欢的女人……你怎么这么猥琐?你混蛋!」
说完最后一句话,宋阳一拳敲在程木鼻子上,我看了都感觉疼。
程木面无表情,对宋阳说:「你还记得那个视频吗?」
宋阳立马清醒了一点儿似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拉住程木的衣袖,趴在他身上:「好,我不闹了,不要说出来,丢死人了……」
我想,如果宋阳知道程木早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把那个视频给我看过了的话,他会不会今晚把程木摁在地上揍死?
「但是,我还有话想说……」宋阳抱着程木的肩膀,直起身子,「你真的,真的,要对那死孩子好点,不然……不然我一定揍死你,你就算把那个视频全世界传播,我也要……呕……」
还没说完,宋阳哇的一声吐在了程木身上。
程木看了一眼那堆粘稠的液体,也……吐了。
宋阳番外
作者有话说:希望大家尊重我,尊重程木,尊重宋阳,在我原本的设定里,唐阮阮的官配就是程木,宋阳的官配就是郑瑶西。
你可以很兴奋的说我喜欢宋阳,但是你不要来责怪我骂我,因为我有我的剧情走向。
也请别给我说什么女主脑子有问题,为什么宋阳那么好非要喜欢程木,我只能告诉你,阮阮早就喜欢上程木了,一直都喜欢程木。
有的人的心真的很小,只能装得下一个人,这种人生活中比比皆是,他们做不到见一个好的就移情别恋,当然,或许时间长点是可以的,但是对于阮阮来说,两年还远远不够。
大家也可以看出来,程木和宋阳完全是两个不同类型的男人,一个沉稳内敛,一个豪情洒脱,大家姑且可以理解成阮阮喜欢的是程木那种类型。
请更别来质问我为什么非要搞个爱而不得的苦情男配,好像在为虐而虐。
第一,宋阳不是苦情男配。
第二,什么叫为虐而虐,小说就是小说,除了男主一定会有一个宝藏男孩子也喜欢女主,我这么解释也许很狗血,但事实如此,你觉得俗套你就去看那种男女主相识相知相爱然后 pp 然后结婚生孩子一路顺风的故事,慢走不送。
第三,爱而不得用在宋阳身上稍微有点不合适,以他爽利的性格来说,他对唐阮阮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你们可以心疼他,但是不能来杠我,因为,我想拽拽的说一句,我的故事我做主!
最后,大家可以换个思维来看这个故事,宋阳有单独的主线,他不是只能围着唐阮阮转的。
接下来就是郑瑶西扑倒大叔的高糖环节。
(开头时间线倒回青余程木阮阮送走宋阳的地方,大家自动核对一下)
仓山墓园。
天空灰蒙蒙的,微风将细雨带起,以倾斜的姿态扑打在少年的脸上。
宋阳一身黑色西装静默着跪于墓碑前,刚毅硬朗的脸上布满深切的悲痛。
他来晚了,他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当初所有人都逼迫他去学金融专业,说他日后是荣欣集团的不二继承人,必须要做好成为家族企业的合格管理者的充分准备。
只因为他是宋家长子,仅此而已。
可是除了那个人,他从来没有逼迫过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相反的,他一直鼓励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人这辈子要面临的选择很多,没有谁能保证哪一个是最完美无缺的,最没有遗憾的,跟着自己的心走,爷爷不会强迫你,爷爷希望你开心。」
十岁那年,宋凌天的一番话,让宋阳毅然决然选择了去学习自己热爱的美术专业,并在这方面展现出了超强的天赋。
只是因此,宋阳与父亲宋旭之间便生了隔阂,说是形同陌路也不为过。
后来宋阳离开临都,独自到桉城生活,念大学,他依然每年回去几趟,却不会在家里久住。
宋阳不知道的是,宋凌天在病逝前一秒,拉住宋旭的手,颤抖着反复说四个字——不要逼他……
宋旭才消了多年的气,或许只有在生死面前,人们才能够感觉到自身的渺小,才会想通一些曾经想不通的问题。
雨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
宋昱撑着伞上前:「哥。」
宋阳没有转头看他,他直直的望着面前的碑文,那里写着他所爱戴的那个人的一生,从他当年白手起家打拼下小小一隅的荣欣有限公司,到后来闻名整个内陆地境的荣欣集团。
「哥,没关系,爷爷会理解你的,他不会有遗憾的。」
宋阳笑了,是的,爷爷一向理解他,可是这一次,他没能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他真的会理解他吗?
「对不起……」嘶哑低沉的嗓音。
「走了,哥,爸还在等你。」宋昱伸手去扶宋阳。
宋家别墅,书房里,宋旭坐在桌前走神。
敲门声响起,他转头,「进。」
宋阳换了身清爽的休闲服,手里拿了瓶红酒,走到宋旭身边,对他笑了笑,说:「谈完喝。」
宋旭也笑了,他恍惚想起,自己与自己这个大儿子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相得无间的一起说说话了。
「你爷爷临终前再三劝我不要逼你,爸也想通了,你弟弟虽然现在叛逆跋扈,等个几年啊,或许也不是不可以撑起荣欣,所以,就随你去吧。」
「阿昱可以的,爸,他现在还小,等他懂事了会明白的,而且他跟我说过,他想要成为和爸您一样的人。」
宋旭叹口气,拍拍宋阳的肩膀:「但愿如此吧,我会好好栽培他。」
宋阳扬了扬手上的红酒:「来点儿?」
宋旭哈哈大笑:「一点儿哪够。」
宋阳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宋旭去老宅处理一些事情了,他下楼问管家宋昱去哪里了,他要找他谈谈。
结果管家说小少爷下午三点就出去和同学聚会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宋阳开车去了蓝月酒吧,这个地方他很熟悉,以前他总是从这里把宋昱拎回家。
老板秦松叼着一支烟坐在吧台上,看见宋阳,忙起身招呼:「阳哥,好久没来了。」
宋阳点点头:「我弟弟在这里吗?」
「宋昱啊,这我不知道,我刚到一会儿,」说着,秦松转头问一旁的调酒师,「宋昱今儿个来了吗?」
「来了,就是不知道去哪儿了,也没要包厢。」
宋阳径直穿过拥挤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音乐鼓点声和的闪烁迷离的灯光让他觉得有一些烦躁。
他迅速越过嘈杂的人群,视线不停转换。
就在他穿过舞池时,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朝他扑过去。
「大叔!天哪,大叔!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了!」郑瑶西红着小脸。
宋阳扒拉开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的郑瑶西,浓眉紧皱:「你怎么在这儿?」
郑瑶西死死抱着他,声音含糊不清:「我来找你啊。」
宋阳觉得,他真的很想一巴掌拍飞这个小丫头,但这是公共场合,他得忍住,别被人报警他欺负未成年。
「大叔,我上次看你在临都站下的,所以我就来啦,嘻嘻,我厉害吧……」
「你厉害啥啊厉害,快点起开,我还有事。」说着,宋阳去掰郑瑶西的手。
呵,这丫头这么瘦,手劲还不小。
「我已经找到你了,你跑不掉了,哈哈……」
「我真有事,我们明天再联系行不行?」
「不行,」郑瑶西勒紧双手,「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跟我合拍一张照片,嘻嘻,我要给我同学看,你好耍啊大叔……」
宋阳满头黑线:「现在的小孩咋都这样的,快点拍。」
郑瑶西听他答应了,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搂着宋阳脖子比了个耶。
「行了吧,快去找你朋友去,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宋阳扒拉开脖子上那条纤细的胳膊。
「不行!」郑瑶西再次死死抱住他。
「我说你这小东西……」
宋阳话还没说完,郑瑶西就狂打酒嗝,像是要吐出来的样子,他生硬的拍拍她的背:「你说你个小屁孩,喝这么多干什么,你朋友呢?」
郑瑶西抬头,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呜呜哭起来。
宋阳嘴角抽了抽:「你先别哭啊,你怎么来这儿的?」
郑瑶西歪着头想了很久,说:「我坐飞机来的呀。」
宋阳扶额:「我说你怎么进来这地方的?」
找他也不至于找到酒吧来吧。
郑瑶西又翻着白眼想了很久,说:「我才不告诉你,嘻嘻。」
宋阳:……
宋阳番外 2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洁白的大床上,女孩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乱七八糟铺散开着,纤细的双腿夹着被子,睡姿独特。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郑瑶西猛地睁开眼,四处摸索,从床头柜上的包里翻出手机,有气无力的接通:「喂?」
「郑瑶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晚上……」
郑瑶西打个哈欠,慢吞吞地坐起身:「我……」
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僵硬咽进了肚子里。
郑瑶西握着手机,目光呆滞的望向沙发上的人,天哪,她不是在做梦吧,大叔怎么会在这里?!
「喂,郑瑶西?」江娜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里传出。
郑瑶西回过神,压低声音:「娜娜,我一会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她起身下床,这时候才看到自己竟然穿着酒店的浴袍……
郑瑶西轻手轻脚走到宋阳身前,然后蹲下,凝视着他的睡颜。
郑瑶西拍拍脑门,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她好像……在酒吧里遇见了大叔?然后……然后她跟大叔表白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天,她表白了!?在那种情境之下!?
郑瑶西双手捂脸疯狂摇头,心中有一万头千里马在狂奔,太草率了!太草率了!
「你在做什么?」略微沙哑慵懒的男音。
郑瑶西被吓得整个人往后弹了一下,摔坐在地上。
宋阳起身,皱眉看着她:「你说你这小孩,没事去那种地方干什么?你成年了吗?」
郑瑶西认真的点点头:「我成年了,上个月满的十九岁。」
宋阳语凝,抬手掐眉心:「收拾一下,我送你去车站。」
说完,他把一套衣服扔给她就出去了。
郑瑶西看看手里的衣服,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浴袍,所以,是大叔给她换的浴袍?也是大叔给她买的新衣服?
天哪!
是一条海蓝色的长袖连衣裙,不算薄,裙身上点缀着稀疏的浅粉色花瓣,白色娃娃领带了丝娇俏。
郑瑶西在镜子前转着圈圈欣赏了好半晌,最后火速洗了个脸,又火速给自己上了个妆。
OK,完美。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要随时保持战斗状态,没错,现在大叔就是她要面对的一场战役,她一定要拿下他!
酒店楼下,宋阳站在车边抽烟。
一想到昨天晚上他就头疼,那小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他死活不松手,哭着指控他,说她千里迢迢来找他,他却不愿意对她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
问她朋友在哪儿,朋友电话多少,手机屏幕解锁密码是什么,一问三不知。
这也就算了,她哭着哭着还吐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他一身……
然后他就把她带来了酒店,本想扔下就走,想了想又觉得她一个人可能不太安全,于是就在沙发上守了一夜。
「大叔!」欢快的声音,夹杂着清晨街道上淡淡的雾气。
宋阳扭头,看见郑瑶西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手拉着手跑过来。
「大叔,这是我同学,她叫江娜。」
叫江娜的女孩朝宋阳微微点了点头,她化着烟熏妆,宋阳注意到她手上还夹着一支烟,往嘴里送的时候,举止生涩,却又特意装作熟稔。
宋阳掐了烟头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打开车门,「上车,我送你们去车站。」
郑瑶西主动坐上了副驾驶,江娜坐在后排。
「大叔,你说是不是很巧,我们竟然在酒吧里遇见了。」郑瑶西笑眯眯道。
宋阳瞥她一眼:「绑好安全带,巧什么巧,我自认倒霉。」
「大叔,别这样嘛,我想起来了,昨晚我吐你身上了是吧,你手机号多少,告诉我,下次我请你吃饭,就当赔偿了。」
「老年人,不会用手机。」
郑瑶西愣了愣,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叔,你是嫌弃我把你叫老了吗?大叔这个称呼多可爱啊!」
「小屁孩瞎说什么大实话。」宋阳睨她一眼。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九岁了!」郑瑶西语气认真。
宋阳转头,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噗嗤一声,「十九岁,嗯……很大吗?」
郑瑶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我感觉还可以啊。」
「大叔,我这次可是特地来找你的哦。」
「找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想见你啊,上次我看你是在临都下的车,所以我就记住了,只是我不敢一个人来,所以就让我同学陪我来了。」说完,郑瑶西扭头冲江娜笑了一笑。
宋阳也抬眸瞥了一眼后视镜,正好撞上那两道冷冷清清的目光。
「所以找我找去酒吧了?」
「不是,我们是到了之后才发现临都这么这么大,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娜娜说我们先去玩一会。」
「你们现在这些小屁孩,一言难尽。」宋阳微微摇头。
「大叔,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一起过夜了,你会对我负责吗?」
宋阳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啥?」
郑瑶西笑嘻嘻:「负责呀,我们一起过夜了,你要对我负责。」
「开车别闹。」
身边没了声音,宋阳装作无意间侧头瞅了瞅,脚下一踩刹车——
「不是,你哭啥?」
郑瑶西抹一把眼泪:「你要不要对我负责,你说。」
宋阳嘴角猛抽:「不是,我怎么就要对你负责了,我又没……」
「又没什么?」郑瑶西瞪着他。
「又没……懒得跟你个小屁孩说。」
郑瑶西挺挺胸脯:「我不小了!」
宋阳:……
郑瑶西:「你快说会对我负责!」
宋阳:「不说。」
空气中静了几秒,突然爆发出「哇」的一声,宋阳静静的看着面前捂着脸哭泣的小小一团,心里有一万头千里马在狂奔,他手足无措:「你别哭啊……你这小屁孩,哎哟我去,老子昨天真不该出门!」
郑瑶西不理她,越哭越大声,抽抽噎噎:「你都……你都给我换过衣服了……都看过……看过我的身体了……」
「老子啥时候给你换衣服了?」
郑瑶西就止住哭泣,定定的盯着他。
宋阳想了想,大概明白了,耐心解释道:「那不是我给你换的,是酒店服务员给你换的。」
「你有证据吗?」
宋阳:……
郑瑶西撇撇嘴,刚要抬手捂脸继续哭,男人无奈的声音打断她——
「闭嘴!我负责!负责!」
「哦。」
江娜一直安静的坐在车后座,宋阳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她,每次都会对上她的视线,他发现这女孩子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的脸。
「娜娜,你昨晚去哪里了呀?」郑瑶西扭头看江娜。
江娜撇开头看窗外,眼神里夹杂着一丝躲闪。
她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炙热的吻,宽厚的手掌……
可是他为什么又出现在郑瑶西身边?
是他,没错,那双眼睛,她记得很清楚。
宋阳番外 3
到了车站,宋阳给郑瑶西和江娜俩人买了车票,又把她们送进候车室。
「大叔,你手机号还没给我哦。」郑瑶西笑眯眯的看着宋阳。
宋阳报给了她,叮嘱她们注意安全,以自己还有事为由转身要走,衣袖被人扯住。
「大叔,我还会来找你的。」认真的语气,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显得格外悦耳。
宋阳看着面前只到自己胸口位置的人,弯弯唇角,耐心道:「回去好好上课。」
郑瑶西一直站在那里,刚才在车里她是假哭的,那是江娜教她的,江娜说男人最怕女孩子哭。
而现在,这一刻,她却是真的想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喜欢到明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却依然不顾后果跑来他的城市,喜欢到他对自己说出来的随便一个字,她都感觉如获珍宝。
对,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她在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在青余安静的候车室里,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直到那抹利索的身影钻进车里,车子驶离人群,郑瑶西都还站在原地。
「他已经走了,瑶西。」江娜上前。
郑瑶西收好心思,问江娜:「娜娜,我刚才感觉你怪怪的,你昨晚去哪里了?」
江娜吞吞吐吐:「我……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喝多了,然后醒来的时候在厕所里……」
郑瑶西疑惑:「你在厕所里睡了一夜?」
江娜点头:「你呢,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你们一整晚都在一起吗?」
「应该是吧,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就睡在沙发上。」
见江娜低下头去,郑瑶西伸手摸摸她的脸,「咦,你的脸好烫,生病了吗?」
「没有,我们去那边坐吧。」江娜拿开她的手。
坐在椅子上,郑瑶西打开微博,点开跟唐阮阮的头像,兴奋的告诉了她自己从昨天到现在的经历,还迫不及待的把那张唬着宋阳跟她合拍的照片也发了过去。
江娜就坐在一旁抽烟,她皮肤不算白,是淡淡的小麦色,鼻梁小巧高挺,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即便才十九岁的年纪,已然媚骨毕现。
她微微侧头看身旁的郑瑶西,她正对着手机乐不可支,笑得摇头晃脑的,一脸娇憨。
江娜深呼吸,吐出一口烟雾,眉头紧锁。
那个人,真的是宋阳吗?
如果是,该怎么办?
宋阳直接回了宋宅,径直去了宋昱的房间,门扉轻掩,他站在门边轻声问:「睡了?」
「没有。」少年干净磁性的声音。
宋阳推开门进去,看见宋昱坐在沙发上,神色疲倦。
「昨晚去哪里了?」宋阳开门见山问道。
宋昱转头看他,俊郎的眉微微皱起,「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管好自己。」
「阿昱,哥不是管你,哥是担心你。」
宋昱的神色缓和了一点儿:「我知道。」
宋阳没再说话,他刚要起身,看见宋昱脖颈处绯红一片。
「阿昱,如你所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因为你已经十九岁了,哥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情,但是哥也希望你做任何事情都能三思而后行。」
说完,宋阳起身离开。
宋昱心烦意乱的锤一记沙发,别人喝多了都断片儿,他却该死的记得很清楚,昨晚那个女孩子,火一般热烈的女孩子……
半夜醒来的时候,她竟然不见了,留了一张纸条和一千块大洋给他,纸条上龙飞凤舞一行字——
昨晚的辛苦费。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鸭?
他交过不少女朋友,没有一个敢这么贬低他。
思及此,宋昱再次狂锤沙发。
「对了阿……」
空气突然安静,俩人同时愣住。
宋昱的手呆在半空中,宋阳的嘴也还没来得及闭上。
「哦,没事,你先休息。」说完,宋阳火速溜走。
宋昱尴尬地摸摸头,拿了睡衣去浴室。
身上全是一片一片的抓痕,她好像一只冷静又隐忍的猫,爪牙锋利,对于他的破防,她无情的用自己的武器刺伤他。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兴奋,所以狠狠地欺负了她一通。
因为喝得有些醉,他不太记得起来当时的情景了,只依稀记得她的肩窝里有一块小小的胎记,跟她的人一样,冷冷清清。
宋阳番外 4
收到唐阮阮信息的时候,宋阳正在后院给宋凌天生前培种的那些绿植浇水。
「老板,原来我从没放下过他。」
像是回忆过往时发出的喃喃,也像是做出某种决定后的笃定。
短短一句话,让宋阳愣怔在原地,他想,他明白了什么。
从程木追到青余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有了答案,他就知道也许会有这么一天。
其实这一天的到来比他想象中还更晚一点,他以为他同意程木住下来之后,自己就会失去她。
然而,一直到今天才……
同意程木住下来,并不是因为那个镌刻他此生最大黑历史的视频,真正的理由是,他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忘记。
是一个幼稚的测试,也是一个危险的测试。
两年来,他始终没有表明过自己的心意,是因为他知道她有多喜欢那个人,是因为她每一次梦魇醒来,叫的都是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他想要等她放下,自己再去靠近她,去温暖她。
可是上次他接到程木的电话,知道她回了桉城,他突然就慌了。
所以她出院后,他们再回青余,他迫不及待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结果却被她避之不及。
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很害怕,害怕自己得不偿失,害怕到最后连守在她身边做朋友的身份都没有。
所以他再一次隐藏起自己的感情,举步维艰。
两年里,他曾无数次的想,或许自己当初不该对她撒谎,如果没有那个谎言,她和程木后来是不是会很开心的在一起呢?
可他又想,不一定是开心,或许她会再次被伤害。
所以他不后悔,他不想再看到她哭。
两年前那个雨夜,他赶到的时候,她正好黑暗中摸索,大声呼喊那个人的名字,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一处低崖倒去。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冲过去抱住了她……
醒来时她已经昏迷,救护人员赶到,她被送去医院,他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寻找程木。
是在一处沈涧旁找到的,那个男人浑身是伤,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他也一直在询问大家唐阮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宋阳认出了他,自己曾经的师弟,也是 T 大唯一一个能在球场上与自己抗衡的人。
怎么世界如此大,又如此小。
问过之后,宋阳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烟雾弥漫里,宋阳觉得程木很可怜,可是烟雾散去,他又觉得程木活该。
医院的露天阳台上,宋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她在深夜的大街上买醉,那样小小的,悲伤的一个人。
那像是一副孤独的剪影,从漆黑的夜里,一直蔓延至他的心里。
程木除了左腿轻微骨折,其他地方只是皮外伤,虽然面积大,倒不算很严重。
打了石膏,程木守着唐阮阮做完手术,又在她病床边寸步不离陪护两天两夜。
第三天的时候,桉城那边来了电话,说有些事需要他回去配合处理,于是拜托宋阳暂时照看一下唐阮阮,自己回了桉城。
让宋阳真正决定撒谎的,是程木接到的那个电话。
他觉得,无论程木是否无辜,黎姝都是他与唐阮阮之间的障碍。
一次是,两次是,还会有无数次是。
而如果要伤害一方,宋阳自然是选择保全唐阮阮。
所以,他撒了那个谎。
他告诉唐阮阮,程木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回了黎姝身边。
看见她神伤,他胸口莫名抽痛。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早已轻而易举闯进他的心里。
他没想到她会毅然决然要跟他离开,欣喜之余,他更多的是担忧,他害怕那个谎言被识破,害怕她讨厌自己。
所以他有意无意隔绝她与曾经的一切联系,给她的理由是,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她配合得很好,她越是配合得好,才越是证明那个人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带她走遍大江南北,为她拍很多照片,看她笑,听她说话。
他们住在一起,各自工作,共同生活,像一对老友。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美好。
书里说,愿有人与你共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
宋阳想,大抵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始终还是回去了他身边。
本来,那两年,原就是他用谎言窃来的。
他怀揣着对她的情意,以保护她的名义,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夜行者,潜藏在她身边,陪她走过了那一截黑暗的风雨交加的路程。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潮涨潮退,星闪星灭,他们也拥有过许多绚烂的回忆。
只不过,那只属于他一个人。
宋阳番外 5
次年三月,青余爆发特大洪水,短短两个小时,那座美丽的岛城,一夜之间变成了阿鼻地狱。
无数房子车子被淹,无数老人孩子遇难,新闻上一页又一页的揪心画面,解放军和人民子弟兵化身神祇风里来雨里去,眼泪与汗水在擦肩而过之中交融又挥发……
郑瑶西是在校报上不起眼的一隅注意到的那道身影,他白 T 湿透,灰色七分中裤上沾满了泥,正一手抱着个孩子,一手扶着个妇女,从水流深湍的街道中央穿过。
那一瞬间,郑瑶西的心惊天动地的颤了颤。
什么是天赐良缘,什么是命中注定,向来随性而为的郑瑶西,给了自己一个极其肯定的答案。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做了决定,一路小跑回到宿舍,订票,收拾行李。
江娜正躺在床上敷面膜看书,见她火急火燎,一脸问号,「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要去青余,我要去救援队。」
江娜放下书,起身,「这么突然?」
「我看到他了,大叔,他在青余,真的是他!」郑瑶西语气急切。
江娜顿了顿,撕掉面膜,也下床开始收拾衣物。
「娜娜,你做什么?」
「我陪你一起。」
郑瑶西感动得眼泪汪汪:「娜娜,你真是我最好的姐妹。」
江娜笑:「当然。」
上一次去青余,是在去年秋天,郑瑶西去参加一个喜欢的歌手的巡演会,在青余潮湿拥挤的高铁站里,她见到了宋阳。
算起来不过半年时间,郑瑶西没想到,这座她曾经来过一次就不舍得再走的温暖亲切的城市,如今竟然变得这般千疮百孔。
城市中心,几乎所有店铺都停止了营业,大街小巷里,红绿灯下,路灯前,拐角处,除了消防员,没有一个普通行人。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郑瑶西没有时间思虑太多,她和江娜匆忙加入志愿者行列,跟随大部队划着皮艇挨家挨户给被困人员送食物和水。
直到第三天,郑瑶西都没有见到宋阳,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个地方,青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人倒也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雨势相比初始虽然已经弱了不少,却也一直没停,夹杂着巨大的台风,出门十分不方便。
江娜还在午睡,郑瑶西独自到超市买了些泡面饼干蔬菜米粮,她穿的雨衣,没有打伞,因为风太大了,根本打不住。
从超市出来路过街角时,郑瑶西的视线被一团棕色吸引,她走近一看,是一只小泰迪,头朝下被卡在了下水道夹缝里,正呜呜叫唤着。
郑瑶西放下袋子,思虑着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小心翼翼抱着小泰迪的身子轻轻把它往外拽,结果并不顺利,它被卡得太死了。
风和雨似乎都变大了一点儿,郑瑶西有些头疼,她站起身想跟路人求救,环视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路人。
她再次蹲下去,试图拉开下水道的框盖,就在她手脚并用咬紧牙关齐心发力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道朝她冲了过来,紧接着,她整个人狠狠摔在绿化圈带里的草地上。
郑瑶西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身影,良久良久,左手腕处迟钝的疼痛才让她清醒过来。
雨还在下,风很大,树枝摇曳。
郑瑶西捏着扭伤的手腕自顾自笑得灿烂,她好像在做梦一样,梦里百花齐放,她终于见到了想念许久的人。
宋阳把那块掉落的巨大的广告牌搬起来挪到一旁,转身看着地上的人,「就不能机灵点儿?想上青余牺牲志愿者榜单?」
面对那人的一脸嫌弃,郑瑶西却合不拢嘴,她用手肘撑在地上屈身爬起来,跑到宋阳面前,眉眼弯弯,「大叔,我又找到你了。」
「手受伤了?」宋阳皱眉,拉过她的手检查,刚才情况紧急,他推她的时候确实没控制好力度。
「没事,大叔。」
宋阳捏着那只纤细的手,垂头看面前只到自己胸口却努力仰望自己的女孩子,忽然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郑瑶西也跟着笑,她用右手扯了扯宋阳身上的雨衣,声音在呼啸的风里老大:「大叔,我们这是穿的情侣装吗?」
「小屁孩。」宋阳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上。
宋阳番外 6
小泰迪很幸运,没有被广告牌砸到,在宋阳的帮助下,它成功脱身。
「肿了,那边有个诊所,去看看。」宋阳自然而然的捏着郑瑶西那只扭伤的手转身就走。
郑瑶西被他牵着,一会垂眸看看怀里的小泰迪,一会伸长脖子看看前方交握的一大一小两只手,心里不停地腾升起阵阵涟漪,像夏天的雪碧,剧烈摇晃后,呼啦啦炸开一圈浓密的泡沫。
雨滴顺着帽子的前缘落下,从睫毛上刷过,郑瑶西眨眨眼,再眨眨眼,觉得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真的是他,他像所有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命中注定的王子那样,在她危险的时刻到来,给她陪伴和安全感。
掌心的温暖蔓延至全身,来到灾区后的所有疲惫瞬间被清零,郑瑶西觉得,这一趟,她赚了。
诊所里没有医生,估计是暂时有事走开了。
郑瑶西左手不太能动,右手抱着小泰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雨水顺着雨衣蜿蜒一地。
身旁的人忽然弯腰停驻在面前,郑瑶西呼吸一窒,有限的视角里只看到他利索的黑短发。
宋阳解开她的雨衣扣子,帮她把雨衣脱了下来,然后自己也脱掉,拿到门口抖落一番,再摊开挂在长廊边的扶手上晾着。
「大叔,你怎么会在这儿啊?」郑瑶西把小泰迪放到地上,随意扒拉着凌乱的长发。
「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你的。」宋阳站在玻璃门外,摸出裤兜里的烟盒,抽出一只,点燃。
「我来找你啊,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宋阳吸一口烟,声音里有点儿惊讶。
「天机不可泄露!」郑瑶西笑眯眯道。
宋阳也低笑一声,像是又被烟呛到,侧头轻咳了咳。
郑瑶西看着雨幕前的那个男人,他一只胳膊抵在玻璃门上,身子微微倾斜着,坚毅的侧脸轮廓英气十足。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口:「大叔,上次你跟我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
「上次在临都。」
男人皱眉,似乎在思索。
「你说你会对我负责,可是你的手机号根本打不通。」郑瑶西神色黯淡的说。
半年里,她无数次给那串号码发短信打电话,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应,她怀疑过他是不是根本不想理他,可是又坚信他绝对不是那么没有礼貌的人,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只能归咎于他的手机丢了。
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总之那是她安慰自己的最好的理由。
闻言,宋阳也是一愣。
在程木向唐阮阮求婚那天后,他就换了手机号码,或者说,不只是手机号码,还有生活轨迹。
他守护的姑娘终于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幸福,那么他也要重新来过崭新的生活。
他离开桉城,没有回青余,也没有回临都,而是踏上了云游四方的路程。
他本想再去转一转曾经和唐阮阮待过的城市,小镇,乡野,可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不洒脱。
既然那些爱意从一开始就没有说出过口,那么到了结局,也不该用它来捆绑束缚自己。
真正的喜欢是一件饱含希望的事情,如果留不住,不如让她自己生根发芽,她会有自己的一片天,那些秋月春风,好天良夜,会一一靠近她,与她环环相扣。
而他,他亦会越来越好,即便做不了她身旁的那棵大树,也可以化为阳光,在世界上的无论哪一个角落里,与她共同成长。
他表面平和近人,实则骨子里却是遍布凉薄之情,二十多年来,他一路单枪匹马披荆斩棘,说要为梦想而活,因为这,他背叛丢掉了许多东西。
偏偏又在半路遇到了那个傻而倔强的女孩子,她和隐藏面的自己是那么的像,于是他迫不及待扔下所有行李,陪她错落在尘世烟火之中。
甘之如饴,情之所钟。
可到底是出现得晚了些,她的心里早已被另一个人填满,原来爱情真的也分先来后到,他不允许自己去做那个乘虚而入的人。
这半年里,他一直住在西藏,那个神圣的,干净的,能够洗涤心灵的,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渐渐习惯那里的一切,威严的高阶,磕长头的信徒,悠远的诵经声,纳木错湖边飞扬的经幡……
直到前两天看见新闻,他才毅然决然赶回来,毫不迟疑的加入志愿者协会,跟着大部队在城中进行搜索式救援。
那半个月里,他对命运的认知一次又一次在芸芸众生的存亡离别面前被颠覆,他忽然就释怀了所有——悲与欢,得与失。
只要太阳还能照常升起,每个人都不该轻易辜负这一趟人间流浪。
平缓轻快的脚步声响起,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路过宋阳时没有停留,一边推开玻璃门,一边跟他说话:「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什么问题?」
宋阳忙掐灭烟头,跟在她身后进屋,「她这手刚才摔了一下,肿了,您给看看。」
说着,宋阳走到郑瑶西身边,抬起她的左手。
女医生按了按,问:「这样会不会很疼?」
「有一点点。」郑瑶西点头。
「握一下手指。」
郑瑶西听话照做。
「只是轻微的扭伤,擦点药吧,回家冰敷一下,三四天就好了,问题不大。」
「哎,好。」宋阳应下,跟上前去拿药。
郑瑶西的目光随着那道高大的身影移动,屋外呼啸的风声轻扣门扉,她转头看长廊扶手上的两件雨衣,一样的款式,一样的颜色。
明亮的灯光下,少女托腮笑靥如花。
从诊所出来,宋阳穿好雨衣,又帮郑瑶西穿好,问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他话音刚落,郑瑶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接通,电话里传来江娜刚睡醒的微微沙哑的声音:「瑶西,你去哪里了?」
「娜娜,我在外面买东西呢,马上就回来了,你一个人害怕吗?」
「不是,就是没找着你,问问。」
「没事,我马上就到家了。」
挂断电话,郑瑶西看到宋阳忍俊不禁的表情,有些疑惑:「大叔,你笑什么?」
「没事。」宋阳把脸侧到一边。
「不可能。」郑瑶西绕到另一边去看他。
「好了,快点走,一会下大了,回不去了。」宋阳望望天,加快脚步朝前走。
郑瑶西亦步亦趋跟上,无奈宋阳人高腿长,三两下就把她甩得老远。
郑瑶西也没叫他等,只暗搓搓发力,小跑追赶着他。
欸,总感觉大叔是故意的呢,就是没有证据……
风不小,郑瑶西被吹得东倒西歪站不稳,这一趟,她也算是领略到了台风的威力了。
雨倒是不大,就是全都往脸上糊,郑瑶西右手抱着小泰迪腾不出来,只好用左手肘笨拙地去扒拉挡住眼睛的一缕碎发。
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响起,郑瑶西还没看清状况,就感觉自己就被圈入了一弯温热之中。
是宋阳的手臂。
没有偶像剧里那种被温柔裹在怀里扶持着前行的场景,郑瑶西觉得,这一点也不浪漫,为什么呢,因为她几乎像是被宋阳拎着走的。
对她来说,宋阳实在是太高了,她两大步的距离,才会是他一小步的距离,所以她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小屁孩,让你出来瞎跑。」宋阳斜她一眼。
郑瑶西仰头看见他弯起的唇角,心情没来由的大好,她伸手挠一下宋阳的咯吱窝,本以为他会被痒到,结果不为所动。
「没感觉吗?」郑瑶西问。
「没感觉。」
「等等,大叔!」郑瑶西义正言辞。
宋阳停下脚步,垂头看她,「咋了?」
郑瑶西皱眉看着他的后背,说:「你蹲下,你背上有个东西。」
宋阳挑眉,听话的蹲下。
郑瑶西把小泰迪放在地上,撩开他的雨衣钻进去趴到他背上,右手勒住他的脖子,大笑着说:「骗你的,没有东西!」
宋阳叹口气,把购物袋套进左手腕,再用那只手拎着小泰迪的后颈皮,右手就绕到旁边托住郑瑶西的腿。
「嗯,是有东西,有个小东西。」他低笑,站起身来。
正好有风吹过,雨滴噼里啪啦落在郑瑶西的脑门上,她没听清楚身下的人刚刚在说什么,于是大声问:「什么?」
「没什么。」宋阳回答。
风一阵比一阵强烈,因为隔着两层雨衣,郑瑶西只觉得耳边呜呜作响。
她把脸贴在宋阳干燥的背上,朦胧的视线里闪现过街道上林立的高楼幻影。
拐进胡同前,郑瑶西好像看见一家餐馆,名字叫做——鱼生有你。
嗯,不错,改天,她一定要和大叔去那家餐馆吃一顿。
还好我来了,郑瑶西在心里喃喃道。
宋阳垂眸看一眼被淋成落汤鸡的小泰迪,再次叹气:「小可怜。」
宋阳番外 7
郑瑶西和江娜住在一家私人民宿,位置有些偏,装修陈旧,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
宋阳背着郑瑶西走到楼下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窗户边,穿着浅蓝色睡裙的女孩子正低头注视着他们,她随意搭在窗户上的手指尖夹着一根燃到尾的烟。
宋阳一直把郑瑶西背到电梯里才放下,小泰迪无情的对着他们来了个滚筒式抖水,逗得郑瑶西哈哈大笑。
叮——
电梯门打开,江娜站在门口。
「娜娜,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郑瑶西一边问,一边从宋阳手上接过购物袋。
「那我就回去了,你那手记得冰敷一下。」宋阳叮嘱。
「好,谢谢大叔,对了,大叔,你的手机号告诉我,改天我请你吃饭。」
宋阳报了手机号,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江娜,随即转身进了电梯。
「你们怎么遇到的?」宋阳走后,江娜问郑瑶西。
郑瑶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江娜,从广告牌掉落,到她忽悠宋阳背自己。
江娜静静听完,然后一拍郑瑶西的脑门,笑道:「可以啊,学会勾搭男人了。」
郑瑶西不甘示弱捏一把江娜的脸:「哪有勾搭,这是试探。」
郑瑶西给小泰迪起了个名字,叫做大福,一层意思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层意思是它不仅见证了自己与宋阳的第二次重逢,往后必定还要见证自己与宋阳的终身幸福。
因为左手受伤,郑瑶西就央着江娜给大福洗澡,自己则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憧憬着一些与宋阳有关的事。
江娜在给大福抹沐浴露,头微微低着,高高的松松垮垮的马尾顺着一侧脖子垂落到膝盖上。
郑瑶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并未注意到江娜复杂的神色。
当天晚上,郑瑶西在睡梦中感觉到江娜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起来抽根烟,一会去卫生巾洗把脸,尽管已经刻意放轻了动作,她还是听到了。
郑瑶西迷迷糊糊问她:「娜娜,你怎么还没睡啊?」
「中午睡得太久,不困,你先睡吧。」江娜答。
「哦,好,你别太晚了。」
「嗯。」
江娜胡乱地抓着头发,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宋阳的电话号码,她想发信息给他,或者打电话,又觉得唐突。
风雨始终在不停地拍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唰唰刷的声响,江娜再次轻手轻脚下床,抹黑到客厅里,打开壁灯,将自己窝进柔软的沙发里。
她编辑好一条短信——
「你记得我吗?」
鼓起很大勇气发送过去,出乎意料的,回复很快就到了。
简洁的两个字——
「江娜?」
江娜泄气似的翻个白眼,回复他——
「我是说在临都酒店那晚。」
这一次,对方给她回了条更简洁的——
「?」
江娜第无数次怀疑,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宋阳?他们明明如此相似。
那天晚上江娜喝得有些多,她本来刚失恋,想着陪郑瑶西去那一趟临都,也当作自己散心了。
结果一不小心就喝了个晕头转向,连郑瑶西什么时候离开她视线的她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最后在卫生间外面的过道里差点被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揩油,然后就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就出现了,他警告了中年男人几句,把她带离了现场。
后来发生了什么江娜都不记得了,半夜醒来自己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体的酸痛和凌乱的床单告诉她,她可能失足了。
先说外貌,江娜绝对不算小白兔,再说经验,更是不算小白兔,她从高中开始就混迹各大酒吧,她一直是众人口中的坏孩子。
可饶是如此,她也还从来没有跟一个陌生男人过过夜……
因为趴着睡的,身旁的男生只露出小半边凌厉精致的脸,身材似乎还不错。
江娜不愿多看,忍着腿间的酸痛下床到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顿时清醒不少,昨夜的一切断断续续浮出在脑海中。
关于男生,好像每一处都很模糊,唯独那双眼睛,幽暗深邃,仿佛无底洞,它连同黑夜这只恶兽将她狠狠啃伤,一遍又一遍。
离开之前,江娜看了眼男生露在外面的半截桀骜不驯的浓眉,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来纸和笔,火速写下一行字——昨晚的辛苦费。
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千大洋甩在上面,没错,她是自愿的!她的尊严没有受损!
其实想想,她也不算亏,这个人挺帅的,就是粗鲁了点儿……
就当花钱买了个乐子吧,既然乔恒可以这样,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她这是一个意外,她才不会为了渣男去做牺牲自己,她江娜没那么傻。
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江娜抬头望着墙上的时钟,良久,她伸手拿过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细小的火点明明灭灭,昏暗的光线中,少女闭起眼,思绪被寂静的夜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第二天中午,郑瑶西还没起床,朦胧中听见客厅里似乎有人在说话,那声音还很熟悉。
她下床,顶着鸡窝头打开房门,沙发上的江娜和宋阳同时回头看她,她尖叫一声,嘭地关上房门。
天哪!丢死人了!自己还没洗脸啊啊啊!怎么能用这么邋遢的形象去见大叔呢?
捯饬了一下,选了件好看的衣服换上,郑瑶西捂着脸路过客厅,冲进卫生间里,洗脸,刷牙,化妆。
OK,搞定。
「大叔,你怎么来了啊?」郑瑶西笑眯眯挪到江娜身旁坐下。
大福窝在宋阳身上,眼睛滴溜溜的转。
宋阳看一眼江娜,说:「我来有点事。」
「什么事啊?」
这时,江娜有些慌乱的转移话题:「没事啦,瑶西,你还没吃早餐吧,要不先喝点牛奶,中午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郑瑶西看着江娜,语气迷茫:「娜娜,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江娜愣了愣,说:「我可以学呀,网上有教程,你想吃什么告诉我,今天我下厨。」
郑瑶西眨眨眼:「好吧,你知道我不挑食的,都行,辛苦啦。」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食材,你们先聊。」说完,江娜起身去了厨房。
郑瑶西皱眉:「娜娜今天好像有点奇怪,不对,她从昨晚开始就有点奇怪。」
宋阳没理会她的话,而是拉过她的左手检查一番,「没那么疼了吧?」
「嗯,好多了。」郑瑶西笑得灿烂。
「成天傻笑。」宋阳睨她一眼。
「嘿嘿,大叔,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啊?」
宋阳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淡声道:「没事儿。」
郑瑶西还想问,又怕他觉得自己烦,只好闭嘴。
她摁下电视遥控器,抗洪救灾的画面出现在偌大的液晶屏幕上,一页一页,令人看得揪心。
「大叔,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郑瑶西望着电视,问。
「过几天吧。」
「对了,阮阮姐怎么样了,我们平时偶尔会在微博上聊一聊,但是次数不多,她好像很忙。」
「她订婚了。」宋阳轻笑。
「啊!?」郑瑶西张大嘴巴。
「嗯。」
「阮阮姐竟然订婚了,天哪,」郑瑶西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她看起来还那么小。」
屋内变得很安静,郑瑶西转头看男人的侧脸,却触及到两分悲伤的神色。
她隐隐觉得,气氛好像忽然之间变得怪异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大叔,你……你和阮阮姐是什么关系啊?」
宋阳转过头,无情的赏给她额头一个暴栗,「什么什么关系,我是她哥。」
「亲的?」
「认的。」
「切。」
一直到接近两点,江娜才勉强做好第一道菜。
宋阳看一眼趴在沙发上的饥肠辘辘的女孩子跟打瞌睡的狗,起身往厨房走去。
不多时,一道糖醋里脊和红烧排骨就上桌了。
郑瑶西冲到餐桌旁,迫不及待想拿起筷子,「哇,大叔,你还会做饭。」
「尝尝。」
江娜夹起一块里脊肉送进嘴里,点头,「不错。」
郑瑶西很开心,她好像又发现了大叔一项隐藏技能,噢耶。
「傻笑什么?」宋阳手指扣扣桌面。
郑瑶西叼着排骨摇头:「没有没有,嘿嘿。」
吃完饭宋阳就要回去,他下午还要跟部队去南城那边送些食物和水,虽然这两天城市地下排水工作做得不错,但是雨一直没停许多商场超市都还是没有营业,很多人根本买不到吃的。
「你手还没好,就别出去了,你们俩就搁家里待着,或者买票回去上课。」宋阳洗了碗,走到门边换鞋。
「我不回去,我还要请你吃饭呢。」郑瑶西跟到门边。
「吃饭?现在外面这么乱,饭店什么时候开门都不知道,听话,回去上课,咱们改天再约。」
郑瑶西不满:「什么改天,到时候你的电话又打不通了。」
「上次是我的问题,换号码忘记跟你说了,这次不骗你。」
郑瑶西想了想,说:「那拉钩!」
宋阳无奈,伸出小拇指。
「骗人你就是大福的兄弟。」郑瑶西抱起脚边的大福。
「它叫大福?」宋阳挑眉。
「对啊,好听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郑瑶西喜滋滋解释道。
她才不会把第二层意思解释给他听呢,毕竟她脸皮薄。
「不错。」
「那你……那你要注意安全啊。」
「没问题。」宋阳伸手揉一把大福的脑袋,笑着说:「大福,拜拜。」
宋阳转身的时候,郑瑶西拉住他的衣角,「大叔。」
「嗯?」宋阳回头。
「你……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我等你!」
宋阳笑:「好,一定。」
回到沙发上,江娜正在打电话,对方估计是家里人,因为她不停地在重复着一句话——没事,很安全,过两天就回去。
挂了电话,江娜站在窗边点燃一支烟,风灌进来,把她的她的长发吹得纷飞缠绕。
「娜娜,你……」郑瑶西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想起上次在临都,江娜在酒店楼下看见宋阳时露出的表情,以及后来在去车站的路上,她始终怪异的神情。
而这一次,她又义无反顾陪自己来到青余,姐妹情谊是真,可最重要的是,她面对宋阳,似乎永远别扭而矛盾……
她平日里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比谁都大方坦率。
「怎么了?」江娜对着外面吐出一口烟雾,回头看她。
「你是不是对宋阳……」
江娜抽烟的动作顿住,很快,她笑着说:「瑶西,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
「我可能认错人了。」江娜把烟头摁进桌上的烟灰缸,走到郑瑶西旁边坐下。
她把上回在临都发生的事告诉了郑瑶西,从前到后,从头到尾,一点不落。
郑瑶西听完,嘴巴张得能塞得下一个鸡蛋:「啊?宋阳?」
江娜拍一下她的脑门:「都说了可能认错人了,今天其实是我叫他来的,我以关心你的理由,仔细问了他那天晚上的事,他说他一直在房间守着你,哪儿也没去,那大概率就不是他了。」
郑瑶西点头:「嗯,大叔不是那种人。」
过了会儿,郑瑶西反应过来,又说:「那是谁啊?怎么这么禽兽,竟然……」
江娜笑笑:「没事,都过去了,我不在意了。」
「如果让我知道她是谁,我一定会扒了她的皮!」郑瑶西咬牙切齿。
下午宋阳给郑瑶西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说明天傍晚台风会加大,有可能青余会停止交通运行,为了保险起见,让她和江娜赶紧买票回学校。
郑瑶西忽然有些犯愁起来,大福她也是要带走的,可是宠物托运的话必须要有疫苗本和动物检疫合格证才行。
郑瑶西问宋阳知不知道怎么补办疫苗本和动物检疫合格证,宋阳那边似乎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没说两句就通话中断了。
晚上,郑瑶西正和江娜在房里收拾行李,宋阳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郑瑶西以为他是询问自己买好票没有,兴高采烈接通,却听到无比陌生的声音。
赶到城南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从局长手里接过宋阳的手机,郑瑶西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一个小时前舂林路发生了一处巨大的泥石流,有好几个志愿者被困……这个手机是我们在挖掘搜救的过程中捡到的,因为你是他最后一个联系的人,所以我们打给了你。」
「你先别着急,我们已经加大人力在挖掘搜救,脱险的三名志愿者已经送去医院救治了,需要的话,我现在派车子送你们过去确认。」
一路上,郑瑶西死死握住江娜的手,他会在医院吗?还是在别的地方?
被泥石流埋住,几乎是没有生还的可能性的,受害者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窒息而亡……
「别想了,瑶西。」江娜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那三个志愿者都在一个病房,两个醒着,一个还在昏迷,哪里有宋阳。
郑瑶西又喜又忧,她哑着声音问那两个年轻男子:「你们知道宋阳吗?你们是不是一起的?」
其中一个人说:「宋阳我知道,事发时他和我们一起的,当时太混乱了,我也不知道他……」
郑瑶西彻底慌了,她宁愿他们说不认识,这样至少能证明宋阳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江娜扶住郑瑶西的胳膊,轻声安慰:「不一定的,说不定当时他运气好呢,你别乱想,肯定没事的。」
郑瑶西心里七上八下,她当然也希望他安然无恙,可就是忍不住会去想最糟糕的状况。
冷风一阵一阵的刮,郑瑶西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清醒了,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医院一楼大厅外面的屋檐下,台阶有些湿,她没心情管那么多,一屁股坐下去。
「瑶西,要不我们先回去吧,这样也不是办法。」
「娜娜,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一下,如果他真的遇害了,一会肯定也会被搜救队送到这里来的,如果没有等到他……那他也许就没事。」郑瑶西的声音很轻,飘散在微风细雨里。
江娜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孩子,叹口气,也在旁边坐下来。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因为有风,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郑瑶西转头看她指尖闪烁的亮点,说:「娜娜,我也想……」
「没门。」江娜皱眉打断她。
她们一直等到十二点,都没有等到宋阳被送来,郑瑶西问江娜:「娜娜,你说他是不是被埋得太深了,所以这么久都没有被挖出来啊……」
江娜翻个白眼:「郑瑶西,你是不是被冻傻了,你在说什么啊,没被送来医院不是更好吗?」
「可是刚才那个人说当时宋阳和他们在一起的,我就担心……」
担心最坏的状况,担心他真的被埋了。
「一定会有奇迹的,说不定你大叔他就是福大命大,事发时正好就避开了。」
郑瑶西眼睛一亮:「真的吗?」
江娜吐出一口烟,重重点头。
宋阳番外 8
又等了一个小时,依然没有救援队的人来,郑瑶西抱着膝盖望着大门两边的路灯,目光呆滞。
「瑶西,守在这里也不个办法,我们先回去吧,有消息警局会联系我们的。」江娜柔声道。
郑瑶西点点头,站起身的的时候动作过猛,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台阶,幸好江娜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江娜叹口气:「你别太担心了,一个手机而已,证明不了什么,有可能只是无意遗失罢了,丢个东西不是正常吗?」
「嗯。」郑瑶西应着,单手握拳敲几下晕乎乎的脑袋。
俩人搀扶着往外走,风雨一直未停,打在她们脸上,印出更加冰冷的绝望。
郑瑶西抬头望着昏黄的路灯,想,只要他能没事,让她做什么她也会愿意。
打了辆车回到住处,江娜把郑瑶西推进浴室,「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起床你的大叔就会出现了,相信我。」
氲氤的热气让郑瑶西七上八下的心安稳许多,或许确实是她太悲观了,一切尚未明了, 可能性还有无数种,她应该要相信他一定会没事才对。
洗完澡,郑瑶西回了卧室,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强制性入睡,然而无果。
直到凌晨四点,困意才逐渐来袭,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很长,她独自行走在小镇细窄的青石板路上,两边的房屋青墙黛瓦,红杏粉樱探出头来,在清冽的晨光中摇摇欲坠。
细腻轻快的乐声在花瓣飘来的方向响起,干净低哑的男声仿佛跨越万水千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敲进她的灵魂深处。
多么熟悉温暖的嗓音,是他。
她大力朝前奔跑,穿过霭霭迷雾,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了他的身边。
他抱着把吉他,坐在巷口的参天老梨树下,神情专注的弹奏着一首她喊不出名字的格外好听的曲子。
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落在他身上,跟雪白的衬衣融为一体。
他微微垂着头,坚毅的面部轮廓清晰如昨,与半年前初见时一般无二。
她静止呼吸,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不敢相信自己再一次找到了他。
原来如此便是命运,没有天造,没有地设,只要她足够用心,她就一定能找到他,站到他面前。
她真的,再一次,找到了他。
「大叔,你真的没事……」
闻言,他抬眸看向她,没有言语,只露出一个浅而淡的笑容。
「大叔,我好担心你……」
他把吉他放在一旁,却没有接她的话:「小屁孩,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就消失在了将将踏出地平线的第一缕熹微的阳光之中。
「大叔!」
「大叔!」
她四下寻找,呼喊,再感受不到他的一点气息。
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郑瑶西睁开眼,看见江娜正在用毛巾给她敷额头。
「娜娜……」郑瑶西开口,极其嘶哑的声音把俩人都吓了一大跳。
「娜娜,现在几点了?警局的人有没有联系我们?」
江娜摇头:「晚上八点,你发烧了,起来我们去医院。」
江娜在换衣服,郑瑶西随便洗了把脸,也没有心情化妆了,拿了身份证揣进衣兜里,拉开大门,「娜娜,我在下面等你。」
头很痛,裂开一般的痛,郑瑶西一边走一边想,要不直接去市中心医院吧,这样就可以顺便去看看那几个志愿者,顺便再问问昨晚的情况。
走到电梯口,数标显示屏上的箭头正好是向上的,已经到了 2。
郑瑶西按了向下键,闭眼靠在墙上养神,她心里很乱,很乱很乱,像是有一团理不清的毛线,头尾都不知道在哪里。
叮——
电梯门打开。
郑瑶西睁开眼,甩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正准备进电梯,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将她紧紧笼罩住,随之即来的是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掉入了一个生硬的怀抱。
浓浓的熟悉的烟味萦绕在鼻尖,郑瑶西呆呆的愣住,时间静止一般,她只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吓死我了。」几秒后,男人如释重负般道。
「大叔,这句话……好像该我说吧。」郑瑶西环住他的腰身,笑得灿烂。
宋阳松开手,想把她拉出怀里,却发现自己被她抱得很紧。
他拍拍她的脑袋:「你个小屁孩,手机怎么关机了?」
「咦,不会吧?」郑瑶西松开一只手去摸衣兜,才想起手机在家里没拿出来。
宋阳掰开她另一只手,表情严峻的盯着她,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昨晚?昨晚我和娜娜去找你了,警局给我打电话,说捡到了你的手机,我们去了医院,知道了被抢救过来的那三个志愿者里没有你,我就问他们认不认识你,他们说你当时和他们在一起,我就想,那么猛的泥石流,我怕……怕你真的出事了,所以就又在医院等了一会儿……你吓死我了大叔。」
「你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事的人是你。」
「出事?什么出事?」
「昨晚有个失踪志愿者的家属坚持要去事发地点找人,工作人员拦都拦不住,最后还是悄悄跑了进去,结果那里再一次发生了严重塌方,那人到现在都还没有音信。我后来从警局拿回了手机,知道他们联系过你,我就怕是你跑过去找我了,要真是你为了找我出了事,我这下半辈子都会不得安宁。」
听他这么说,郑瑶西欢忽然喜起来,她再次张手牢牢抱住他,仰着头看他,一本正经的说:「那大叔,把我赔给你的下半辈子吧?」
宋阳赏给她额头一个暴栗:「小小年纪不学好。」
「对了大叔,那你昨晚去哪里了,你都不知道,我和娜娜担心死了,我们坐在医院外边吹了三个小时的冷风呢,我都发烧了,不信你摸。」说着,郑瑶西拉过宋阳的手往自己的额头上贴。
「我本来确实和他们在一块清理积水的,后来听说隔壁小区出现了电路故障,因为人手不够,我就跟保安一起过去了,结果刚走没多久就听说发生了泥石流。」
「看来娜娜说得对,大叔你福大命大,昨晚她她还安慰我说,好好睡一觉,今天一早醒来就能看见你,竟然真的被她说准了!」
宋阳笑:「回学校的票买了吗?」
郑瑶西盯着他:「还没有。」
宋阳皱眉:「怎么没买?」
「还不是因为你,我们本来都在收拾东西了,就听说你出事了,呸呸呸,就听说舂林路那边出事了,哪还有心情买票啊……」
老公都出事了,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情买票啊?
「蠢货。」宋阳斜她一眼。
「大叔。」
「嗯?」
「你觉得大叔这个称呼怎么样,我觉得不怎么样,应该换一个。」
「嗯??」
「你应该叫大福,泰迪就叫小福好了,哈哈哈哈。」
宋阳翻个白眼表示无奈,然后牵过她的手就走。
「去哪?」
「买药。」
「等一下,娜娜还在家里呢。」
话音刚落,江娜就出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娜娜,你看,大叔他真的没事,你说得对,你可真是我的幸运星。」郑瑶西开心的说。
「没事就好,瑶西都担心死了,为了你都感冒发烧了。」江娜一边对宋阳说,一伸手去摸郑瑶西的额头。
「没事啦,已经好多了。」郑瑶西笑眯眯道。
确实,见到宋阳后,郑瑶西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也不那么疼了,原来好心情真的可以治愈一切疾病。
「现在买票还来得及,你们赶紧把回学校的票买了。」
「那你呢?」郑瑶西问。
「过两天我也就走了。」
「走,去哪?」
「老地方吧,暂时还不知道。」
郑瑶西泄气:「那我不是又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嘛,好好学习,小屁孩。」
郑瑶西苦着脸:「那你能不能在走之前来学校看看我啊?」
宋阳就笑:「可以考虑一下。」
郑瑶西去拉他的衣角:「不要考虑,直接答应吧,好不好?」
宋阳瞥一眼江娜尴尬的面色,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行吧。」
去药店买了药,宋阳把郑瑶西和江娜送到住宿楼下。
「回去买票啊,路上注意安全。」
郑瑶西撇着嘴:「知道了。」
「听话。」
看着那道好大的声音渐行渐远,郑瑶西眼眶一酸,差点落眼泪。
知道他在这里,她马不停蹄赶过来,也如愿以偿见到了他,可是相聚的时光却如此短暂。
等电梯的空档,郑瑶西就一直给江娜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大叔以为那个被殃及的家属是我,所以他好着急,一来就把我抱住,我听到他说话的语气就变了,真的,而且他还说,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他下半辈子都不会好过。」
江娜看着郑瑶西肃穆的神情,噗嗤一声笑出来,「所以?」
「所以,所以你觉得我有没有戏?」
江娜认真思索片刻:「应该有吧,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挺特别的。」
「真的吗?」
江娜点头。
「太好了,等他忙完这边我就要开始追他,娜娜,你有没有什么好的计划?」
「爱情真是令人冲动。」江娜笑着瞥她一眼。
「有没有嘛?」
「哎呀,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之前是乔恒追的我,就是买花送东西,约会看电影什么的,无聊死了。」
郑瑶西笑着推她:「无聊你还答应人家。」
江娜嗤笑一声:「瞎了眼呗。」
郑瑶西意识到不对劲,去拉江娜的胳膊,「好了,不提他了。」
车票是下午三点四十的,收拾好行李后,郑瑶西登录微博,她点开唐阮阮的主页,看到对方一分钟前刚转发了一条图书公司的新书推广广告。
郑瑶西兴奋的编辑信息——
「阮阮姐,在吗在吗?」
很快,信息回过来——
「在的小甜心,怎么了?」
「也没啥事,就是问问你,你和姐夫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呀?他追你的还是你追他的?」
「你猜。」
「阮阮姐,你猜我在哪里?」
「又在临都?」
「非也,我在青余,大叔也在这里。」
「青余?你们怎么去那边了?」
「我和大叔在这边当志愿者。」
「注意安全。」
「所以阮阮姐,你能不能给我支个招,我想追大叔。」
郑瑶西不知道的是,电脑前正在喝水的唐阮阮差点被这句话呛死。
唐阮阮觉得很惊讶,宋阳和郑瑶西不仅年龄相差七岁,性格也可以说是两个极端,宋阳虽然表面大大咧咧,实际上成熟细心,郑瑶西虽然活泼大方,就是真的冒冒失失,完全还是个孩子……
虽说真爱无界限吧,可那也确实是个问题。
唐阮阮想了想,回复她——
「那你算是问对人了,当初是我先追的程木,方法嘛,写情书已经不提倡了,淘汰吧,最为重要的一点,记住了,就是围堵他,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围堵他,哪怕是男厕所也不例外。」
郑瑶西下巴都要掉了:「这么猛的吗,看不出来你竟然是这样的阮阮姐!」
「哈哈哈哈,我跟你说,最后实在不行的话,就来硬的,揍他,揍到他答应和你在一起为止。」
「纳尼,揍他?」
「对啊,当初追他的时候,他看见我就跑,我就揍他。」
「天啊,听起来好刺激,不过我可不舍得揍大叔,再说了,我应该打不过他吧……」
「哈哈哈哈哈,现在就开始心疼了,没出息。」
郑瑶西向来是个虚心学习的乖孩子,虽然她不太提倡用武力解决问题吧,不过鉴于唐阮阮是她偶像,她决定朝偶像看齐。
可惜,青余一别后,郑瑶西一直都再见到过宋阳。
电话能打通,短信也能收到回复,可无论她怎么问,他都不说自己在哪里。
他好像很忙,但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他。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青涩稚嫩,或许是那份爱恋始于颜值,可是让她沦陷的,从来都是他的善良与温柔。
初见,他提醒她注意小偷。
再见,他照顾醉酒的她一整夜。
第三次见面,他救了她,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是于她而言,那是她跨越茫茫人海,用满心期待换来的一场刻骨铭心的终极邂逅。
没有循序渐进,那个阳光正直的男人,从一开始就重重闯进她心里,在那里扎根,定居。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自己对他来说那么无关紧要,她把那句「行吧」当成一个重要的承诺,回到学校后,每天都在祈祷日子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算是食言了吗?
也不算吧,本来就是她强迫他答应自己的。
郑瑶西没再频繁的给宋阳打电话,她按时上下课,认真考试,生活中有什么事她会经常在微博给唐阮阮留言,偶尔也会发短信告诉宋阳,不过后者挑的都是一些开心的事。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两年过去。
毕业旅行,郑瑶西选择了去凰城,是唐阮阮提的,她说那是个好地方。
按照唐阮阮给的旅游攻略,郑瑶西从理塘一路坐大巴车到朝山湖,相当顺利。
收藏夹里,唐阮阮的信息摆在首行——
「小甜心,一定要去斜里看看,一定不能错过。」
彼时郑瑶西不知道唐阮阮所谓的不能错过是什么意思,直到她舟车劳顿抵达斜里镇的时候,直到他听见那首曾经出现在梦里的曲子之后,她光盘明白了。
和她两年前在青余民宿里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石板路狭窄悠长,两边的房屋青墙黛瓦,红杏粉樱探出头来,在清冽的晨光中摇摇欲坠。
细腻轻快的音乐在不远处响起,干净低哑的男声仿佛跨越万水千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敲进她的灵魂深处。
郑瑶西大力奔跑起来,穿过霭霭迷雾,穿过层层光影,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了他的身边。
他抱着把吉他,坐在巷口的参天老梨树下,神情专注的弹奏着一首她喊不出名字的格外好听的曲子。
我想说/世间万物一切都不及你/满目星河中一切皆是你/一尘不染的风景关于你/是我心底的秘密……
熟悉温暖的声音,和记忆中的「小屁孩」如出一辙。
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落在他身上,跟雪白的衬衣融为一体。
他微微垂着头,坚毅的面部轮廓清晰如昨,与两年前分别时一般无二。
她静止呼吸,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不敢相信自己再一次找到了他。
原来如此便是命运,没有天造,没有地设,只要她足够用心,她就一定能找到他,站到他面前。
她真的,再一次,找到了他。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梨树下的男人抬眸,转过头来,脸上闪过一次诧异,转瞬即逝。
明晃晃的晨光中,郑瑶西笑着眯了眯眼睛,「别来无恙。」
男人也笑了,放下吉他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低而软:「大福怎么样了?」
郑瑶西:……
两年不见,他竟然关心一只狗?
宋昱江娜番外
临都机场,吸烟区内。
身着深灰色大衣的女人站在一幅抽象画前,似乎是在发呆,指尖的烟已经快要熄灭了。
「看什么看,看得懂吗?」跋扈的男声。
江娜转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人……
宋昱笑得灿烂,双手环胸:「怎么,本小爷的美色迷倒了?」
江娜面无表情,掐灭指尖的烟往外走去。
「喂。」宋昱追上去。
江娜皱眉:「先生,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是吗,可我好像认识你啊,一千块。」
江娜止住步子,一千块?
电光火石之中,有关于那一夜的记忆纷至沓来,那双眼睛,和宋阳一模一样的眼睛……
江娜忽然笑了,她勾起垂落到耳前的一缕长发,目不转睛盯着依旧笑得灿烂的宋阳,说:「哦,怎么,先生嫌少了?那先生开个价吧。」
宋昱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敛起笑容,深呼吸两口,「姓江的,你别这么拽,小爷我可是荣欣集团二少爷,小心我让人把你卖到山沟沟里去给粗大汉当老婆。」
江娜心里波澜不惊,果然在意料之中,他是宋阳的弟弟,之前她帮郑瑶西查过宋阳的背景,闻名大陆的荣欣集团的创始人宋凌天的长孙,有个亲生弟弟,叫做宋昱,比她和郑瑶西小一岁。
「不敢不敢,哪有先生您拽,不过还请先生让一下,我要登机了。」说着,江娜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大步走开。
「你怎么不让我对你负责啊?」宋昱追上去。
「负什么责,我是花了钱的,我乐意,莫不是先生你想让我对你负责?」
「怎么可能,」宋昱大声说,「要负责也是我对你负责啊。」
「哦,那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需要,我必须对你负责。」
「先生怕是耳聋,这边建议您去耳科看看。」
宋昱吐血:「你……」
江娜加快脚步走进候机室,宋昱紧跟其上,还主动帮她推行李箱。
「你真的好烦。」江娜翻白眼。
她真后悔为什么拒绝郑瑶西一同前往凰城的邀请,独自跑来临都呆几天。
临都虽然繁华,著名的旅游景点却不多,她一一玩了个遍,昨晚突然下定决心回老家看看。
谁知道,冤家路窄。
可,真的是冤家路窄吗?
她为什么会想要来临都呢?
「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我必须要对你负责,我毕竟是男人,男人怎么能始乱终弃呢?那天晚上……」
话还未说完,旁边的好几个人都纷纷朝江娜和宋昱投来八卦的目光,江娜狠狠地瞪了一眼宋昱,对方才闭嘴。
宋昱当真跟着江娜回了老家,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面对绿油油的田野,宋昱感慨,乡下果然不一样,空气清新,节奏缓慢,最重要的是,他突然有了很多亲切的七大姑八大姨。
「哎呀,小宋啊,辛苦你大老远送娜娜回来呀。」
「小宋啊,你和娜娜交往多久了呀?看来娜娜真的很喜欢你啊,都带你回来见家长回了。」
「娜娜这个孩子啊,除了脾气坏点,心肠好着呢,你可要好好对她,不然大姨绝不放过你。」
「是啊是啊,娜娜这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的,又漂亮又勤快,嘴又甜,你以后要是欺负她,姑姑可第一个收拾你!」
「好了好了,说这些干嘛,小宋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小宋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呀,有兄弟姐妹吗?」
「小宋,你学的什么专业呀,你生辰八字多少,我赶明儿去给你和娜娜算算……」
「哎哟!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带着娜娜去算了,说娜娜会在毕业这年结婚的呀!哎哟!没想到是真的呀!」
江娜站在院子里啃苹果,对宋昱朝她投来的激光一样猛烈的求救目光熟视无睹。
怪她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