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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胎

我爸出轨了。

小三的孩子是我打掉的。

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是今年 5 月份。

那天小舅舅来家里,我爸跟他喝了酒,俩人都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我妈忽然胃疼,只能我开车送她去医院。

到了挂号的时候,才发现拿错了我爸的手机。

两个手机都是黑色的手机壳,乍一看完全一样。

我习惯性滑开屏幕,点开微信想付款。

刚好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过来?你老婆应该不会发现吧?」

头像不是我妈,内容更不像她能说出来的。

我愣了几秒。

点开聊天框,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之后又是一句。

「对了,你送我的项链我很喜欢。」

往上翻,聊天记录是一片空白。

这两条消息意味着什么,并不难理解,我后背一僵,冒出一层冷汗。

身后还有人排队,护士催促,「先生,您怎么支付?」

「怎么了?」我妈站在一边,朝我看过来。

我这才回神,迅速按灭屏幕,强装镇定地笑笑,略带心虚地解释,「微信里的钱都借给我室友了。」

好在我妈没怀疑,只是笑着瞥了我一眼,「傻儿子,没钱了就直说。」

说完把钱包递了过来。

检查,问诊,开药,我浑浑噩噩地陪着她走流程,但脑子里早乱成了一锅粥。

抓到间隙,我就躲到角落里翻看我爸的手机。

一边看,一边观察我妈,怕被她察觉到不对。

紧张得手脚冰凉。

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我爸还在睡,只是位置从客厅沙发换到了卧室的床上。

另一个手机还在茶几上,跟出门之前一样。

我把那条消息标成未读,在我爸睡醒前把手机放了回去。

等回到房间,不用再在我妈面前假装若无其事,这才沉下了脸。

在医院的时候,我就把我爸的手机翻了个遍。

可除了那两条来得凑巧的消息,再没有其他异常。

通话记录全是工作往来,相册里大多是没有重点的风景、工作相关的书面文件,以及……我们一家的合影。

可我心里却更加沉重。

越是什么都查不到,越说明他很谨慎。

也就更难估测,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拧着眉头,实在想不通。

我爸早年投资房地产赚了挺多,可这几年公司运营状况不好,在尝试转型,他忙得团团转,每天准点回家,又很少应酬,到底哪来的时间出轨?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我的微信,搜索那个微信号。

因为看了太多遍,号码早就记了下来。

头像是只柴犬,昵称是小欢,没有备注……

我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输入号码,却忽然一愣。

搜索结果显示,对方已经是我的好友了。

怎么可能……

我下意识返回去检查那串数字。

是不是输错了?

但结果证明没错,头像、昵称,甚至连微信号都跟我在我爸手机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个人是谁?

没有备注,没有标签。

可点进聊天框之后,却有一条消息记录。

时间是 2017 年 3 月 25 日 16:25,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

对方并没回复。

我没有删对话框的习惯,所以很久之前的聊天记录也因此保留了下来。

可问题是,此时此刻,对这个人,我却没有一点印象。

我盯着那条三年前的聊天记录,眉头紧锁,满脑子疑问。

她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我为什么会跟她说谢谢?

没有前因后果,只有没头没尾的两个字。

头像和网名随时可以修改,更增加了确认对方身份的难度。

在我拼命回忆的时候,左上角显示的那行昵称却忽然一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我猛地一激灵。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能肯定没有看错!

这是怎么回事?偶然?Bug?

总不可能……还是说,她碰巧真的想给我发消息。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她朋友圈。

赫然发现了一条最新的内容,就在一分钟之前。

她说:我知道你都看到了,明天下午两点半,水上公园不见不散。

我盯着那条消息,蒙了一瞬。

这是发给谁看的?

这句话里的「你」又是谁?

我木着脸点开那条内容。

加载中…

盯着看了许久,才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难道,是我吗?

可她说我看到了,又是指什么?

无论如何,总不可能是说我爸出轨那件事吧?

毕竟她既不认识我,又没在我身上装监控,怎么可能知道是我看了手机?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在我妈叫我起床吃饭之前,我就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我不能待在家里,一来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爸,二来是怕在我妈面前露馅。

所以我开车回了学校。

推开宿舍门,发现还黑着灯。

我们宿舍四个床位,可我看了一圈,才发现只有许威一个人,躺在上铺睡觉。

我没开灯,但他还是听见动静,从床上坐了起来。

「庄子?」他挠了挠头,「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有点事。」

他也没多问,躺下继续睡了。

等宿舍安静了,我才把手机拿出来,又研究起那个名为小欢的微信号。

很普通的头像,昵称也稀松平常。

微信号更看不出什么,一串乱码,看来是注册的时候自动生成的。

2017 年 3 月 25 日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得心烦意乱,却没有结果。

上午的课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忍到中午下课,就赶紧溜出教室去拿了车。

直奔水上花园。

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的时候是十二点半,距离她在朋友圈里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这地方离学校不近,但离我家却不算远。

从家里开车过来大约需要十来分钟。

我把车停在五十米之外,摇下车窗,目不转睛地盯着水上公园的入口。

虽然是中午,但人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不过大部分都是带孩子的老人。

这个公园很容易找,而且邻近居民区,规模不小。

那个人约在这个地方,一来能看出她很清楚我家住址,二来说明她大概率就住在这附近。

第一点不难理解,毕竟她是我爸的小三,肯定对我家的状况了如指掌。

可第二点……

这附近有三个小区,除了华胜小区是老楼,去年才翻新的外墙之外,其他两个全是这几年新建的。

这附近有小学,也有中学,属于学区房,又交通方便,所以那两个新小区,从刚一动土,就是奔着高档小区来的。

可那个女人既然会当小三,那大概率年纪轻轻又没什么钱。

那么凭她自己,绝对不可能在这买得起房,除非……是有其他人买了给她住。

想到那个可能,我心里一沉。

距离两点半还有一段时间。

那个人并没提到见面地点。

所以我只能早点过来,在公园门口守株待兔。

我低头翻看跟我爸的聊天记录,寥寥几句,威严多过关切,实在摸不透其中有几分真心。

忽然,额头一痛。

一块石子掉进车里。

我抬起头,这才看到一个小男孩就站在离车不远的地方,手里攥着一把石头,笑得恶劣。

十一二岁的年纪,脏得像只泥猴。

哪来的熊孩子?

我当即黑了脸,见他扬手还要扔,这才打开车门下了车。

可他见我下车却不害怕,反而站在原地将一把石头都抛了过来,末了还朝我做了个鬼脸。

之后拔腿就跑,奔着小区背面逃去。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子,这情况换了谁都忍不了。

我拧着眉朝他走过去。

那小孩估计知道怕了,开始加速,可我毕竟是个成年人,怎么可能被他跑掉?

所以我也加快步伐。

眼看就要抓到他的衣领了。

可后颈一震,忽然一痛,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说话声,「这小子还不醒,是不是打死了?」

「放屁,还喘气呢,没看见吗?不醒就再泼一桶!」

「哎,好。」

浑身一凉。

冷水兜头泼下来,激得我下意识躲避。

勉强睁开眼。

有个男人就站在我面前,手里还提着一个红色水桶。

见我醒了,立刻指着我惊叫,「大哥,醒了,醒了!」

身上往下滴水,冷得发颤。

意识逐渐清晰,记忆回笼。

公园门口,抛进车窗的石子,挑衅的小孩,后颈遭受重击的剧痛……并且手脚无法动弹,被绳子捆得死死的。

我似乎是,被绑架了。

忍着后颈剧痛,抬头观察环境。

从布局来看,这是一间住宅客厅。

只是家具不多,除了沙发和门口处的衣帽架,再没有其他摆设,也因此显得格外空旷。

窗帘拉上了一半,因为角度受限,所以看不到窗外,也就无法确认我现在的位置。

想起身更换角度。

可另一边却有脚步逼近。

我浑身一僵,警惕地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也是个男人。

光头,一身黑,戴口罩,体形壮硕得吓人。

看来真是绑架。

恐怕那个小孩也是安排好的。

可这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那个小孩,那个叫小欢的女人,还是……更早?

抬头,我死死盯着那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想记清楚他的外貌特征。

但却惹恼了他。

「你看个屁!」

说完这话他又扬手,作势要打人。

我身体往后缩去,轻松避开那一巴掌。

但脸上却故意摆出怯懦和恐惧,「别别别,别打人大哥,咱有话好好说,您看是哪觉着不顺心,缺钱还是出气,只要您提要求,我保证让您满意。」

好汉不吃眼前亏。

毕竟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对方的目的。

那男人听见这话却嗤笑一声。

「就凭你小子,还真没法让我满意。」

「那该怎么……」

刚才提桶的那个人搬了凳子,表情谄媚:「大哥您坐!」

口罩男扯了扯口罩,随后坐下,态度恶劣,「你可真㞞,跟你那牛逼的爸倒是差远了!」

这个人,认识我爸……

我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其中可能的关联。

但表面却故作茫然,继续套话,「我爸他是不是欠你钱了?哥,你别担心,我可以替他还。」

「钱?放屁!你看我像……」

「铃铃铃——」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打断了。

他这才惊觉说了太多,狠狠瞪我一眼。

「这说话呢,」口罩男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弟,语气不满地质问,「妈的,怎么不静音?」

「不是我!」那小弟手忙脚乱,从沙发缝里摸出了我的手机,「是那小子的。」

口罩男横他一眼,烦躁地摆手,「赶紧挂了。」

我赶紧哑着嗓子开口,「别!不能挂!这电话是我室友打过来催我去实验室的,如果我挂他电话,他也没法交代,到时候如果按照缺勤处理,学校肯定会找家里,我家里人如果知道我失踪,肯定会报警的!」

口罩男听见「报警」二字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一步发展。

我加快语速,不给他思考的空间,「要不你把电话接了,我来应付,就叫他帮我请个假,可以开免提,我说什么旁边都能听到,万一哥你觉得有哪不对,想挂随时能挂!」

他拧着眉头,似乎在斟酌。

我盯着手机朝他使眼色,「不过得快点,等会儿他挂断就麻烦了。」

或许是被紧迫感刺激到,口罩男这才出声威胁,「你小子最好别耍花招,给我老实一点。」

我顺从地点头。

电话被接通,许威的声音立刻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导师来实验室检查进度了,你小子跑哪去了?赶紧回来!」

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显然是躲在实验室门后偷偷打电话。

我朝口罩男笑笑,示意他我没撒谎。

「我今天有点事过不去了,你先帮我跟导师请个假。」
许威语气怀疑,「你上午来上课怎么没说来不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口罩男闻言,眼神锋利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挂断电话。

我赶紧开口,「上午忘了说了,你先帮我请假。」

许威「啧」了一声,「你那猪脑还能记住什么!得,我给你请假,不过你得告诉我什么事,毕竟请假也要理由。」

我没犹豫,「嗐,也怪我大意,上次没留神,女朋友意外怀孕了,我带她来医院打胎,对了,你可能还得借我点钱。」

许威骂了一句,「我靠,还打胎,你小子可真不是东西,你俩现在在哪?我也过去。」

「不用,你把钱转给我就行。」

许威没回话,我故作生气,「还是说你不愿意借钱给我?怎么着,我是不是得用手机连上定位系统给你发个定位,叫你看看我是不是真在医院才行?」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应声,「没,都是兄弟,哪能不信你,那你等我给你打钱。」

电话挂断。

口罩男视线玩味,显然从我的临场应对中,品出一丝不对劲。

「你挺奸啊,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这说的是,我刚才装傻套他话。

我毫不心虚地对上他视线,「也不是成心骗人,主要是担心我爸到底欠了多少钱,得想办法替他还上不是?」

但这次口罩男明显多了警惕,只是冷笑,一言不发。

他手上的手机震动,低头看了一眼,起身往卧室走。

走之前还嘱咐提桶的小弟,「把人看好,别跟他瞎扯。」

「放心,大哥。」

他在我面前坐下,并神情倨傲地扫了我一眼。

然后就掏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

看这态度,显然是早有准备,不打算跟我说一句话。

巨大的音乐声,夸张的说话声,以及时不时传来的笑声……短视频外放的干扰程度,不亚于七八个广场舞大妈停下来修理音响的混乱。

浑身湿黏,头也疼得厉害。

我拼命克制,才压下吼他关掉视频的冲动,转而思考眼下的处境。

从刚才的对话,可以确定这场绑架是针对我而来的,不存在认错人的可能。

但他们如何掌握我的动向,却无从得知。

在这件事中,那个叫小欢的小三,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似是而非的朋友圈是刻意为之,只为引我入局,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这些人长期蹲点,一路跟踪,碰巧在公园门口抓到机会行动,跟那个女人并无关联?

屋里传出轻微的鼾声,那个口罩男竟然睡着了。

好机会。

「今天给大家吃个猪蹄,大家看啊,刚出锅的,还冒热气了……」

我抬头观察,面前的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这已经是他刷到并且停下来的第三个跟吃有关的视频了。

虽然看不到时间,但猜也知道,这两个人中午忙着绑架我,没来得及吃饭,现在肯定饿了。

我清了清嗓子,出声,「兄弟,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吧,就点外卖。」

他警惕地看过来,没应声。

我表情诚挚,「主要是我也饿了,现在胃疼,我这人娇气,如果饿久了胃病犯了,还得去医院,不如点外卖咱都吃点,就送过来放在门口,对谁也没影响,是不是?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家饭馆,炒菜做得一绝,尤其酱猪蹄,做得软糯还入味。」

他舔了舔嘴唇,显然犹豫了。

我赶紧压低声音,再接再厉,「回头你就说是你自己点的,给我吃几口就行,人是铁,饭是钢,你大哥也不会说什么的。」

他当然也能听到屋里的鼾声。

压低声音警告,「别想玩什么花招!」

我苦笑,「兄弟,我手脚都被你们给绑了,还能干什么,或者你用我的手机点餐,等最后支付的时候,用我的脸来识别就行了。」

他这才放心。

拿起我的手机。

我习惯不设锁屏密码,倒省了事。

「你说的那家炒菜,叫什么名字?」

我含混糊弄,「我忘了,你随便点就行,反正我请客。」

「你吃什么?」

「我都行。」

他嘿嘿一笑,「你说的啊。」

之后就开始滑动手机界面点菜,等都选好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拿着手机走过来。

是付款界面。

我故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闭上一只眼,延长支付时间。

嘴上抱怨,「是不是角度不对,劳烦兄弟举一会儿,我换个角度。」

他没起疑心,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又刷起了小视频。

我睁开眼支付成功。

屏幕弹出商家正在备货的界面。

现在时间 15:34。

预计 16:06 送达。

配送地图上标着我的所在处,以及附近地址。

就在衡水路和解放南路的交界,恒泰小区。

松了口气。

至少我没被带到更远的地方,还在水上公园附近的居民区。

「还没好?」

「好了好了。」

他收回手机,坐在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

该知道的也差不多弄清楚了,其他的恐怕也套不出来,现在只能等了。

我靠着背后的墙,垂头默默算着时间。

十分钟,七分钟,六分钟……

最迟还要五分钟……

「当当当——」

敲门声响起。

我精神一振。

沙发上的人也一激灵,迅速从沙发上弹起来,「哎哟,卧槽,忘了备注别敲门了。」

他怕门外的人继续敲会吵醒屋里睡着的人,慌里慌张地往门口跑。

他一边念叨一边开门,「放门口就行……」

然后门开了。

只有一声闷哼,以及重物倒地的声响。

 

一个戴着黑帽子、黑口罩的人探头往里看,动作鬼鬼祟祟。

看到我之后眼睛一亮,「卧槽,你真在啊!」

没错,是我的室友许威。

看到他手里的防狼电击棒之后,不难想象开门的那小子经历了什么。

之前跟他通话时,我刻意编造打胎那种不着边际的谎话,就是为了让他察觉到异常,并表示我身边有其他人在。

暗示绑定定位,也是为了提醒他,我宿舍的 iWatch 跟手机相连,能查到我的实时位置。

我在赌。

赌他能听懂我的意思,并且过来救人。

事实证明,我成功了。

不过,虽然许威顺利撂倒了一个人,可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我摇头并朝卧室方向使眼色,示意他还有其他人在,不要发出声音。

他心领神会,收声并放轻脚步朝我走来,帮我解了绳子。

小声问:「怎么回事?」

我揉了揉发僵的手腕,也压低声音说:「等会儿跟你解释。」

我叫许威先把门口那小子弄进来,避免吓到别人。

而我自己则趁着光头还没醒,走进卧室把人绑了起来。

他绑了我一次,我再还回去,也算礼尚往来。

等把人绑好走出来,许威正靠在沙发上喘粗气,「那小子真重。」

我刚想张嘴说话,却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这才记起身上的衣服还湿着。

这样不行,很容易感冒。

于是我走到许威旁边,想找他要件衣服,所以说:「把你外套脱了。」

谁知他并没听懂我的意思,反而一脸震惊地看着我脱掉上衣。

之后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地上被电晕的人,说了句,「兄弟,原来你好这口啊!」

……

「别胡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尽量克制住打他的冲动,面无表情地扒了他身上的外套。

而他则像个即将被强暴的小媳妇,视死如归地护着自己胸口,念叨着:「兄弟,咱俩不合适,我挺直的。」

我懒得理他。

等衣服换好之后才一脚踢过去,止住了他的鬼哭狼嚎,「我被人绑架了,大概率是我爸那小三搞的鬼。」

他闻言摆正神色,「我猜到你摊上事了,就是逗逗你……」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猛地一顿,「等会儿,你刚才说什么?我怎么没太听懂?」

我叹了口气。

在他旁边坐下,把从拿错手机开始的事,粗略讲了一遍。

虽然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许威大老远过来救我,不该瞒着他,而且我也需要找个人倾诉商量,不然恐怕会被憋疯。

等他听完,依旧直直盯着我,半天没能收起那一脸震惊。

「不是,那小三还敢叫人绑架你?咱叔这玩得挺野啊!」

我苦笑,「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怀疑。」

他也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现在怎么办?」他用眼神示意地上不省人事的人,「总不能就这么扔着吧?」

「等会儿把人弄醒,一个一个问,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实在不行就报警。」

许威琢磨了一下,点头,「行,那我跟你一块等,老李头那边我替你请了病假,应该没问题。」

老李头是我俩的导师,为人严谨,如果不请病假就缺勤,恐怕真的难毕业。

「谢了,兄弟。」

「客气什么。」许威站起身来,转悠着观察周围环境。

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不对啊,你说没有聊天记录,也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但总能知道是怎么加上好友的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就是……算了,你先把手机给我。」

我掏出手机。

只见他接过去之后,十分熟练地搜出昵称为小欢的微信号,并点开个人页面,更多信息那一栏。

之后把屏幕对到我面前。

「你自己看。」

上面显示,我和她的共同群聊:0 个。

来源:对方通过群聊「大学城悬赏互助」添加。

大学城悬赏互助……

这个群我记得!

本科毕业的时候清理了一批无用群聊,其中就有这个。

进群是因为大二买了新滑板,旧的因此闲置,朋友建议我低价卖掉,就拉我进了这个群。

可后来赶上篮球赛,校队集训,忙着忙着也就忘了这事。

不过群,一直没退。

那个群聊人多,刷屏严重,动辄 99+,所以我早就设置了免打扰。

但因为格外讨厌聊天界面的红点,总是忍不住点开。

我跟她的消息记录显示是 2017 年,也就是大三的时候……

有了回忆的契机,当年的事情也慢慢记起来,我这才想起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加上的。

是有天早起上选修课。

跟往常一样,我没听几句就困了,拿出手机打算看两眼提神。

我习惯性点掉免打扰群聊的红点,却被悬赏群里的一条消息吸引了注意。

「悬赏:搬东西,从楼下搬到楼上,五百块,要求力气大的男生。」

五分钟之前刚发出来,还没有人接单。

我啧啧称奇,心道:「这是要搬多重的东西,给这么多钱。」

于是把内容拿给旁边的人看。

坐我旁边的是虎子,大名陈虎,跟我一个球队,隔壁专业,但因为关系好,所以我俩选修课都选在一起上。

虎子也很惊讶,「这也太有钱了,赶紧接了。」

我失笑,「接个屁,你知道人让你搬什么,万一好几十斤大米搬上楼,那不亏死了。」

虎子摇头,「这你就不懂了,悬赏群都是学生,搬东西也都是学校里边,一般是女生,东西难搬上楼才找人帮忙,这个明显是不懂市场价,得赶紧接了,别等她反悔。」

「要接你接,我拉你进群。」

虎子摇头,「别啊,拉我进群多麻烦,先用你号把活接下来,之后再用我号联络就行了呗。」

拗不过他,我就把手机递了过去,叫他自己交涉。

等虎子把手机还回来的时候,笑得春风得意,跟我说:「都谈妥了,回头拿钱了请你吃饭。」

前面的聊天记录都删了,只剩了一句「谢谢。」

所以……怪不得我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因为根本就不是我添加的,我也并没跟她有过交流。

对,得找陈虎。

他帮那个人搬过东西,那肯定是见过她,而且知道她是谁。

我回神,打开通讯录翻找陈虎的号码。

许威见状问我:「想起来了?」

解释起来太复杂,所以我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号码找到,电话还没拨出去,敲门声却响了。

许威吓了一跳,下意识抄起防狼电击棒。

结果没一会儿,就听见门外的人喊:「您好,外卖。」

我松了口气,过去开门。

接过外卖,应付走外卖员,转头却发现许威还是一脸警惕,于是出声解释,「没事,是我刚刚点的外卖。」

可这句话,却丝毫没能缓和他的紧张。

我正奇怪着,就见他满脸惊恐地喊了一声,「庄子,小心!」

怎么了?

我皱眉,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

下意识侧身躲避,之后才见一根生风的棒球棍从身侧掠过。

是那个光头。

因为挥得太用力,哪怕我躲了过去,那一棍却并未收住去势,狠狠砸上了卧室的门框。

一声巨响,伴随着飞溅的木屑。

我闭眼低头,可脸还是被弹出来的木渣扎得刺痛。

后脊出了一层冷汗,连手里的外卖都忘了放下。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一下如果躲不过,恐怕连命都没了。

可是,他怎么会挣开绳子?

我愣怔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注意到行凶者一击不中,又举起了棒球棍,还要动手。

多亏许威拼了命跑过来,把那人扑倒在地上。

这才制止了他动手伤人。

地上的人咬牙切齿,眼神里带着一股子杀人灭口的狠劲。

在电击棒的攻击之下,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确认那人晕了之后,许威这才跌坐在地,扯了把领口问我:

「你没事吧?」

「没事。」回神之后,我把外卖放在地上,勉强扯起嘴角,「你这一转眼就救了我两次,不得以身相啊!」

谁知许威却没应声。

他视线死死盯着门框,满脸严肃,「你别开玩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他的意思。

能砸出那么大的一个洞,说明动手的时候用了十成力量,以及被电晕前那个眼神……他的目的绝对不是想把我打晕或者制住。

他想杀人。

小三上位,利益绑架,怎么可能敢闹出人命?

我的心沉下来,总觉得从拿错手机开始,这件事就已经偏离了我的掌控。

见我半天没吱声,许威劝我,「报警吧?」

我点头,「好。」

报警肯定要报警,但有些事情,也得弄清楚。

担心那个光头再醒过来伤人,我还是和许威一起,先把他捆了起来。

把人捆好拖进卧室,转头才看见梳妆台上的镜子没了边框,只剩一片玻璃支棱着,镜子边缘还带着血迹,之前用来捆人的绳子就掉在旁边的地上,断口平整。

我这才想起,那光头被绑的手腕上有划痕,本来还在奇怪是怎么造成的……

许威也跟进来,咂舌:

「玻璃划手那么疼,他就在屋里,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你说这人得多能忍?」

我叹口气,所以更说明这人难缠。

问许威:「那个进门就被你弄晕的人,什么时候能醒?」

许威「嘶」一声,「按理说早该醒了,但那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太虚了,还没动静。」

我叫许威帮忙看着那个光头,别让他醒过来。

自己走到客厅,观察着地上的人。

光头阴沉,擅隐忍,并且面对我时明显带着抵触情绪,无法交流。

相较之下,这个年轻人要好切入得多。

我接了一捧水,往他脸上洒。

那人一激灵,果然醒了。

他愣愣地盯着我,扫了一眼周围环境,又低头看看身上的绳子,更迷茫了。

我放冷语气,说:「第一,你们把人打晕并绑架,已经触犯了法律,我报警了;第二,你属于从犯,如果老实交代情况,情有可原的话,我可以帮你向警察解释,不指认你的罪名,你或许不用坐牢。」

那年轻人愣了半晌,或许是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开口:「是,是你爸强奸了我妹妹,我和我哥才来讨公道的!」

强奸?

完全预料之外的回答。

我拧着眉头,「你放屁。」

或许是我的反应强硬,导致他语气弱了几分,「你不信就自己去问,反,反正都是你们的错,我妹子可还没成年,是要判刑的,别以为你们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要么就赔钱,要么就,就叫你爸去坐牢!」

「什么时候?」

「啊?」

「我说,你妹妹被强奸是什么时候?而你,又是怎么确认强奸她的人是我爸?」

面前的人眼神飘忽,「就,前一阵子,反正就是你爸,我们有证据,拍照,对,我们有照片。」

「也就是说,你们目睹了那件事发生,而且躲在角落,拍了能明确证明我爸身份的照片,而且打算利用那些照片找我要钱,是吧?」

出人意料的是,那年轻人竟然否认了,不屑地白我一眼,「你别想再坑我,那样可是仙人跳,犯法的,反正你爸犯了强奸罪,你要是报警他就完了。」

我有些意外。

这年轻人看上去连高中都没毕业,竟然还知道仙人跳是犯法的。

「你们要多少钱?」

「三十万。」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会取消报警,也可以给你钱,只不过你得当着我的面把照片都销毁,而且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他似乎没料到这事还能转折。

呆愣之后就是狂喜,在他刻意压制之下,表情显得更加滑稽。

「可以,不过你得先把我解开,我要跟我大哥商量一下。」

我作势去解绳子。

却忽然顿住,拿手机翻出一张合照,「你确定没看错吧?这个人才是我爸。」

他看了几眼,笃定地点头,「没错,就是这个人。」

我扯了扯嘴角,「你确定?」

他挣扎几下,语气急躁,「确定啊,你赶紧把绳子给我解开。」

我关了手机的录音,已然确定这小子满口胡言,其实根本不认识我爸。

因为那张照片,其实是我跟导师的合影。

许威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攥着手机。

「你问完了没?警察已经到楼下了,马上就到。」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地上的年轻人听见这话,瞬间变了脸色,质问我:「你什么意思?不是说不报警吗?」

我没理他,走过去开门。

没等多久,就有两位警察从楼梯口走了上来。

年纪稍大些的开口,「您就是报案人,许先生是吧?」

我错身让出门口,「不是不是,报案的是我同学,我是当事人,姓庄。」

「我姓陈,负责调查此案,可能需要您配合,了解一些情况。」

「陈警官好。」

两位警察进门,见到地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犯人」,以及我这个好端端的「受害者」,明显一愣。

我赶紧解释,将事情经过从头讲了一遍。

当然,关于我爸出轨的部分,暂时隐瞒了。

弄清楚案情,警察也严肃起来,要我们去警局做个详细笔录,便于后续调查。

我跟许威就这么上了警车。

那两人戴上手铐之后,老实了不少。白着一张脸坐在后排,一声不吭。

目的地是本辖区的派出所,所以很快就到了。

第二次描述案情,容易了很多。

等全部讲完,我掏出手机,找出刚才录的音。

带我们回来的陈警官也在旁边,见状眼睛一亮,「小伙子不错啊,涉案当事人知道录音的可不多。」

负责记录的警察点开录音,调大音量。

我想起录音时,自己装腔作势的语气,心虚得没敢应声。

周围静下来。

除了播放着的录音之外,就只剩下了打字声,负责记录的警察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等全部听完,我已经被自己说话的录音尴尬得无地自容。

可面前的警察却一个两个,表情复杂。

陈警官「嘶」了一声,问旁边的同事:「小李,你觉不觉得,这段录音有点耳熟?」

被问到的人摇摇头,「这不是耳熟不耳熟的问题,主要我都会背了。」

「合并调查吧,我去拿其他资料。」陈警官说完这话看向我,笑笑,「小庄啊,你这是帮了我们大忙。」

我却听得一头雾水。

许威转头看我,也是一样的茫然。

陈警官抱着一沓资料出来,往桌上一摊。

之后同时翻开几份,找到口供那页。

这几张纸,像极了本科生交上去的实验报告,虽然陈述方式南辕北辙,但内容却一般无二。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这句话:他说我爸强奸他妹妹,叫我拿钱补偿,不然就报警,可我给了钱才发现不对……

陈警官出声解释,「这两个人是连环作案,敲诈勒索,专挑你们这种家境不错的年轻人下手,一开始就诬陷对方父亲强奸,然后拿出几张似是而非的监控截图当作证据,称不给钱就报警。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被对方的强势吓住,加上模糊的监控照,基本不会怀疑,为了维护父亲的名誉和家庭和平选择破财免灾,所以往往在给钱之后,隔了很长时间才会意识到自己被敲诈了,等到那时候再来报案,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案件侦查与嫌疑人抓捕的难度全都大大增加。」

陈警官扫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光头和小弟,继续说道:「这两个人尤其狡猾,流窜在周边几个城市,而且大多情况系属于随机作案,无规律可循,很难预测,虽然我们通过之前的调查取证,已经确定了这两人的样貌特征,但如果不是你们,恐怕还真不能这么快抓到人。」

说完话,陈警官给负责记录的警员使了个眼色。

对方将电脑屏幕扭过来,上面有好几张用电子技术合成的照片,其中的最终版本,跟今天绑架我的光头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

我点头表示明白,在心里复盘经过。

今早出门开了我爸的车,走得着急,倒没考虑奔驰车标扎眼,或许是因为这个,才被对方当成了大鱼。

那几个小区都是中高档,确实住着不少家底丰厚的人,他们在那附近寻找目标,也无可厚非。

与此同时,若绑架是临时起意,那也就说明这件事,跟小欢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敲诈,勒索,最终目的应该是要钱,都不会下死手闹出人命。

但那个光头第二次动手,分明是鱼死网破,下了杀人的决心。

犹豫再三,我还是把疑惑提了出来。

「陈警官,之前的几起案子里,犯人有没有过激行为?」

陈警官朝我看过来,「过激行为是什么,比如?」

「伤人程度严重,甚至有杀人趋势。」

他沉吟之后开口,「之前来报案的当事人,并没有受重伤的迹象,案件记录也没有提到。」

顿了顿,又接着说,「但也不代表没有,现在人抓住了,后续也需要联络其余当事人,我到时候重点询问一下。」

许威听完前因后果,已然松了口气,跟我说:「兄弟,你就是倒霉才被盯上的,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至少还帮警察叔叔破了案。」

陈警官笑笑,「这位小同志说的没错,真得谢谢你们。」

我附和着点头,眉头却舒展不开。

毕竟那个光头就蹲在墙角,恶狠狠地瞪着我。

许威见状,错身挡住光头的视线,安慰我,「没事,他肯定是恨你报警,不过绑架加勒索,又证据确凿,他这种情况至少要判十年。」

似乎怕我担心,陈警官也出声:「这个你们放心,你们协助抓捕有功,哪怕将来犯人出狱,我们也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面对陈警官真挚的视线,我反而无法解释自己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毕竟一条莫名其妙的朋友圈,实在称不上证据。

我只能点点头,之后收回视线。

或许真是偶然吧。

毕竟这光头是连环犯案,且作案动机充足,而那个微信是从大学悬赏群里添加的,年龄应该跟我相仿,这两个人、两件事,本来就八竿子打不着。

做完笔录,走出派出所,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许威的外套还在我身上,他现在正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而我也没好哪去,裤子虽然晾干了,但一整天什么东西也没吃,饿得前胸贴后背。

我拿胳膊肘戳他一下,「走吧,去吃饭,我请。」

我俩打了辆车,直奔恒泰小区,准备在附近餐馆填饱肚子,顺便拿车。

车上,许威挠了挠头,贴近车窗的脸上忽明忽暗,「庄子,你确定那事没弄错?」

他指的应该是我爸出轨,但顾忌司机在场,所以问得委婉。

我摇头,「应该不会。」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还是跟你妈商量一下吧?」

「不行,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说。

有了悬赏群这条信息,那小三的身份,其实不难确认。

在天津读了大学,大概率跟我年龄相仿,虽然不知道她跟我爸认识的契机,但肯定是个家境一般且爱慕虚荣的女人。

不过她读过大学,对于自己的名誉应该还是在乎的。

所以我打算找到她,跟她摊牌,哪怕真给她一笔钱,叫她主动离开也好。

开进市区,路边的光影堆叠在车窗上,跟着车速变幻。

我妹才十四岁,这个家还不能散。

不过正面找上那人之前,她的基本情况,还是得弄清楚。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之后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我把微信号码和头像截图发给了陈虎,问他还记不记得这个叫小欢的女人。

见我没再说话,许威也不劝了,说:「那行,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完事还叹了口气,表情郁闷,「原来金钱也不能买到一切。」

「放屁,那是你小子钱不够多。」

我压下乱七八糟的情绪,笑着跟许威开玩笑,「先不说别的,至少今天,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行。」

「这么嚣张,那我不得吃穷你?」

我俩说话间,车停稳了。

正准备下车,手机却一震。

我掏出来看了一眼,却没想到是陈虎的回信。

「庄子?」

「当然认识……」

「不过你哪来的我媳妇微信?」

他媳妇?

我死死拧着眉头,攥着手机愣在原地。

甚至没听到许威叫我下车。

 

我不下车,司机也没法开车走人,只能试探着问道:「您好,请问还有什么事?」

许威扶着车门看我,「庄钦?」

我摇摇头,先下了车。

走进最近的那家饭店,直到坐下,店家摆好餐具,我都很难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所以我跟许威说:「你先点菜,我去打个电话。」

微信一来二去也说不清楚,还容易作假,不如直接打过去问。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哪位?」

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冲了出来,电话那头有些嘈杂。

「是我,庄钦。」

「哦哦,等一下,稍等,这太乱了,我换个地方说话。」

那边的人连连应道,电话里的说话声时高时低,不难听出接电话的人在移动。

我盯着树底下的路灯,安静地等着。

没一会儿电话那头彻底清静了。

「好久不见啊庄子,好像你去读研之后就没怎么聚过了。」

电话里的人声音依旧爽朗,意气风发,勾起了不少当年在球场上的回忆,心里触动。

我也笑笑,「回头你来天津,咱们聚聚。」

不过我心里装着事,实在不能一心一意跟他叙旧,所以没聊几句,我就略过了之前的话题,问他:「虎哥,你说那个微信号是你媳妇的,是什么意思?」

「嗐,」陈虎解释,「也不是媳妇其实,也快了不过,这不刚才就是两家人见面,正商量着结婚呢。」

我心里疑惑,却还得佯装无事地继续问:「怎么忽然就要结婚了,我们可连你老婆是谁都不知道呢。」

电话那头的人嘿嘿一笑,「其实说来也巧,她跟咱们还是校友,就管理学院的,比咱们低一届,叫赵欢,你有她微信,我还以为你俩认识呢。」

他的问题我答不上来,所以只能转移话题,「那你俩怎么认识的?」

「就咱们大学城有个悬赏群你记不记得,当年我在那个群里接了个单,结果钱没拿到,却阴差阳错认识了她,现在想想都是缘分。」

当然记得……

可我只当陈虎见过那个人,知道她是谁,却没想过他们会在一起,还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我一头雾水,只能随口附和,「那是挺巧的。」

「是吧,不过我也是最近忙昏头了,不然早该通知兄弟几个婚礼的事,请柬都印好了,但又拍婚纱照又对接婚庆公司,这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哥们跟你说,结婚这事也太累了……」

电话那头的人絮絮叨叨,虽然是抱怨,但每句话都透着新婚的快乐。

所以我想问的问题,一个都问不出口。

涉及小三、出轨,这些敏感的话题,稍不留神就能毁了一场婚姻。

尤其在一切都只是猜测的情况下,我更不能乱说,不然弄错了怎么办?

深思熟虑之下,我改了主意,打算直接去趟山东。

我要跟陈虎见一面,顺便看看那个叫赵欢的女孩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陈虎终于察觉到我的沉默,停下来问:「对了兄弟,你忽然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事?」

我装作随意地撒了个谎,「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导师跟济南的实验室有合作,叫我跑一趟山东,想着见面了请你吃饭。」

「放屁,你都来济南了,我还能叫你请客?」

电话那头传来催促声,「陈虎,你小子电话打这么长时间。」

我从善如流地道别:「那你先忙,回头我到了再联系。」

陈虎满口答应,估计是真的很忙,连我为什么会有他未婚妻的微信都忘了问。

等我回到包厢,菜已经上了大半。

许威抱着手机看,还没动筷子。

「等我干吗,你先吃啊!」

他丢了双一次性筷子过来,「尊老爱幼,儿子还饿着,爸爸不忍心。」

「滚蛋。」

这次实在是饿得厉害,我俩谁都没再说话,埋头吃饭。

一碗米饭吃下去,才感觉到身体回暖。

许威盛了碗汤,问我:「你今天回学校不?」

「回,不过,我可能得请几天假。」

「几天?」

我低头计算来回路程。

天津去济南不远,坐高铁也就一个多小时,来回其实一天就够了,但那边的情况无法预估,所以最好能留出两天的余量。

「三天吧?」

许威瞪着我,「你小子不想毕业了?跟老李头说请三天假,他不得气得拿假发甩你。」

我没吱声,也明白许威说的是实话。

老李头出了名地严格,一直奉行态度大于天赋。口头禅是,「笨可以,傻可以,但好吃懒做天天请假绝对不行。」

许威叹气,劝我:「你请假要去哪,不是还想查你爸那事吧?你要不再缓缓,等周末再说?」

「我得去一趟济南。」我回答道。

也许是目的地实在出人预料,许威愣了一瞬,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去大明湖畔找夏雨荷?」

「是,朕的江山保不住了,死之前得去看看她。」

我无奈地白他一眼,把跟陈虎打电话的事跟他说了。

许威正色盯着我,「总结下来就是,你怀疑人家老婆出轨了,还是给你爸当小三,你现在过去,是想在人家俩人结婚之前把这事说出来?」

「差不多。」

许威沉默了,半天才掏出手机,「我帮你试试,看能不能请下来假,但也不一定能行。」

陈虎连请柬都印好了,说明婚礼在即,从止损角度来看,肯定是越快越好。

哪怕最后发现是误会,早点确定也能放心。

许威出去打电话请假。

我就给自己倒了杯大麦茶,一口一口地喝。

没等多久,许威就回来了。

得意地朝我挑了下眉,「成了,三天假,不够还能延长。」

「你怎么请下来的?」

我有点惊讶。

平时跟老李头请假跟要他命一样,这次怎么这么大方?

「我跟老李头说,你妹妹走丢了,到处找不到,你怕父母担心还没跟家里说,我说要请假跟你一起去找孩子。」

我皱眉,「信了?」

这借口跟胡说八道一样,老李头那么精明一个人,能信?

许威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也奇怪,「谁知道呢,我都做好被狠批一顿的准备了,谁知道他答应得这么快,还说专业课那边不用担心,他会帮我们请假。」

等他放下茶杯,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不对,我请假去山东,你请假干什么?快考试了,你别天天窝宿舍打游戏,好好复习。」

「放屁,爸爸在你心里就这形象。」

许威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我,「我不得跟你一块去?你光杆司令一个,跑去跟人快结婚的大哥说他老婆出轨了,万一蒙对了还行,弄错了你不得被人打死啊,到时候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啧。

也是。

「成,那你跟我跑一趟,回头期末复习咱俩一块熬夜。」

「熬夜?我才不熬夜,我有秘密武器。」

许威表情得意。

「怎么说?」

「我有这个。」

说着话,他把头上戴了一路的黑色棒球帽摘了,转过身背对我。

我这才看到,他后脑勺用红色发圈扎了个小辫,像个小辣椒一样,精神矍铄地顶着天。

什么玩意?

他神神秘秘地把帽子又扣了回去,「我妈给我的,说戴上就能保佑期末不挂科。」

……

这小子。

神经病。

我懒得理他,起身去结账。

他还在背后问我:「你要不要?我让我妈给你也求一个?」

「不用,叫阿姨把俩都给你,你一边扎一个,正好 cos 哪吒,还能长命百岁,多好。」

「你还别不信,我妈说了,这玩意灵得很……」

就红头绳灵不灵的问题,许威念叨了一路,我专心开车,拿他当车载广播听。

回学校不近,加上天黑开得慢,恐怕要一个多小时。

那小子念着念着就没声了。

我趁着等红灯的时候一看,才发现是睡着了。

帽子盖着脸,靠着座椅睡得无声无息,时不时还伸出手挠屁股。

我失笑,心里却忍不住发暖。

他昨天打游戏睡得晚,白天又有课,但下午接到电话就跑过来救人,折腾不说,还跟我一块进了趟派出所。

一路上看似没心没肺地插科打诨,其实都是怕我想不开出事,现在看来,估计累得不轻。

红灯时间不短。

许威这时候醒了,迷迷瞪瞪地眯着眼问我:「到了?」

「没有。」

「那你盯着为父看什么,太子,你是不是想篡位?」

「滚蛋。」

白感动了,这玩意就是个逆子!

 

因为买了最早的一趟,所以高铁上人不多,还算安静。

我俩闭目养神,没多久就到了站,一人一个背包跟着人流往外走。

济南温度跟天津差不多,但临近中午,太阳晒着还是很热。

我把外套脱了拿在手上出站。

许威问我:「去哪?」

我掏出手机打车,「恒安小区,16 栋 609。」

这是陈虎新房的地址。

他说今天太忙,没时间去外面吃饭,叫我直接去他婚房那边,一块喝几杯。

我本来怕打扰到他,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要见那个叫赵欢的女孩子,这实在是个好机会,而且这件事越快弄清楚越好,要真是误会,我跟许威还能早点回学校上课。

司机把我俩放在了小区门口。

门卫坐在保安室里下象棋,连看都没看我俩一眼。

我走在前面,循着楼号找十六栋。

许威咂舌,「这小区够大的啊!」

「听说是新盖的,所以才有这么多高层。」

许威摇头,「这要是电梯坏了多遭罪。」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还真找到了地方。

进电梯,按六楼。

出电梯,找门牌号,终于敲了门。

虽然是老同学,但这么久没见,我还真有些紧张。

尽管,「我到了」三个字,刚进电梯就发给了陈虎,可还是琢磨了一路见面之后要说什么。

在门口等了十几秒,门开了。

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满脸警惕地盯着我跟许威。

我先出声打破尴尬,说:「我找陈虎。」

「陈虎是谁?」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陈虎发微信问我:「哥们你在哪?我在门口等半天了都。」

以及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门牌号清清楚楚写着 609,跟我面前这扇门一模一样。

见鬼了。

许威转头看过来,用眼神提问,我是不是弄错了。

但还没等我开口,门内传来一声巨响,似乎什么东西摔了。

不光我跟许威吓了一跳,就连扶着门的中年女人都一激灵,赶紧松了手往屋里看怎么回事。

门被风吹开,露出屋里陈设。

略老旧的户型,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一个男人站在沙发旁边,背对着门口,此时又抄起了一个茶杯,扬手就往地上砸。

声音嚣张狠厉,「你赶紧把钱给我!」

「你放下,好好说话。」

那中年女人去拦,却因为慢了一步,又是一个茶杯摔在地上,陶瓷碎片炸了一地,满地狼藉。

「放屁,好好说话你就糊弄我。」

偷看别人隐私不好。

但这情况发现得实在突然,我跟许威回过神之后,却想走都来不及了。

我俩对上眼神,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

许威压低声音问我:「是不是得报警?」

我摇头。

从两人对话来看,他们肯定认识,眼下的争执也都属于家事。

贸然报警,恐怕我俩还会被骂。

而下一秒,中年女人拉住男人的胳膊,说话也带了哭腔:

「妈真没钱了,你别闹了,妈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果然是母子……

「你没钱?我都看到你跟我姐的聊天记录了,她说要接你去享福,能不给你钱?你还想骗我!」

男人抬高音量,表情也愈发狰狞。

许威担心出问题,咬牙攥着手机,还是想报警。

却不想屋里的人虽然在争执,却也能分神注意到门还开着。

那男的看到我俩,梗着脖子吼道:「看什么看!有病啊!」

之后动作带风地跑了过来,猛地把门拍上。

但这房子并不隔音,所以哪怕关了门,屋里的争执声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还敢提你姐,也就你姐能制得住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她要,别来逼我。」

或许是提到女人,妇人的声音多了几分底气。

「好,你说的!」

又是一声巨响,门内彻底消停下来。

只留下我跟许威面面相觑。

许威挠了挠脖子,问我:「是不是弄错了?是弄错了吧?」

我没吱声,掏出跟陈虎的聊天记录给他看。

他「嘶」了一声,也半天没说话。

我俩又钻进电梯,下到一楼,把楼层号和楼栋号通通确认了一遍,可结果却还是一样。

往墙角一蹲,我把手机地图拿出来研究,可看来看去,发现这地址一点都没找错。

恒安小区,16 栋 609,连定位都没一点偏差,精准得很。

「真邪了门。」我有点挫败,问许威,「你说是不是真见鬼了?」

什么有个门分隔了阴阳两界,一半活人一半死人的。

我越想越不自在,只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许威瞥了我一眼,随手拽了块砖头,就放在我旁边的墙角,也坐了下来,「你啊,纯属恐怖小说看多了。你可是上过大学的,要相信科学,说什么神啊鬼的,对得起自己这二十多年来所受的素质教育吗?一想到未来的国家栋梁里,还包括你这样的封建迷信,叫我怎么放心?」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摘了帽子,一阵风吹过来,后脑勺那个用红发圈扎起来的小辫迎风飘扬。

我强忍着没动手扇他,「你小子指责我迷信之前,能不能先把你那娘了吧唧的小辫拆了?」

结果他马上转过头看向我,不屑地扫我一眼,「那必不可能,这可是我妈特意上山求的文曲星仙家信物,我期末不挂科全靠这个了。」

……

我忍不住了,实在想动手扇他。

许威见我真的要动手,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住手,你这可是弑父!」

我不为所动,手又抬高了一些。

「别,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真知道!」

我狐疑地盯着他。

许威一脸正色,「我那天在学校贴吧看到有人求助,去找女朋友,结果找到给的住址却见不到人,明明小区名字和房间号都对得上,可就是住户不对。」

这都哪跟哪。

我懒得理他的故弄玄虚,「什么女朋友?那是面基被人骗了吧?」

「不是,后来我看帖子里有人解释了,他女朋友住的小区分四个苑,布局都一样,也就是说同样房间号的住址,那一个小区里有四个,那哥们也是倒霉,进错了入口,所以我寻思,咱俩这情况是不是也一样……」

我皱眉思考,这事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也不是没可能。

许威还在说,甚至还要拿手机去翻当时的贴吧,「我记得还挺巧的,那哥们,好像跟你一个姓。」

没理会许威的碎碎念,我低头点开微信。

因为我一直没回消息,陈虎又陆续发了好几条过来询问,最后一句是,「哥们,你是不是找错路了?」

我没犹豫,直接回了一条,「看样子是,你把位置共享打开吧。」

「行。」

「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说对了?」

许威凑过来,跟我一块看屏幕,看完之后看啥一样盯着我,「你怎么不早叫他这么干?」

我没吱声。

不想承认一开始确实没想到。

说话的工夫,陈虎已经把位置共享打开了。

点了加入,只缓冲了一小会儿,两人所在位置就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

我一惊,两个位置点间,果然还有一段距离。

而陈虎好像更惊讶。

连着两条消息同时发过来。

「你怎么跑那去了?」

「离我这么远。」

我把地图放大,这才发现端倪。

两个标点是对称的,对称线就是所谓的恒安小区墙壁。

而且不光两个标点,其实地图上的建筑示意也是对称的,布局,规划,左右两边宛如复制粘贴。

很明显,这边是 16 栋 609,那边也是 16 栋 609。

我心情复杂,没想到还真叫许威说对了。

许威却「欸」了一声,视线在两个手机上来回,「怎么你那地图上就有显示,而我这个地图上,显示那边没有建筑?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摇头,「你还记不记得,来之前陈虎说什么?」

许威沉默,若有所思。

陈虎之前说,他是才买了新房,虽然是今年才完工,装修也紧赶慢赶,但好在材料环保,倒没耽误结婚。

可我们一路走过来,小区布局和景观虽然都不错,但很多公共设施和楼体,其实都出现了磨损,而且人口密集热闹,一看就是老小区。

所以我们确实是走错了,走到了老的恒安小区。

而陈虎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同样名为恒安的新小区。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两款软件的地图有所不同。

新建好的小区,改变了原本路径,而地图软件更新速度只是慢了一些,就造成了偏差。

虽然依旧不清楚为什么两个小区的名称、布局会完全一样,但好歹知道这情况并非闹鬼,心里也有了底。

 

我俩一路看地图。

很快就找到了新小区的大门。

这边显然冷清不少,但相应地,设施和墙体都崭新光洁,确实是才刚落成。

循着定位找过去。

才发现陈虎人已经等在楼底下了。

估计是等急了。

他显然认出了我,咧嘴笑着一路小跑过来。

在我胸前轻轻捶了一下,「你小子一点也没变啊!」

「你可变了,是不是又长高了?」

陈虎嘿嘿一笑,「没办法,基因,基因。」

偏头看到许威,问我:「这位是?」

「我同学,导师叫我俩一块过来。」

因为我之前的谎,所以陈虎不疑有他。

而许威也清楚不该在这时候拆我的台,没吱声。

「我们这小区不好找吧,还是我媳妇提醒,这才琢磨过来,你们可能是跑到老恒安去了。」

我摇头称没关系,「还好。」

陈虎依旧爽快,「没事,其实我第一次来也差点迷路,郊区地方偏,当年的地皮只开发了一半,谁知前年有所重点高中挪过来,恒安的房价也跟着涨,承包商也是鬼心思,在恒安对面又加急盖了新楼,为了抬高房价,连名字都没改,就是为了蹭恒安的名头。」

原来是这样。

许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陈虎忽然一拍大腿。

「嗨,你看我,刚见面太开心了,光顾着说话,也忘了叫你们上去坐坐,小欢估计等急了。」

听到「小欢」二字,我跟许威都是一顿,对视一眼。

等电梯的时候,陈虎依旧热情话多,我佯装认真地跟他聊房子,但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许威看得着急,也顾不得跟陈虎是第一次见面了,直接问道:「哥,听说你跟女朋友是校友,怎么在一起的呀?」

「其实说起来挺巧的。」陈虎闻言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在悬赏群里接单帮人搬东西,这才认识了小欢,她是她们那届最漂亮的,我俩还是老乡。」

许威继续问:「然后就在一起了?」

「当然没有,虽然我追了她很久,但因为我打算毕业回济南,而她留在天津,她不想异地,所以才一直没答应我,还是三个月前,我去银行取钱遇见她,才知道她毕业回了家,这次我再追她,她很快就答应了。」

陈虎略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头,微红的脸上全是幸福。

「结婚还是她提出来的,怕我年龄大,被家里催婚,想先定下来。」

我忍不住出声,「你俩才在一起三个月?」

陈虎点头。

这是闪婚啊!

可到底为什么,女方会这么着急结婚……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陈虎在前面领路,直奔 609。

门敞着,新房装修得明亮开阔,一看就花了心思。

喜字,装饰,窗花,随处可见的红色带来热烈的氛围。

「小欢,我回来了。」陈虎扬声。

「辛苦了。」

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长发,杏眼,鹅蛋脸,穿一条纯白的连衣裙,十分清纯。

陈虎之前说她漂亮,倒也没撒谎。

「不辛苦。」陈虎笑眯眯地把人揽进怀里,跟我俩介绍,「这是我未婚妻,赵欢。小欢,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庄子,学霸,现在在天大读研呢,那位是他同学。」

「你们好。」赵欢配合地打招呼,声音温暾,只是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女方年轻漂亮,本来一直拒绝陈虎示好,但却在三个月前同意在一起,并要求闪婚……

如果说见到赵欢之前,我的怀疑只有五成,那现在就已经有八成了。

赵欢低着头摆弄手机,我满心纠结要如何提醒陈虎,而许威打量着墙上的结婚照,神色复杂。

屋里氛围沉闷。

只有陈虎毫无察觉,依旧兴致勃勃地跟我聊当年在校队的趣事。

「我最怀念的,就是当时咱们每次赢球之后出去喝酒,想起来就开心,对了,你俩什么时候走?咱得出去喝一场啊,回天津之前。」

我心里一动,「要不就今天吧,当年悬赏群接单还是用我的手机,我也算你俩的媒人了,你请媒人吃顿饭,不过分吧?」

陈虎一愣,之后回过神来哈哈一笑,「不过分!我请。」

说完他看向赵欢,满脸期待地询问:「小欢,妈说下午要见婚礼司仪,你看能不能?」

赵欢抬头,冷冷淡淡地说:「没事,你去吧,刚好我今天也懒得出门。」

「得嘞!谢谢老婆。」

 

因为只有三个人,所以吃饭的地方相对好找。

在包厢里坐下,陈虎热情地给我跟许威介绍:「这家是新开的分店,老板做川菜一绝,你俩不吃就亏了。庄子,你跟你同学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我抬手拦住正埋头点菜的人,「虎哥,我叫你出来,其实是有点事想跟你说。」

「你说。」他笑呵呵地抬头,转动转盘打算给我倒茶。

看他这么开心,我反而更犹豫要怎么开口了,「其实也……不是大事。」

给许威使了个眼色,他了然起身,「我出去上个厕所,你俩先说。」

陈虎放下茶壶,见我还不开口,也有些疑惑,「什么事啊,你这么纠结?」

我对上他视线,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赵欢忽然提出结婚,是为什么?」

陈虎一愣,直勾勾盯着我,半天才苦笑出声,「原来你都知道了。」

 

「她怀孕了。」陈虎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所以她不甘心就这么嫁给我也正常,毕竟这事都是我的错。」

我没料到是这样的发展,十分意外,「什么意思?」

「就她刚毕业回来那阵儿,约她都不大乐意出来,可有一天忽然主动找我,见了面也不说话,就闷不吭声地喝酒,我刚开始还清醒着,劝她少喝点,可后来我也迷糊了,才知道她刚分手,心情不好,再后来就都喝多了,做了糊涂事……」

我眉头拧得更紧,「然后呢?」

陈虎抬头看看我,「然后?然后我就联系不上她了,隔了一段时间她才打电话给我,说她怀孕了,问我怎么办,她还小,打胎对什么有伤害,所以我保证会负责,联系家里说要结婚……我可真是贱,明知道她瞧不上我,可一想到能跟她过一辈子,还是挺开心。」

我一时语塞,只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你其实,挺有责任感的……」

他没说话,只是埋头打开一瓶白酒,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

我把自己的杯子也递了过去,打算陪陪他,却忽然品出不对来。

拿出手机搜索确定,之后才问他:「她是隔了多久打电话给你,说她怀孕了?」

「不到两周吧……我当时也蒙了,记不太清。」

「具体时间呢?有没有去医院做检测?」

陈虎皱眉,显然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

「你什么意思?怀疑她装怀孕骗我?你别乱说,小欢不是那样的人!」

我心情有些复杂,却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我不怀疑赵欢假怀孕,我怀疑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我刚刚查了,哪怕是使用验孕棒,也要十五天之后才能检测出来,可赵欢不到两周就声称自己怀了孕。

加上忽然主动约他喝酒,酒后乱性,又那么巧地怀了孕……想也知道,他恐怕是被骗了。

旁边的人状态颓废,明显是在借酒浇愁,本不该揭人伤疤。

可就这么叫他蒙在鼓里,似乎更残忍。

许威透过门缝往里看,见状朝我比口形,「说完了?」

我摇头,叫他先别进来。

之后咬牙开口,「虎哥,你有没有想过,赵欢的孩子,可能……不是你的?」

旁边人喝酒的动作一顿。

没过多久,酒杯被重重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你什么意思?」

陈虎扭头,死死瞪着我。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开口,「她一直以不想异地恋为理由拒绝你,说明她本来打算留在天津,那又为什么会忽然回家,她一个女孩,性格内敛,忽然约你出去喝酒却不加防备,是你们的关系本来就那么好,还是说,她故意的?」

「小欢,她,不是,那样的人!」

陈虎对我怒目而视,压迫感属实不弱。

我叹了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把话说清楚,毕竟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不是说,是你导师……」

「抱歉。」

搅了人家的婚事,至少得有个合理的原因。

所以我尽可能简练地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那条朋友圈已经被删除了,所以我只能拿出截图给他看,来证明自己并没撒谎。

陈虎阴着一张脸看完。

语气依旧生硬,但之前的坚定显然开始动摇。

「我会自己去找证据,如果证明你说的都是假的,那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我点头表示可以。

陈虎抄起手机,起身就走。

临走前用力拍上了门,显然还带着怒气。

过了会儿许威才推门进来,咂舌:「这哥们,也是挺惨的。」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服务员,端着盘子准备上菜,却被吓得不敢出声。

我苦笑,「得了,赶紧坐下吃饭。」

等服务员都撤出去,关上门,许威才问我:「他信了?」

「差不多吧。」

「那咱俩怎么办?今天还留下吗?是不是能回家了?不过这女的也真挺绝的,给人当小三不说,出了事还想找老实人接盘。」

「吃你的饭,话那么多。」

这件事发展到目前的状况,早已偏离了正轨。

那个女人离开天津,甚至想在本地找人结婚,看样不会再跟我爸有任何瓜葛,所以其实对我和我的家庭都没了影响。

可我总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因为有很多事情没能弄清楚。

比如,她为什么忽然离开天津,孩子是谁的,她想留下孩子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她为什么会离开天津。毕竟按照陈虎的话,一周前他早已在筹备婚礼,可那个女人为什么还会发微信给我爸,甚至被我看到?

所以我跟许威说:「再等等吧,老李头那边也说一声,估计还需要几天。」

许威点头,「行,反正就快周末了,老李头也不会为难你。」

 

吃完饭,找个住的地方安顿下来。

因为一大早起床赶车,所以两个人都困得不行,栽到床上就睡着了。

中途也没再醒,一直到第二天。

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烦躁地抓过手机,这才看到上面是大大的「陈虎」两个字。

屏幕一亮一暗,我立刻清醒了。

猛地坐起来,顾不得头晕,赶紧按了接听键。

「喂?」

那头安静了许久,才传出说话声,「是我,陈虎,你在哪?」

我把酒店地址报过去。

「这就过来找你。」

只有这一句,陈虎没再多说就挂了电话。

我套上短袖,洗了把脸,之后才想起把许威摇醒。

许威听明白情况之后,严肃地问我:「你确定他不是过来打人的?」

我盯着他那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摇头,「不确定。」

毕竟陈虎只说了一句话,还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我俩沉默地盯着对方,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齐齐开口:「来了。」

我要开门,却被许威拦住。

他凑到猫眼跟前,看过之后松了口气,「开门吧,外边就他一个人。」

门打开之后,陈虎就站在外边,衣服还是昨天那身,下巴上一片青色的胡茬,黑眼圈严重,跟昨天刚见面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他这样,我多少有些愧疚。

「你这,没事吧?」

陈虎摇头,走进来,「没事,就是一晚上没睡有点累。」说完苦笑,「不过之后就好了,毕竟婚礼都取消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给许威使了个眼色,为了顾全陈虎的面子,打算叫他先回避。

「都没吃饭呢,你要不出去买点吃的?」

许威连连点头,也顾不得刺猬似的头发,穿着拖鞋就往外走。

陈虎却把人拦住了,「不用,我不饿,就是过来把情况说一下,等会儿还得回家,一堆事等着呢。」

我把被子堆到里边,腾出地方叫他坐。

「谢了。」陈虎把胳膊撑在腿上,一边用手揉太阳穴一边说话,「她承认了,孩子不是我的,是她那畜生前任的,已经两个多月了,打掉有风险,她怕人说闲话,这才想找个人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许威听见这话,观察着我的脸色,试探着出声,「也……也别说是畜生。」

陈虎瞥他一眼。

等许威收声之后,才转头看向我,「不过你是不是弄错人了,她那前任高中就在一起了,说是个没读书的小混混,因为那男的家暴才分的手,跟你爸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我一愣,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陈虎见状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递过来。

「我昨天看她手机了,这是她跟那男的的聊天记录,他俩还有联系,那男的一直求她。」

我还蒙着,习惯性接过。

的确是看过无数次的狗头头像,跟另一个人聊得有来有往。

也确实如陈虎所说,那个男的低声下气,道歉祈求,毫无尊严,绝不可能是我爸说出来的话。

难道真的弄错了?

不可能啊……明明头像和昵称一模一样。

我尽量保持理智,问陈虎:「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微信?」

他点头。

我同时点开他的微信和我的微信,输入那串微信号。

很快,几乎瞬间就有了结果,我分别点进去。

一模一样的头像,一模一样的昵称。

我把搜索结果摆到陈虎面前,「你说我弄错了,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虎也愣了。

之后渐渐拧起眉头,否认,「不对,这不是小欢。」

他抢过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界面,排在第一位的那个,赫然也是同样的柴犬头像。

但显示的名称是:A 亲亲老婆。

显然是还没来得及修改备注,跟刚才那个名为小欢的账号,轻易区分开来。

我点进那个账号的信息界面,果然发现朋友圈那一栏并非空白,显示着不少内容缩略图。

我一愣。

实在没想到,竟然真的弄错了,可如果这样的话,那个微信号又是谁?

陈虎沉着脸,比对两个账号界面,忽然出声,「我知道这个『小欢』是谁了。」

 

「谁?」

我朝他看过去。

「好像是赵欢的室友,有个叫李美的……」陈虎点进赵欢的朋友圈,看了一圈之后更加笃定,「这就是李美,你看,她还给赵欢的照片点过赞。」

可我却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李美是谁。

陈虎放下手机,解释:「你还记不记得,读本科的时候我在悬赏群里接了一个单?发单的就是李美,我也是通过她,才认识了赵欢。」

我一愣,没想到陈虎和赵欢的相识,还有这一层曲折。

陈虎拧着眉心,「她怎么回事,忽然换了跟赵欢一样的头像和昵称,跟故意的一样?不过,你查的那件事,有没有可能跟她有关系?」

估计是怕我尴尬,陈虎说完,担心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回答,反问:「这个李美是什么人?现在在哪?你有没有照片?」

「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就记得当时她经常黏着赵欢,就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吧,学习也一般,好像挺老实的,现在应该还在天津,我听说她家境不怎么样,回去就得相亲嫁人,估计拼了命也会留在外面,至于照片,赵欢应该有,但我俩这……」

我把陈虎说的话捋了一遍。

心里清楚,恐怕那个叫李美的,才是关键人物。

只有找到她才能弄清楚一切。

有照片更便于找人,但我也明白,这时候叫陈虎去联系赵欢,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

所以我没再追问。

把手机屏幕关了,跟陈虎道谢,「谢了兄弟,麻烦你跑一趟,我这应该没别的事了,你要不先回去休息?」

陈虎黑眼圈严重,我实在不忍心继续扯着他问东问西。

「嗐,没事。」陈虎苦笑,「应该是我多谢你,不然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美滋滋地准备给别人养小孩呢。」

我也心情沉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屋里气氛沉闷,许威靠在墙角也没出声。

陈虎起身,「那我先回去了啊。」

「我送你。」我走在前面帮他开门,一路把人送到了酒店门口,「过一阵我还来济南,到时候请你喝酒,要是咱哥几个聚齐了,还能一块打场球。」

「说定了啊。」陈虎朝我伸出一只手,提起篮球时,眼里现出了几分久违的神采。

我也攥拳碰上去,满口应下,「说定了。」

陈虎走出老远,我还站在原地。

天早亮了,太阳明晃晃地挂了老高,直愣愣照过来还有点晃眼,可到底是入了秋,空气里没有一丝热乎气。

我只穿了一件短袖,被冻得直哆嗦。

抱着肩膀往酒店里走,可刚一进门,就发现许威从电梯里冲了出来,脚上只穿了一只拖鞋,脸色史无前例地凝重。

他说:「庄钦,你妹失踪了,你赶紧接电话。」

我愣了。

等掏出手机,才发现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我妈打来的,但因为调了静音,所以我根本不知道。

我妈怎么也打不通我的电话,这才打电话到学校,叫人帮忙找我的导师,老李头又打电话给许威……几经辗转才联系上我。

我手脚冰凉,但却不得不稳住情绪,一字一句地劝道:「妈,你别急,慢慢说,我都能听见,没事,有我呢。」

电话里的人泣不成声。

我站在窗边盯着来往的行人,终于从她支离破碎的哭诉和慌张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拼凑出来。

我妹失踪了。

今天早上她跟往常一样去上学,可等到九点多的时候,老师却打电话过来,问是不是起晚了所以迟到。

我妈还以为老师弄错了,说她早就出了门。

两边一对,才意识到孩子失踪了。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送她去学校的,我就是看别的孩子都自己去,这才偷懒,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要是被人贩子拐卖了怎么办?你妹她还那么小……」

我妈嗓子早哑了,哭声不断,自责和愧疚叫她没法冷静。

我开了免提,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里,「我爸回家了没有?先别担心,有可能只是小茹贪玩走丢了,带人去她上学的路上找找。哪怕真是最坏的情况,拐卖和绑架都是为钱,那目的达成之前小茹都不会有事的。」

说话的工夫,许威已经办完退房手续回来了。

我朝他点了下头,接着讲电话,「我买了最早的车票,三点左右就能回家,妈,你赶紧回忆一下小茹早上出门的穿着打扮,记下来,最好能有类似的照片,打印出来拿着问路人,看有没有人见过,对了,赶紧报警。」

我妈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才振作起来,连声答应。

而我挂了电话,就赶紧跟许威一起往车站赶。

安检,检票,上车,落座。

许威满脸歉疚,叹气,「我真是个乌鸦嘴,还不如请假的时候不那么说。」

我没说话,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

找座位放行李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人大声喧哗,有人小声交谈。

我强压着情绪,才没对车上哭闹的小孩发脾气。

关门,启动,加速,每分每秒都格外难熬。

手机振动,我掏出来看,发现是陈虎的消息。

一张照片。

他说:「很久之前赵欢她们宿舍的合照,我都忘了什么时候保存的了,左数第二个就是李美。」

我放大了仔细看。

照片画质太差,但也不难看清长相。

陈虎没说谎,这个叫李美的女孩,确实看起来很普通。

她长得并不丑,可戴一副黑框眼镜,有点畏缩的样子,是混在人群中很难留下印象的那一类人。

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给人当小三的样子。

而且……似乎有点眼熟。

我记挂着小茹失踪,也没心思再理会我爸的风流债,所以只是给陈虎回了句谢谢,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我实在等不及,不管不顾地往人群最前面挤,几乎是跑着出了站,着急打车还差点被马路牙子绊倒。

许威一路跟在我身后道歉。

又一把把我从车道上拽回来,塞进出租车里。

「你先回家,学校那边别担心,我去跟老李头解释,就说是我撒了谎,你是被我逼的。」

我妈打电话去学校,那我们之前请假那事,自然就败露了。

我心里发暖。

「谢了,兄弟。」

 

出租车停在我家楼下,我赶紧结了车钱,往楼上跑。

进门,我爸我妈都在。

我爸坐在沙发上抽烟,地上丢了满地的烟头,他气恼地指责我妈,「我叫你好好带孩子,你就连这一件事也做不好?」

我妈站在厨房门口,两只眼睛哭得通红,也不出声,只是抹眼泪。

我皱眉,把窗户打开通风,「怪我妈干什么,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每件事都预知得一清二楚?」

我爸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掐灭了烟,没再说话。

我把书包放下,问我妈:「怎么样?报警了吗?」

「报了,已经立案了,不过警察说这种情况不太好查,我跟你爸也出去找了,但没找到……」

眼看我妈又要掉眼泪,我赶紧问:「小茹今天穿什么衣服?有没有照片?」

我打算再出去找找。

我妹虽然偶尔调皮,但大多数时候都很乖,所以我很清楚,她贪玩走丢的可能几乎为零。

我沿着她平时上学的路走。

每一家装了监控的店面,都会进去看看。

这年头,只要肯给钱,查监控其实很简单。

但问题是大多数店家,摄像头的拍摄区域,都集中在室内或门口,所以拍到小茹经过的画面少之又少。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

终于找到了一家面馆,因为老板的电动车电瓶经常被偷,所以监控范围几次调整,几乎能拍到半条街。

我克制着激动,从早上七点半,也就是小茹出门开始翻找监控。

老板收起钱,给我拿了瓶可乐,神神秘秘地问我:「小哥,你是侦探吗,帮人查小三的那种?」

我被问愣了,摇头,「不是,我找我妹妹。」

老板有点惋惜,「我还打算给你提供点线索嘞。」

我心不在焉地问:「什么线索?」

「就今天早上,一大早有个女的过来,贼漂亮,点了一碗小面不放油不加盐,还只吃了一两口,我都怀疑是拍节目的明星,哎,小伙子你说,我这店之后不会火了吧?」

显然是综艺节目看多了,我没应声,专心找监控。

终于在七点五十五的时候,看到了小茹出现在画面里,从我家那个方向朝学校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朝一条小巷拐了过去。

我把倍速调慢,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发现,在她往小巷走去之前,有一个停顿的动作,很像是有人在叫她。

可那条小巷是监控死角,拍不到里面。

我只能把这段内容复制发送到手机上,将来提交给警察。

毕竟这段视频足以证明,小茹她不是自己走丢的。

从面馆出来天已经黑了。

把视频送到警局,我回到家,我妈就坐在卧室床上,关着灯发呆。

「我爸呢?」

我妈这才回神,「他印了小茹的照片,说是分给邻居和路人,叫他们帮忙找。」

不会安慰人,我只能干巴巴地劝说:「妈,你也别太担心……」

我妈抹抹脸,轻声说:「妈没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自己待一会儿就行。」

 

我把门关上,打开了厨房灯。

一天没吃东西,早已饿得失去了知觉,但也不能不吃。

煮了碗泡面。

吃饭前习惯性点开手机,却发现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自那个名为小欢的微信号。

她说:「你妹妹在我手上,要是想救她,现在就过来见我,一个人,别带警察。」

我扔下筷子抓起手机,想质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忽然想起照片上那个平平无奇的女孩,推测不出她的目的。

不管怎么说,至少要见到人才行。

所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只回复了一条:「我要去哪见你?」

过了很久,手机振动了一下,是一条定位。

面还冒着热气,但我已经吃不下了。

「妈,我学校有急事,回去一趟。」

我妈在屋里应声,没多问。

夜里起了风,我抓起外套钻进出租车里,直奔那个定位。

五公里的距离,不近不远。

资料上显示是一家咖啡馆,环境评价看起来还不错。

不过估计是到了晚上,店里没什么人。

我在角落找了个位置,随手点了杯美式,不错眼地观察着店里的人。

现在店里一共有四个人。

那个带小孩的妈妈靠门口,盯着电脑的大哥在屏风后面,还有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柜台前点单。

我又掏出陈虎发给我的那张照片。

反复比对之后,才确定李美还没来。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低头,打算问问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眼前却一暗,有人挡住了灯光。

是那个点单的年轻女人。

她问我:「帅哥,一个人?」

我抬头打量她,着装大胆,长相称得上漂亮,但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所以直接拒绝,「对不起,我约了人。」

她却忽然笑了,「庄钦,你果然没认出我,我是李美啊。」

「李美?」

我拧着眉心重复,第一反应就是怀疑。

毕竟眼前这个人,跟那张照片里的女孩,长着完全不同的两张脸。

她看出我的惊讶,轻描淡写地解释,「我整容了,花了不少钱。」

服务生端着餐盘走过来,上了两杯咖啡,以及几块造型好看的甜点。

她动作自然地调整摆盘拍照,之后才问我:「要不要尝尝?这家的红丝绒很好吃。」

我死死盯着她,问:「你是我爸的小三?」

她头也不抬,「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我有点生气。

我没料到,对于破坏别人的家庭,她会是这样的态度,也隐隐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绑架我妹妹想要什么,钱吗?要多少,我会给你。」

「我不要钱。」对面的人摇头,轻笑一声,但脸上却毫无笑意。

「我要你跟我结婚。」

 

我一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挺聪明的吗,这都听不懂?」她放下用来摆造型的叉子,看向我,「你妹妹在我手上,要是想叫我放了她,就跟我结婚,我倒要看看,嫁给他儿子之后,你爸那张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我不管你之后怎么办,离婚,还是告我,都无所谓,反正现在能救你妹妹的办法,只有一个,否则一个小姑娘,被几个大男人看守着,可不一定出什么事。」

她低头拨弄蛋糕,话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我捏紧拳头,几乎想直接给她一拳,可想到小茹,却不得不忍下怒气。

「何必呢?你如果要钱,无论多少我都会想办法,可这样做,两败俱伤,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她低头摩挲美甲,轻笑,「我不要好处,这是报复,报复嘛,本来就是鱼死网破,最好谁都不要脸。」

我一愣,没想到她的目的是这个。

看这样,她应该是跟我爸闹掰了,怪不得会绑架小茹。

就在我思考应对方法时,对面的人却忽然发作,猛地一拍桌子,凑到我面前,「你最好乖乖答应,否则你妹妹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拍桌子的声音太大,引得咖啡馆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你答应不答应?」她音量抬高,情绪显然不对。

为了稳住她,我只能先咬牙应下。

见我点头,她这才坐回原位,恶狠狠地瞪着我,「明天早上八点半,你带着户口本,来民政局门口。」

 

我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

枕头下,压着我早就偷拿出来的户口本。

小茹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忍不住担心,但却不敢多想,只能关了灯,闭上眼睛挨着。

等到天一亮,我立刻就爬了起来,简单洗漱之后打车去民政局。

一夜没睡,我不敢开车。

车上放着广播,我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司机却健谈,问我:「这么早去民政局,要结婚啊,就一个人吗?」

我懒得应付,任凭司机唱独角戏。

「快到了啊,您拿好东西,这边没有车位,得快点下车。」

我应声,「嗯。」

打开车门就看到了民政局的牌子,李美就站在门口,红色连衣裙配高跟鞋,脸上戴了副墨镜。

她倒真像是来结婚的。

我四处扫了一圈。

只有不远处停了辆黑车,估计是因为时间太早,所以也没看到多少人。

她见我过来,摘了墨镜说话:「你来得挺早,是不是也很期待跟我结婚?」

我掏出手机,皱眉,「是你说的八点半。」

她撇嘴,「开个玩笑都不行。」

我没说话,径直推开门走进去。

登记结婚流程并不复杂,填表、拍照、发证。

等到拍照环节,或许是职业习惯,摄像师移开相机提醒,「这位先生,请您笑一笑。」

我心里不耐烦,可还得照做。

「这位先生,离你妻子近一点。」

我只想速战速决,保证小茹的安全,实在没了耐心。

「不用了,赶紧拍。」

见我沉下脸,摄像师这才噤声,迅速拍了几张。

等照片拍完,我立刻脱了那件白衬衫。

「我妹妹在哪?」

李美却仿佛没听见这话,拿着刚洗出来的合照端详,勾起唇角,「你看,咱俩还挺般配的,果然花了钱就是好,我这张脸真漂亮啊……」

表情幸福且陶醉。

我抬高音量,「我问你,我妹妹在哪?」

她不满地瞥我一眼,「急什么,等会肯定让你看到她。」

手机嗡地振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看了一眼,她还在照镜子补妆。

我忍不住问她:「你好好的大学毕业,干什么不好,要去当小三?」

她扭过头,理所当然地看着我,「不然我哪来的钱整容?不整容,我丑得像个怪物一样怎么活?」

我皱眉,想起那张照片,她的原生长相虽然普通,但绝非她口中所说「丑得像怪物」。

「你以前并不丑。」

可我话都没说完,她就冷笑着打断了我,「不丑?你放屁,我不丑的话,为什么我当初那么喜欢你,你也没多看我一眼?不丑的话,为什么我好心提醒陈虎赵欢骗他,可陈虎却骂我阴险骗人,之后还像个傻子一样追着赵欢?还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他把什么都跟赵欢说了,赵欢恨我,趁我不注意把我推下台阶,我满脸的疤不整容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顾忌旁人,她压着音量,可情绪激动却导致胸口剧烈起伏,「所以我才不管是不是当小三,我得留住这张脸,得把整容的钱还上才有活路。」

她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脸,「你爸他是挺大方的,可他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我!」

手机又是一振。

我赶紧起身,往门外跑去。

李美变了脸色,追在我身后,「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没工夫理会,拼了命地跑到路边那辆黑车旁边,拉开了后排车门。

小茹就坐在后座,一见到我就扑了过来。

「哥!」

小小的一个人吓得直发抖。

我把小茹抱起来,确认她没事才放下心。

李美站在不远处,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反复念叨,「这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她被带过来了?」

车前门打开,下来了一个干瘦的男人,张嘴就骂:「你什么人,小心我报警!」

我沉声瞪向他,「不用麻烦了,我已经报完警了。」

那男人被噎得一顿,视线越过我看向李美,「姐,这怎么回事?」

李美表情慌乱,踩着高跟鞋奔了过来。

「庄钦,你什么意思?」

我冷着脸反问:「你说什么意思?有人绑架我妹妹,我报警抓她难道不对吗?」

「不……不行。」李美眼神躲闪,却好像忽然找到了底气,「你凭什么报警?你有什么证据?我们只是路过,是你抱着你妹妹,诬陷我们绑架的。」

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把小茹放在地上,解下她手腕上的电话手表。

说话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姐,绑架可是犯法的,真能行吗?」

「放心,他们不敢报警……」

录音没放完,李美和她弟弟站在原地,已然面色惨白。

李美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快上车!」

看来是打算逃走。

可已经来不及了,车门被人按住,她姐弟两个一左一右,全都被警察制住了。

「警察,你们涉嫌绑架未成年人并对其家人进行勒索,请配合我们调查。」

这阵仗不小,有人围过来,但很快被警察驱散了。

带队的是陈警官,之前在派出所见过。

「小庄,你妹妹没事吧?」

我低头道谢,「没事,麻烦您了,陈警官。」

「不麻烦,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义务。」

李美被制住,但仍不甘心,疯了一样挣扎叫嚣,「你骗我,庄钦,你凭什么骗我?」

模样狼狈,甚至有些可怜。

我叹气,把小茹放在地上。

走过去跟她说:「我不喜欢你,跟你的长相没有任何关系,美貌或许是种资源,但对人生的影响,远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大,你整容之后觉得世界变了,其实只是因为,你改变了心态,开始积极应对人生。」

她愣在原地,没了声响,之后被带上了警车。

我打车回家。

小茹也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看着她熟睡的脸蛋,我不由苦笑,幸亏小茹足够聪明,不然,我恐怕真要跟李美结婚了。

今天早上,我忽然搜到了小茹手表的位置信息,还以为是出了错。

发短信过去试探,没想到小茹真的回复了,说自己被人关起来了,才找到机会给手表充电。

我当时本想直接赶过去救人,却怕打草惊蛇,对方真的伤到她。

只能先稳住李美,然后时刻关注小茹的位置,并且报了警。

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我拍了拍小茹的后背。

她却醒了,用小手揉着眼睛坐起来。

「哥,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骄傲,我妹妹怎么这么聪明,你是怎么学会用电话手表录音的呢?」

她咧嘴笑,「爸爸教的,我一次就学会了,棒不棒?」

「真棒。」我揉揉她脑袋,「回头哥带你吃好吃的。」

车在我家楼下停稳。

虽然路上打了电话,叫我妈他们别担心,在家里等,可两个人还是下楼等在了门口。

我妈一见小茹就扑了过来,上下端详。

「没事吧?有没有哪受伤?」

小茹拍拍我妈的肩膀,埋在她怀里说:「妈,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妈又开始掉泪,「饿不饿?妈去做饭,儿子,你也饿了吧?」

一家人这才进了门。

小茹乖巧地回房间洗漱换衣服。

我妈红着眼睛,问我:「怎么回事?你说犯人抓到了,到底是谁要绑架小茹?我得告他们!」

「这……」

话题敏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偷偷看了我爸一眼,却发现他竟然也催我快说。

我这才回神。

也是,李美因为我爸不要她才会报复,也说明我爸早已经跟她断了关系,那我爸对这件事肯定是毫不知情的。

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解决了,家庭和谐比什么都重要。

我只能含糊解释,「就是一个疯女人,当街发病才抓了小茹,已经报警了,警察都会处理好的,对我们不会有影响的。」

我妈闻言一愣,皱起眉,「疯子?疯子怎么没人管好?」

「都说是疯子了,当然没人管得了。」我催促道,「妈,你赶紧给我弄点吃的,你儿子我快饿死了。」

我妈还在念叨,但到底转身进了厨房。

应付完我妈,我本来还担心我爸要追问,可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做得很好。」

我松了口气,也赶紧回房间洗澡。

学校那边虽然有许威在,暂时还风平浪静,但我也不能真的把责任都推给他。

日子终于恢复了正常。

我跟老李头郑重道了歉,听说这一堆事,连老李头这个老古板都难得地说了一句,「难为你了。」

我爸依旧温和顾家,公司也渐渐转型走上正轨。

唯一的变化,大概只有我妈,把小茹看得格外小心,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出门。

就在我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却忽然收到了一封信,来自医院的信。

 

信的内容如下: 

庄钦:

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报复你爸吗?

不寒暄了,我怀孕了,打胎需要钱。

我把账号给你,你汇款给我,我也顺便跟你说件事。

我本来也以为你爸是个好男人。

当初我跟他的关系一败露,他立刻就给了我一笔钱,提出断绝关系,回归家庭。

我当时还不甘心,求我以前的恩客绑架你,结果导致他也进了监狱。

为了撇清关系,我还处心积虑故弄玄虚,想嫁祸给赵欢。

可我现在才意识到,没用,都没用。

原来你爸早知道我怀孕了,可他没有生育能力,这才提出了分手。

他可真聪明,杀人不见血。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所以才借你的手,把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送进监狱。

我是无所谓了。

但你妈妈,就真的安全吗? 

落款是李美。

我看完之后愣了半天,这才想起一件事,微信确实可以把已查看消息标为未读,但当需要标为未读的内容有两条时,只会显示一条未读。

也就是说,其实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我爸就知道我看了他的消息,并顺势跟李美提出分手,李美这才会发出那条朋友圈,将我引到公园……

这样一来,李美心有不甘,但最恨的却不是抛弃她的我爸,反而是发现他两人关系的「罪魁祸首」——我。

至于李美的情夫光头,也就是李美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也恨极了我斩断李美财路,甚至动了杀心。

我跟小茹先后被绑架,我爸,或者说我名义上的父亲,始终冷静淡定。

那是不是也说明,现在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他的预料当中。

可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的?

从我出生,还是,更早……

他当年白手起家,靠着外公接济开起了公司,现在一切家产都是跟我妈共同所有。

妻子出轨,养着别人的孩子,却又无法离婚。

本该日日煎熬的生活,可他却表现得温润平和,扮演着完美的丈夫和父亲。

毫无破绽,直至李美怀上别人的孩子,我看到微信发现他出轨,成了一个完美的契机……

我实在难以想象,像这样活着,需要多少隐忍,又有什么目的?

后脊发凉。

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转头,对上一张温和的笑脸。

他问:「儿子,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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