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小皇帝

1

朕醒了。

朕知道,新的一天又将在群臣嘴碎之中开始,在后妃互呛之中结束。

刚一上朝,群臣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唯独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非要搞特殊。

这是赵国公,他每回都这样,而且直言不讳。

上回,他说朕后宫嫔妃众多,沉湎女色,耽误国事。

朕沉默了。

上上回,他说朕至今没有子嗣,皇室血脉为得延续,应为后宫选秀扩招,绵延福泽。

可朕今年才十九岁,尚且年轻。

上上上回,他说朕纵容宠妃,失之公允,应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

白天上班晚上加班是很累的,不像动动嘴皮子这么容易。

唉,怎么什么话都让他给说了呢?

今天,他又要说些什么?

2

哦,他开始拿中宫无主说事了。

他一说完,跟着出来一堆人附和。

呵,这帮人,一天到晚放着正事不干,净盯着朕的后宫。

平时,要么劝朕不要沉湎女色,要么劝朕要平衡众人。等到了选秀的时间,又拼了命地想往朕的后宫继续塞人。

朕这后宫里的人,到底是多,还是不多呢?

3

德妃又叫朕去看戏了。

说实在的,朕也记不清后宫里究竟有多少人,大部分都是选秀进来封了个位分,就再没召见过她们。

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德妃就跟着朕了。

成婚那年我十四岁,她十六岁。那时父皇母后尚在,总说我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母后还额外叮嘱德妃,要她好好辅佐朕管理后宫。

朕觉得德妃长得温婉,气质优雅,如水流入你心间;德妃觉得朕简直就是一张妖孽美男的脸,看一眼便能丢魂。

可惜我们相处了五年,愣是没处出一点儿感情。

也不是没有感情,我们之间的相处更像是友情或者商贸合作伙伴。她

替朕管理后宫,有好玩的事情发生后便叫朕过去看戏;朕保她荣华富贵,不受欺侮。

很公平。

4

今天的戏很老套。

林昭仪在糕点里下毒暗害何贵人,糕点被何贵人的侍女给吃了,当场毒发身亡。朕和德妃在高处坐着,下面跪了乌压压一片人。

不用说,那位哭哭啼啼的一看就是何贵人。

她似乎是上一届新封的秀女,只记得家世还不错。朕对她印象不深了。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开始了开始了,何贵人开始了。

她哭得很卖力,整张脸都涨红了,梨花带雨的。可她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害怕,那个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眼神实在太明显。

林昭仪一脸懵逼,带着惶恐与愤怒跪在一旁。

看这两人的表情,朕就明白了。

德妃悄悄冲我打了个眼色,对口型道:「走流程还是再问问?」

「没必要了,你看着办吧。」

结果不出朕所料,又是一个栽赃嫁祸的案子。

考虑到林昭仪受到惊吓,朕命人从库房里挑了一些东西赏她。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不对,朕赏的东西,她只能说喜欢,还要感恩戴德跪叩感谢。

也是不容易。

最不容易的还是朕。

唉,她们的手段什么时候能进步一点?年年都是这种小把戏,实在无聊的很。

5

到了晚上,敬事房的公公又来了。

他端着一个盘子,摆满了牌子。

可惜那些名字朕都不太有印象了,朕已许久不去后宫。

那些美人虽然好看,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可看多了总会审美疲劳。而且朕不想理会那些幺蛾子。

照例,朕挥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踩着饭点去德妃那里蹭一顿晚饭。

奏章也要带上,皇帝总是很忙碌。

在这种情况下朕若还是不分昼夜的加班,那朕离龙殡归天也不远了。

诶,不对,朕为什么要咒自己?

6

德妃宫里的小厨房做饭一向好吃。

她很了解朕,从不多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实际上,她大多数时间很沉默。朕来不来,她都靠在窗前看书、绣花,或是去书桌那边练字。

她喜欢看书,朕命人将她宫里的一座偏殿改成了书屋,又命人搜寻了大量诗集孤本赠予她。

也因此,赵国公之前才指责朕纵容宠妃,还说了些后宫不得干政之类的话。

朕没理会。

7

群臣又开始拿中宫无主,子嗣凋敝一事来说话了。

朕才十九岁,为什么他们就这么着急地催朕生孩子呢?这么喜欢孩子那就自己去生啊,一天到晚地来催朕。

当然,身为一个成熟的帝王,这些话不能说出去。

朕也只是偶尔跟德妃说上一两句,她听了也权当是没听见,继续专心看她的书。

这次朕不能再去德妃那里躲着了,不然群臣的唾沫能淹死她。

姚美人,杨贵人,宋昭媛,李修仪……看着那一堆写着陌生名字的牌子,朕陷入了沉思。

这些人,都是谁?朕什么时候封的她们,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在一片茫然之中,朕终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牌子:林昭仪。

上回被什么美人诬陷下毒的那一个,就她了。

8

林昭仪对朕的到来很是激动,非常殷勤,还带着羞涩。

确实,这是朕第一次召她侍寝。

她与朕说了好些话,诸如感谢朕明察秋毫还她清白,朕赏的礼物她很喜欢之类的。

她的话有些多了。

白天应付群臣,晚上应付嫔妃,朕忽然觉得这皇帝当的可真累。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话终于说完了。

朕抬头看着她,她红着脸,有些期待也有些害怕。

我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喜欢看书吗?」

「回陛下,臣妾只略识得几个字。」

「哦。」有些麻烦,看来让她看书是不行了。

「那刺绣呢?」

「臣妾手艺粗糙,恐怕入不得陛下的眼。」

「哦,那算了,你随意找些什么做吧。朕先休息了。」

林昭仪一脸懵逼。

「朕命人在外面收拾了个床铺。现在还早,你随意寻些什么打发时间。等你累了便去外面睡吧。」说完,朕欲上床休息。

「等……陛下,嫔妾……不用侍寝吗?」她犹犹豫豫,还是问了出来。

「不用了。」我正打算脱衣服睡觉,她皱眉看着朕,似是在思量,「不用了,朕自己宽衣。」

她一头雾水的告退,去外边休息了。

一会儿朕的大太监会提醒她不要把这些事说出去,只当是正常侍寝。她若是说漏嘴,冷宫便又可添一新人了。

这便是朕的后宫多年无所出的原因。

当然,这只是浅层次的,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朕是个女人。

9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少。

毕竟,知道的人多了,这便不算是秘密了。

赵国公那个妇产顾问当然是不知情的,不然他也不会三天两天的催朕生孩子,一边当个言官进谏指责朕沉湎女色,一边源源不断地往朕的后宫里送人。

两个女人生不了孩子,难道一群女人就可以生了吗?

生不出人,我很抱歉。

朕的大太监名字叫叶纪冬,他在家排行老三,又在冬天出生,于是便得了这个名字。

他比朕年长三岁,与朕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自然知晓朕的性别。

最初得知真相时,他眼睛瞪得像铜铃,跌坐在地,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口里还呢喃道:「怎么会是女人呢……皇帝为什么会是女人……」

这问题问的,好像朕在母后肚子里时就能决定自己的性别一样。

真龙天子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看着他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我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并不多加理会。

等他稍微平静点儿了,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已上了朕的贼船。」

他从地上爬起来,端正地跪下,「回陛下,您可是九五之尊,您的船,岂能叫贼船?奴才能得以上船,实乃三生有幸啊。」

我一想,觉得有理,便改口道:「好。那刚才的事情当没有发生,你继续坐在地上,我们重新来一遍。」

叶纪冬领命,又变回了一副余惊未了,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演技非常到位。

少顷,我慢悠悠地开口,「你已上了朕的龙船。」

他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跪地,「奴才叩谢皇恩。」

10

又有戏看了。只是这次不是德妃请朕去的,而是让朕自己给撞上了。

本来看今天天气不错,朕带着叶纪冬在御花园里头闲逛散心。

批奏章也是很累的,朕当然需要休息。

结果走了没几步,争执的声音便从树后面传出来。朕叹了一口气,叶纪冬也跟着笑了。

他跟着朕十多年,早已对这类事见怪不怪。

这个桥段在朕记事以来已上演过无数次。没办法,朕潜龙之时,先帝的后妃们实在贡献了太多模板。

诸如高位嫔妃欺压地位,地位楚楚可怜博取同情。

或是地位嫔妃口出狂言,高位隐忍不发等朕出头。

或是地位相似的嫔妃起了争执,一方咄咄逼人,另一方做出温婉大度的做派。

总之,都是自己立牌坊,给对方扣上恶人的名号。

每到这个时候,母后便会叫朕过来,耐心地教我分辨谁才是真正的心机深重之人。母后深谙识人之道。

为了便于尚且年幼的朕理解不同类型的女人,母后还特意分类、标签命名,比如绿茶、红茶、白莲之类的。

一番教导之后,母后总要再补充一句。

「标签只是便于你理解而创造的,而不是让你用这些刻板的东西随意套在别人身上。不分青红皂白地扣帽子,可不是一个真正有涵养之人该做的。」

让朕猜一猜,今天的戏码又会是什么呢?

11

还没听清她们争执的内容,朕先听到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非常响,划破了御花园原本的宁静。估计打的人手也很疼。

既然已经动手打人了,那朕还是露面比较好。

本来还想多听一会儿戏的。

很多时候朕都不明白。朕明明谁也没有宠幸,她们之间没有利益纠纷,大家相安无事的在后宫住着不好吗?朕又不曾在吃穿上苛待。

叶纪冬非常配合地高声喊了一句「皇上驾到」。声音之响亮,让所有人都乌泱泱跪倒一片。

一个衣着清素的女人冲到朕面前跪下,眼角含泪,声音呜咽,「嫔妾参见皇上。」

她左半张脸上红红的,有些肿。看来被打的人就是她了。

另一位穿着黄衣、宫嫔打扮的女人看来就是本次纷争的另一位当事人了,朕瞥了她一眼。

嗯?怎么有些眼熟。

「见过皇上。」林昭仪淡淡道,眼里不忿。

……怎么又是你?还没等朕出口询问,一个宫女打扮的小姑娘膝行滑过来,技艺之娴熟吓了朕一大跳。

她叩首道:「求皇上为小主做主啊。方才奴婢陪伴小主在御花园散心,不知怎的竟冲撞了林昭仪,说小主坏了她赏花的心情。小主退让道歉,林昭仪却是不肯饶人,竟……竟是……」

话到此处,她的小主配合地捂自己挨打的那半张脸,欲盖弥彰。

朕一天天的,净在这儿给你们做主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小主叫什么来着?

怎么朕对她的脸没什么印象,莫非是前几年被送进宫的?

「你恶人先告状!」林昭仪的宫女开始反击了。

她也凑过来,跪在地上道:「启禀皇上,方才分明是姚美人先来挑事,污蔑娘娘狐媚惑主。陛下英明神武,识人清明,岂会耽于美色?娘娘替陛下不忿,这才命奴婢责罚姚美人。」

这话说的,倒像是为了朕。又是个美人,林昭仪是不是跟美人八字犯冲?

不过总算知道另一个小主叫什么了,一会儿处置时若是叫不出名字感觉也怪尴尬的。

林昭仪方暂加一分。

见形势对自己不妙,姚美人马上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说,「嫔妾……嫔妾岂敢,是林昭仪曲解了嫔妾的意思。嫔妾尚是新人,对宫里还不甚了解。昭仪姐姐入宫早,资历深厚,深谙君心,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身量单薄,柔柔弱弱地磕头,几乎整个人都要倒了下去,「是嫔妾年幼无知,不知深浅,冲撞了姐姐。姐姐指教的极是,这一巴掌便当做是教训。都是嫔妾的错,姐姐也是为了皇上考虑,请皇上不要苛责姐姐。」

嘶——

这俩人都挺能说啊。

朕又看了一眼林昭仪。

她和上回一样,依旧是一脸很不爽很不屑的表情。

姚美人楚楚可怜,一副受惊的模样,瑟瑟发抖。她的宫女倒是胆大,虽是跪倒在地,却一脸愤懑。

一番言论辩驳之后,她们的眼神开始无声交锋。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朕只觉得吵闹。

叶纪冬默契地与朕一个对视。他替朕开口了,「大胆,陛下岂是你们能够妄议的。」

他仰着头小心地又看了朕一眼:这怎么处置?

我冲他双眼一眨:各打五十大板。

他会意,朗声道:「姚美人蔑视宫规,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本应重罚。但念其诚心悔过,罚抄宫规五遍。林昭仪……」

他又看了我一眼。

我想了想,开口道:「夏日酷暑,天气炎热,惹人心情烦躁,更易发生口角。既如此,林昭仪,这个月你便在宫里静心修养吧。期间,非朕首肯,不许人探望。」

给你禁个足,省的又有美人找上你。

12

赵国公又来了。

他似乎对自己言官和长辈的双重身份非常满意,无时无刻都想对朕进行一番谆谆教诲。

一进门,他就是一副为朕操碎了心、痛心疾首的模样。

许是他确实没什么政治才能,心里也有数,总爱跟朕说些家事。

他是朕的大舅舅,是先妣的长兄。可惜就算有着这层亲属关系,朕跟他也实在算不上熟稔。

按照流程,他先要感慨一番朕长大了,再缅怀一下先皇,提几句与先妣幼时的兄妹情。

最后,进入主题。

还是中宫无主这个话题。

在他眼里,中宫无主是仅次于朕无后的大事。

这回,为了论证皇后的必要性,他还举了前几日姚美人和林昭仪的例子辅以证明。

他的论述是,若是中宫强势,后宫众人必定安稳平和,不会再有这种醋意纷争。这个论点对不对暂且不提。

朕就很好奇,这种深宫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赵国公是如何能一清二楚的。

13

朕去了淑妃那里。

淑妃是赵国公的女儿,名字叫程甘伊。

她比我小一岁,是我的表妹。

大约几年前,叶纪冬刚刚得知赵国公姓程时很是震惊,问了一句:「赵国公不姓赵?」

我想白他一眼,又记起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当然,这是封号,与姓氏无关。」

当初给他挑了「赵」这个封号是希望他有功夫能多照照镜子,看清自己的身份。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刚刚踏入宫门,程甘伊便出来迎接了。

她带着几乎一宫的人跪在地上。

「恭迎皇上,嫔妾给……」

「不必了。」我将她扶起,「表妹不必如此多礼。」

进屋后,朕和她两个都没说话。

我让那些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下去了,留下了叶纪冬。

她坐在朕旁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等候发落一般。

其实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这般模样也不是害怕。

和她那个好为人师的老爹不同,她一向很沉默,惜字如金。

只是,她的沉默与德妃不一样。德妃是专注于自己的爱好,不愿分散精力与朕说话,而她是什么都不做,低着头回避,如死寂一般。

起初,朕还以为她是害怕。刚入宫时她的年纪也小,离了父母的怀抱,独自进入深宫,心里有些畏惧实属正常。

朕耐着性子陪她,带她游园、听戏、赏画,她却始终吝于开口。

或许她本就是个沉默的性格吧,也挺好。娴静,不惹事。

渐渐的,朕就不怎么搭理她了。她对后宫的事情一向漠不关心,当然不会是她向赵国公传的消息。

今日赵国公一直叨叨中宫无主,又夸了几句他的女儿程甘伊。

他自己也知道这目的性太过明显,又将德妃和贤妃夸了一通,试图掩饰。

朕今天就是来这里坐坐,看得了消息的赵国公又会如何反应。

14

朕在程甘伊宫里待了大概一个时辰,期间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像个假人。

朕随手翻了翻书打发时间。

应该把奏折带过去的,失策了。

回到勤政殿后朕筋疲力竭,白天听群臣一通辩论,随后又要听着赵国公一番叨叨,晚上又去了程甘伊那里耗时间。

现下还有奏折没有批完。朕望着眼前堆的有小山那么高的奏折,觉得勤政殿这个名字还真是起对了。

朕无奈地叹气,瘫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殿内只有朕与叶纪冬二人,无须顾及仪态。

只有在与叶纪冬和德妃相处时,朕才能勉强歇口气。

「纪冬啊……朕这一天天的,白日上朝,晚上还要陪着各路叫不出名字的后妃,安抚她们的心情……」

「像男公关。」叶纪冬突然接话,一脸憋笑。

「……什么关?」朕一愣,这个词朕从没听过。

他低下头,「没什么,刚才我乱说的。那皇上,今晚要去安抚哪位娘娘?」

只有我们二人时,他说话一向这样肆无忌惮。

宫里的高位嫔妃有三位,贤妃、德妃和淑妃。其余的那些嫔妃,说实话朕真的没什么印象。

除了林昭仪,她这几日倒霉的过头了,连着被美人找事。

「不去了不去了,今晚敬事房也不必来了。」朕活络了一下筋骨,又拿起一本奏折,「今晚奏折侍寝吧。」

不召嫔妃了。

召来了还要给她们找事做打发时间,还要警告她们不许把侍寝的真相说出去,麻烦得很。

「好的。」叶纪冬比了一个手势,出门传达旨意去了。

这个手势还是他教朕的。

食指与大拇指连接弯曲,另三根手指竖起,模样像个鸡冠。

这个手势除了朕和他旁人一概不懂,成了我们二人之间的暗号。

这个手势看着简单,却可以表达「好的」、「完成」、「计划顺利」等等诸多意思。

具体含义视情景而定,很有意思。

等他回来,他大概率还要再比一遍这个手势,如果殿里没其他人的话。

15

又有戏可以看了。

今天下午的时候程甘伊居然来勤政殿找朕了。

她没带宫女,手里亲自捧着一盘糕点等在门外。

叶纪冬禀告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认错人了。

想来也是不会的,朕后宫里那些嫔妃,他记得比朕清楚。

「宣。」朕头也不抬。

程甘伊走流程的意图非常明显。

她笑得僵硬生涩,行礼问安,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什么皇上辛苦了吃些东西休息一下之类的,随后便将那盘糕点递给了叶纪冬。

叶纪冬接过糕点的那一刻,我看见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大概是觉得任务完成了。

不用说也知道是赵国公让她来朕这里混脸熟的。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嫔妾告退。」她提着衣角和裙摆快步溜走了,一刻也不肯多待。「

跑得还挺快。

这糕点味道不错,皇上来点儿?」叶纪冬将盘子摆在桌上,随手拿了一块就往嘴里塞。

「免了,你吃吧。」他大大方方地吃起来,站在朕旁边,手里的拂尘也搁在了桌上。

「她怕你吗?」他一边吃一边问。

「或许吧,朕也不知。」

「哦。」叶纪冬嘴里嚼着糕点,说话含糊不清。

朕听着难受,吩咐道:「吃完再说话。」

「奴才遵命。」他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她是不是被赵国公逼着送进宫的?这不行啊,她这样子怎么跟其他人斗?」

「斗?」朕看了他一眼。

「对啊,宫斗,不都是这样的吗?」他说的理所应当。

「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朕又不曾苛待她们,她们亦非心悦于朕,何苦要斗?」

这是朕一直无法理解的,就像朕无法理解叶纪冬为何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叶纪冬一愣,没说话了。

16

听说林昭仪的禁足解除了,朕决计去看看她。

朕翻了记录,发现她还是上上届的秀女。

她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先帝在时,大将军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只可惜先帝……

未能得个与他相配的好结局。

由此,她一进宫朕就给她封了个昭仪。虽然朕对她没什么印象,那之后也一直没召她侍寝。

她还怪倒霉的,连着两次被麻烦找上。

朕记得上回给她换了个住处,让她去和程甘伊作伴了,不知道两人处的怎么样。

程甘伊向来是个不爱说话的,与她同住或许沉闷了些,但不至于再被麻烦找上。

见了朕,林昭仪似乎很高兴,还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回她倒没有上次那般多话。

朕瞧着她脸色苍白,眼下还带着乌青,妆发也很随意,似是无心打扮。

莫非……她是怕朕因为上回的事情怪罪她?

「林昭仪不必惶恐,上回御花园的事已经过去了,朕不会放在心上。」

她看起来有一些懵,随即笑了出来,「皇上言重了。」

想起她连着被两个美人找麻烦,朕略微安慰了几句。

结果她第一反应不是谢朕,而是跟朕说第一回那个是何贵人,不是美人。

咳,人太多,记岔了。

不是,她就不能装作朕没说错吗?还偏要拆穿一下。

如此这般朕只好跟她说再来一遍。

「再、再来?」她没反应过来。朕点点头,假设方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朕又安慰了她一番,只是把「被两位美人叨扰」改成了「被两个地位嫔妃叨扰」。

这下总不会错了。

林昭仪愣了愣,还是顺着朕的话继续说了下去,配合朕重来一遍。

她的反应速度还不错,孺子可教。

流程走完,话题见底。

随后,我们两人都不说话了。

嘶——

上回她喋喋不休朕还觉得吵闹,这回她如此娴静朕反倒不适应了。

这气氛有些尴尬,倒是叫朕想起了之前陪着程甘伊的时候。

莫非,程甘伊的沉默还可以感染周围的人?

朕的初衷只是来看看她情况如何,既然现在看完了,她挺好,没有缺胳膊少腿,就是话少了些,那朕可以走了。

「恭送皇上。」她笨手笨脚地跪下行礼。

17

赵国公又来劝朕立后了,还变着法子吹了一通自己的女儿,说她娴静温柔,他或许以为他掩饰的很好吧。

静确实是静,其他三个字没感觉到。

行吧,朕陪他再周旋一段时间。若是他能幡然悔悟,朕也可看在母后的面上不计较太多。

赵国公离开时天色已沉,朕这一天又在勤政殿里度过了。只有叶纪冬还站在一旁陪朕,抱手垂头,萎靡不振。

「累了没?站那么久。此刻没有旁人,你去偏殿搬把椅子过来坐下吧。」

「得嘞。」叶纪冬忽然一个激灵,往偏殿去了。

回来时,他怀里已抱了一把偏殿里最柔软舒适的椅子。

椅子上的垫子是用绸缎制成的,里面填满了棉花。

他坐在案牍旁,错开眼神不看桌上摊着的奏章——他知道那些不是他能看的。

「叶纪冬,你说……寻常百姓都是怎么看待皇帝的?」

「啊?陛下……陛下,那自然是英明神武……」

「不是看待朕,是看待皇帝这个……身份。」朕笑着打断他,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朕接着道,「直说便是,你言语不敬的次数还少吗?」

「那当然是羡慕。权利的巅峰,整个天下都是囊中之物,钱权酒色一应俱全。」

「嗯。」朕阖上眼睛。

看了一天的奏折,有些酸了。

德妃那满屋子书,日日翻阅,不曾停歇,她的眼睛会不会酸?

德妃……

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她德妃的?

记得尚在东宫时,朕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饮溪。陆饮溪。她那时候还没这么痴迷于书本。

「当然当皇帝也很累。这也正常吧,有多大权利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叶纪冬补充道。

「这样吗?」

这个观点倒也不错。

「有时候,朕也很想做一个寻常百姓……」朕喃喃道,睁开双眼,却瞥见叶纪冬拧着眉头。

「你想说什么?」朕问他。

这回他是真的在犹豫,「这话……可能不只是不敬那么简单了,还妄自揣测圣意来着。」

揣测圣意?他这么一说朕反倒觉得有趣。

朕自登基以来,便再无人胆敢明目张胆地推测朕的想法,暗自猜测者亦从未对过。

「但说无妨。」

叶纪冬低声道,「皇上,您想当的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富贵闲人。」

说完,还不等朕反应,他一溜烟儿地跑去殿堂中间跪着了,「请皇上恕……」

「起来吧。」朕摆摆手。

18

当天晚上朕去了德妃那里。

本来没想着去的。只是在宫里走走散心,没成想一抬头便看见翊坤宫的牌匾。

牌匾的蓝漆已褪了色,她都不叫人补一下。

朕走了进去。翊坤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淡淡的沉水香气息从正殿门口泄出来,环绕鼻尖。

侍女太监了见了朕也只是跪下无声地行礼。

这是朕赋予翊坤宫的特权。

「饮溪。」德妃拿书的手一抖,险些落下。

她缓缓起身,动作僵硬,那张素来清冷淡漠的脸上浮上了复杂的神色,像是惊愕,又像是怀疑。

「……皇上?您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

我已许久没和她真正地说过话,之前来这里,都是为了图个清净。

她看她的书,我批我的奏章。

她一时哑然,半晌才缓缓道:「皇……想来就来吧,我一直在这里。」

她将书本放下,屏退众人,又命宫女将门带上。

殿内只剩下我们二人,烛火摇曳,沉水香的气息更加浓厚。

我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她就坐在我旁边,替我捶捶肩,也不说话。

「饮溪,我处置了舅舅。」我低声道,或许是太累了,声音有些嘶哑。

朕原先以为他会一直等到她女儿诞下龙子再有动作。

程甘伊当然不可能怀孕,朕本以为可以一直演下去,面上也算相安无事。没想到他如此心急,是觉得自己可以效仿前朝当摄政王吗?

饮溪手上的动作一顿,语气镇定,「你不该跟我说这些的。」

「嗯。」我微微点头,算是应下,「今晚,你是陆饮溪,不是德妃。」

她没说话,继续替我捏肩,动作非常敷衍,与她刚进东宫那会儿别无二致。

殿内非常安静,我隐约可以听见烛火燃烧、烛芯爆开的声响,很细微,像发丝挠着心底。

「我也不是皇上,是周容与。」我有些困意,缓声呢喃。

话音刚落,她手上的动作突然加重,我疼得瞬间清醒,有些懵地望着她。

她勾起嘴角,笑得难得轻松明媚,还带着狡黠,「你知道我一向下手没轻没重,可别怪我。」

她分明话里有话,实际要说的是「反正你不是皇上,不能罚我」。

望着她,我竟有些恍惚。

沉默片刻,我开了口:「好。」

19

朕给过赵国公机会了,可他不肯把握。

那天朕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潜龙之时的事情。

朕才十九岁,年纪轻轻就开始追忆往事,实属不该。

程甘伊一直跪在勤政殿外,朕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朕不想见她。

当下心情不好,朕也无心处理政务,带着叶纪冬悄悄从勤政殿的后门溜了出去。

这个后门是朕专门命人敲的,甚少有人知道。平日烦闷想静心时,除了去德妃宫里,就是在这里。

今日上朝时,朕本以为不会再有人催朕生孩子,没想到继赵国公之后还有那么多满眼盯着后宫的言官。

他们是不是疯了,以为能靠着后宫左右朕?

「皇上,您确定不看看淑妃吗?」叶纪冬跟在朕身后。

从后门出去是一条隐蔽的小路,可以一路通往梅园。

那里是整个皇宫最偏僻安静的地方。

「她想跪,就让她跪着吧。」

「那淑妃……」「赵国公的事情与她无关。」

「可是皇上,淑妃好像不这么认为。」

朕停下脚步,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很怕你,每次见你都一副装死不说话的样子。我估计就是因为她爸……她爹赵国公的事情,现在赵国公翻车了,她觉得自己也不会好过。而且那毕竟是人家爹,她肯定要求情争取一把的。」

「……翻车?」

又来一个新奇词汇。

他一愣,挠着头支支吾吾解释道:「呃……就是……就是说事情败露。嗯……我能只说吗皇上?」

「但说无妨,朕说过你有特权。」

「皇上,你……您,好像不太关心她们,我是说后宫那些嫔妃。当然我明白您工作繁忙没那么多精力,还有性别……但您真的很不关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那个紧张的眼神仿佛在询问「我还能继续说吗?说了你会砍我吗」。

他倒是惜命。

「就是……不管什么原因,您都把她们收进后宫了,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不管不顾?」朕听的心头一阵烦躁,「若朕真的不管不顾,她们还能安然的活下去?」

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她们是怎么被安排进宫的,朕一清二楚。不过是看她们还算老实,不曾逾越才留她们一命。

叶纪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了。

朕觉得心口憋着一股闷气,烦闷得不行,见谁都烦。丢下一句「你别跟着朕」转身便走了。

20

朕去了梅园,那是整个皇宫里最偏僻冷清的地方。

梅园的扫地宫女往往比较敷衍,不太走心。地面上总是零零星星地躺着碎落的叶片与花瓣。

今日却没有。

或许是宫女终于肯认真了,也或许是又有人来过了。

上个月,暗卫报告程甘伊、林昭仪和宋昭媛曾来了这里,誓约结拜,姐妹情深,甚是有趣。

那时朕才知道程甘伊不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杜衡说她是怕朕,可朕又何曾苛待过她?

梅园里种的全是梅树,不算密集。

抬头远眺,可见摘星台。

那是先帝借助山势、耗费无数修建的塔楼。楼顶是一处宽广开阔的平台,视野辽阔,可俯瞰天下城池。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先帝领着尚且年幼的朕登上那座塔楼,他激动地指着远方的天地,问朕,「容与,告诉父皇,你看见了什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缭绕的白色烟云笼罩着远处的山峰,日光在云翳的裂隙中若隐若现。

鳞次栉比的房屋小巷被平直宽广的街道切割划分,整整齐齐的方块,所有忙碌往来的人影被缩成一个模糊的点。

登高,看远。

可站在那里,朕却觉得什么都看不见。

21

朕回到勤政殿的时间,程甘伊依旧在门口跪着。

她已跪的不安稳,体力不支,晃晃悠悠仿佛要晕过去。叫朕想起了秋日挂在树梢的枯叶,在风中瑟缩。

朕要过去扶她一把吗?

按理说朕应该去扶的,她怎么说也是朕的表妹。

父之过,不及子。

但她又怕朕。如果她看见是朕去扶的她,会不会被当场吓晕过去?

她现在看着已经非常虚弱了。

还没等朕思考出一个结果,她已经倒在了地上。

「来人,宣太医——」

22

太医和常悦姑姑、宫女护送程甘伊回去了,朕没跟着去合欢殿。

如果她醒来看见朕,或许又会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转而晕过去。她缘何如此怕朕呢?

进入勤政殿的时候,叶纪冬还没回来,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他胆子倒是大。

现在只有杜衡陪着朕。他站在偏殿门口垂下的帘子后面。

那位置的角度极好,即使是仔细看也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他是皇叔为朕留下的亲信,一对兄妹,再无其他亲人,自幼便被皇叔带走培养,现已是暗卫的统率。就算是他们朕也不能全然信任。

叶纪冬回来的有些迟。朕懒得与他计较他先前说的那番话。

就算与朕一同长大,日日伴朕身侧,他也无法理解朕的苦衷。

朕命他搬把椅子过来好好坐着。

他刚坐下没多久,又开始搞事情。「皇上,要不……您去看看贤妃吧?」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朕的脸色,说出的话却愈发大胆。朕拿奏章的手在半空中一滞,没有搭理他。

怎么突然提到了贤妃?

昨天晚上杜若前来禀报时说贤妃一切如常。

「朕都不知道你是如此体恤后宫中人。」我随口回了一句,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他倒也不傻,噤声了。

23

那天晚上朕去了德妃那里,她那里清净。

朕走进去的时候,她坐在案前正在处理内务。

她一向无心梳洗装扮,一头青丝垂落在肩头,素面朝天,眼下的乌青没半点儿掩盖。明亮的烛光将她的脸照的透亮,如月光下沉静的白玉。眼瞳里染了火光的颜色,在流光中寂静的燃烧。

朕本想悄悄走过去,不打扰她。

这次朕是一个人进来的,叶纪冬在殿外候着。朕抱着一沓奏折,行动有些笨拙,不小心撞上了桌角。

桌子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刺耳声音划破了燃烧的烛火。

「皇上来了?」德妃放下手中的本子。

「嗯。」朕点点头,将奏章放在桌上。

随后,我们便都不说话,只埋头做自己的工作。

或许是彼此都这般为事务劳累,分身乏术,朕与她有时会有一种类似惺惺相惜的情感,倒也有趣。

叶纪冬曾说我们这是「组团加班」。

朕与她从未圆房,自然,这根本圆不了。

她从不过问,也不曾自怨自艾或是哀叹,只是默默地看书。

正如她现在这样。

垒的如小山一般高的内务她已全部翻阅完毕,此刻她正拿着一本页面发黄的旧书,似乎是朕上个月托人寻来的孤本。

或许朕对她的以礼相待与距离感,恰恰是她想要的。

「饮溪。」她一愣,有些茫然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朕身上,「皇上是在叫我……嫔妾?」

我哑然失笑。

「何事?」她大约是觉得方才的发懵有些掉面子,此刻她将书放下,强装淡定。

「这几日抽空去看看贤妃吧。」朕随口吩咐,继续低头看奏章。

「不去看淑妃吗?我听说她今天晕倒勤政殿前,皇上都还没去看望过。」

「醒了吗?」

「醒了。约莫申酉之时常悦姑姑来过,淑妃醒了。说是跪了太久体虚,无大碍,好生修养几日便可。」

24

朕与贤妃相识于四年前,那时朕还是太子。

那时还不像现在这般有诸多束缚,朕常常假借「容公子」的身份在皇城里游走。

一日晚上,恰逢夜雨,朕看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缩在墙角避雨。

她一身书生打扮,想要掩盖自己女性的身份,却装扮粗糙,漏洞百出,叫人一眼便能看出她的性别。

见她躲雨时慌忙的模样,朕竟然觉得有几分生动。鬼使神差的,朕走了过去,借她伞下一角,送她回家。

她告诉朕她姓池,原本她还想告诉朕她的名字,我笑着阻止了。

女孩子的闺名哪能随便告诉一个陌生人。

她问我的名字,说是明天想来找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规矩」的女孩子,又丝毫不觉得她无礼。

朕告诉她,朕是「容公子」。我们确实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朕与她同游街角巷道,与她策马驰骋郊外。

朕以为这是友情,直到她拿着朕送给她的玉佩去找先帝赐婚。

她胆子很大,很主动。

其实朕不讨厌勇敢的人。

先帝明知朕的性别,明知朕无法回应她的情感。他依然固执地赐了婚。

「看她勇敢无畏的样子,像你的母后。」

先帝看着那个不服礼仪、向他要求赐婚的小姑娘,这样说着。

仅仅因为一个「像」字,他又一次改变了他人的命运。

她被封为太子良娣。

成婚的那一晚,朕没有走进她的房间。

从那一刻起,朕便一直避着她。朕无法回应她的情感,也不能解释。

「我叫池有兰,我早就想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她站在关闭的门外喊着。

「你为什么不见我呢,你是不是介意我爹?我、我真的不是刻意设计嫁给你的,我去找皇上赐婚是我……我、哎,但我真的不图什么。」

「我爹跟我说要大胆地去争取,所以我才找的皇上。」

「你能不能开一下门?」

「你睡了吗?那算了,我明天再来找你。」

不论她来多少次,朕都不曾开门。渐渐的,她不来了,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门里。

她的侍女沅芷急的不行,来找过朕几回,朕都打发回去了。

不能见。

自她进宫后,魏国公一直托人想要与她取得联系。

朕知道魏国公的意思,这些外戚没一个心思干净。那些眼线书信全部被朕命人拦截了。

朕无法回应。

朕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让你远离纷争,保证你的安全。

25

朕梦见了皇叔,他是朕真正的亲人。

那时他还不是摄政王,我还只是太子。皇叔对我很好。带我悄悄出宫玩,为我寻得世上各种奇珍异宝,骑射也是皇叔手把手教的我。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比父皇更加照顾我,更在意我的感受。

朕初登基的那年,改年号为太和。

彼时朝政荒废,是皇叔替朕重振朝纲。

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仅仅两年,原本腐败颓然的朝廷终于有了破土重生之势。

皇叔本该享尽赞誉,可他却选择自毁声名。

文武百官,乃至街头巷尾的百姓,无一不在背地里咒骂「摄政王周既明独断专权」。

太和二年年末,朕办了一场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家宴。

那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在皇宫最清冷的梅园。

绽放的梅树之间有一条汉白玉砖铺成的小道,一直延伸至一处无名的亭子。

落雪的青灰色的瓦片,已褪色的深红色的亭柱。中间是一台石桌,四个石凳。盛放的梅花是这里唯一鲜亮的色泽。

朕与皇叔对坐,就着清冷的月色小酌。

皇叔说,这酒是他精心准备的。等过完年,他就还政于朕。

皇叔笑得很轻松,朕以为他是为铲除奸臣而高兴。

直到他笑着笑着,眼角深邃的皱纹失去了生气,红黑色的浓稠血液从他的嘴角渗出,无法遏止。

血滴在石桌和地面上,触目惊心。

他替自己准备了一杯毒酒。

第二日,是新的一年。

太和三年的第一天,随着朝阳的升起,天下人都在传颂朕卧薪尝胆,隐忍多年,厚积薄发,从摄政王手中夺回朝政。

朕又一次登上了摘星台,那是朕第一次一个人登上摘星台。

皇叔替朕走完了最难的路,铺好了剩下的路。

可朕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番外

V.叶纪冬视角

1

有点尴尬,我穿越了,但这不是我尴尬的主要原因。

从小到大穿越小说我看了不少,其实我对穿越这件事多多少少是有一点期待的。问题在于,我穿越成了一个太监。

惨。

而且是魂穿,我大约或许的确成了一个太监。

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富丽堂皇,一切陈设都是那么豪华精致,却没有暴发户的土味气息。

我是站着的,很意外,一般小说里总是穿越成一个昏迷或者沉睡的人。我打量了一眼四周,身旁的龙椅告诉了我这究竟是哪里。

龙椅,我又多看了几眼。

嗯,没错,是龙椅,货真价实的。

我暗戳戳地为未来的皇帝生活兴奋了一阵,忍不住激动地搓搓手。

但可惜我并未高兴多久,我是魂穿。在我清醒之后,原主的记忆一股脑地塞进了我的脑子里,我在这一团信息量爆炸的记忆里奋力翻找,终于找出了我的身份。

哦,原来我是皇帝身边地大太监,叫叶纪冬。

他妈的,就很突然。

这个身份……有些尴尬。

2

小皇帝很年轻,十几岁的样子,长相妖孽,搁现代绝对是顶流。

但他脸上的神情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与无奈,还有一丝疲倦。

我脑子里原主的记忆告诉我,从小皇帝登基开始,大臣们就见缝插针地想往后宫里送人。

尤其是赵国公。

或许是仗着自己跟皇帝的老妈有亲属关系,他常常在大殿上直言不讳地劝皇帝雨露均沾、福泽六宫、早生贵子。

好好的一个皇帝,被折腾的像男公关。

3

小皇帝经常一天到晚泡在勤政殿里,没事儿不进后宫。

起初我还感慨小皇帝是当代柳下惠,面对那么多贼好看的嫔妃还能坐怀不乱。直到我得知了皇帝的秘密。

那天很平常,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那天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那应该就是很平常。

但偏偏就是那天,小皇帝突然跟我说他是个女人。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看他一脸的严肃,他没在乱说。

而此时,我脑子里属于原主的记忆也告诉我,小皇帝是女人。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我之前没有想起来?

万一小皇帝起疑心怎么办?我会不会被直接拖出去砍了?

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嘴里低声嚷着:「怎么会是女人呢……皇帝为什么会是女人……」

装傻,对,先装傻。

装作我屁都不知道,完全不知情。

小皇帝应该是被我精湛地演技给骗了过去,他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没理我。

也可能是在装高冷。

之前看的某科普书上写,真实的震惊是不会超过三秒钟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大概惊愕了三秒就渐渐恢复平静。

这个过程当然也是我装的。

小皇帝看我冷静了,开口道:「你已上了朕的贼船。」

讲道理,小皇帝这个有些沙哑的低音听着真不像女人的声音,比较中性化。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狗腿子般回话,「回陛下,您可是九五之尊,您的船,岂能叫贼船?奴才能得以上船,实乃三生有幸啊。」

小皇帝应该也是觉得我的话贼有道理,他改口了,「好。那刚才的事情当没有发生,你继续坐在地上,我们重新来一遍。」

我???

还能这样?

但他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得领命。

我再一次跌坐在地上,面色惊愕,瑟瑟发抖。

发抖是真的,疼的。连着摔了两次,希望屁股没事。

过了一会儿,小皇帝才慢悠悠地说话了,「你已上了朕的龙船。」

顾不得屁股上的痛,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熟练地跪地,「奴才叩谢皇恩。」

4

小皇帝还挺惨,天天起个大早去上朝。我也惨,我要比他起的更早,负责安排他的起居。

感觉大太监就是个老妈子。

之前听赵国公劝小皇帝生孩子我只觉得他管得多,跟过年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样。现在听我只觉得搞笑。

一群同性生个屁的孩子。

但是我不能笑出来,不然我可能就没了。

小皇帝自然不会砍我,但是赵国公一向以刚正不阿的言官自居,怕是会用唾沫星子淹死我。

5

小皇帝后宫里的妃子都还挺有意思,一个比一个有个性。可惜小皇帝无意欣赏,也就我会注意她们。

有点惨,大好年华就这样被困在宫里。

德妃是个书虫,她的宫殿有一半被小皇帝改造成了书房,里面全是各类典籍。因为这个小皇帝没少被言官骂。

贤妃像个世外高人,气质很好。她不喜欢化妆,不喜欢带那些金银宝石,衣服穿的也很素。

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小皇帝,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小皇帝莫得感情,不常去看她。

淑妃像个木头人,死气沉沉。她好像很怕小皇帝,每次小皇帝过去她都不说话,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今天下午她来给小皇帝送东西,一脸的职业假笑和不情愿。小皇帝让她告退的时候,她跑得比兔子还快,腿上简直安了马达。

东西还挺好吃。

小皇帝好像看出来了点儿什么,知道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但他没挑明,还给了我许多特权。

小皇帝问我后宫嫔妃为什么要宫斗。我哪知道为什么,我都是看电视剧里那么演。如果非要说为什么,那可能是为了钱吧。

虽然在宫里不愁吃不愁穿,但谁会嫌钱多呢?

也可能是像淑妃一样被家里人送进来的。她还是皇帝的表妹,近亲结婚不可取。

6

我好像惹小皇帝生气了。

也确实,这就像是你一天到晚为了生计拼命工作没时间陪女朋友,你的女朋友跑来抱怨你不爱她。乍一听确实很恼火。

现在小皇帝跑了,不要我跟着。那条路一直通往梅园,一路都很僻静。等他先静静,晚点儿不气了我再去道歉哄哄他,免得他一个气上头把我砍了。

平时我都是一直跟着小皇帝,瞻前顾后跟个老妈子一样照顾他的起居。

他吃个饭是真的麻烦,吃前要试毒,吃的时候还要人布菜。同一样菜不能动三次筷子,不能表现出口味偏好。

惨,吃个饭都不安生。

刚才我把小皇帝气着了,他不要我跟着。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我是自由的,可以四处闲逛。

只要不和小皇帝遇上。

我先是去了御花园瞎转悠。我说实话,这些花我叫不出名字,但模样确实都好看,就是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

走出御花园后是一座宫殿,有些眼熟,之前是来过的。我绕到正面去看牌匾,果然来过这里是永安宫。

淑妃住这。此刻她还在勤政殿大门口跪着,也不知道膝盖怎么样了,会不会得风湿。

风湿可难受了,我爷爷就有这毛病,一下雨就疼的要命,还没法根治。

那个倒霉的林昭仪也住在这里。

永安宫挺安静的,毕竟淑妃不在。我悄悄溜了进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转转。永安宫内部的陈设设计其实挺漂亮的,风水应该也很好。

我不懂,我瞎说的。

我走去偏殿那边的时候,隐约听到屋里有说话声。住在偏殿到是林昭仪,淑妃不在,估计是别的小主娘娘过来找她。

偷墙角不是什么好习惯,我正打算离开,却听见一句叫我头盖骨发麻的话。

「……近亲结婚不可取,不利于后代的健康,很容易得遗传病……」

这……莫非……

我一个箭步冲进了殿门,大喊道:「你们说什么?」

殿里坐着两个女人,一人是林昭仪,另一人我叫不出名字,却觉得分外眼熟,又有些陌生,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们蹭地一下跳起来,警惕地盯着我。

应该是误会我的来意了。

我想了想,开口道:「你刚刚说遗传病,你知道基因遗传?」

这个不属于当下时代的词一出口,那个眼熟女人的脸上立刻浮现一层难以遏制的震惊。她激动地张大了嘴,冲到我面前。

看来,我或许大概可能是猜对了。

于是,我继续说:「无中生有为隐性,隐性遗传看女病。」

她脸上的惊愕转为惊喜,接着我的话道:「父子无病非伴性。」

语毕,她低眉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有中生无为显性。」随即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

我得意一笑,这个我熟。

「显性遗传看男病,母女无病非伴性。」

说完,我们两个极为默契地击掌。

「你们……」林昭仪一脸懵逼地走过来,「熹微姐姐,男女授受不亲……」

等等,熹微?

话刚出口,林昭仪愣了一下。也是,我现在大概可能不算个男的,我穿成了太监。

草(一种植物)。

「栖蝉你等等,我们……我们这是对暗号呢,嗯,对。等我一下。」说完,她拉着我出了宫殿。

7

「我叫宋熹微,穿越成了宋昭媛。你呢?」

这个姓名一出来,我马上就确定了。我确实认得她,她和我是高中同学。

「我是唐暮冥,你高中同学,你还记得吗?」

我还以为我没机会提自己的名字了。

她惊异到面部扭曲,「我艹(一种植物)怎么是你!不对啊,你怎么长变了这么多,声音也不对,还成了……」

她笑得内涵。

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魂穿,这个身体不是我的。我穿的这个人是小皇帝的大太监,叫叶纪冬。」

她憋笑道,「你这样太惨了吧哈哈哈哈。我还好,我成了礼部侍郎的女儿,名字没变。我本来觉得我要在深宫了此残生还挺惨的,没想到你更惨哈哈哈。」

……

「别笑了行吗?笑也声音小点。」我无语。

转念一下,我又觉得不对,我们此刻正站在室外,太阳底下,「我们出来干嘛?快进去,你不是不能晒太阳吗?」

她一愣,笑道,「哦,没事。我是魂穿,这个身体对紫外线不过敏。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小皇帝让你来的?」

「不是,我把他惹生气了,他不要我跟着。我就在这里四处乱逛,结果听到你在说遗传病。说真的你声音能不能小一点,这门都还开着。」

「哦哦哦好的,我下次会注意的。」她满口敷衍。

「我说真的,你小心哪天祸从口出被砍了。林昭仪也是穿越的吗?」

「不是啊,她不是。现在就我们俩穿越的。」

「那你跟她说遗传?」

「我……哎,我就是找个人说说,她听不听得懂又不要紧。她不会乱说出去的,你放心。」

「……行。」我还是觉得不安,「你以后说话注意点,我先走了。我好歹是皇帝身边的人,老待在这里被人看见了不好办,我走了。」

「好的。」她进屋了。

我赶忙踮着脚尖往勤政殿那边跑了。

今日收获颇丰,不仅气着了小皇帝,还找到一个高中同学。

现在我要赶紧回勤政殿。小皇帝差不多应该走完那条道了,要是他回去到时候我不在,估计他又要生气。

妈的,伺候皇帝真麻烦。

8

完蛋。

我回去的时候小皇帝已经在勤政殿坐着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居然敢让小皇帝等我。

我没了。

「陛下——」我连忙飞了进去,立刻跪在地上行礼。

跪下的那一瞬间,我听见「咚」的一声巨响。我忍着痛仔细听了听,没有类似破裂的那种「咔嚓」声。

希望膝盖没事。

不知不觉,我都已经跪的这么熟练了。还不是为了能活命。

「奴才叩见——」

「不必了。」小皇帝打断了正打算行大礼的我。他正低头看奏章,面无表情,我拿不准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或许应该可能已经消气了吧?天子的容人之度一般都挺厉害的。

前提是这个天子是个明君。

话说刚刚进来的时候,我没看见淑妃。

可能小皇帝真的能洞察人心吧,我还没问淑妃的去向,他就说话了。

「朕让甘伊回去了。你也起来吧,跪完一个又一个,朕看着心烦。」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刚拿一下跪的太狠,膝盖很不舒服。小皇帝在百忙之中抽空瞥了我一眼,道:「搬张椅子来。」

我一听,连忙笑着答谢,一瘸一拐走去偏殿搬椅子。

那这应该就是消气了。

伺候皇帝真的是提心吊胆。

9

晚上的时候我偷偷去了趟永宁宫。

我打算去找宋熹微,结果她不在。我想起白天那会儿我是在披香殿看见的她,又转头多跑了一趟。

披香殿在永安宫里头,是个偏殿。这些个宫殿的名字一个二个好听是好听,就是贼不好记。

她果然和林昭仪在一块。

我在窗户外头跟她打手势,希望她能看到我。结果这个傻子在那儿一边嗑瓜子一边给林昭仪讲八卦。

我艹(指人与植物)。她是真的不要命了,完全不担心隔墙有耳,真当后宫一片太平呐?

这些话要是被小皇帝的眼线给听见了,她第二天人就没了。

都不一定能等到第二天,可能当晚人就没了。

她讲的还贼得意,忍不住开始自夸,「这些我当然知道!我是谁啊?我可是平平无奇的吃瓜小天才。我跟你讲,我就是那只在月夜瓜田里反复横跳的猹。」

「你当心哪天被人一叉子给刺死。」我冷不丁出声,把她俩吓了一大跳。宋熹微吓得直接把手里的瓜子都给扔了。

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是我在说话,冲着窗户喊道:「唐暮冥,你个死太监快进来!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了!」我从窗户翻了进去。这窗户矮翻窗轻轻松松的事,「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小皇帝要是知道了……」

「不让他知道不就完了?我寻思着他也不进后宫,他怎么知道?」宋熹微直接打断我的话,毫不在乎。

林昭仪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没理继续道:「再说了你要是怕小皇帝知道还敢来这里找我?我嚼舌根子和你半夜爬窗户进后妃宫殿到底哪个更严重?」

……都严重。

「你还是把你八卦的臭毛病改了吧,这要是被抓住可不是记过写检讨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有些无语,跟她我一向说不通。

「熹微姐姐。」宋熹微还想说话,林昭仪阻止了她。

「请问公公来是有什么事呢?」她问我。

宋熹微一听见公公这个词就开始笑,我真的懒得理她。

「让淑妃别再去找小皇帝,赵国公的事毫无余地。」

她们俩点点头。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终于听劝了一回。

「等下。」

我正打算离开,宋熹微忽然叫住了我。

「还有什么事?」

她把林昭仪推进了里屋,一个人跑来问我,「你穿越来多久了?」

我想了想,「大概……两年多?」

「这么久?」她惊呼,又怕惊动别人立刻捂住嘴,低声道,「我来了差不多一年半,我还以为我来的够久了。那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我要知道还留在这当太监?」

「好歹是个大太监,指挥别人的。」

「那还不是要听小皇帝的话。」

「诶,我问个问题。」宋熹微把声音压的更低了,神神秘秘的。

「你干嘛?」我往后缩了缩。

「你能不能劝劝小皇帝,让他去贤妃娘娘那里。」

我听得心里发毛,「……别了,我没这胆子,要劝你自己去。为什么这么说?」

「贤妃可喜欢小皇帝了,天天在宫里等他,以泪洗面。可惜小皇帝是个渣男。」

……渣男?

「你哪儿得出来的结论。」我有些无语。但是一想到她说贤妃天天以泪洗面,也是挺惨的。本来大好的青春要被困在深宫里,就已经够苦了,还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惨上加惨。

哦不,雪上加霜。

「你……呃……能不能劝劝,让她别喜欢小皇帝了,换个人喜……」

这话刚要说出口我就觉得不对劲。她都已经嫁给小皇帝了要是喜欢别的人岂不是更惨?

「你也觉得皇帝渣男吧?养了那么对嫔妃却看都不看一眼,那他要这么多妃子干嘛?集卡吗?」

那这我就要替小皇帝辩解了。

「如果小皇帝真的每个都宠幸,你是不是还要说他花心?」

宋熹微语塞,撇撇嘴。

「小皇帝也不容易,那些人也不是他想收进宫的。」

「哦,不容易。」宋熹微显然不信,「天天那么多美女围着他不容易在哪儿?看累了吗?」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看了她一会儿,她察觉到我的目光,浑身不自在。

「你干嘛?」她后撤几步。

「你明明知道小皇帝忙得几乎不进后宫。他……」

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很多话我不能说,不管是那些嫔妃进宫的原因还是小皇帝的秘密。

宋熹微语塞。就算不说别的她也知道自己理亏,却还是嘴硬,「你怎么老替渣男说话?」

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嘱咐了她一句,「以后就算说八卦也不要在窗户边,隔墙有耳,声音小点。」

希望她能引起重视吧。

或许下次我应该对林昭仪说。她们俩看起来关系很好,大概是闺蜜。

闺蜜的规劝应该比我的有用。

我想起昨天小皇帝对赵国公动手时那个明明很悲伤被凄然却不得不压抑自己的表情。他是皇帝,不能软弱,甚至不能流露一丝情绪。

他给自己盖了一张面具,所有的感情都被藏在面具底下。能看到的只有因过度压抑而颤抖跳动的面部肌肉。

都快扭曲了。

赵国公怎么说也是小皇帝的舅舅,是他最后的亲人。

晚上我偶尔会做梦,梦见属于叶纪冬的记忆。

他陪着小皇帝很久了。在他的记忆里,小皇帝一直都是一个孤单却不得不坚强的消瘦身影。即使东宫伙食那么好,他都长不了肉。

他的父皇沉湎女色,给他留下了一没什么才能却偏偏贪婪腐败又迷之自信的「国公」。

叶纪冬的记忆显示,沉湎女色几乎成了周家天子的传统,上上届皇帝也是这样。上半辈子还算英明,下半辈子,纵容宠妃,发展外戚。

有点唐明皇内味儿。

莫非是因为这个这一届才选了女人当皇帝?

他的母后……很难形容。那个感觉很不正常,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她明明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当她哭得的时候眼里的悲伤快要喷涌出来,面部表情与动作却又小心翼翼。

像是在演一场要求严格的哭戏。

却从来没人提出什么。可能这个朝代的人觉得这种克制隐忍才是正常的吧。毕竟深宫之中。

接踵而至的意外带走了小皇帝所有的兄弟姐妹,随后身体的限制让先帝的年龄永远停止。

他的母后也走了,自杀。

一时间人们感念帝后情深,说这是殉情。

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被先帝搅成一滩浑水的朝堂。

那时他才十六岁。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小皇帝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