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霎时间,我的心跳都停了。
「方晴姐。」
强光把小张的脸照得一片青白,他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好像含冤而死的鬼魂似的。
我脑子「嗡」的一下,嘴唇止不住地打着哆嗦:「你是人是鬼?」
他拨开我拿着手电的手无奈道:「方晴姐,抱歉,吓到你了。」
我严重怀疑小张必然是带着点儿日本血统,一天天的净道歉了。
今天一天之内心脏连受重创,感觉我心脏都不会跳了!
我一拳捣在他身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发软了。
「你好像有那么大病,吓我多少次了?!」
说完后,我心里又溢出一丝欣喜,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张没死,真是太好了!
没想到他居然能死里逃生,这真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大张从我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他伸着胳膊去搂小张:「张儿!!你咋逃出来的?」
小张微笑着拍了拍大张的手,解释道:「那怪物跑得太快,一不小心掉洞里了,我扒着洞口没掉进去,赶紧跑出来了。
「这一跑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能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
他嘴上说着太好了,脸上却没什么激动的表情。
我和大张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没注意这些细节。
「你们也选了右边这条路?我也觉得这条比较好。」
他低着头,结着白霜的碎发挡在眼前,神色晦暗不明。
「是啊!」大张叭叭道,「我俩石头剪子布,方晴赢了选右边!」
「是吗?」
小张笑了。
他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惨白,让我想起那些好像被泡过的尸体般的怪物。
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冷。
黑暗里,他的声音轻得我几乎听不清。
「方晴姐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方晴姐,你包里有什么东西?」小张突然皱眉道。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地拽了一下大张道:「没什么啊,就是老马的包落在我们这里了。」
「哦。」小张点点头,没有再问。
我们三个就这么一起走在拥挤的冰道里。
小张走在最前面带路。
「张儿,你知不知道,」我试探道,「那些怪物是什么?」
小张前行的身影顿了一下。
「不知道,或许是大张哥说的地底人吧。
「说不定,这里就直接通向地狱,地狱里的怪物就跑出来了呢。」
他的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冰冷。
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地狱吗?对于那些成为实验体的人来说,这里或许真的就是地狱吧。
只不过地狱里的不是恶鬼,而是比恶鬼还要可怕的人。
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岔道,小张都没跟我们打招呼,直接领着我们选了个方向走。
我小心翼翼道:「张儿,你咋选的方向啊?」
小张想了想道:「方晴姐,咱们都不认路,走哪儿都是一样的吧。
「我运气一向不错,跟着我说不定能走出去呢?」
我本能地觉得有点儿不对。
小张完全没有一点儿往哪走的纠结,他走得太自然了、太熟稔了。
就好像……他来过这儿似的。
在下一个岔口的时候,我指了和小张相反的方向。
「张儿,我运气也挺好的,不然咱走这儿吧。」
小张人一向很随和,从来没跟我们争论过。
这次也一样,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睛弯了弯。
「好啊。
「都听你的。」
我偷偷地呼出一口气,还好。
看来小张不是跟老马一样,想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
估计是我精神太紧张了吧,被老马折腾怕了。
真是的,都一起两年了,我怎么能怀疑同门呢?
我脸上浮起一个轻松的笑容:「走。」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寒冷和黑暗里,我们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觉得脚几乎都失去了知觉。
我觉得越来越累,越来越困。
两个眼皮子好像挂了个铅坠儿似的提不起来,我感觉我站着都要睡着了。
「不行了!」我摆摆手,「我得歇会儿,走不动了!」
巨大的疲惫几乎吞没了我,我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脚下也失去了力气。
我们这样走,真的有意义吗?
真的,能够找到出口吗?
我怎么觉得越走越深了呢,如果横竖都是要冻死在这里,我还不如歇歇,好过活活地累死。
可是这次,小张没有顺着我。
他看着前方,轻声道:「再坚持一下吧。」
剩下一句声音太小我没听清,隐约地好像是:
「很快就到了。」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方晴姐,再走一会儿吧,说不定马上就出去了。」
我撇撇嘴,没办法只能跟着小张继续往前。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
我心跳「怦怦」加快,脚步无意识地加快了速度。
大张也看到了那抹光,激动道:「是不是、是不是要出去了?!」
我没说话,但心里也升起了极大的希望。
这地底冰层,哪里来的光呢?
八成是外面透进来的,这地方肯定能出去!
一瞬间疲累、寒冷、恐惧都离我们而去,我们几个几乎小跑起来,冲着那一线生机。
一溜小跑到光线跟前,我们这才发现光是从地下的一个洞穴中映出来的。
这洞就在路中间,约莫一米宽,里面正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我心里的喜悦好像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白光,绝对不是自然光线。
而且不管怎么说,自然光都不应该从地下透出来吧。
我们三个踌躇着站在洞口,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我先开口道,「下不下?」
大张没说话,视线看向了小张。
小张没有犹豫道:「下吧,下面有光,说不定有出去的线索。」
我心里其实不太想听小张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张总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
我和大张胆子都快吓破了,他却一点儿恐惧的感觉都没有。
而且他在这里走得闲庭信步,好像这里是他家似的,还老说些有的没的话。
更别说他被抓走居然能毫发无伤地回来,走得还比我们快。
现在他说要下,我却觉得下面可能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等待我们。
我沉思了一会儿后退了一步:「我觉得还是不要下了。
「万一下面有什么怪物呢?」
小张点点头,也往后走了两步。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
我看到大张惊恐的表情,他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来抓住我:「方晴——」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力!
我被猛地一下推下了洞!
掉下去的前一秒,我听到小张的笑容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恶意。
「方晴姐,你还是下去吧。
「『妈妈』需要你。」
17
妈妈?
我茫然地想:什么妈妈?谁的妈妈?
小张他妈也来了?
没见啊。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又好像一片空白。
不过很快地我就没有精力再思考了。
洞穴下是一个比刚才的冰广场还大十数倍的广阔地下空间,我像一个炮弹一样穿出洞穴,眼看着就要狠狠地砸在地上!
这一下子砸实了,我少说断个十根八根肋骨,多了指不定直接小命不保!
我闭上眼睛哀叹一声:「吾命休矣!」
我死死地咬着牙,准备接受着陆的巨大冲击,谁承想却摔在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这东西白花花的,跟烂棉絮似的,软趴趴的一团,我在上面弹了一下,连疼都没感觉到一点儿。
地下哪来的烂棉絮啊?我好奇地摸了摸,就要站起身来。
「让开!!!」
头顶传来一个由远及近的吼声,我来不仅反应就地一滚——
大张小行星撞击地球一样狠狠地砸在我身侧一寸,发出一声闷哼。
他身边,小张也跟着跳了下来,跟我俩的狼狈不一样,他轻飘飘的好像什么动物似的,轻轻巧巧地落了地。
大张一个翻身滚起来,冲着小张就是狠狠一拳:
「你他妈的有什么病?!」
小张一把捏住了大张的拳头,脸色笑容不变,大张的表情却逐渐地痛苦起来。
他的手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想抽又抽不出来,额头上沁出了白霜。
一米七的小张站在一米九五的大张跟前,跟个鹌鹑似的。
但现在他却用一只手就让大张动弹不得。
小张轻柔道:「张哥,我又没推你,你干吗要急着下来找死呢?」
大张没说话,涨红着脸用另一只手砸向小张。
「呵呵……」
小张嘴角勾起,他的面容迅速地褪色,好像一切色素都被溶解掉了一样。
他的头发纷纷飘落,惨白的脸上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腿好像被人打折了似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向后弯折起来,五根手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根闪着冷光的锐爪。
我和大张吓得都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动弹不得。
小张,在我们眼前变成了一只怪物。
……
我吓蒙了。
突然,大张怒吼一声,扑上去就抱住了小张,回头朝我喊道:「快跑!!!」
小张轻松地三两下就挣脱了大张,朝我扑来。
我逐渐放大的瞳孔里,它那惨白的身影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脚下的烂棉絮突然剧烈地动了起来,升起了一个陡峭的坡度。
我们几个都没站稳,顺着坡度「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这下地下真的是硬邦邦的冰面了,我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站不起身来。
球场般大小的地下洞穴里,突然光芒大盛起来,身边的烂棉絮一阵蠕动,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叽」声。
好像这里面包裹着的都是黏稠的、相互挤压的液体一样。
小张曾经的话和笔记本上的内容钻进我的大脑,我突然才想起来,这地下存在着一个上百米的巨大不明生物。
而现在,这个生物似乎就在我身边。
我牙齿上下打战,僵硬着脖子转了过去。
……
目之所及处是一片病态的惨白,像一堵墙似的,墙上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移动凸起,好像一连串的会动的蛤蟆卵,恶心至极。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东西太大了,我看到的这一点估计只是它的肚皮。
抬头望去,这东西身体和冰面冻结在一起。
我完全分不清这东西是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占据了一整片冰壁,横竖都有几十层楼高,大得几乎看不清全貌。
它没有头,也没有四肢,整个身体就是一座白色的、蠕动着的肉山。
肉山头上有一块巨大的、褐色的,浑身惨白的肉皮里充斥着大大小小的瘤子。
瘤子里好像都有个小灯泡似的,挤压着移动着、散发着白光。
那白光就是我们刚才在上面看到的一丝光亮。
它就好像深海里潜伏着的鮟鱇鱼,用身上的光吸引着猎物前来。
一层层白色的褶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夹杂着肉瘤蠕动,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在这儿恐怕能当场暴毙!
我震撼地趴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雪怪?外星人?还是什么地底怪物?!
就在这时我身后突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我扭过头一看,是已经变成了怪物的小张。
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明明眼睛都变成了两个黑洞,我却从那里看出了一种痴迷的味道。
他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巨大怪物,语气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方晴姐,「妈妈」就要不行了。
「二十年过去,她的生命力已经到了尽头。
「但是没关系,你来了,你可以成为新的「妈妈」。」
他的话让我遍体生寒。
什么叫成为新的「妈妈」?
他的意思是让我取代眼前这东西,变成一个浑身肉瘤的怪物吗?
再说,这玩意儿为什么叫「妈妈」?
这他妈的不会是小张他妈吧?
小张看出了我的疑惑,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却不小心把我的头发割断了不少。
他懊悔地看着自己的爪子道:「你现在肯定很疑惑,不过等你转换成「妈妈」后,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到时候,你就会成为世界的主宰,真正的女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异教徒式的狂热:「开心吗?」
「我开心你个头啊!」
我把藏在身后的冰镐狠狠地敲在他脑袋上,撒腿就跑。
小张的头被我砸出了一个凹陷,但他毫不在意,笑了笑就匍匐着追了过来。
他趴在地面上飞速地移动,好像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我吓得魂不附体,脚下几乎要跑出了火星子来!
卧槽,刚才还他妈的好好一个人,现在居然变成这种恶心的怪物!
难道这两年,我一直都在跟一只怪物同窗吗?
现在连怪物都这么内卷了,都要考博士了吗?
还是说……真正的小张其实已经被吃了,然后这怪物幻化成了小张的样子呢?
「方晴姐,你现在还不懂我们是多么伟大的造物,你还……太原始、太落后了。
「来吧!加入我们!你也会变成这样伟大的生物!」
我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他妈搞传销出身的吧?我要变成你这样的大丑逼,还不如一头在这儿撞死!」
身侧传来一阵破风声,小张一个飞跃落到了我跟前。
18
小张似乎觉得我无可救药了,不打算再费唇舌。
他伸出尖利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把我提溜着起来。
我急得对他拳打脚踢,可他身上的皮肤虽然看起来很软,却十分柔韧。
我的脚踢在上面就好像踢在了牛皮上一样,完全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小张甚至都没有搭理我,就好像我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似的。
他带着我走到那座怪物肉山旁边,轻轻地把我放在地上:
「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喝?」
我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地上有一个不小的凹槽。
凹槽里连着一根脐带似的东西接在那肉山上,半透明的软管里面是好像有生命似的微微蠕动着。
凹槽里面是一摊浑浊发绿的黏稠液体。
好像门口的臭水沟子,里头还有许多小小的卵状的东西在液体里游移,散发着一种作呕的腥臭。
这味道好像腐臭了的尸体,在水里泡了七天,又在太阳下面暴晒了七天似的,散发着剧烈的、浓重的化不开的恶臭。
太恶心了,比鲱鱼罐头还冲。
我胃里翻江倒海,俯下身子在一边吐得天昏地暗。
小张耐心地等我吐完,抓住我的头发按向凹槽,声音里还有一丝安慰:「忍一忍方晴姐,很快就好了。」
他的力气太大了,我挣脱不了。
小张手上微微地用力,把我慢慢地往下压。
看着越来越近的绿色液体,我心里一阵绝望。
他是什么意思?是喝了这玩意儿就会变成那坨蛤蟆一样的大肉山吗?
草,我一个青春美少女,真的要变成这一滩烂肉吗?!
我闭上眼睛,死死地咬着牙。
「干你奶奶的腿儿!想变你自己变去吧!!」
大张狠狠地从背后一镐子砸向小张的脑袋,刚才恢复了的脑壳再次陷了下去!
他闷哼一声,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快跑!!」
大张怒吼一声扑向小张,偏过头道:「快跑啊,愣着干吗?!」
这一刻,他好像从天而降的天神一样,我的眼眶一酸,埋头朝外跑了出去。
「何必呢?」小张无奈地笑了笑。
随即他吹了个呼哨,冰壁上又窜出了一个白色怪物。
那怪物四肢伏地,从一个极小的洞穴中飞快地挤了出来。
它浑身惨白的肉皮被挤了密密麻麻的褶子,头都变形了。
但它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快速地爬了过来,匍匐在地上挡住我的去路。
我心里霎时一凉,捏紧了手里的冰镐。
这里到底还有多少这东西?
为什么小张能号令这东西??
草!
就算是死,我也不能变成那种恶心的东西!
谁愿意给他当妈谁去当,反正他就是个没妈的玩意儿!
我心里蓦地生出一股火气来,举起冰镐就冲向了那怪物。
怪物似乎很怕伤了我,可能是怕伤了我就变不成它妈了,它左蹦右窜地躲避着我的冰镐,试图活捉我。
大张看到我们这边,也顾不得再跟小张缠斗,朝着我们猛跑过来帮我。
小张紧随其后。
我们两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俩怪物,小张和那怪物混在一起,我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的动作飞快,尖利的爪子在空中发出破风声,击中冰镐的时候甚至闪出来一星火星子!
突然,一个怪物猛地回身把爪子插进了大张的冲锋服。
我顿时急了:「没事儿吧?」
「没事儿……」大张捂着肚子喘息道,「我穿得厚,没刺破。」
一击即中,怪物猛地后退来开,似乎像是戏耍猎物一样戏谑地看着我们。
他们似乎笃定,我们离不开这里。
事实好像也确实是这样,面对这种刀枪不进、恢复能力极强的东西,我和大张简直是束手无策。
更何况,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怪物。
如果只有一两只还好,但如果……
如果有更多呢?
我心里一沉,和大张后背靠在一起。
大张的动作很快地迟缓下来,嘴里也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要玩完,我心急如焚,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怪物似乎看出了我们的无力,猛地冲了上来!
「方晴姐,别挣扎了,你以为老马带你来是为了什么?!
「你注定要成为新的「妈妈」!」
我心里一惊,小张这是什么意思?
老马难道也是这种怪物吗?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们山穷水尽的时候,脚底的冰面可能因为长时间的践踏,突然破开了一个洞!
我和大张来不及跑,猛地跌落下去。
这个洞很长很黑,好像滑梯似的,滑了半天还没到洞口。
洞里很多岔路,我俩撞得浑身都散了架似的,自己都不知道滑到哪里了。
就这么一路向下,不知过了多久,我和大张狠狠地摔在了冰面上。
好在这里的坡度比较缓,我摔得只是有点儿疼,缓了一会儿就爬了起来。
「大张?」
「嗯。」大张低低地呼应我,没多说话。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挪到他身边:「怎么样?还能起来不?」
大张沉默了一会儿,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刚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嗓子里还夹杂着液体冒出的「咕叽」声。
我心里涌上一丝恐惧。
刚才怪物的那狠狠一下子,真的没有刺穿大张的衣服吗?
那可是,连铁皮也能削断的。
我扑上前,却又不敢碰他:「大张!大张你怎么了?!」
大张咳了半天,伸手摸了一把嘴。
他虚弱的声音跟破风箱似的,在黑暗里轻轻地响起。
「哎,他奶奶的,我被刀了。」
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
这一路上,大张一直要么挡在我身前,要么护在我身后。
以他的体力,如果不管我的话,他原本不用遭这些罪的。
小张把我推下来的时候,他明明可以直接逃走,可他却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跟着我跳了下来。
现在为了保护我,他还被怪物伤了。
一股血腥味儿弥漫开来,我哆嗦着手去摸他,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被捅得极深,热乎乎的鲜血泉水似的冒出来,怎么也按不住。
我手忙脚乱地去堵他的血洞,脱下身上的冲锋衣捂在他身上死死地压住。
但很快地冲锋衣就被液体洇透,随即被冻硬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瞬间结成了小冰豆,「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19
我机械式地做着无用功,手忙脚乱地按着他不断涌出血液的伤口。
潜意识里我知道,一个人如果失了这么多血,是不可能再活下来了。
更别说我们在这地下不知道多深的冰层里,我们甚至连绷带都没有!
可我不敢接受这个现实,只能边哭边求他:
「求你,我求求你,你他妈的别死!」
「别忙活啦。」
大张吃力地举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我。
他的手冰块一样凉,一丝温度也没有。
「别怕,你给我磕个头,我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走出去怎么样?」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手上难以自抑地哆嗦起来。
这一刻,绝望完全笼罩了我。
和科考队走丢的时候我没哭。
遇到怪物的时候我没哭
小张要把我变成「妈妈」的时候我也没哭。
可现在,我的眼泪却好像开闸泄洪一样止不住,似乎我求生的希望、我想要出去的信念都随着大张的生命力一起慢慢地流失了。
我嚎啕大哭着,几乎歇斯底里,想要把全身的血混着泪一起流出去!
我甚至想在这里跟他死在一起,像他说的那样,等着几万年后的人们把我们挖出来拍电影!
短短几十秒里,我感觉我把漫天的神佛都拜了一遍。
我是个无神论者,可我现在却迫切地希望能有个神明能够眷顾我一次。
「你他妈别死行不行……我他妈求你了!」我嘴唇颤动着小声地哀求他。
大张费力地扯出一丝笑容:「让你磕个头就哭成这样。
「好了好了,不用你磕了,我保佑你出去,快、快走吧。」
我没说话,抽泣着死死地攥住他的衣服不肯松开。
好像不松开,他就不会死似的。
身后,突然什么东西碰了碰我。
我现在已经失去害怕的情绪了,面无表情地转了过去。
小张惨白的脸出现在我背后。
他的面色有种做作的难过,裂开的大嘴一张一合道:
「早说何必了,大家都活着不好吗?
「我不想杀你们,毕竟同窗两年都有感情了。
「其实只要你变成了「妈妈」,大家都能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我没说话,转过来正面对着他。
心里的恐惧和难过燃烧成了熊熊怒火。
我会杀了他,我在心里轻轻地告诉自己。
小张看我没反应,又走近了几步。
「节哀吧方晴姐,下面有防腐液,你要是舍不得大张哥,我们可以把它做成标本在这里陪着你。
「走吧,你是完美的母体,一定会变成最厉害的「妈妈」,现在你还不懂,到时候你就会感激我的。」
我身侧的手攥得生疼。
这张脸是如此的可憎,我真想活活地剥下他脸上的皮。
「是吗?」我轻轻道。
「是啊,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啦,你——」
他的话没说完,我的手猛地挥了出去,绿色的液体浇了他一头一脸。
小张似乎没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一秒。
三秒后,他身上的惨白迅速地褪去,裂口消失,腿部回直,慢慢地展露出了人类的面貌。
黑洞洞的眼睛变回了深褐色,巨大的裂口也恢复成有些苍白的嘴唇。
这药似乎像是一团火一样,燃烧了他作为人的生命力。
小张呆呆地看了我一眼,浑身一软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九死一生之际,我也只能赌一把了。
当时追着我们进洞的怪物一直有所忌惮,不敢上前,当时我们的身后只有装着药水的箱子。
后来,小张也对我包里的东西表现出了厌恶。
他们应该是惧怕试管里的绿色药水。
这东西看来果然对怪物有用。
这可惜,我脑子反应得太慢了,不然大张也不至于……
想到大张,我心里一痛,赶紧转过去看他:「大张、大张,我带你出去,你坚持一下——」
四周安安静静。
大张没有反应。
我的话没说完,颤抖着去掏备用手电筒。
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我急得冒出眼泪来,最后干脆把东西倒了一地,拣出了手电。
白色的光线下,大张安详地闭着眼睛。
他纤长、浓密的黑色睫毛上结着一层白霜。
我心脏停跳了一拍,哆哆嗦嗦地用手探向他的鼻息。
半晌,我也没感觉到一丝呼吸。
我就这么一直举着手,直到胳膊发酸,再也无法坚持。
他再也没有了一点声息。
……
我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原来人在极度悲痛之下,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
我只是觉得心脏处传来被攥紧的痛楚,整个人特别累。
我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干吗,要去哪儿。
「咳……」
身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虚弱的咳嗽声,我浑身一震,然后失望地发现是小张爬起来了。
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靠在了冰壁上。
我拎起地上的冰镐朝他走过去。
我要杀了他。
「方晴姐,」小张察觉到我的凑近,他抬头看我,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砸在地上的时候变成一个小小的冰坨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是深深的隐痛。
「别装了,」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什么遗言吗?」
小张捂着肚子喘息了一会儿,艰难地扭头看了看大张的尸体。
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方晴姐,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为大张哥报仇,我不拦着你。」
「你拦不了我。」我举起冰镐。
「方晴姐,你想知道这里的真相吗?」
小张苦笑一声:「我活不了了,不用着急杀我,听我说完吧。」
我一愣,放下冰镐道:「你说。」
「其实我不叫张规,我叫张伦,就是照片上那个张伦。」
我心里一紧,果然,那套什么舅舅的说辞都是编出来糊弄我们的。
谁家的舅舅会跟外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想怀疑他,自欺欺人地相信了这个可笑的说法。
「临走之前,有人给你打了个电话,叫你不要来是吧?」
我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小张扯了一下嘴角。
「那电话就是我打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恢复神智。」
他不再捂肚子,两手摊开看着被光映亮的冰面,又好像是透过冰面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 1997 年的时候英美考察队曾经在这里的深海探测到一种音波频率极高的声音。
「这种声音和任何已知生物的声波频率都对不上。
「根据音波长短和持续时间,推测这种生物体型非常巨大,能达到……上百米?
我不是故意吓唬你,这其实是真的。」
20
「二十年前,我们几个人结伴来探查那个音频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当时我们的心思和你们是一样的,想研究,想扬名。
1740 号科考船,就是我上一次来南极乘坐的船。
小张吃力地扭头看我:
「那本笔记你看过了吧,一开始我们什么也没找到。
「结果几天后,我们在一个冰洞里又一次探测到了那个信号。
「再之后,我们就顺着那个洞,下到了这里。
「不幸的是,还没下来多久我们就和白尸遭遇了。」
当时我们也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一管解药,杀死了上一代的母体。
但是那时候宋妍已经被它们抓走,完成转化了。
「我们一队人只跑回去了三个,本来想着赶紧开船跑回去找救援。
「结果没想到白尸顺着气味找到了我们的船,我的两个同伴也被拖走了,只剩下我躲在仓库里,用酒淋了衣服,才没被找到。」
我这才恍然,那本笔记上的黑色污迹到底是什么。
那是血,时间太长已经完全变黑了的血。
「那怪物到底是什么?」
小张艰难地勾了一下嘴角。
「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地底人或者史前生物,这他妈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是被人硬生生地变成这样的。」
我有些惊讶,这是我第一次听小张说脏话。
小张的声音压抑着深深的恨意:
「1930 年,德国人在南极的深海打捞到了一种白色的未知生物。
「奇怪的是这种未知生物能够无限次快速地分裂细胞,不管是烧、冻、砍,还是抽真空,这东西都不能被杀死。
「有点儿类似水熊虫,水熊虫你知道吧?
「哪怕在太空里,也有水熊虫能存活。」
我点点头:「然后呢?」
小张的声音低了下来。
「但和水熊虫不一样的是,这种东西是能与女人的基因结合的。
「甚至都不用动手术,只要喝下它的血液,女人就会变成、就会变成你刚才看到的那样子。
「转化之后的女人就好像是蚁后一样,可以把一定范围内的男人全部转化为白尸,就像是我这样。
「白尸刀枪不入,水火不进,是绝佳的生物兵器。
「我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办法转化,但是就好像美杜莎的眼睛一样,似乎只要出现在她身边,就会慢慢地变成白尸。
「还好成熟之前她们不能移动,只能慢慢地等待成熟。」
我疑惑道:「那多久才能成熟?」
小张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德国人发现了白尸只听命于母体,对于人类的指令完全无视。
而且母体对于白尸的转化是不可控的,很多实验人员也变成了白尸。
「他们害怕了,于是叫停了实验,所以很多数据都是不成熟的。
「总之到现在为止,应该还没有成熟过的母体。
「可是德国人虽然停止了实验,却又舍不得毁掉这些珍贵的试验品,于是他们就干脆把母体和转换的白尸就地封在冰层下面,等着之后再次启动。
「当时正值德国二战战败,估计国内也是一团乱,这个计划是绝密的。
「后来可能知道计划的那拨人都死了,这里也就慢慢地被遗忘了,再也没人管过这里。
「结果没想到,母体居然能融化冰层,把白尸释放出来了。
「根据试验资料推测,最好的母体应该是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 B 型血女性,但当时他们实验的时候用的母体没有 B 型血,所以这个母体是不完美的,还没到成熟期就快死亡了。」
我心里一颤。
我就是 B 型血,没记错的话,何丽丽也是 B 型血。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他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是难以言喻的痛苦:「所以她就释放了音频,想在死前吸引新的母体前来。」
一丝清明猛地闪过我的脑海,我想起了那肉山顶上的那块巨大褐色。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我脑海里。
「所以,新的母体……」
「没错。」小张点点头,低声道,「新的母体就是宋妍,我们的队友。」
「老马的老婆。」
我的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冒出来。
看起来可敬可亲的老马,在我心里突然扭曲了起来。
「那他带我们来干吗?
「冰湖的样本又是怎么回事?」
小张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可能是白尸打通了到冰湖里的洞,在那里留下了样本。
「其实就是没有那组样本,老马也会找借口带你们来的。」
他似乎很累,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攒了攒力气,继续道:「老马后来应该是来找过宋妍,他运气还真不错,真让他找到这儿来了。
「估计他是从别的实验室找到了资料吧。
「母体在未成熟前,是不能移动的,除非转化池连接上了新的母体,旧的母体才能脱落。
「老马带你们来,应该是为了替换宋妍。
「只有你们成了新的母体,宋妍才能脱身。」
这一瞬间,我感觉胸腔似乎破了个大窟窿似的,四面八方的寒风从我身体里穿梭来去,冻得我血液都僵了。
原来,我们在老马眼里,只是一个替换的工具。
怪不得,怪不得他这么着急。
他是急着带我们来送死!
不,变成这种东西还不如死了!我的指甲深深地钻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那她还能恢复吗?」
小张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皮能慢慢地撑大,难道还能缩回来吗?
「老马是疯了,宋妍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母体,早就失去神智了。
「转化是不可逆的, 一旦开始了,就无法再恢复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那你们剩下的人都……」
小张声音低低道:「宋妍成为母体之后,当时在场的我们几个人都被她转化成了白尸。
「我们逃出来的三个人当时还不知道,因为当时我们身上还没出现变化。
「但当我九死一生地拿着资料回去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体出现了和白尸一样的情况。
「我的皮肤开始变白,身高缩水,还会、还会——」
他痛苦道:「还会不停地听到召唤,我的脑子里一直是母体的声音,她在让我回来,让我重新成为它的孩子。
「宋妍那时候刚成为母体,转化能力可能还不强,我担惊受怕了许多年,最后发现自己除了这些变化外,还能维持着基本的人类形态。
「一开始,我还能保持理智,作为人类的意识总是能占上风。
「可是时间长了,我也就慢慢地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我好像真的成了一头披着人皮的白尸。
「我会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家,这些怪物才是我的家人一样。」
他扭头看着我,眼里是化不开的痛。
「我没有被完全转化,但我已经不是人了。
「我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