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社恐星卡,紧张地递给飞船的人员看。
不要和我讲话不要和我讲话不要和我讲话。
让我直接过让我直接过让我直接过。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侧过了身。
我把脸埋进围巾里,小声又飞快地说:「谢谢。」
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去,生怕下一秒他就叫住我。
飞船里有些嘈杂,吵吵闹闹的。
我目不斜视,只低头找座位号。
座位 A25-09
A22 A23 A24 A25……07 08 09……
怎么……坐人了。
01
一个漂亮的男人。
一个漂亮又笑着看着我的男人。
一个笑起来漂亮又跟我讲话的男人。
他友好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女士。」
他的视线落在我未藏进围巾里的上半张脸上。
我知道我应该立马说「您好,您坐在了我的座位上」。
但是。
但是。
我憋红了一张脸,低着头,听着自己像结巴一样:「您……您……」
他依旧勾着唇,耐心地等着我话。
时间是如此地煎熬。
「哒哒。」
像是没多少耐心了似的,他的手指在他的星卡上点了点。
为什么他不自觉地站起来啊!
这本来就是我的座位啊!
我突然鼓足了勇气,深吁了一口:
「您坐在了我的座位上。」
他恍然,哦了一声,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就笼罩住我。
头顶的光突然被挡住。
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
他移了个位置,坐下。
继续笑着,跟我道歉:「不好意思。」
……
等我坐下后,他又跟我搭话:「你不热吗?」
「……」
我摇摇头。
拜托了,能不能别跟我讲话了。
我从包里把眼罩拿了出来。
这样,就不会再跟我搭话了吧。
「你还有多的眼罩吗?」
「……」
我默默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眼罩。
怎么办,大熊猫图案的。
他会不会嫌弃?
很幼稚啊。
这个怎么好意思给得出手啊。
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谢谢。」
指尖相碰。
我猛地一缩手,像触电式的,靠背都连带着震动。
我的动静招得他又问:「怎么了?」
「……」
他等不到回答就不再讲话。
我算着时间,大概要飞三个小时才到。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醒。」
「到了。」
摘了眼罩,就看见一张放大也极其漂亮的脸。
我瞬间屏住了呼吸,他见我醒了,撤回了身子,声音清澈:「到了。」
「下飞船了。」
三个小时这么快吗?
我恍然,将眼罩塞回了包里,不怎么清醒地站起来,背上了我的包。
02
社恐星球的温度这么高的吗?
热得想摘了围巾。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
「你可以把围巾摘了。」
旁边的男人语气平和地建议。
我身子僵了僵,为什么过完安检,他还在啊!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社恐啊。
他话痨星球的吧。
我紧紧捏着星卡,手心也出了汗。
我也想摘了围巾。
但是他一直看着我。
而且摘了围巾,我没安全感。
大抵是见我一直没有反应,他漫不经心地说:
「找到房子了吗?」
房子。
他们急匆匆地将我赶去别的星球,没有给我安排房子。
就像不想再管我了一样。
我是个麻烦。
还得找房子啊。
他突然弯腰,眼尾上挑:
「没找到房子吗?你可以跟我走,我有房子,可以免费租给你。」
……
我愣怔地看着他像掺了光的凤眼。
是人贩子吧。
是吧。
从上了飞船就盯上我了。
坐错位置,笑眯眯地,一直跟我搭话。
是想拐我嘎腰子去卖器官吧。
我撒腿就往远处跑。
为什么飞船允许坏蛋星球的人上啊!
03
男人左手勾着那个大熊猫眼罩和我的围巾,右手提着我的背包。
不紧不慢地走在我旁边。
仅仅只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我红肿着眼,吸着鼻子。
要是我突然死在了这个星球。
他们也不会来给我收尸的。
不会愿意在族谱上,加上个只会给别人添麻烦,丢脸的社恐人。
他突然停下:「我真的不是人贩子。」
人贩子都不会说自己是人贩子的。
我明白,我的小短腿,根本跑不过他。
一路上,紧张又害怕的心情,让我没忍住一直在哭。
呜,我才二十来岁。
我刚被赶出家,赶出待了二十几年的星球,就要被害。
我太惨了。
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真的好惨。
我明明借了他一个眼罩。
男人好像叹了口气:「到了。」
我惊慌地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个好大的房子。
他单肩背上了我的包,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进来吧。」
我转头打量了一下环境,荒无人烟,静悄悄的。
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在他转身的那一秒,我又撒腿就跑。
04
他撑着下巴,声音带笑:
「我又不收你房租,住在这不好吗?」
「没有陌生人会主动跟你讲话。」
「没有人会打扰你。」
我绞着手指,在心里反驳:还有你这个陌生人。
「认识一下,我叫周冬凛。」
我抬头,看了一下门口。
客厅好大。
门离得好远。
周冬凛耐心地叠好我的围巾,放在了茶几上,自然地问:
「你叫什么?」
他看向我,又耐心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垂下眼,几不可闻地开口:
「周舒亦。」
「哪个周?」
「……」
05
一周下来,我发现真的很好!
如果周冬凛话不是那么多的话,就更好了!
「走了,去采购。」
我从书中抬起头,什么采购。
他穿着普通又显得有质感的毛衣,低头看了看手表。
「不想去?」
我点头。
他放下手:「嗯,也行,一小时后查水表的会来,你开一下门。」
查水表。
要沟通。
我不行的。
「我……我……」
「嗯?」
「我跟你一起去。」
在星球上,买得起复式楼房,买得起低底盘的车。
他好有钱。
我点开付款界面,想了好久,该转给他多少。
我没剩多少存款。
但是白吃白住,也不是办法。
果然,还是得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吧。
可是,出去找工作,好麻烦,好害怕。
在我还没思索好的时候,他停车了。
我裹上了围巾,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见他大大方方地跟着门卫打了个招呼。
门卫眼睛一亮,突然嘎嘎嘎地笑起来:「好可爱啊,好想收藏起来。」
「……」
怎么会有人笑声是嘎嘎嘎的呢?
我害怕地藏在周冬凛身后,他的手圈住我的手腕,像是安抚性地,用指腹摩挲了两下。
麻意顺着手腕涌上脸。
我不安地想缩回手,他的力道用得恰恰好。
不痛,但是逃不掉。
「想买什么,自己拿。」
他推着车,温声告诉我。
我仰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货架。
疯狂快乐水,安静止痛水,打不开的绳索,没有钥匙的手铐,划不破的剪刀……
这些都是什么啊。
怎么会有商场卖这些东西。
社恐人会买这些?
上面还标着「热销」。
?
「想要哪个?」
我飞快地摇摇头。
他笑:「小拨浪鼓。」
「……」
排队等待付钱的时候,前面的姐姐突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
「你的眼睛好漂亮,能送我吗?」
「……」
背靠上温热的胸膛,他遮住我的眼睛,警告似的开口:
「你的眼睛不想要了吗?」
「……」
这真的是社恐星球吗。
我的脑子一片凌乱。
好不容易挨到了上车,我终于松了口气。
他提醒:「系好安全带。」
「前面有书店,要买书吗?」
我摇头。
他又问:「今天你看的什么?」
我近乎羞耻般地开口:
「《什么是快乐星球》。」
车内一片安静,他也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只是又问了一遍:
「真的不要买其他书吗?」
06
「不要只吃你面前的菜。」
「舒亦。」
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见他表情温和。
「我做的菜不合口吗?」
「没……」
似是难过地垂下眼,他无奈地笑:「还以为你一直嫌弃我做的菜。」
以前在家的时候,他们只会嫌弃我吃得又慢又少。
我小声地说了很长的话:「没有,你做的都很好吃。」
为了证明给他看,我伸出了手,捏着筷子夹了别的菜。
他眼里带着笑:
「舒亦,这一桌我都是为了你做的。」
「所以,你可以都尝一遍。」
「慢慢吃,不着急的。」
他真的好温柔啊。
我都要感动得落泪了。
「好。」
07
「舒亦,你在看什么?」
现在,我已经勉强能够在他面前应答自如了。
只要他不挨我那么近的话。
我向旁边挪了挪:「《如何克服社恐》。」
他好奇地歪头:「书上怎么说?」
「第一步,改变自己的社交方式。」
「要……要……」
周冬凛递来一杯热奶茶:「要什么?」
我接过:「谢谢。」
「要跟熟悉的人多讲话。」
「适当地……融入他们的圈子。」
他皱眉:「他们?」
我指给他看。
他默了一瞬,突然笑了起来,嘴角挂着好看的弧:
「舒亦,融入我的圈子就好。」
「你看这里,它说的是一或两个人。」
「……嗯。」
08
当我全身心投入电影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舒亦。」
我吓得一抖,转头。
「看电影怎么不叫我一起?」
我站起来,解释:「对不起,你说……」
「你说这里的投影仪……是可以用的。」
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我低下头:「对不起。」
周冬凛走近,安抚地拍了拍我的头:
「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按下暂停,拉着我重新坐下:
「恐怖片?」
「……嗯。」
他会不会觉得女孩子看恐怖片有点奇怪。
是很奇怪的。
他们都说,这样很奇怪。
他们说,舒亦你是不是有病。
「上半部讲的什么?」
他没有看过吗?
「讲了一个别墅住着一家人,出现了灵异事件,然后请了灵媒……」
「嗯,这样啊,我陪你看完。」
「嗯。」
「我有点害怕,可以牵你的手吗?」
「……」
「好吧。」
我慢动作似的,将手颤巍巍地伸过去。
他一下就握住了,薄唇轻启,侧着脸轻笑:
「你真好,舒亦。」
相比之下,我的手,好小。
有点痒。
09
「舒亦,上去看电影吗?」
他站定在我面前,窗外的阳光洒下来,照亮了他的脸,像画一样。
脸上带着柔意。
「好。」
他指了指:「看过这个吗?」
「看过。」
「讲的什么?」
「暗恋的故事。」
「什么故事?」
「就是,就是两个同名同姓的人,男生暗恋女生。」
他弯腰倒了两杯热水:「女生呢?」
我不自在地想发表自己的观点,又怕影响了他的观感,只摇头:
「我不知道。」
他像是信了我的话,没再多说什么。
看完后,我红肿着眼睛,周冬凛凑近擦着我的眼角:
「舒亦,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我很愿意听的。」
「只要你说。」
我又刷刷流下泪。
我应该早点被赶出星球的,早点来社恐星球。
从来没有人说过,舒亦,我愿意听你讲话。
他们只会说,舒亦,你是结巴吗?讲话都不会吗?你是有什么自闭症吗?整天像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一样,每个人都会害你?你真的搞笑。你就像基因突变了一样,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们亲生的。
舒亦,你这样怎么能在勇敢星球生存下去?与其等着指挥部派人来赶,不如自己去社恐那个破星球好吗?人要自知,舒亦,你这样,我们很难再跟你一起生活下去,很糟心,每一天。
遇见周冬凛,真的太好了。
10
又到了一周一次采购。
我主动穿好了衣服,在门口乖乖等着。
周冬凛拿了两个口罩,递了一个给我:「今天有雾霾。」
我抿嘴笑,跟我给他的那个眼罩图案一模一样。
今天换了个门卫,他冷漠着一张脸,对着周冬凛冷哼了一声。
「……」
周冬凛没搭理。
他又哼了两声。
「没事,不用管。」
这周的热销又变了。
我简直瞠目结舌。
可以装 200ml 血液的罐子,奇形怪状的透明物,写满黑字的本子……
这个星球的社恐有点奇怪啊。
像上周一样,周冬凛说:「想要什么,自己拿。」
上周,我只羞耻又无奈地拿了卫生用品。
我站在一排草莓前。
好贵。
一颗一颗卖的。
「想吃?」
周冬凛拿了个盒子,开始认真地挑选。
我拉住他的袖子,含糊地开口:「不想。」
身后突然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买不买啊,不买别浪费时间啊!」
我往周冬凛身边靠去,转头看见水果区的人果然变得很多。
拥挤。
压抑。
害怕。
人好多。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
喘不来气了。
「我们……不买了,走吧?」
我哀求般地开口。
周冬凛声音低低的:「别紧张,深呼吸。」
「别看。」
「别想。」
「只是买草莓而已。」
「你想吃,我买给你,别担心钱。」
说完,轻轻拉住了我的手,像是商量地说:「你也挑一挑,我有点不太会。」
思绪被他不动声色地转移。
11
克服社恐第二步。
提升自信心。
不要自卑,不要贬低自己,不要怀疑自己。
我默默念着这几句话。
想到的是,曾经的自己从来没有被认可过,但是在上周,周冬凛嘴唇染着红,说:
「舒亦,你挑的草莓都很甜。」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却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突然传来敲门声,静了一会儿:
「舒亦,睡了吗?」
我小跑到门口,周冬凛穿着松垮垮的睡衣,纯黑的。
只有他的脸、脖颈、手脚是白的。
他没有穿鞋。
我低着头提醒:「你……你没有穿鞋。」
会着凉。
他靠在门边,突然道谢:「谢谢舒亦关心。」
「没事,我身体好。」
他手拿着一本书,声音带着蛊惑:
「舒亦,我有点睡不着,你可以给我念会书吗?」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着他去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很整洁,但是墙刷成了黑色,莫名地有点让人害怕。
见我一直发呆,他说:「不喜欢?我可以重新刷一遍。」
「喜欢什么颜色?」
我顺口答:「天蓝色。」
「好。」
「……」
我在他床边坐下。
温暖的橘色的灯光下,他竟显得有几分脆弱。
乖巧地闭着眼,盖了被子。
我捧着被他指明了几页几行的书,轻轻开口: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就会觉得身体好像一点一点地腐朽下去,最后就会溶化成绿色的黏稠液体,被吸进地底下去,然后只剩衣服留在那里,就是那种感觉,一整天不停地等候……」
他的睫毛像是不安地颤了颤。
第二步,可以尝试着锻炼自己的语言表达,可以从朗读文章开始。
有听众,更好。
循序渐进地消除紧张。
加油,舒亦。
12
我打开高端,在网上搜着工作。
有什么不需要社交的工作吗?
一周付给周冬凛 100 星元,太少了。
少得让我深感愧疚。
「在看什么?」
周冬凛突然从身后伸出胳膊,盖住了我的手。
眼皮搭着:「找工作?」
「想出去?」
食指一按,页面关闭。
「为什么?」
「一直待在这里不好吗?」
我感知到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有点烦躁,有点不安。
我扬起头,张了张嘴,想解释。
不是。
待在这里很好。
你也很好。
是我想……
他收了手,摁了摁眉心:「我出去买点东西。」
「……」
13
我不安地等到了天黑,门口才传来声音。
周冬凛提着一个黑漆漆的袋子,在玄关处,弯腰换鞋。
抬头,发现我,沙哑着开口:
「在等我?」
我攥着手心,咽了咽口水,把下午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我想找工作是……」
「是因为……」
他直起身,声音都带着冷漠:「因为什么?」
冰冷冷的。
我哽着嗓子。
不要哭,舒亦。
好好讲话。
「因为……我觉得一周给你 100 星元,太少了。」
「你……你给我做饭……」
「开暖气。」
「还不收……水电费。」
「我能给的……」
「太少了。」
房子里只有我的抽噎声。
我含糊地重复:「真的……太少了。」
泪眼婆娑中,我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脱了外套,向我走过来,语气又变得温柔:
「别哭了。」
「没有凶你。」
「好,我知道了,你不是想走,要离开。」
「不少的。」
「舒亦,给得很多了。」
「星球标准的房租就是一周一百。」
他手指顿了顿,突然把手里的袋子塞在了茶几底下。
14
克服社恐的第三步。
敢于接纳别人。
我疑惑,怎么个接纳法。
「走了,舒亦。」
「哦,好的。」
第三周了。
我跟周冬凛相处得越来越融洽。
这就算是接纳了吧。
我主动推着车,周冬凛转头说:「等我一下。」
「不要乱走。」
我点头。
突然一张星卡掉落在了地上。
我抬头,是前面那位奶奶的。
我捡起,小跑跟了上去。
「您好。」
你是在做好事,舒亦。
「您……您的东西掉了。」
奶奶戴着老花镜,像是看不真切一样,迷糊地捏着星卡。
我按压住紧张。
这是个慈祥的奶奶。
别害怕,舒亦。
我低头看:「这是您的星卡,上面有证件照。」
姓名后面标着,星球:病娇
我愣住,僵硬地看着这四个字。
「舒亦!」
周冬凛大步走过来,带着阵阵的风:「乱跑什么。」
「周……冬凛,这里是病娇星球吗?」
我的眼睛酸得厉害,如果他说是,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他的身后,天花板上,高高挂着热销推荐的广告牌。
他不解地「嗯?」了一声,皱眉。
奶奶突然说:「社恐星球好玩吗?」
周冬凛拉着我的手,点头,面不改色:「好玩。」
「奶奶,这里就是社恐星球。」
奶奶啊了一声:「我是想来社恐星球旅游的。」
「听说那里的人都很乖。」
「想拐。」
我心放了下来,一脸懵地看着奶奶。
所以她来这里是想拐人回病娇星球的。
难怪。
一番折腾下来,周冬凛建议,将奶奶送去飞船站。
送她回自己的星球。
在车上,她好奇地问东问西:
「小姑娘,你跟他什么关系呀?」
「你们结婚了吗?」
「有小孩了吗?」
「办生育证了吗?」
「小孩查了什么属性啊?」
「……」
我磕磕巴巴地解释,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感叹:
「多好的一小姑娘啊。」
下车后,她跟我招了招手:「再见了孩子,我要去社恐星球远航了。」
「……」
所以,病娇老了之后,是会有点老年痴呆的吧。
我怕刺激到她的固有认知,没说她是回病娇星球,连忙点头。
也主动跟她招了招手:「奶奶再见!」
15
回去的路上,我弯着嘴角在车窗上画了个笑脸,跟周冬凛讲话:
「今天,我们做了一件好事。」
「我还……我还主动……跟奶奶搭话了。」
车里带着淡淡的清香,像周冬凛身上的味道。
白檀木的味道,让人心安的味道。
周冬凛侧着脸,声音淡淡:
「嗯。」
「很棒。」
我当他是开车开累了。
16
周冬凛买了树莓味的蛋糕。
蜡烛的光影,带着虚幻,带着暖意。
我好奇:「今天是你生日吗?」
怎么办?
没有准备礼物。
他跟我对上视线,他的发质有些偏软,有些长了,软软地搭在他的眉毛上。
毫无攻击性的柔软。
「嗯。」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
「不要道歉,舒亦。」
「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我应了一声。
「那你想要什么吗?」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可以给。
「叮咚。」
门铃突然响起,周冬凛有条不紊地拆着包装盒:「舒亦,去开门。」
我……
我吗?
「您好,我们接到举报。」
「是您被非法囚禁了吗?」
「……」
我咽了咽口水,后退一步,打量着他们。
防刺服,证件,对讲机,手铐,枪。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紧张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冬凛手从后面,扶住了我的肩膀,声音让人心安:
「怎么了?」
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接到举报。」
「谁的举报?是一位老奶奶的吗?」
周冬凛发问,顺从地被铐上了一只手,我死死地捏着他的袖子。
说话啊。
解释啊。
周冬凛要被冤枉拘捕了。
「没有。」
隔了几秒:「我……」
「我是他的租客。」
他们突然鹅鹅地笑了出来:「好吧好吧,看来是我们来错了。」
「……」
然后就走了。
走了?
我着急地问:「他们不给你解开吗?」
「啪嗒。」
周冬凛突然将另一只铐在了我的手上。
……
17
我窘迫地挨着周冬凛坐下。
他单手开着红酒,说:「这个浓度很低。」
「……」
我傻乎乎地捧着杯子,问:「我们要一直这样吗?」
这样,铐在一起。
胳膊相贴。
我的右手,他的左手。
他的体温,比我的高了很多。
周冬凛眼也不抬,嘴角勾着:
「舒亦。」
「今天我生日。」
好吧好吧。
他生日,他开心就好。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一份蛋糕。
我低头喝着红酒,甜的。
今天,我还没有跟他说生日快乐。
要说的。
墙壁上挂的钟,23:11
他挨我挨得贼近,近到我呼吸,闻见的都是他身上的檀木香。
他从茶几下抽出了一本书:「给我念会书吧,舒亦。」
「好。」
我捏着书的左侧,周冬凛捏着右侧,他说:「从这里。」
「好。」
「第一最好是不相见,如此便可不至相恋,第二最好是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用相思……」
轻轻地翻页,书页被掀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当日的相见是因,它导致了后来的相识,最终相恋,相思。当此时尝到了苦果,方知一切的缘起,就在那相见相识的瞬间……」
……
「你……」
「嗯?怎么了?」
我呼吸一窒,看着他的喉结一动一动的,他问:「怎么停下了?」
我低下头,干涩地开口继续:「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你……」
大手突然遮住了后面的字,骨节分明,在烛火下,显得苍白没有血色。
他念出最后一句: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一张温良恭顺,又漂亮的脸近在咫尺,他嘴巴一张一合。
我走神地想,他是不是微笑唇,总是带着小括弧。
「舒亦,我没那么不计较,那么伟大。」
23:58,钟突然响了一声。
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整个人像小黑绵羊一样,语气真诚:
「跟我在一起,我能给你更真挚浓烈的爱,要不要跟我试试?」
23:59,钟又响了一声。
震得我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值得吗,我配吗,他是在跟我这样的一个人……表白吗?
周冬凛身后的落地窗,突然飘下雪花,洋洋洒洒。
窗上映着我跟他的影子,同款的毛衣,只不过我的是白色,肩挨着肩,像是交颈相依的一对。
初雪。
是跟着他的话一起倾落下来。
安静,盛大,浪漫。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里只装着我一个人,清亮得像雪一样带着无声的安宁。
他从不嫌我麻烦,不嫌我讲话要思考斟酌很久,不嫌我自卑敏感像蜗牛一样的心。
我明白他每句话下的鼓励。
莫名的膨胀感传递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慢慢汇聚到心口,像是有什么要跳出来了一样。
「要。」
「生日快乐,周冬凛。」
赶在了零点的最后一秒。
我拥有了一个,喜欢黑色,笑得温柔的男朋友。
舒亦,你要相信,整个星际,总会出现一个包容你,爱你的人,他跟你待在同一个星球,尽管他看上去并不像个社恐。
18
我是被热醒的,醒来的时候,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解开了。
下了楼,周冬凛懒散地靠在软垫上,他看向我,慢慢笑起来:
「早,舒亦。」
我想起来昨晚的最后印象就是他笑着说,舒亦,可以亲亲你吗?
我无措地讲不出话来。
不可以就算了,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积雪很厚,踩上去,软软地塌陷成一个个脚印。
周冬凛给我戴好帽子,我怔怔地盯着他的胸口,他慢慢和我十指相扣。
他说:「你的脉搏跳得很快。」
「……」
商场的门卫又换了人,是个古怪、打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眼睛的爷爷。
另一只用绑带裹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声音嗡嗡的:「打劫!」
「……」
周冬凛熟练地给他了一个星元。
热销的东西又变了。
可以食用的身体乳,《要和我一起殉情吗》,诡异的棺材盒……
社恐星球的人,都喜欢这些吗?
周冬凛拉着我:「要买那本书吗?」
我摇摇头。
他像是有点遗憾:「可是,有点想听你念。」
……
19
打扫卫生的时候。
我在茶几下,看见了个黑色袋子。
袋子里装着黑色的手铐和标明了打不开的绳索。
还有一张星卡。
周冬凛,星球:病娇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女士。」
「醒醒,到了。」
「我有房子,可以免费租给你。」
「我真的不是人贩子。」
「你的眼睛不想要了吗?」
「舒亦,融入我的圈子就好。」
「我有点害怕,可以牵你的手吗?」
「一直待在这里不好吗?」
「我出去买点东西。」
「奶奶,这里就是社恐星球。」
「再见了朋友,我就要去社恐星球远航了。」
「是您被非法囚禁了吗?」
……
我抖着手指,打开高端,随便找了个论坛,发了个「。」
IP 属地:病娇星球
……
心比那个雪夜跳动得还要慌乱。
所有不对劲的种种,连成了个大网,铺天盖地地罩住我,困住我。
我擦着眼泪,越擦越多。
交往一周不到的男朋友,周冬凛那么温暖像太阳的一个人,怎么会是病娇呢?
我重新把黑袋子塞进了茶几下,一切还原,记录删除,高端关闭。
20
「舒亦,看电影吗?」
「……不了。」
周冬凛呼吸有点重,他弯腰不解:「为什么?」
「晚上有别的事情吗?」
「……」
我低着头,不去看他:「我……有点困了。」
头顶的一片阴影静了很久,他才笑了笑:
「好吧,早点睡,晚安。」
「……晚安。」
我隔着门板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远,开始整理东西,我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抖。
慢慢理。
不要多拿,只拿自己的。
口罩,大熊猫图案的口罩。
我摩挲着上面的纹理,塞进了背包里。
来是一个背包,走的时候,也只有一个背包。
我缩在被子里,眼泪浸湿枕头,我没出息地又哭了。
要离开病娇星球,要重新买飞船票去社恐星球,重新找房子。
然后……还要和周冬凛分手。
好麻烦。
不想出去,也……不想分手。
舒亦,和别人产生羁绊,就要承担掉眼泪的风险。
21
醒来的时候,我照镜子,好丑。
第五周了。
我用冷水浸湿毛巾敷眼睛上。
不想让他看出来。
「舒亦,早。」
周冬凛微笑着倒着牛奶,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笑落下来。
「咚。」
杯子放下,他走过来,声音露出关心:「眼皮怎么肿了?」
我微仰起头,他压着眉,探究式地凑近。
这个人,怎么会是病娇星球的呢?
还把我拐来了这里。
他怎么能一直说谎骗人呢?
他伸出手,我瑟缩地后退了一小步。
……
我揉了揉眼睛:「做噩梦了……」
周冬凛静静地看了我好久,扯了扯嘴角,手微不可见地凝滞了一下。
「嗯。」
「这次出去买个助眠香薰。」
我的呼吸没忍住放轻了很多:「今天……我……不想出门……」
抬眼:「可以吗?」
看着他笔挺的鼻梁,看着他半垂着眼,露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
「好,不想去就不去了。」
「有什么想要的吗,舒亦?」
随便说一个吧。
「草莓……」
「好。」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22
我乖巧地跟周冬凛招了招手,扯了个笑。
他微笑着仰头看了看天,提醒我:「快进去吧,要下雪了。」
「好。」
我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视野的车。
再见,周冬凛。
回了房间,穿好厚重的羽绒服,戴上了围巾,背上了我的包。
在路过周冬凛房间的时候,我怔住。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重刷的墙。
天蓝色。
像延展没有边界的晴空。
让人觉着宁静安心的天蓝色。
甲醛的味道有点刺鼻。
我慢慢眨了眨眼,不可控地关心起了他这几天,睡在了哪。
下楼,我将钥匙放在了茶几上。
如周冬凛所说的那样,真的下雪了。
我哈出气,手抖抖索索地导着航,好冷,没有手套。
从这里走到飞船枢纽中心,不远,就三公里。
我靠边慢吞吞地走着。
啊,怎么只有最后一班了,20:00
好晚啊。
到了社恐星球就是 23:00
还要找旅社先住一晚。
延误飞行保险 80,好贵。
……
23
「嗨,小姑娘。」
奶奶垂下老花镜,笑眯眯地看着我。
「……」
跟周冬凛以外的人搭话,我总不自觉地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呼吸会加快,脸会感到有点充血,斟酌的时间也变得更长。
「奶奶……」
她慢悠悠地,背着手,走在我身边,雪地靴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社恐星球很好玩。」
「……嗯。」
她的语调上扬,像是开玩笑地开口:
「我遇到了一个很像我孙子的小男孩,我跟他说,要不要跟我回病娇星球,他吓得冒冷汗昏过去了。」
「……」
「我在家做了很多的牵线玩偶,没有一个比他还像我的孙子了。」
「你也有点像我的孙子,讲话糯糯的,乖乖的。」
「……」
「所以,我拐不了你,就把他拐回来了。」
我「啊」了一声,试图劝说她,嗓子眼都紧张得发颤:
「奶奶,拐……人……是违法的……是……不对的……」
奶奶调皮地眨眼,骄傲:「可他很喜欢我啊,自愿跟我回来的啊。」
「他被流放在社恐星球很可怜诶,又没有别的亲人了,说昏过去只是太幸福了。」
流放,可怜。
自愿啊。
她停下,指着一个房子:「小姑娘,我住这里,欢迎你来我家玩哦。」
「如果你是被男朋友赶出门的话,随时都可以来奶奶家。」
「等一下,小姑娘。」
我不明所以地站在她家的门口,看着她哒哒哒地开了门,大声喊了句:「孙子!」
然后又拿了个形状很奇怪的伞:「雪下得很大了。」
我愣愣地接过去:「谢谢。」
24
是一个小男孩形状的伞。
有点诡异。
打开伞,小男孩的手就会大大地张开,期待拥抱的姿势。
……
病娇奶奶送的伞。
我胡思乱想着,撑起来会很奇怪很引人注目吧,会招来别人异样的眼光吧,会觉得我有毛病吧……
但是,这是病娇奶奶送的,应该是她亲手做的伞。
送我,用来撑的。
不是用来,给别人看的。
其实还是有点可爱的。
我挣扎了一会儿,撑在了头上。
我转了三千星元给了周冬凛,迅速地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会生气的吧。
现在他应该知道了吧。
嗐。
25
飞船枢纽中心的人,现在非常非常的多。
我撑着伞站在门口犹豫。
进去吧,里面暖和。
终于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准备进去过安检的时候。
身后传来,熟悉又饱含冷意的声音:
「周舒亦。」
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住,没有严严实实的,因为隔着个很大的双肩包。
他头顶的雪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有点凉。
伞轻飘飘地落在了雪地里。
周冬凛毫无停顿地说:「我说过的吧。」
「我的爱从来都计较的。」
他突然张口咬了口我的脸,耳边是他不稳重又炙热的呼吸:
「你爱,或者不爱我,我可以等你慢慢来。」
「但前提是,你不该逃的,周舒亦。」
「给你买了草莓,洗好了,在车上。」
26
背包和伞被周冬凛放进了后备厢里。
我注意到他又买了一大黑袋的东西。
「上车。」
他强硬地将我塞进了副驾驶,无比自然地给我系好了安全带。
关了车门,我低头,摘了围巾,手指点了点屏幕。
嗐,浪费了 200,还有 80。
……
回去的路上,周冬凛一言不发。
有点像暴风雪来之前的平静。
带着事后算账的意味。
果然,是生气了吧。
我头皮发麻地捧着一盒草莓,吃了一个,很甜。
全都摘了萼片,洗得干干净净的。
我侧头看着车窗上的倒影。
啊,他真的好生气啊,面无表情的。
刚刚还叫我全名了。
可他也骗我了啊,误导我这里是社恐星球,虽然我是自愿跟着他下飞船的。
他收留了被流放的我,以一周一百的租金。
而且,我压根也没察觉到他是病娇,是我自己,太笨了。
我泄了气似的,没忍住叹了声气。
「滋。」
突然猛地一刹车,他转过头:「跟我回家有这么难受吗?」
「……」
我顿时哽住,没难受啊,他怎么会这样认为。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打量着他的神色,磕磕巴巴地问:「你要……吃草莓吗?」
消消气。
27
「舒亦,呼吸。」
我瘫软在座位上,喘着气。
强势又是草莓味道的吻。
周冬凛周身凛冽的寒气消散掉,不停倒退的灯光在他脸上闪过,他笑着说:
「别看了,舒亦。」
「再看,停车了。」
「……」
我别开眼,摸了摸有点痛的嘴唇。
……
周冬凛一手拎着我的包,一手拎着袋子,准备关上后备厢,我按住:
「啊,我的伞。」
他顿住,我双手拿到了伞。
「谁的?」
周冬凛边开门边问,语气非常平淡。
「……奶奶送的。」
他皱眉,似在回忆哪个奶奶。
我提醒:「被……你送去社恐星球旅游的奶奶……」
一开门,我就看见了茶几上的黑袋子。
「……」
「滴。」
周冬凛开了暖气,只说了一个字:「嗯。」
他承认了!就这么理所当然,又自然而然地承认了!
「过来。」
我抱着伞走过去,他从茶几的袋子里直接拿出那副手铐,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啪嗒。」
「周舒亦。」
「事不过三,这是你第三次逃跑。」
什么时候就三次了啊,不就这一次吗,而且这不叫逃跑,我只是该回自己的星球。
说话时他带着笑,却又毫不掩饰极强的侵略感,说完就将两个袋子里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
星卡,绳索,香薰,身体乳,《我和我的逃跑女友》……
我怔了怔:「三次了。」
「你叫了我三次全名。」
像是未预料到我会这么说,像是我说了什么笑话一样,他笑弯了眼,甚至笑出了声,一直屈着手抵在鼻尖,笑了好久。
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巧劲,就解开了手铐:「舒亦,你从现在起,叫我冬凛,我就不锁你了。」
「……」
「你看的那本《如何克服社恐》的第四步是什么?」
我突然被他问懵了,老实回答:「书上没写第四步。」
周冬凛反驳:「写了。」
「?」
「第三步是敢于接纳他人,那么第四步就是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
「建立亲密关系第一步,喊我冬凛。」
「……」
「其他步骤,我以后慢慢教你。」
「……」
28
我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周冬凛关上洗手间的门,擦着头发,无奈地说:「你也看见了,我重刷了墙。」
「舒亦。」
「你的床分我一半吧。」
「……」
他坐在了床边,看了看这个房间的墙:「过几天,把这里的墙也重刷一下。」
「那……我睡哪啊?」
「我的房间。」
「……」
29
「舒亦,你待在这个星球不开心吗?」
「……开心。」
「那你为什么要逃?」
我捏着手:「因为……」
因为,我认为社恐,就应该去社恐星球。
周冬凛面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像是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别去了,留在我身边吧。」
亲了我一口。
「好不好?」
「……好。」
「给我念书吧。」
「……好。」
周冬凛拿出了那本《我和我的逃跑女友》。
「……」
我翻开,第一人称的叙事文。
周冬凛抱着我,头搭在我的肩上,指了指:「从这开始念吧。」
「为什么她要逃跑呢,是我对她还不够好吗,她感受不到我的爱吗,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拥有她呢……」
周冬凛亲了亲我的耳朵:「继续。」
「我把她抓了回来,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跟那个男人结婚了……很难过,她一点都不爱我……不过没关系,我准备……」
下面的念不下去了,我的脸烧了起来,抖着嗓子求:
「我们换本书吧。」
「……冬凛。」
「好。」
30
如果非要找个词,来形容我跟病娇男朋友的相处。
那就是,蜜里调油。
就是,太……太蜜了点。
而且,他还是个夸夸怪。
「舒亦,你刚睡醒的样子好可爱。」
「……」
未拉严的窗,透出一丝光,勾着他的轮廓。
被褥渗着他的味道,淡淡的,清冽的,像他这个人一样。
周冬凛。
冬。
凛。
下午,下起了小雨,我撑着伞,等着他将车开到门口。
他眼神古怪地盯着,问:「你很喜欢这把伞吗?」
我擦了擦伞尖小男孩头顶的水,不是蛮可爱的吗?
我又琢磨了一下,他的话,他的语气。
凑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我很喜欢这个拥抱。」
「它,也是,要抱抱。」
……
我小声地问周冬凛:「这个商场的门卫是一周换一个吗?」
周冬凛点头。
这周,是一个看上去温温柔柔,长发披肩的女孩子。
她慢慢地朝周冬凛的方向笑起来:「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周冬凛晃了晃我们十指相牵的手:「已婚了。」
「!」
「我们没……」
周冬凛恍然:「你说得对,舒亦,所以,我们先去买戒指吧。」
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不是因为周围的喧嚣,拥挤的人群,而是因为他这句脱口而出的话。
他是在跟,社恐的我,求婚吗?
两个,性格不一样的人能结婚吗?
能的吧,跟周冬凛在一起,很安心,也很开心。
31
一段视频冲上了星际热榜。
画面中,一个年轻的姑娘蹲在地上,拿着餐巾纸,边哭边擦地铁上撒漏的奶茶。
画面外,一个尖锐的声音:「我实在不明白,社恐人脑子在想什么,不是她的奶茶洒了,没人叫她打扫,她还要去擦,在表演什么?」
「不想擦可以不擦啊,哭什么?」
「后悔来社恐星球旅游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姑娘的脑袋越埋越低,只见旁边零零散散有几个蹲下,沉默地一起帮忙清理。
断断续续地能听见,女孩说了一句话,细声弱气的:
「……地铁上……不可以……喝奶茶的……」
「你管我啊!」
视频结束。
恰恰巧,发视频的人是有星际影响力的人。
很快,视频下跟上几个了词条:
#社恐星球浪费了不该消耗的资源,应该进行毁灭#总指挥部门正在进行商议#
毁灭。
进行商议。
我不安地来回转动着中指的钻戒。
「舒亦,吃饭了。」
我僵硬的背一下子松懈下来,我小跑着去抱住他:
「冬凛,怎么办啊。」
「我的星球,要毁灭了。」
「我……我还没去过……」
「凭什么啊?」
「社恐……社恐怎么了啊?」
周冬凛安抚着我的情绪,抱着我,认真地将视频看了一遍,又将词条看了一遍。
如果他说,没关系的舒亦,病娇星球不毁灭就好。
我一定,一定会难过死的。
他说:「舒亦,你想拯救一个星球吗?」
「我教你。」
32
我来来回回地修改纸上的话。
「这样……可以吗?」
周冬凛揉了揉我的脑袋:「写得很好,舒亦。」
他从置物架上,找出了一个摄像机。
我看着他宽厚的背:「冬凛。」
他转头:「嗯?」
「你待在这儿,我很紧张。」
「我……」
「好。」
他摆好了三脚架,走过来,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
「有事再叫我。」
33
我默念了一遍纸上的话。
甚至来回数了三遍,一共是五百三十二个字。
走之前,周冬凛教了我一遍,怎么使用。
我摆弄好之后,坐在了镜头前。
舒亦,勇敢点。
我看着镜头,深呼了一口气,听着自己发抖的声音从喉咙里,干巴巴地,没有什么底气地发出来:
「大家……好,我叫周舒亦。」
镜头空荡荡,黑漆漆的。
我一下子,像是突然陷入了一种被扒光了衣服的境地。
我不知道发出去的后果是什么,是只能看着社恐星球毁灭,等待指挥部来抓我走,还是什么。
要赤裸裸地,无助地,展示给每个人看,接受所有人的眼光和议论。
我不敢面对,我还是有点害怕。
像个孤军奋战又临阵脱逃的窝囊废一样。
我流下泪来。
我说不下去。
我还是那么没用啊。
只有五百三十二个字而已。
突然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
我愣神地坐着没动。
又是规律的——
咚,咚。
「舒亦,开门。」
我擦了擦眼睛,软着腿,慢慢地走过去,打开门。
被他抱了个满怀,他轻轻叹了声。
周冬凛轻轻松松地抱起我,看了眼立在那的三脚架。
我埋在他肩上,一动不动,眼泪流到他的脖子里。
他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我的脑袋。
「不要急,不要怕。」
「我坐在镜头后面,陪你。」
他不知道从哪变出的口罩。
图案还是熟悉的大熊猫。
他拿着纸巾,细致地给我擦脸:
「戴上口罩,先对着我说几遍。」
「像给我念书一样。」
动作轻柔地给我戴上口罩,按压好鼻梁处的金属条。
「没事的。」
周冬凛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头后,眼神专注地看着我。
像先前的每一次那样。
周舒亦,你不发声,你指望谁发声啊。
是被讨厌,被嘲笑,被误解,被放弃,被流放,只能抑郁绝望,孤独等待死亡的深度社恐人吗?
是哪些从小被打压式教育,被否定,从不被认可,觉得自己是麻烦,是垃圾的人吗?
你要反抗啊,要为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星球摇旗呐喊啊。
你在努力变好了不是吗?
你其实很喜欢这样的自己,不是吗?
不用变得外向,不用变得爱讲话,接受自己,做不被明确定义的自己。
但是到了要勇敢的时候,你要勇敢啊。
你可是生在了勇敢星球啊,周舒亦。
周冬凛说,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
舒亦,你的身后,站着周冬凛。
是给你了勇气,鼓励,安慰的病娇贴心男友。
你不是孤军奋战,你怎么知道发出去之后,不会有人支持你,肯定你。
别临阵脱逃啊。
34
「大家好。
「我叫周舒亦,来自社恐星球。
「今天,我要为社恐星球发声。
「上面想改造星际,为什么,为什么不先想想改造自己。
「什么是最好的星球,什么又是最坏的星球?
「整个星际是无意义的星球多,还是有意义的星球多?
「你们说,社恐星球浪费了不该消耗的资源,不应该存在。
「那么,哪个星球最值得存在?
「是癔病星球,冷漠星球,懒惰星球?
「还是外向星球,沉稳星球,刚毅星球?
「社恐的人,是自卑,敏感,不善于跟别人沟通,交流,不喜欢去人群多的地方,「害怕别人的目光,在乎别人的看法,怕出丑,怕被人否定……
「但是,这些都不是我们应该去死的理由。
「不是这个星球,该消亡的理由。
「我们何错之有?何罪之有?仅仅是因为被定义为社恐人吗?
「没有人会愿意,以偏概全,全盘地,否定自己,否定自己的价值,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独特的灵魂,有着不一样的性格特征,都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不同星球上,不同性格的人都有自己的优缺点,都有自己最真实最美好的一面,都值得被尊重,应该被温柔对待。
「一个好的星球,会让老弱病残受到呵护,会有完整又合理的制度保障人民,让每一个人,都呼吸到新鲜又纯真的空气。
「社恐星球做到了啊。
「每一个不被认可,不被看好的星球,都做到了。
「社恐星球,不应该被毁灭,被淹没。
「我们社恐,只期待,爱与尊重。」
35
我没想到,这个视频在第一时间冲上了热榜。
随之而来的,是不同星球为社恐星球的发声。
在榜的第二个,竟然是社牛星球。
我缩在周冬凛怀里。
根本不敢点开评论区。
周冬凛轻轻蹭了蹭我的额角,覆在我的手上,点开。
词条第一:#社恐星球是犯罪率最低的星球吧?有病吧去毁灭?#
「去过,感觉每个人都很友好,甚至会因为没有帮上忙而难过。」-IP 属地:独立星球
「去过,确实不怎么爱讲话,严重的会冒冷汗昏厥,但是不会讲让人尴尬到无地自容的话,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适合养老。」-IP 属地:沉稳星球
「去过,每个人都善于自省,罪责归己,总喜欢在自己身上找毛病,让我有点佩服,值得学习。」-IP 属地:文艺星球
「去过,那次我坐在河边自言自语,旁边的社恐,共情太强,哭得比我还惨,谢谢,有被安慰到。」-IP 属地:忧郁星球
「去过,他们做事比较细心的,虽然有点不太……嗯,落落大方,但是我觉得没关系,挺好。」-IP 属地:活泼星球
「去过,虽然偶尔会有人扮相很奇怪,比我们中二星球的还奇怪,哈哈,但是大多数表现得都很正常。想要衣服链接!」-IP 属地:中二星球
「去过,没人在乎大减价,全都遵守秩序,商店普遍很空旷不拥挤。」-IP 属地:较真星球
「去过,手贱没忍住抢了一个人的耳机,歌单不错。」-IP 属地:诙谐星球
「去过,太害羞了,追不到。」-IP 属地:直爽星球
「去过,好玩,想拐。」-IP 属地:病娇星球
……
词条第二:#对于自己被分到的星球,你们有什么看法#
「我并没有那么快乐,也不是每天都嘻嘻哈哈的。虽然,确实很快乐,但是笑得有点累。」IP 属地:快乐星球
「我想要交朋友,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所以我被分到了孤独星球,但在这里,我交到了朋友,嘻嘻。」-IP 属地:孤独星球
「我没有那么贪财,我只是比较节俭,比较念旧,大家都是守财奴,喜欢分享赚钱的乐趣,已经成为一个富婆了,嘎嘎嘎嘎/骄傲/」-IP 属地:抠门星球
「我只是有点拖延症,但每次都把事按时完成了啊。」-IP 属地:懒惰星球
「我只不过是见义勇为了一次,但是被讹钱了,不想再勇敢了/苦笑/」-IP 属地:勇敢星球
「我拒绝赡养从小虐待我的人。我发现这个星球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冷漠,大多数都是很友善的,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IP 属地:冷漠星球
「我只是太喜欢一个人了,想永远和她在一起,我尽全力了,因为喜欢她,不想强迫她,见不到面了。」-IP 属地:偏执星球
「防卫过当被流放。每天出门扛着两把大斧头,结果根本派不上用场。可能这个星球想杀的人都不在这个星球吧/无语/」-IP 属地:犯罪星球
……
词条第三:#求求总指挥部对自己有点认知#改造星际#总指挥部反省道歉#
「我早觉得奇怪了,每个人都被定义了一个标签。打个糙比方,我女朋友又清纯又性感的,她应该精确地被归属于哪个星球?一个人身上只能有一种品质,一种特征吗?我一直觉得星际很奇怪,非要把每个人都分门别类。好像被贴上懦弱标签的人不配和勇敢的人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一样,我不理解。」-IP 属地:诚实星球
「人的多样性,个性的魅力。/鼓掌/」-IP 属地:守信星球
「那个社恐但又勇敢的女生说得蛮对的。改,要改造的是上面的思想。」-IP 属地:敏锐星球
下面渐渐歪楼了,关注点奇怪了起来。
「她的坐姿很端正,背挺得直直的,都不太像社恐星球的人」-IP 属地:温柔星球
「有谁注意到她好像在透过镜头看别人,是不是有人坐在镜头后面啊,感觉她眼神好温柔好坚定,手上还戴着戒指欸。」-IP 属地:社牛星球
「这个女生的 IP 属地为什么是病娇?星卡上写的是社恐啊?社恐敢去病娇星球?」-IP 属地:急躁星球
……
看到这里,周冬凛打了一行字回复:
我老婆,拐来的。
瞬间他的评论变成了热评第一。
36
「舒亦,当星球不再被定义,你要离开我吗?」
声音听起来斯文又克制。
但我知道,如果我点头,他一定会又让我去念那本离谱的,不知道是哪个致郁人写的《我和我的逃跑女友》。
周冬凛这个人,喜欢纯黑色,长着一张漂亮、笑起来斯文的脸,偶尔患得患失,做点极端的事情来吓唬我一下,但又很温柔,每一次的对视,每一次的回应,他都坦率地交付着爱意。
一步步地,潜移默化地,敲碎我的壳,转移我的怯懦,我的焦虑,转变我对自己的负面认知。
他总说,舒亦,别害怕,别担心,别哭,我教你。
像,又不像个病娇。
他虚虚地圈着我的手腕,没及时等到我的回答,慢慢收紧。
「冬凛,我不知道,这样的一个我,一个胆怯,总是胡思乱想的我,应该归属于哪个星球……」
像是害怕听见我后面的话,他紧紧地拥着我。
我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看着周冬凛手上的同款戒指,继续说:
「但我能肯定一点。」
「我归属周冬凛。」
让我变得义无反顾,变得勇敢的周冬凛。
周舒亦,哪个周,周冬凛的周。
37
「舒亦,要不要搬回来啊」-IP 属地:D6DCCAE6D2EO
「不啦,我结婚了,有空带他一起回去看看你们吧。」-IP 属地:D6DCB6ACC1DD
……
他拥着我,带着诱哄:「舒亦,在想什么?」
「……海。」我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什么海?」
「蓝色的海浪。」
我想错了,是他在掌舵,不是海浪在拍岸。
周冬凛笑了一下。
我看着他艳丽的脸:「这个年过完……我……带你去见我爸妈吧。」
「好。」
38
这个星际真奇怪,迟早要完。
周冬凛无聊地想。
他住过很多的星球,每住一个,换一张星卡,换一个人设。
温柔,刚毅,阴郁,自闭,安静,理智……
他见过勇敢星球的袖手旁观,见过懦弱星球的人发起抗议,也见过温柔的人犯罪……
总有些白痴认为,星际是非黑即白的。
他买了张回程的票,果然,还是病娇星球,最适合他啊。
座位 A25-10
连飞船上的座位都是按编号排序,星球竟然要按主显性格特征进行分类,真的离谱啊。
他转着病娇星卡,看见舱门口进来个女孩。
戴着白色毛绒的围巾,露出小巧的鼻尖。
头发乌黑柔滑地披散着,整个人显得无比乖巧。
手里握着星卡,纤弱无力。
走路慢吞吞的,有人挡道不走,也不会主动开口说,让一让。
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等着。
不小心被缺德没收脚的绊了一下,也低着头,飞快又小声地说了一句:
不好……意思
从她无声的嘴型里。
座位 A25-09
很快又藏进了围巾里,只露出半张脸。
是,可爱星球的吧。
想要更了解她,更细致地观察她。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在文艺星球,看过的诗:
心头陡生怜爱意,自在惊鸿一瞥中。
周冬凛换了个座位,很有耐心地等着她。
等着她,自投罗网。
果然,还是病娇,最贴合他。
像她这个人一样,莫名地就是合乎他的心意。
量身打造。
想要,拐走。
他看着她清澄的眼睛,脸上带着欺骗性的笑: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女士。」
她憋红了腮,紧张到看了他一眼就眼睫轻颤:
「您……您……」
周冬凛瞥见她的星卡。
周舒亦,星球:社恐
果然契合,名字都带着他的姓。
(全文完 22.06.30)
39
「舒亦,身体乳用完了。」
「……」
我扯着周冬凛的手:「不买。」
「夏天不需要身体乳。」
周冬凛乐不可支,带着几分遗憾:「好吧。」
这周的热销品不想多看一眼,不想知道,也不想了解。
40
周冬凛这几天都在做雨伞。
是的,做雨伞。
他说:「给拥抱男孩找个伴。」
「……」
「以后下雨天打我的伞吧。」
「……」
「下雪天也可以用。」
「……好。」
41
「今天,大家想听什么?」
弹幕看得我眼花缭乱,直到一个金色的飘过去:
【《我和我的病娇男友》。】
【这个人谁啊,怎么每次来都点这本书?】
【……她老公啊,你不知道吗?】
【他每场都来,我们已经习惯了。】
【正主在,我们连句老婆都不敢喊,可恶。】
【她不是单身?我一直以为小姐姐单身呢。】
【……她简介上一直写着,已婚。】
【这本书我一直追的,不会是小姐姐写的吧?】
渐渐地弹幕变成:
【有一天阿拉丁神灯到了我的床边从里面跑出来一个神仙说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我说可以让我掌控整个星际吗,阿拉丁神灯里的神仙说换一个愿望我说可以让这部小说一直更新到完吗?阿拉丁神灯里的神仙说我们可以考虑一下,让你掌控整个星际。】
【一个奶奶在路边跪着,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襟,泪水布满了她的脸庞,她推开她孙子想为她撑伞的手,口中不停地念叨:「更新啊,更新……」】
我看这个熟悉的昵称,弱弱地开口解释:「这本不是我写的。」
我低头给周冬凛发消息:
【没有人骂我,大家都很好,你快走。】
【不要,我想听。】
【……你写的都是会违规封号的!】
【唔,那晚上念给我一个人听。】
作者:有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