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剑

一

是夜，

龙吟山庄。

满目苍翠的山谷中，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大半的夜幕。

空气中充满了灼热的烧焦味和血腥味，房子被烧得噼里啪啦响，就连震天的嘶喊和哭号也没能掩盖住，却无一人出来相救。

「娘……」

「小影！别出声！娘一会儿就回来找你！」

井里一股难言的味道，四周特别黑。

「娘……我怕！」

下一秒，一双盛满慈爱和不舍的眼睛猛然睁大，瞳孔骤然缩小，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她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血水滴落下来，瞬间如火般灼烧。

透过清凌凌的井水，一个穿着黑色披风、戴着面具的人探过头来，肩上的衣服被扯破了，一个骷髅图案若隐若现。

「哗啦！」

泛红的井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瞬间将人淹没在水中，不一会儿，又轻轻将其托起，在波光粼粼的血色水面上漂浮……

「娘——」

我瞪大了眼猛地坐起身来，大量的空气涌入鼻腔，呛得肺腑火辣辣的疼。

又是这个纠缠我十年的梦魇！

我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正好，还有习习凉风。

是时候赴约了。

我重重舒了一口长气，起身换了套干爽利落的男装，拿上佩剑就出了门。

此行是为了见一个人，玉隐楼的楼主慕珣玉。

说起来，那个慕珣玉还真是个怪人。

数日前，我跟随义父前往武林大会擂台，险胜慕珣玉半招，成为麒麟榜上第七，竟被他当场求亲。

虽然义父一直提醒我玉隐楼在江湖上诟病甚多，此人更是不怀好意，说不定就是为了龙吟剑而来，我深以为然，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我而言，我身上没什么东西值得他人惦记的，至于那把在武林上传得神乎其神的龙吟剑，说出来可能不信，其实我压根不知道在哪儿。

相反，玉隐楼在江湖上亦正亦邪，不单单是第一杀手是他们的人，更是江湖第一情报组织。

这天下，就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事情，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这十年来，我从未忘记过当年的仇恨。

慕珣玉不是想要龙吟剑吗？

说不定还能利用他的势力，查一查当年的事。

云州城，八里亭。

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一袭白衣的慕珣玉，正坐在亭子里自斟自饮。

那是一张过分俊美的脸，微微上扬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邃凤目，鼻若悬胆，唇很薄，一看就是风流的。

「来了？过来坐！」慕珣玉笑呵呵地冲我招手。

说着，他还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碗筷，倒了一杯酒。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坐在了他对面，却并没有碰任何东西。

「这是怕我对你做什么？」慕珣玉挑眉笑了笑，目光却无半分轻浮，「放心！在没有成亲之前，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微微蹙眉。

「不是说有话要说吗？怎么现在反而一句话都不说？」

我顿了顿，正色道：「我要和你做笔交易。」

「好啊！」慕珣玉轻笑了一下，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

「你知道？」

慕珣玉撇了撇嘴：「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况且，既然是交易，那自然是有来有往的，于我有利的事情，我何乐而不为？」

我很讨厌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有嚣张的本事。

「听说你们玉隐楼接单有个规矩，必须拿你们感兴趣的东西来换，若非如此，万两黄金也不接。」

慕珣玉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却未发一言。

我轻笑了一下，换了个比较轻松的姿势：「只要你帮我办成一件事，你想要的，我定双手奉上。」

「什么事，你说。」

我重重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帮我查十年前龙吟山庄的灭门惨案，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慕珣玉的手一顿，缓缓放下了筷子。

「好，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心里一阵冷笑，果然。

「事成之后，你必须要跟我走。」

我眯了眯眼，不知他为何执意要带我走，想了想，又道：「东西可以给你，但……我来去自由。」

慕珣玉仰头大笑起来：「你不说自己能给我什么，却对我诸多要求，这就是你跟我交易应有的态度吗？」

「龙吟剑！」

此言一出，慕珣玉却愣了愣，随即又笑了起来，连连点头：「好！这个单，我接了！」

「另外，我希望你能听我一句劝，小心你的义父。」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辩白，只跟着站起身来，认真看着我：「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要打探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定定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点情绪，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神干净又纯粹，闪烁着熠熠光辉。

我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论真假，我的最终目的，都是要找到凶手，手刃仇敌！

只是我一个人力量有限，自然是没有万全把握能够杀了凶手，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若是嫁给慕珣玉，想必日后行事也能方便许多。

于是，思忖良久，我点头应允。

「好，我答应你，希望你说到做到。」

慕珣玉笑着举杯：「那是当然！」

……

婚事从简，所以来的人并不是很多。

突然，我的手一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甩开。

对方使了些巧劲，将我的手牢牢拽住，却并不觉得疼。

「乖，要拜堂了。」

登徒子！我狠狠剜了一眼旁边高出我一个头的身影。

「吉时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股不同寻常的杀意渐渐逼近。

「噌！」

「轰！」

电光火石间，一把大刀呼啸着径直朝我劈来，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撇开身子后退几步，抬手格挡了刀风。

「你们藏剑山庄好生小气，这大好的喜事竟也不请我来喝酒！」

「灭魂刀！是魔教长老猎影！」

众人被这骇人的开场给吓了一跳，纷纷躲开数丈远。

「猎影！休得放肆！今日乃我藏剑山庄大喜之日，岂容你在此张狂！」义父上前喝止。

「我听说龙吟山庄的大小姐今日出嫁，嫁妆就是威震武林的龙吟剑。我来就是为了开开眼，想必大小姐应该不会如此小气吧？」猎影转头看向了我。

又是龙吟剑！

我蹙了蹙眉，攥紧了拳头：「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什么龙吟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呵！你以为我会信？」猎影嗤笑，「十年前，龙吟山庄用千年玄铁打造了一把绝世宝剑，此事江湖上人人皆知。大小姐今日却说自己不知道龙吟剑，难道是在和我开玩笑？」

义父愤然怒斥：「无耻小贼！竟敢口出狂言！凭你，也配得到龙吟剑？」

然而，猎影却不怒反笑：「哈哈哈！世人皆传藏剑山庄的陆逊义薄云天，我看分明就是个笑话！你当初收养这小女娃，不也是为了得到龙吟剑么？与我又有何不同！」

「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我拔出佩剑，怒指猎影。

猎影冷笑一声，将灭魂刀抵在地上，道：「看样子是要来硬的了，我的灭魂刀有些日子没尝血，今日正好！」

话音一落，猎影双臂一震，大刀阔斧地挥舞起来，招招朝我逼近。

灭魂刀带起的气波，竟生生震碎了两丈内的桌椅茶盏！

我赶紧退后几步，旋身跃起，避开了这凌厉的刀风。

身后突然横出一只手臂。

「小心。」

我扭头看去，是慕珣玉。

我蹙了蹙眉，挣开他的手。

「看来今日你是打定主意要搅了我的婚礼喽！」

「你就是玉隐楼楼主慕珣玉？」猎影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慕珣玉，哂笑道，「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与陆逊一丘之貉罢了！」

慕珣玉眉毛一挑：「哦——我玉隐楼本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没想到在魔教这里居然能与江湖上侠义无双的陆大侠平起平坐。」

「呵呵！难道，你们敢说自己不想要这龙吟剑吗？」猎影若有所指地看了看义父和慕珣玉，满脸讥讽。

慕珣玉转过头冲我一笑：「说到龙吟剑，我确实很好奇，这把令武林人人闻之色变的宝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不知道娘子可否愿意借我一看啊？」

我蹙眉看了看他，这是在搞什么！

听到这话，义父气得脸都紫了：「好你个慕珣玉！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慕珣玉面上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陆大侠，我对影儿一片痴心，你这话可有些诛心了。再说了，我只说借来看看，又没有说占为己有。我们夫妻一体，一把剑而已，陆大侠何必如此气急呢？」

我心头一紧，慕珣玉这话，似乎别有深意。

「你休要挑拨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义父怒斥。

「陆大侠，我可没说你，你如此激动莫非是真有什么隐情吗？」

「荒谬之极！我与顾兄乃八拜之交，感情之深又岂是你这种小儿能质疑的！」

慕珣玉赶紧赔笑道：「小子也就是随口说说，陆大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江湖皆知，龙吟山庄出事后，陆大侠反应迅速，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只救出了顾大侠的独女，还收为义女。这么多年，以陆大侠的人品，想必应该是从未打听过龙吟剑的下落吧？」

「况且，我玉隐楼便是冤枉谁，也不敢冤枉陆大侠啊！」

慕珣玉的话令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我下意识地朝义父看去。

虽然之前慕珣玉就曾暗示过当年的事是和义父有关的，但我怎么也不愿相信，以为他只是在敷衍我。

义父也显然被慕珣玉一番阴阳怪气的话气到了，拿起剑就朝慕珣玉冲了过来。

几十个回合下来，二人竟分不出胜负！

我定了定神，刚想冲过去协助义父逼退慕珣玉。

这时，慕珣玉一个剑挑，划破了义父的衣袖。

我赶紧扭头看去。

「轰！」

我的脑子仿佛被什么炸开了一般，滚烫滚烫的，心跳越来越快，眼前不断闪现梦中那人肩膀上的骷髅图案，以及此时出现在义父肩上的骷髅。

突然，我的身子被人拽了一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我这才意识到，被忽略了猎影刚刚向我发难，若不是慕珣玉拉了我一下，我此时已经落入猎影手中。

「影儿，你没事吧？」

义父充满关心的声音传来，然而此时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的目光好像突然让义父意识到了什么，他赶紧转头看向自己的肩膀，慌乱地遮住上面的骷髅图案。

这时，慕珣玉冲上来，一剑刺穿了身后偷袭我的人，将那人一脚踹飞。

慕珣玉一边拉着我，一边正色道：「快走！」

可此刻的我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就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走向义父，目光再次落到他肩上的时候，心口像是又一次被狠狠撕裂。

「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的……」

义父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当然不是！那都是慕珣玉故意挑唆，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当年，我就在井里，眼睁睁看着我娘被推入井中！那人肩上，就有一个骷髅图案！」

「这些年来，你也没少跟我打听龙吟剑的下落，可我却从未怀疑过你，如今看来，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听到这话，义父的表情明显慌乱了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最终，义父叹了口气。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影儿，我本不想和你撕破脸，是你逼我的！」

我顿时眼前一阵昏眩：「就为了一把剑，你杀了我龙吟山庄上百条人命！」

「是你父不义在先，打造龙吟剑的千年玄铁是我找到的，看在龙吟山庄精湛的锻造技术才会交与你父。没想到，龙吟剑打造完成后，你父竟以此剑过于邪祟连看都不给我看一下！你若识相，就将龙吟剑的下落告诉我，否则，别怪我不顾这些年的父女之情！」

「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我含着泪，一字一顿地说着。

「看来，我是留你不得了！」

话音刚落，义父就如同变了一个人，满目狰狞地挥剑冲了过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和父母黄泉团聚的时候，慕珣玉飞来一剑挡住了义父的攻势。

「陆大侠这是要为了维持自己的侠义之名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吗？呵呵，没想到我的这场婚礼还能如此惊心动魄呢！」

朝慕珣玉迎面而来的一剑代替了义父的回答。

张红挂彩的喜堂，瞬间变成了血流满地的屠宰场！

而抚养了我十年的义父，正拿剑对着我的心口。

下一秒，「呲」的一声，剑，穿过了我的肩胛骨。

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眼睛上，似乎竟比那熔岩还要烫。

与此同时，满身染血的慕珣玉朝我冲了过来，脸上是我看不懂的慌张。

义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既然你不愿交出龙吟剑，那就将这个秘密，永远留在此刻吧！」

二

唧唧鸟鸣，淡淡花香。

我不悦地睁开眼，入眼便是头顶淡粉色的纱幔，和床边扰人的八哥。

我……还活着？

「醒了！醒了！娘子醒了！」八哥扑腾着翅膀，叫的欢快。

我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光是支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就累得我额头直冒冷汗。

「美男子！美男子！」

我瞪了一眼床边的八哥。

「醒了？果然命大！」

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我循声望去，见慕珣玉走了过来，面上似笑非笑的。

我别开脸，没再看他，迷茫地打量起四周来。

很显然，这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玉隐楼，我的卧房。」

「哦！现在也是你的。」

我没有理他，支着胳膊想要坐起身来，却扯动了肩胛骨的伤，痛得我直抽气。

「小心！乱动什么！」慕珣玉急忙过来扶我，手里的药瓶子随意扔到了床上。

「放开。」我挣开他的手，可身体却沉得很，竟一下摔到他怀中。

我顿时窘迫地挣扎起来。

「嘶！」慕珣玉突然抽了一口气，却并没有放开我。

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顿时有些愧疚起来。

他是为了救我才……

「娘子真是性急，这还重伤未愈，就对为夫动手动脚的，便是想做什么，好歹也先把伤给养好再说啊！」说着，慕珣玉戏谑地眨了下眼。

登徒子！

心底的愧疚瞬间一扫而空。

想起昏迷前他脸上的慌张，或许也不过是为了得到龙吟剑吧！

「为何救我？」

慕珣玉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娘子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奇怪了！你我已是夫妻，夫妻本就是一体，我把你带回家，不也是理所应当么？」

一听到这话，我顿时冷笑起来。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就是为了龙吟剑吗？

慕珣玉却并没有在意我的态度，自顾自的打开药瓶子要给我换药，我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

他似乎是有些生气了，扔开药瓶，定定看着我道：「你要是想死，我不拦着你，就是别死在我地盘上！」

「我何时想死了！」我怒瞪着他。

他不屑冷笑，重新捡起药瓶，拿干净的木片刮了一点药膏，强硬地将我掰过去，只褪下衣领露出伤处，小心翼翼地上药，噘着嘴嘟嘟囔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就你现在这副病体，又能做什么？有本事你就把伤给养好了，再来打我！打赢了我就放过你，届时你想干嘛干嘛，我绝不拦你！」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也没再拒绝。

包扎好后，我懒得搭理他，背对着他躺了回去。

我还不能死，顾家一百多条人命尸骨未寒，凶手仍然逍遥法外，我有何脸面面对泉下的父母？

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养好伤，为爹娘报仇雪恨！

这一日，我下床走动，打算活动一下筋骨，正欣赏着院子里的风景，我忽然听到有议论声传来，似乎在说着近些日子以来武林中发生的事情。

还提及了藏剑山庄……

我将说话之人叫到了跟前询问。此人支支吾吾，显然是不愿与我说太多。

我心中满腹疑问，但却问不出所以然。

最关键是，除了醒来的第一天见过慕珣玉，之后他便没再露面。

看来，我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得另辟蹊径了。

我拿起佩剑，在上面倒上烈酒，拿干净的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直到剑身被我擦得锃光瓦亮，指尖在上面轻叩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剑鸣。

是夜，我遣退身边的侍女，穿上夜行衣，翻身出了卧房。

为了躲避巡逻的人，我跳上一棵树。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屋内有说话声。

我轻点脚尖，落在屋顶上。

陆逊这些年为了自己义薄云天的侠名，在传授我武艺时并未裹挟私心，而我为了家仇，亦是不曾懈怠半分。

因此，我的举动并未惊动屋内的人。

「楼主，最近江湖上让我们玉隐楼交出龙吟剑的呼声越来越高，要不然……」

虽然是未尽之言，但猜也猜得到他想要什么。

果然！

坐在首座的慕珣玉揉了揉太阳穴，没有吱声。

这时，坐在慕珣玉右下方的一个女子说道：「楼主，现在武林所有人的目光放在我们玉隐楼，您又身受重伤，要不然就让顾小姐……」

慕珣玉冷冷地抬起头，看着说话的女子。

女子顿了一下：「就让……夫人拿出龙吟剑吧。」

这个称呼的转变让我意识到，这个女子似乎对我存在敌意，而这原因……

我看向了慕珣玉。

「好了，此事我心里我数，近期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楼内事务暂时交由仲道。至于夫人，你们别让她离开即可。」

众人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间，只留下慕珣玉一人。

这个时候，我才赫然发现，此屋里竟然摆放着几尊牌位，正中的位置，写着的是「先祖李氏天逸之神位」，而旁边摆着的神牌上，竟写着我父亲顾洪的名讳！

我顿时呼吸一滞，脑袋里轰的一声响，震惊地瞪大了眼！

李天逸的名号，我又岂会不知？

当年他与我们顾家交好，时常来与父亲切磋武艺，对我们家很是关照。

只是……

慕珣玉和李天逸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何会供奉我父亲的灵位？

太多谜团了！

我屏气凝神，继续看下去。

慕珣玉把香插入香炉的时候，很是愁苦地叹了一口气。

「爷爷，人，我是带回来了，不过那妮子对我戒心重的很！嗐！也罢，终究是咱们李家欠了她的。」

「当年若非您将独创的《昊天诀》交给顾家保管，顾叔叔为了保全我们李家祭出龙吟剑，以此转移那些图谋不轨之人的注意，也不会引来灭门之祸！」

「陆逊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原本我以为陆逊带走影儿将她抚养长大，便是一心想要龙吟剑，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也不会把影儿怎么样，可他断不该对影儿下如此狠手！」

「只是……龙吟剑真的存在吗？顾家把《昊天诀》藏在哪儿了呢？当年陆逊将整个龙吟山庄付之一炬，又过了这么多年，我真的很难再找到足够有力的证据，若想彻底揭穿陆逊的伪善面孔，就必须把《昊天诀》和龙吟剑的秘密爆出来……」

听到这儿，我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疯狂跳动的心了。

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咔！」

脚下突然发出一声瓦砾碎裂的脆响。

「谁！」

慕珣玉的一声厉喝，惊醒了我，也惊动了周围的守卫，四面八方都有人快速涌了过来。

我赶紧定了定心神，提气跃起，快速离开。

回了住处，我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复。

我原本以为，陆逊给我的冲击已经够大了，没想到还有这些缘故！

所以当初慕珣玉靠近我，就是为了弥补当年他爷爷给我顾家招来的祸患？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慕珣玉了。

是他把我从死神手中救回的，可是也因为他爷爷，我顾家上下数百人惨遭毒手！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条路。

那个孙澜溪，似乎可以一用……

第二天，侍女来给我送药。

「听说你们玉隐楼有一个毒花魁，怎么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见过她啊？」

侍女愣了一下：「孙长老平时都在自己的揽芳阁，鲜少出门。」

「那她平时和你们楼主的关系怎么样啊？」

侍女慌忙低下头，呼吸忽然乱了起来：「楼主和孙长老除了公务，极少单独呆待在一处。」

「那就好，你们楼主现在是有夫人的人了，有些人还是要注意一下，你说呢？」

侍女急忙点头。

我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侍女临走前打量了我一下，显然我的目的达到了。

想必用不了多久，有关我是个妒妇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玉隐楼。

几天后，我果然等来了孙澜溪。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花魁！

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精致绝伦的面庞，妖娆的身段纤秾合度，媚骨天成，便是身为女子的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顾小姐，这几日过得可还舒心？」

孙澜溪一开口，我便察觉到了敌意。

我笑了一下：「孙长老，我已成亲，这『小姐』二字已不太合适，你应该称呼我为夫人。」

孙澜溪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不合适吧，我听说顾小姐和楼主成亲之时，并未行完礼，如此说来，顾小姐的夫人之名恐怕还是未知数吧？」

「哦？要不然你去问问珣玉？」

说实话，这话说出来我心都在打鼓，但想着反正现在慕珣玉在闭关，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见。

果然，孙澜溪的脸色变了。

「你想干什么？」

「我看得出来，孙长老其实对珣玉有意，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闭嘴！」孙澜溪的脸色更难看了。

很好，刺激到位，我也实在做不下这种故意刺激人拈酸吃醋的戏码了。

「我可以离开慕珣玉，永不回玉隐楼，但在此之前，你要帮我个忙。」

孙澜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先前我曾与慕珣玉谈成一笔交易，让玉隐楼帮我调查我家当年被屠的真相，现在陆逊已经露出了真实面目，交易已然生效，自然是该兑现承诺了！」

「那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孙澜溪疑惑地看着我。

我定定看着她，语气很平静：「很简单，我需要你帮我在武林上散播一个消息。」

孙澜溪却嗤笑道：「陆逊屠杀顾家之事？别妄想了，以陆逊的江湖地位，没人会相信你的。」

我嘴角上扬，摇了摇头：「我要你将龙吟剑即将问世的消息传遍整个武林，并且告诉大家，半个月后，我将要在龙吟山庄召开武林大会，邀请江湖上的诸位英雄共同见证龙吟剑重新出世!」

看着孙澜溪疑惑的眼神，我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只要你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我立刻离开玉隐楼！而且将在武林大会之后，将龙吟剑双手奉上！」

……

没过多久，龙吟山庄大小姐将在龙吟山庄召开武林大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武林，与此同时，龙吟剑将重现武林也成为大家讨论的焦点。

我本想和慕珣玉打个招呼再走，可他至今都没出现，我只好带上自己的佩剑，在孙澜溪的帮助下，顺利离开了玉隐楼。

如今的龙吟山庄，只剩下残垣断壁，和比人还高的野草。

循着模糊的记忆，我找到父母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上了三柱清香祭拜。

大会当天，残破的龙吟山庄练武场，乌泱乌泱的聚满了人，一眼望去，竟还有不少脸熟的。

一群平时口中喊着侠义为先的家伙，如今却为了一把剑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你大婚那日为何要抛下陆庄主与慕珣玉逃跑？陆庄主养育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点良心都没有吗？」

「是啊是啊！明知当时魔教攻上藏剑山庄，那么危险的时候，你竟然如此背信弃义！」

「陆庄主也真是的！收养你这么多年，竟然养出个白眼狼来！」

……

一群明明为了龙吟剑而来的人，居然打着我忘恩负义的名义声讨我。

我站在高处，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没过多久，陆逊出现了。

我浑身一颤，呼吸渐渐加重。

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他走到前面，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抓着剑的手渐渐握紧。

「影儿……这些时日以来，你可还好？魔教可曾伤你？」陆逊依旧是一副慈祥的模样，现在我却只觉得恶心。

我冷笑道：「到底是何人伤我，你可比谁都清楚啊！」

陆逊叹了一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我不怪你那日与慕珣玉撇下我们偷偷逃走，你没事就好，只是你实在不该把你父母留给你的龙吟剑来作为噱头，在这里办什么武林大会，你这……你这如何对得起你父母在天之灵啊！」

此言一出，全场唏嘘，纷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我各种指摘。

我垂眸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讽刺，「啪啪啪」地鼓掌。

「说得好！不愧是你！就是喜欢用满嘴的仁义道德来掩饰自己的黑心！既然我继承了我顾家的龙吟剑，如何处置，也是我的自由，你又何须如此紧张？」

话音刚落，就有人愤怒地指着我大骂：「顾影！怎么跟陆大侠说话的呢！他好歹是你义父！不过是关心你罢了，你竟然这样说他！实在是大逆不道！」

「是啊！亏得陆大侠不计前嫌这么关心你，为了一把龙吟剑，你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也不怕寒了大家的心！」

「亏你还是麒麟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

此时，陆逊却焦急地上前阻拦：「大家别这么说！不要怪她了！她也只是个孩子，被慕珣玉那厮挑唆了而已！那慕珣玉狼子野心，早已与魔教勾结，意在龙吟剑啊！」

随即，他转头冲着我语气平缓地说：「影儿，那龙吟剑毕竟是你父母留给你的遗物，便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让它落入慕珣玉那厮手中！」

此言一出，很多人都纷纷开始附和，让我赶紧把龙吟剑交给陆逊保管什么的。

我连连冷笑，不置可否。

许是见我无动于衷，底下又开始群情激奋起来。

「陆大侠！您就别再为这样忘恩负义之辈解释了！」

「那玉隐楼本就行事独具一格，向来与武林正道不相容，能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顾小姐还是早点清醒吧！莫要与慕珣玉那种小人为伍啦！」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台下那群人道貌岸然的嘴脸，不禁冷笑：「笑话！他是我夫君，我不与他在一起，难不成要和你们这群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在一起吗？」

「冥顽不灵！」

「不知好歹！」

「大家不用劝了！看样子她早就被慕珣玉那厮蛊惑了心智，又何必拿我们寻开心？办什么武林大会！」

「就是就是！这分明是在耍我们嘛！」

看着底下这群虚伪的人，我的心也变得越发冷硬，「你们不就是想要龙吟剑吗？何必在这儿假惺惺地装仁义？若不是为了龙吟剑，又为何会在听说我要出示龙吟剑的时候，都特地赶过来？」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要龙吟剑，那也好，宝剑赠英雄，今日，只要你们谁能替我杀了陆逊，这把剑就属于谁！」

全场哗然！

大家都震惊地看着我，仿佛都不相信这种话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甚至好些人已经开始撸袖子拔剑，指着我破口大骂。

「空口无凭，你可有何证据证明当年的凶手就是陆大侠？」

「对！口说无凭！有本事亮出证据来！」

看着他们群情激奋的样子，我定定看着陆逊，扬声道：「想要证据？好！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我曾亲眼看到杀了我娘的人肩上有一个骷髅印记，陆逊，此时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你可敢让大伙儿看看？」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面面相觑，最后都齐齐把目光集中在了陆逊身上。

陆逊顿时目光闪烁，怒道：「胡说什么！这光天化日的，怎能如此不知礼数！你便是生我的气，我也无话可说，可你为何偏要这样羞辱于我？」

「你若是心里没鬼，又怕什么？」我攥紧了手中的剑，不知为何，竟也开始紧张起来。

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人开始起哄。

「凭什么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啊？人家陆大侠好歹是一庄之主！又养育你多年,如今你几次三番地针对于他，是何居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既然顾大小姐怀疑陆大侠，陆大侠不妨把肩膀露出来给大家瞧瞧，是非真相不就清楚了嘛！」

「以陆庄主在江湖中的名声，怎可因随意的几句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肩膀！」

「就是啊！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大家稍安勿躁！既然顾小姐说了，凶手身上有明显印记，那索性让她看看好了！」

说着，那人朝陆逊拱手道：「陆大侠，您说呢？」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对啊！陆大侠若当真光明磊落，岂能容这个小女娃随意污蔑？不如遂了她的愿，也好自证清白啊！」

「是啊！就让大伙儿看看吧！」

就在这时，有人竟一下划开了陆逊的衣领。

一个清晰的骷髅头赫然出现在陆逊的肩膀。

「哗！」

全场再次沸腾！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陆大侠真的是杀顾家满门的人！」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枉我们刚才还那么相信你！」

众人大怒，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教训陆逊一番。

然而此时，人群中却突然有人晕了过去。

紧接着，又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发现自己身体有异，竟身子疲累到连手中的武器都拿不稳了！

全场上百人，竟只有余下十几人保持正常状态！

怎么会突然这样？

我震惊地看着陆逊，却见他得意一笑，道：「时候也差不多了，真是对不住，其实早在你们上来之前，我就在沿途布下了陷阱，在你们喝的水中掺了点毒，就为了以防万一！」

「各位若是不想死，就让顾影把龙吟剑交给我，否则……你们就和她一起陪葬吧！」

众人面色大变，不敢置信得看着陆逊，又看了看我。

这一刻，我突然对他们的选择很感兴趣，事到如今，他们是会选择降服于陆逊，逼我交出龙吟剑，还是选择维持他们所谓的武林正道，杀了陆逊？

「顾影！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好端端的你把剑给他不就完了！非要闹成现在这副局面！现在好了，我们全部都被你给拖累了！」

「是啊是啊！不就是一把剑嘛！给他就是了！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夺回啊！」

「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快把剑给他！我们也不过就是来凑个热闹而已，现在可被你害惨了！」

……

我看着这群人，仿佛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忍不住笑出了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不过才一个时辰，他们就轮番变了三四次脸，当真是精彩啊！

陆逊的剑，再一次指向了我。

「这些人，都是因为你才中毒的，若不是你将他们引到这儿，又何须这么麻烦？快快交出剑来，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我轻笑了一下，想起从前种种，竟抑制不住地仰头大笑起来，内心无比的悲凉。

「当年你屠我满门，就为了此剑，如今故地重游，你当着我顾家上百英灵的面如此逼迫我，就不怕遭天谴吗！」

陆逊的脸色变了变，指着我的剑轻轻抖了一下。

「亏得当初我父母将你引为至交，助你成就了如今的藏剑山庄！可你呢？当初我母亲苦苦哀求你放过顾家的时候，你可比现在冷酷多了！」

陆逊眉目一冷，却无话可说。

我咬了咬唇，沉声道：「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你，报了这灭门之仇，告慰我顾家上百条人命的在天之灵！」

此时台下已经开始沸腾起来了，有劝我示弱的，也有大骂陆逊的。

然而更多的人，却是选择了隔岸观火。

陆逊也忍耐不住了，执剑刺向了我。

我冷笑一声，挽了个剑花迎了过去。

尚能保持体力的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也迎上前来，攻向陆逊。

整个场地瞬间开启了一场混战。

上百个回合下来，我渐渐略显颓势，身上已被划破了几道口子。

我咬咬牙，振臂再次冲了过去，陆逊抬起剑挡开我的攻击，挥出一掌，毫不留情地击向我的胸口。

一阵钝痛袭来，随着惯性，我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险些摔下擂台，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我用剑抵着地面支撑身体，重重喘息着，却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虽伤了我，可我也没让他好过。

「交出龙吟剑，我可看在多年情分饶你不死。」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拿剑指着我。

我费力地仰头，眼前滴着血水的剑尖，竟比那阳光还要刺眼。

我半眯着眼笑了笑，费力的说：「你……你不配！这辈子，你也休想得到龙吟剑！」

陆逊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如那日大火之中一般冷酷。

就在他再一次把剑指向我的时候，一袭白衣翩然而至，挡下来陆逊的致命一剑，与我背对着背站在一处。

「你怎么来了？」

「呵！我要是再不来，恐怕都只能给你收尸了！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竟被你糟践成这样！你可真厉害！」

我微微蹙眉，没有辩驳什么。

「放心，死不了！」慕珣玉突然凑到我耳边低语。

我下意识地别开脸，没有正面回答。

此时，陆逊正在被人围攻。

慕珣玉率领着玉隐楼的人来到后，瞬间改变了此间局势。

「陆逊的命，只有我能收！」我咬牙说出这话，就振臂朝陆逊冲了上去。

这个时候的陆逊，已经被车轮战打得精疲力竭了。

趁着他力竭，我举着剑旋身跃起，以螺旋之势，直直刺向了他。

「噗！」

利剑刺穿骨肉的声音！

「影儿……」

陆逊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踉跄几步，无力地倒了下去。

而我，也张嘴吐出血来，死死抓着刺进我左腹的剑。

想起从前他抓着我的手教我舞剑的画面，我的眼眶越发滚烫酸涩。

「爹……娘……女儿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文\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