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零几年的时候,我大伯接手了一个烂尾工程,出了点事儿,闹得挺大的,还上了新闻。
最开始是有人传,说以前死了那几个工人回来了,还在继续上工。
还有人说每天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能听见有人在工地上打桩的声音。
这事儿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说看到死去的这几个工人,满脸是血地趴在窗户上敲玻璃,问他们为什么不上工。
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弄得人心惶惶的。
我大伯没办法,就让我来过来看看。
到工地的第一天,是一个叫老范的男人接待的我。
老范个头不高,有些胖,秃顶,一见到他,我就闻到他身上有些奇怪的味道。
他就是这项目的包工头之一。
打过招呼后,我自然而然地问起了那几个死去工人的事情。
老范有些心虚,始终不愿意提这事儿。
但架不住我一再追问。
他吞吞吐吐道:「说来也有些邪乎,就是晚班的时候,有工人经常看见几个人低着头背贴着背,蹲在基桩上……」
老范欲言又止。
我盯着他。
直到他手里的烟都烧到头了,右手食指和中指中间,被烧得焦黄。
他才回过神来,把烟头丢掉。
下意识地去盒子里摸烟。
烟盒是空的,他愣了一下。
我就把我的中华递给他。
他瞧了一眼,道:「哟,不愧是干工程的,都随身带着呢,上道哈。」
老范倒是不客气,把我的一包烟都装进兜里。
「反正有不少工人都瞅到了蹲在桩基上的那几个人,再加上又是上夜班的时间,大伙都有些害怕,都不敢上夜班了,弄得工期耽搁了不少。」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
「那以前施工的时候,有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2
我问他。
老范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看得出来,他有意地在隐瞒着什么。
「没……没出什么事情。」
老范有意地避开我的眼神,道:「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你今儿先到处转转,熟悉熟悉。
「对了,晚上有人敲门的话,你也别理,工地上乱遭的,什么动静都有,你要出点什么事儿,我可没法给你大伯交代。」
说完,他不放心,有意无意地打量了我一眼,叮嘱道:「记得我说的话。」
我随口应了一声。
老范从我身边走过,向着门外走去。
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
我又闻到他身上那种比较刺鼻的味道。
等他离开,我才想起来,这是黄硝的味道。
在工地上,尤其是桥梁工程上。
经常会用到黄硝这种危险的爆炸品。
用作爆破。
中午的时候。
我吃过小灶。
去项目部绕了一圈之后,我就到了资料室。
想看看之前的施工记录。
站在资料室门口,我敲了敲门。
「请进!」
我推门进去。
资料室里坐着个小姑娘。
她戴着眼镜,眼睛亮亮的、白白净净,眉毛淡淡的,比较清秀,也称得上好看。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你就是新来的项目负责人吧?我叫白歌。」
「是唱歌的歌,还是鸽子的鸽?」
我开玩笑。
她纠正道:「当然是唱歌的歌,要是叫鸽子的鸽,那多土啊。」
尽管她这么说。
我还是执意地叫她小白鸽。
我俩年纪差不多。
小白鸽也乐意跟我聊天。
聊着聊着。
我就聊到了正事儿。
我:「哎,小白鸽,我听说咱们工地好像出了点特殊的事情,你知道不?」
她愣了一下:「连你也知道了?」
3
我抬头看她。
小白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一下子就捂住了嘴巴。
赶忙摆手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呸呸呸。」
我笑她,说大中午的,你怕什么?那几个死人还真能回来找你不成?
她有些紧张地走到窗户跟前,把百叶窗帘给拉上,就好像外面有谁盯着一样。
「你不懂,有些话不能乱说的。」
这让我更好奇。
我笑道:「那你就跟我说一下嘛,省得我犯了什么忌讳。」
她犹豫一下,道:
「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工程拖了很长时间,有好几个大的施工方都接手过,一直都不怎么顺利。
「后来,转包到范总的手上,才重新开工。
「但是,施工没多久,就出事了,先是有夜班的工人,经常看到未完工的桥面上,有人爬来爬去,像巨型蜥蜴一样,摇头晃脑的,爬得飞快。
「随着工程进展,见到这情景的工人越来越多,弄得现在工人们压力很大,都拒绝上夜班。
「这还没完,工人是不上夜班了,但每到半夜的时候,却能听到工地上传来打桩的声音。
「甚至经常半夜有陌生人挨宿舍地敲门,或者敲玻璃,责问宿舍里的工人为什么不去上工。
「这么一闹,这工地上就没法待了,跑了不少工人。
「再这么下去,我看啊,这工程大半又要黄了。」
小白鸽说完。
我突然感觉房间有些阴冷。
一低头,胳膊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把窗帘拉开吧,怪瘆人的。」
我说。
「你去吧,我倒口水。」
小白鸽起身去饮水机旁。
我走到百叶窗帘,刚要伸出去拉。
突然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看到外面有个人,正趴在窗户上。
4
他瞪着眼睛,几乎是贴在窗户上,脸都被挤得变形了。
我当场被吓得不轻。
「我是新来的监理,去哪儿报到?」
他突然开口。
是个人!
他么的,差点儿吓死老子。
我没好气地给他指了条路。
他说:「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无语。
我看了看他,说我领着你去吧。
走到门口。
我回头冲着小白鸽道:「我先走了,不忙的时候我就来找你。」
「哦!」
小白鸽应了我一声。
新来的监理,踮着脚往屋里瞅,问我:「你跟谁说话呢?」
我说你管得着嘛。
他悻悻地收回目光,跟在我屁股后面。
路上,他自我介绍。
说叫李越,今年刚大学毕业,来这边实习。
我听出他的口音,问他是不是山西人。
他说是。
「咱俩是老乡。」
我说道。
李越笑道:「真的哥?那你可多照顾我。」
说着他掏出两盒芙蓉王给我。
我没收。
我告诉他,在工地上,中华是硬通货,芙蓉王办不成事儿。
他愣了一下,说:「那我去买。」
我赶紧拦下他。
觉得这家伙有点儿憨直。
不过这样挺好,我不太喜欢精明的人。
尤其是那种,一张嘴就油腔滑调,没事儿眼珠子乱转的。
因为他是我同乡。
我就把他安排在我的宿舍,他睡上铺,我睡下铺。
我说算你小子运气好,不用和工人挤铁皮屋。
李越一个劲儿地谢我。
下午的时候。
李越就去报到了,他负责的正好是基桩段。
晚上睡觉的时候。
李越问我:「哥,咱这窗户上,贴这么多报纸干吗?」
我这才注意到。
这屋里的门框玻璃和窗户上,都被报纸贴得严严实实。
5
我说可能是防人偷看吧,注意隐私安全。
「不行,你就撕了吧。」
我感觉有些逼仄。
李越听我这么说,从床上下来,几下就把报纸都撕了下来。
我实在困得厉害。
就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的,我听见工地上敲基桩的声音。
心想小白鸽这不是骗我嘛,这不是有人上夜班嘛。
睡到半夜的时候。
「砰砰砰!」
我听见有人敲门。
但我实在是困得厉害。
也没搭理。
敲门声越来越大。
「要死啊,大半夜的!」
我骂了一句。
敲门声才安静下去。
就在我即将再次睡过去的时候。
「砰砰砰!」
外面又开始敲窗户了。
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调子拖得很长。
我半睡半醒的,也听不清楚。
就在这时候。
我听到上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然后就是李越下床,穿鞋。
「行了,别敲了,我知道了。」
李越打着哈欠,拿着安全帽走了出去。
我迷迷糊糊的,看到窗户外头,有两个人带着李越朝着工地那头走去。
还剩下一个人,趴在玻璃上往屋里瞧,盯着我的床铺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指着我。
他似乎很生气,一个劲儿地敲着窗户。
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怨毒,阴恻恻的。
6
我也没搭理他,翻过身继续睡。
这一晚。
我睡得很不舒服。
做了个奇怪的梦。
我梦到我站在桩基坑前面。
我身后都是人。
他们都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然后从桩基坑里面,爬出来几个人。
他们都没穿衣服,几个人抱着我,就把我往桩基坑里拖。
很快地,我就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被拖进了桩基坑的水下。
我被拖得越来越深。
我看到桩基坑底,站着好多人,他们摞在一起,被泡得肿胀不堪。
这个梦,是那么真实。
当我醒来的时候。
被褥都被汗给打湿了。
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李越从上铺探出头来,揉着黑眼圈问我:「于哥,你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我回他。
「哦。」
李越打着哈欠。
我起来,喝了口水。
看了看表,都尼玛快十一点了。
我摇醒李越,问他:「十一点了,你还不上工?」
李越从床上坐起来。
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昨儿大半夜的,有人来喊我上夜班,我跟着去了桩基那边,盯到凌晨四五点。」
「差点儿困死个屁。」
我想起昨天晚上。
确实有人来敲门,当时我睡得懵逼,也没听清说了些什么。
现在才知道,敢情是叫李越上夜班。
我笑道:「工地上就这样,之前耽误了不少工期,这会儿两班倒,往回找补呢,你就受累担着吧。」
「那有加班费没?」
他问。
我翻了他个大白眼:「有个屁。」
「土木苦啊!」
他仰天长叹一声。
就这么一连几天。
每天半夜,都有人来敲门。
叫李越去上夜班。
这天晚上,我回到宿舍的时候。
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我门口蹲着。
7
「干吗呢!」
我喊了一嗓子。
那人扭头看了我一眼,撒腿就跑。
我走到门口一看。
他妈的,这狗东西在我宿舍门口烧纸。
「去尼玛的。」
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追上他。
但我记得,他是三段的一个工人,高高瘦瘦的,脑袋很大,绰号叫「瓶起子」。
我说回头再找你算账。
没多久,李越回了宿舍。
我看李越精神状态不太好。
他就问他,要不要给你调个岗。
这么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李越困得眼圈乌黑,说:「没事儿,昨儿他们告诉我,就快完了。」
「完了?什么完了?」
我不解。
「桥,桥快完了,快完了。」
他有些呆滞地重复了两句。
「扯淡,还早呢。」
我回了他一句。
自从「瓶起子」在我宿舍门口烧纸以后,我找了他好几天。
才在宿舍找着他。
他一见我。
就紧张得要死。
我说:「可算找着你了,你特么的是不是有病啊?
「在楼道烧纸,你晦气不晦气?」
瓶起子看着就很老实。
看我脸色不太好,他也很紧张,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说话。
我看着来气,照着他脑袋就拍了两巴掌。
他竟然不还手。
抱着脑袋:「别找我!别找我!」
我看他可怜,像是知道怕了,就没再揍他。
临走的时候,警告他:「再特么让我逮到,我整死你!」
我本来是说句玩笑话。
但没想到的是。
第二天,「瓶起子」真死了。
我还记得那天,天气阴沉沉,一副要下不下雨的样子。
8
大概上午十点半的时候,工地上一个打桩机的钻头掉水下了,当时桩基施工的位置已经定了,这桥的墩柱下面,也只有这么一根桩基。
就算想做调整,也无法实现。
也就是说,这桩基成孔的过程中,出现这种事情,只能是想办法排除,否则的话,代价更大。
想什么办法?
找人捞呗。
工地上有种行当,叫作水鬼,是专门负责打捞钻头,或者摸排水下作业情况的。
像是捞钻头这种事情,是比较少见的,毕竟没有哪个工地,隔三差五地就掉钻头。
好巧不巧地,就让我给遇上了。
水鬼有现成的,就是「瓶起子」。
他很瘦,皮肤黝黑,个头高高的,脑袋有些大,套上潜水服的时候,我看到他紧张得牙齿都在打战。
本来,我以为这么危险的工作,报酬怎么也得几万,后来我才知道,我想得太天真了。
那会儿「瓶起子」捞一次钻头,两千块钱。
死了另说。
就像所有故事都有会一个意外一样,下去捞钻头的「瓶起子」没上来。
「瓶起子」下去没多久,沉积岩就被水泡发了,膨胀以后,直接就塌了。
他直接被埋在了下面。
好不容易把他拖上来。
结果只有上半身。
桩基坑塌的时候,他被砸成了两截,自胸部以下的半截,还在水里。
「瓶起子」是死透了。
我还记得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凸出眼眶,就那么盯着我,盯着我毛骨悚然。
当天,那个桩基坑就被木板给围上了。
工地上死人,那会儿不是什么大事儿,赔偿到位就行。
但掉桩基孔里,却是件麻烦事儿。
「瓶起子」还有半拉身子在下面,出再多的钱,也没人敢下去把那半截给捞上来。
后来,我去了镇上报账。
走应酬、攀关系,磨蹭了差不多一个多礼拜以后,我才回到工地。
那会儿刚好是晚上十点多。
工地上灯都亮着,但却没工人上工,这让我一下子冒了火,我这才几天不在,都他么不想干了?
就在我想找人发火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桩基坑那边有几个人蹲着。
9
「人呢,他们都死哪儿去了?」
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有个人抬头看了看我,有些眼熟。
「哑巴了?」
我正来气,就朝着那边往过走。
「于哥,于哥!」
刚抬脚没两步,身后就有人喊我。
我扭头一看,是小白鸽。
不光是小白鸽,身后的工人宿舍里,四五十号人都趴在楼道的栏杆上,一个个的脸色都很难看。
更要命的是,这几十号人都不说话,像是紧绷着神经。
我一瞅,这么多人不上工,在这发愣,脸色就沉了下来。
小白鸽看我要骂人,赶忙跑了过来,把我拉到二楼。
这会儿,楼上楼下的过道里,已经围满了人。
刚才我还觉得没什么,我本来胆子就大,但站在这群人中间的时候,我有些怕了。
这么多人,每个人都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样。
一堆人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小白鸽也紧张地抓着我的胳膊。
她的手有些冰,看得出来,她很害怕。
不多时。
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
传了过来。
「来了!又他妈来了!」
有人颤声道。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不敢动了,都在原地站着。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
因为我也很恐惧,汗毛都竖了起来。
很快地,我就听到了一阵打桩的声音。
动静不大,很有节奏。
我朝着那桥墩的方向看过去。
就这么一瞅。
「铛铛铛!」
打桩的声音突然就变大了。
这声音实在是太清晰了,根本没法忽略。
我周围的人,也同样听到了这声音。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呆滞,静得连口大气都没人喘。
10
我揉了揉眼睛。
看到了桩基那边,有一小队人。
有人拿着冲击钻,有人拿振动锤,还有人在检查护臂是否变形。
拿冲击钻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大个子,光着膀子,肌肉隆起,很有力量。
握着振动锤的是个兔唇,嘴巴有点儿先天畸形。
检查护臂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戴着眼镜,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抬头,冲着这边咧嘴笑了笑。
笑得很怪,很僵硬。
不知怎的,我看着这几个人,都有些面熟。
我问小白鸽:「『瓶起子』捞起来了?」
「没,没人敢下去啊。」
她说。
我说,那他们几个,怎么就开始打桩了?哪个工段上的,能验收得了吗?
「于哥,你可别吓我,你看到了?」
小白鸽都快哭了。
我指着那边三个人,道:「那三个人你瞧不见吗?」
旁边有人紧张道:「什……什么人?」
我一下就来了气,下了楼冲着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都特么瞎了?那打桩的,那三个人,不都在那桩基坑旁边呢?都看不见是怎么着?」
我越说,声音越大。
那边打桩的三个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
抬起头来,冲着我走了过来。
每个人都是笑眯眯的。
「人都过来了,我去问清楚是哪个工段的。」
我抬腿向着那边走去。
还没等我走出两米。
后面就有人叫了起来:「完球了,他真看着了!」
我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当我跟你们一样瞎。
都装什么蒜呢!
这么大三个人,都看不到?
11
正想着。
突然有人把我扑倒在地,我扭头一看。
是小白鸽。
紧接着,又来了好几个人,把我死死地摁在地上。
不知道谁找来两根铁丝,把我手脚给绑了起来。
「你们他妈的都疯了?要死是不是?!草,放开老子!」
我一边骂,一边乱咬。
我只觉得自己越发暴躁。
好几个大汉,都摁不住我。
后来有人在我脸上抽了好几个巴掌。
趁着我被抽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把我往宿舍里拖。
远远地,我看见那几个打桩的人,都站在原地。
排成一排,冲着我一个劲儿地笑。
但随着我被拖得越来越远,他们的表情都变得阴森森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怨毒的神色。
没等我看清。
就被人拖离了现场,转弯的时候,撞到个大石头,脑袋一黑,就晕了过去。
经过我这么一闹。
我见鬼的事情,很快地就传开了。
就连李越,也拿这事儿开我的玩笑,问我当时那几个人使的什么牌子的冲击钻。
我没好气地怼他,我说你还上夜班呢,没准儿你就遇上了。
他果然吓得不轻。
事后,我越想越怕,要是当时,没人拦着我。
我走过去,又会怎么样呢?
过了两天。
小白鸽来找我。
问我情况怎么样。
我说还好,就是偶尔会做噩梦。
她应了一声。
然后告诉我,上面几个负责人商量了一下,说是准备把那个桩基坑就那么填了。
我说那特么的能过审吗?
那坑里还有个钻头,还有「瓶起子」的半拉尸体呢。
小白鸽说,那也没办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到时候打点好就行。
「这不扯淡呢!」
我起身。
「你干吗去?」
小白鸽拦着我。
我正想说些什么。
小白鸽道:「那怎么办?这么多人都要开工、要吃饭,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吧?你要是看不惯,你下去捞啊。」
12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当即怒道:「捞就捞,我……我……」
话说出来。
我就后悔了。
我怕,我怕我和「瓶起子」一样,死在下面。
小白鸽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于所长,咱就别过不去了,你也不想这工程黄了吧?」
我点了点头。
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刚叫我什么?」
我问。
「于……于哥啊。」
她说道。
我皱眉:「不对,你刚叫我于所长……」
于所长是我高中的外号。
高中的时候,我调皮捣蛋,经常被班主任罚扫厕所。
久而久之,就有了「所长」的外号。
所长这外号,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看把你美的,还所长,什么所长?灵异事件研究所啊?怪不得你能见鬼。」
小白鸽笑道。
她这么一笑。
我就感觉在哪儿见过她。
在哪儿呢?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
小白鸽临走的时候,想起了什么,问我:「你睡下铺还是上铺?」
我说下铺。
她转头看着我,认真道:「还是睡上铺吧。」
「为啥?」
我问。
「哪那么多为啥。」
小白鸽有些不高兴了。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发脾气。
「好好好,我听你的。」
我附和道。
小白鸽走了没多久。
老范就来了。
自从来了工地,我就见过老范一次。
这是第二次。
他一进屋,那股黄硝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我问他:「范叔,你还帮着搞黄硝啊?」
「嘘!」
范叔冲着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嘿,正规渠道买的不给力,还得自己想办法,这玩意儿威力多大。」
他得意道。
说着,他瞅了我一眼,道:「听说你小子,最近见鬼了?跟叔讲讲。」
13
我就把前几天遇到那三个人打桩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
「有个大个子,块头很大……」
「嗨,那是黄奔儿,山东人,有把子力气,但脑子不太行,大伙都叫他憨奔儿。」
「还有个兔唇,嘴巴是三瓣的,背有些驮……」
「兔唇是刘豁,先天性唇裂,老婆死得早,是个鳏夫。」
「那个戴眼镜的,年纪不大,有点儿面瘫的样子,笑起来怪怪的。」
「哦,这个我有点儿印象,也是个大学生,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听他这么说。
心头的阴郁一扫而光。
这三个人,老范都认识啊。
这就说明,我没撞鬼啊。
我一把抓住老范的胳膊,道:「范叔,那你可得给我作证啊,真不是我见鬼,别让他们瞎传了。」
范叔没说话。
他表情有些阴冷,抬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看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紧接着,他的话吓得我差点儿从床上滚下去。
「憨奔儿、刘豁,还有那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死了三四年了。」
「草!」
我下意识地爆了句粗口。
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后脑勺一阵发麻。
「那我真是见鬼了?」
我问他。
老范点了点头,道:「这几天,晚上有没有人敲门?」
「有啊,每天晚上都有人过来,敲门让李越去上夜班。」
我回他。
老范露出骇人的模样。
道:「那你呢?你去没有?」
我说我可没那兴趣,上一个班就够累的,哪有精力去倒两班。
他再次问道:「一次都没去?」
「没,一次都没。」
我回道。
老范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那还好。」
随后,他看了我一眼,道:「你睡下铺?」
我有些好笑:「今儿怎么了?怎么都问我睡哪儿?」
范叔警惕道:「还有谁问过你?」
「小白鸽阿,哦,就是白歌,歌声的歌,资料室那姑娘。」
我回道。
老范脸色一变,道:「资料室,根本就是空的,哪儿有人啊?」
14
我说范叔你肯定忙昏头了,人白歌都来多少天了。
听到白歌两个字。
他显得特别害怕。
我甚至看到他的嘴唇都在发颤。
「别信她,她会害死你的!」
老范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转头就走。
被他这么一弄。
我的心情更加惶惶不安。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我试着去找小白鸽,但资料室的门被锁着。
锁子已经锈掉。
我透过窗户往里面看。
里面只有两架铁床的支架,和几块破木板。
根本就没有人在这里上班的迹象。
后来我去找人事,人事负责人告诉我这儿根本没小白鸽这个人。
我沮丧。
然后害怕。
我沮丧的是,怕再也见不到她。
我害怕的是,她可能不是人。
恍恍惚惚地,我回到宿舍。
躺到晚上。
李越回来了。
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太好。
一进屋,就坐在窗户跟前,望着外头发呆。
我问他:「今晚还去上夜班吗?」
他点了点头,道:「哥,今晚我睡下铺吧。」
我奇怪:「怎么了?上铺睡得不好吗?」
李越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道:「今晚就要走了,下铺方便,省得翻上翻下的,影响你。」
我刚想说话。
李越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笑了笑,道:「哥,我想先睡会儿,能把灯关了吗?」
我以为他是夜班上多了,道:「赶明儿,我和他们说一声,让你别倒两班了。」
「哥,你真好,你是个好人。」
这是李越最后的一句话。
当天晚上。
我和李越换了铺。
我睡上铺,他睡下铺。
这一夜,特别的安静。
安静得有些可怕。
明明是夏天。
我却感觉到屋子里冷得厉害。
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我问李越,你冷吗?
李越没回我。
我的困意越来越沉,眼皮也慢慢地压了下来。
半梦半醒间。
我又听到了敲玻璃的声音。
「上工了……」
玻璃外面,是憨奔儿趴在上面,眼神阴恻恻的。
15
他的身后。
是刘豁和那个戴眼镜的大学生。
我看到李越起身,拿着安全帽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的意识,从来没这么清楚过。
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清晰,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
李越出去了。
憨奔儿领着他朝着工地的方向走去。
刘豁趴在玻璃上,恶狠狠地盯着我:「你不去吗?你不去吗?你凭什么不去?」
他的眼神无比的憎恨、嫉妒。
似乎我不去上工,是一件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那个戴着眼镜的大学生。
也恶狠狠地咒骂着我,抱怨着什么,同样满脸的嫉恨。
「你不去吗!你不去吗!」
「你凭什么不去!你凭什么能不去!」
「跟我走!跟我走!」
……
刘豁和戴眼镜的大学生,怨毒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耳边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两个人才转身离开,我还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
那怨恨不甘的目光。
过了很久。
李越回来了。
他的动作僵硬,许是太困了。
连安全帽都没摘,就躺到了床上。
我正要睡觉的时候。
门又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还是李越。
这次,他没有直接上床。
而是走到了床前,站在地上,看着我。
他好像在犹豫。
之后,他选择了下铺,躺了上去。
我惊悚,我恐惧。
但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我脑子里,都是那个后面进来的李越。
他站在地上。
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能看到他的眼睛,灰白,睁得老大。
死死地盯着我。
怨毒、嫉恨。
他冲着我伸出手,犹豫,然后不甘心地放下。
最后躺到了下铺。
两个李越?
16
为什么会有两个李越?
我想探出头,看下铺倒是有几个人。
但我没有这个勇气。
我有感觉。
此刻下铺,同样有一个人,正抻着脖子。
注视着我。
隔着床板,我都能感觉到他怨毒的眼神。
「铛铛铛!」
打桩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的意识容不得我挣扎。
再次归于一片黑暗。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头痛欲裂。
在刺眼的白光中,我下意识地把手挡在眼前。
耳边都是错乱的脚步声、呼叫声。
我被惊醒,回到现实。
我费劲儿地睁开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小白鸽。
她告诉我:「李越死了。」
我不敢相信。
明明好好的一个人。
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当我跑到外面。
看到李越被抬上救护车,他的脸色紫青,眼睛充血,肚子胀得很厉害,嘴巴里都是混凝土,手指头血肉模糊。
甚至露出了森白的指骨。
我的心情,从未和现在一样沉重。
「是我害死了他。」
回到宿舍,我痛苦不已。
小白鸽喝止我道:「别瞎说,这跟你没关系。」
「我说,如果不是我和他换了铺,死的人应该是我。」
不知怎的,我坚信李越的死因,就是因为和我换了铺。
因为昨天晚上,我看到了两个李越,他们都睡在了下铺。
这两个李越,肯定有一个不是人。
小白鸽想要安慰我。
我一把推开她,盯着她的眼睛,我问!
「你也不是人,对不对?」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平静地问我:「这重要吗?」
「你要害我?」
17
我这话说出口。
当时就后悔了。
如果她要害我的话,又干吗提醒我换铺。
小白鸽眼神闪过一丝失落。
她问:「是不是老范跟你说的?」
我没说话。
「我知道了。」
她说完,就向外走去。
我想要去追她,却迈不动脚步。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老范说小白鸽会害死我。
可小白鸽,却提醒我要和李越换铺,她救了我。
他们两个,到底谁有问题?
我又感觉一阵头痛。
不久之后。
有警察来找我,大概和我说了一下李越的死因。
说是他的胃里都是混凝土,是活活地撑死的。
正常人,是不会去吃混凝土的,他们怀疑,李越可能是精神状态有问题。
「出事前,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警官问我。
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说:「会不会是因为他上夜班导致的,太累了,可能出现了幻觉,导致精神……」
警官抬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郑重地告诉我,说他们已经调查过了,这工地上从来没有夜班,可能从李越上夜班那天开始,他的精神就出现了问题。
我这才后知后觉。
想到工地上的传闻,想到小白鸽说的话。
她没骗我,自从工地上传死去的人回来以后。
就再没人敢上夜班了。
而叫李越去上夜班的人,正是死去的憨奔儿、刘豁和戴眼镜的大学生。
怪不得「瓶起子」要在我门口烧纸。
他肯定是看到了什么。
我要去找老范。
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曾经警告过我。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跑到老范的办公室。
出乎我意料的是。
办公室,不单单有老范,还有小白鸽。
老范的眼神有些迷茫。
他呆地坐着。
看到我进来。
他抬起了头。
我看到他的脸色发青,屋子里有一股怪味儿,除了黄硝之外,还有一股土腥味儿。
老范的脸像是气球一样,胀鼓鼓的,脸皮几乎要裂开。
18
「滴答滴答!」
下巴上,黄褐色的汗聚在一起,然后滴在桌子上。
我看着小白鸽:「你怎么在这里?」
小白鸽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老范。
最后她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问:「你知道打生桩吗?」
没等我开口。
老范就痛哭起来。
他的表情扭曲,神情痛苦。
懊悔地捶打着桌子,但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来。
我说我知道。
打生桩是一种极其黑暗、丑陋的陋习。
在建筑工程前,把人活埋在桩基内,当作是祭祀山神河伯,为的是求工程顺利。
被用作打生桩的人,又被称之为人柱。
这种事,在以前常有发生。
我也听土木上的老人提起过。
「但这种陋习,已经被废除很多年了。」
我补充道。
小白鸽摇头,阴冷地笑了笑,看着我:「你真天真。」
天真?什么意思?
我惊愕:「难道这里也有打生桩吗?」
「我不是故意的,是意外,那是个意外!」
老范开始胡言乱语。
他大声地叫嚷着,不断地用脑袋去撞桌子。
我看他自残。
正要去阻止他。
他却停下了动作。
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起以前的事情。
「每天晚上,我都睡不安稳,每次我闭上眼睛,他就来了!
「他不会放过我的,是我害了他,是我!」
老范捂着脸。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这座桥,一开始就是我接手的,从我接手那天起,工程就出现了各种意外。
「尤其是最关键的那根支撑地桩,怎么也打不下去。
「为此,工程停了好几天。」
「有人说这是风水的问题,也有人说,是得罪了这里的河伯。
「后来,我们请了不少风水先生来这看,也做了几次桥祭,结果都无济于事。
「最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打生桩,以前我就听老师傅说过活人祭桥的事情。」
19
「这工程是我接手的最大项目,我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了里面,绝不能出任何问题。
「可打生桩,是一个极为残忍的法子,而且触犯法律,我不敢,也下不去手。
「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机会来了。
「当时我施工队里,有一个安全员,他大学刚毕业,在我这里实习,他很认真,每天都会在工地上巡视。
「可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第二天的时候,有几个工人来找我,说是找到那个安全员了。
「这个尽职的安全员,掉进了一个刚打好的桥墩里面,我被吓坏了。
「这是个大事,我不敢声张。
「于是我做了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我给了那几个工人一笔钱,和他们说,正好没人祭桥,埋了吧!
「三车混凝土下去,那个还没死透的安全员就被打了生桩。
「打了生桩以后,工程并没有变得顺利。
「反而开始死人……
「最开始死的是憨奔儿,工地上一个混凝土搅拌机停了,他钻进里面去检修,结果搅拌机突然动了起来……
「他被叶片给搅成了好几段,和灰浆混在一起,挑都挑都不出来。
「然后是刘豁,开山的时候,有个哑炮没炸,他靠过去的时候,炮炸了,当场就被飞石削掉了半个脑袋。
「还有那个戴眼镜大学生,塔吊的绳断了,上面吊着的钢板落了下来,把他砸成了一摊。
「工地上死人,赔了一大笔钱后,工程继续,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除了我,因为只有我知道,死的这三个人,就是当时把混凝土灌进桥墩,把安全员埋了的三个工人。
「从那天以后,憨奔儿他们每天都会来敲我的门,让我去上工。
「这是我的报应,我逃不开的。」
老范说完。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
疯一样地,向着外面跑了出去。
20
我拉上小白鸽一起去追。
外面的天色很暗。
阴沉沉的。
风刮得很大,很多工人都从工地上往回跑。
老范,却冲着人群相反的方向。
直奔工地。
工地上,飞沙走石,能见度很低。
我和小白鸽几乎站立不稳,走得很缓慢,摸索着冲着老范的方向走去。
突兀地,我看到空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老范的身子,也被挂到了半空中。
我很快地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塔吊的吊钩,勾住了老范。
老范的血从半空中喷洒下来,落到桥墩上,很快地就染红了整个桥墩。
「范叔!」
我大声地吼着他的名字。
小白鸽却突然拉住我。
让我不要再往前。
我看到那个被血染红的桥墩前,站着三个人。
然后桥墩慢慢地裂开。
一个腐烂严重的,只能说是人形的东西,从桥墩里爬了出来。
他还戴着安全员的头盔,四肢诡异地扭曲着,张开嘴,嘴巴里都是混着血液的混凝土碎块,他就这么嚼着。
肚子被撑开一个豁口,胃里的石子不断地掉出来。
他的眼窝凹陷,不断地捧着面前桥墩上的混凝土,疯狂地往自己嘴巴里塞。
「看到了吗?」
小白鸽出声。
那个人形的东西,猛地抬头。
然后疯狂地冲着我爬了过来。
我被吓得不断后退,拉着小白鸽要跑。
但小白鸽却挣开我的手:「不要忘记我。」
她说完。
大步地向着那个人形怪物走了过去。
「小白鸽!小白鸽!」
我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却被风声盖了过去。
21
小白鸽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风沙之中。
我被几个工人从工地里拖了出来。
他们也看到了被吊在半空中的老范。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但没一个人看到小白鸽。
风沙停了以后。
我看到了那个裂开的桥墩,那个人形的怪物被镶在里面。
因为被浇进桥墩的时候,他还没死透,所以肚子和气管、嘴巴里都是混凝土。
这事儿闹得很大。
工程上打生桩的事情,被曝光。
我大伯听闻此事。
也赶了过来。
我和他说起老范的遭遇。
他表示很吃惊。
告诉我老范在半年前,就因为在家炒制黄硝,不慎被炸死了。
我说不可能,上个月,我来工地的时候,就是他接待的我。
并且带他去看老范的尸体。
老范就在太平间里,他死得很惨,脑袋被吊钩凿了个大洞,嘴巴大张着。
很是瘆人。
我大伯一言不发,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则新闻。
新闻上,赫然写着。
「03.12 范某私制炸药案,发生爆炸,一栋两层楼房全部坍塌,范某当场殒命……」
我不能接受。
躺在太平间的范叔,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上,还有焦黄的痕迹,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被烟灼熏的。
他的胸前口袋里,还有我给他的那盒没拆的中华烟。
「哪怕死了,都逃不过报应吗?」
我喃喃道。
被炸死的范叔,最终还是回到这里来赎罪。
22
我在工地上又待了几天。
却再也没见过小白鸽。
后面我心灰意冷,退出了这一行。
时隔半年之后。
我收到了检察机关关于这件事的调查结果。
并不算厚的传真上面。
有个女孩的黑白照片。
她戴着安全员的头盔,眉毛淡淡的,长得比较清秀。
下面标着「受害者」三个字。
是小白鸽。
原来,老范口里,被打了生桩的安全员,是小白鸽,只是我当时先入为主,认为安全员是个男的。
却不想,小白鸽,就是当年那个尽职的安全员。
我恍惚间,觉得这是一场梦。
她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不明白。
直到,去年收到高中同学聚会的消息。
我翻开尘封已久的同学录。
上面掉出一张毕业合照。
我在上面看到了小白鸽。
她就站在我后面。
那会儿的她很不起眼,柔柔弱弱的,我和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夹着照片的那一页上写着。
「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大工程师的,于所长加油!」
下面有一行小字。
「不要忘记我,虽然人生难免有聚有散,但你却是我心目中,最珍惜、最难忘的朋友。」
落款是白歌。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我脸颊上滑落。
我的眼泪滴在同学录上,晕开了白歌的名字。
我擦了擦眼泪,看到小白鸽站在我面前。
「小白鸽,你回来了?」
我冲着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