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的爸爸杀了人。
当着我的面，他把剪刀捅进了李向阳的胸口。
警察破门而入时，他却告诉警察，人是我杀的。
我想解释，我想争辩。
可，他是我爸啊。
而且，毕竟是因为我，他才变成了杀人凶手。
打定主意后，我决定撒一个谎。
1
「我杀了人，但我不是故意的，是误杀，真的是误杀！」
我用力抹着眼睛，手足无措地解释着。
「不着急，你慢慢说。」
尹骏不疾不徐，递了张纸巾过来。
他警服笔挺，年纪不大，眼睛却亮得吓人。
我低头假装擦泪，不敢再和他对视。
没错，我的张惶无措是装的，那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了。
2
被拐卖那年，我才八岁。
人贩子是一个叫赵姨的中年妇女，她用一条乙醚手绢捂住了我的口鼻，轻易把我抱了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扔在了一间货车车厢里，手脚紧紧绑在一起，嘴上也贴着胶带。
一起被拐来的孩子总共七个，算我在内，四男三女。
他们和我一样，被灌过药，捆着手脚，无力地蜷缩在车厢中。
这当中有一个小姐姐格外与众不同，她不哭不闹，安静的靠在厢壁上，听着车外的动静。
车子似乎是行驶在乡间土路上，一路颠簸，发出「哐哐啷啷」的碰撞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小姐姐等了好久，车子一直没停，她找不到求救的机会，又想出了其他办法。
车厢里堆了很多杂物，小姐姐找到一个纸箱，费力的把纸皮撕下来，用指甲掐出 110 的字样，然后顺着车厢缝隙，一点一点把纸皮塞了出去。
就在小姐姐塞到第四张的时候，车子忽然停了。
强大的惯性把小姐姐从车尾直接甩到车头，那半张纸条就死死卡在了缝隙中。
「哐啷」一声，车门打开了。
夕阳如血的光芒洒下，我们苍白的脸色被染上了一片血红。
「说，这是谁干的？」
赵姨挥舞着手上的纸片，一把扯过离她最近的男孩儿，拿掉他嘴上的抹布，扬手就甩了他一记耳光。
「小兔崽子，不说今天就弄死你们！」
小男孩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眼睛却已经瞄向了小姐姐。
3
小姐姐脸色惨白，踉跄着向前爬了几步。
「呵，还有个硬骨头。」
赵姨甩开男孩儿，转而把小姐姐扯出了车外。
车子停在一处荒凉的土路上，四周群山环绕，人影皆无。
小姐姐嘴里的抹布被取了下来。
赵姨伸出猩红的美甲，掐了掐她的脸蛋儿，嘴里啧啧有声。
「这小模样长得，死了可惜。」
「你，你别杀我，」小姐姐没哭，可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恐惧，「我爸有钱，你可以问他要钱。」
赵姨挑眉一笑：「说的也对，把你爸手机号告诉我。」
小姐姐毫不迟疑，嘴里吐出了一串数字。
赵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冲她身后的小胡子使了个眼色。
小胡子二话不说，拿起手里的扳手，狠狠砸在了小姐姐头上。
鲜血喷涌而出，小姐姐软软地倒了下去。
「妈的，真晦气，又踩了个『雷子』。」
小胡子嘟嘟囔囔的抱怨。
「死了一个，不还有六个嘛。」
赵姨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眼光从我们惊恐的脸上一一划过。
4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人贩子把不好出手的货叫「雷子」。
他们或者脾气太硬太倔，怎么打怎么饿都不老实，或者太过冷静聪明，总是千方百计的想着逃跑、报警。
总之，就是很「扎手」。
「雷子」的下场一般有两个，要么卖给团伙，割舌砍手，弄成残疾人沿街乞讨。
要么就是被一劳永逸地解决掉。
很显然，赵姨选择了后者。
她杀鸡儆猴，当着我们的面弄死了小姐姐，还指挥小胡子在路边挖坑，把尸体推了进去。
我亲眼看到，小姐姐掉进坑里的时候，小腿还在微微地颤抖。
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死，她是被活埋的！
她能感觉到，被泥土封闭的黑暗，也能感觉到，被埋入地下的窒息，或许还能感觉到，土里蛆虫爬过肌肤的恐惧……
这种死法，还不如被扳手打死来的痛快！
5
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卡住了我的咽喉。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逃，却迈不开脚步。
只能任由自己，呆呆地瘫在车厢里。
一道冰冷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
赵姨冷冷看着我，一言不发向我走来。
身边的孩子有些在抹眼泪，有些把头埋进臂弯，不敢再看。
而我由于太过震惊，呆呆看着活埋这一幕，竟然忘了哭。
赵姨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她缓缓伸手，猩红的指甲向我抓来。
跑是跑不了了。
我咬牙克制着心里的恐惧，依旧做出呆呆的样子。
在她的手马上触及到我身体的时候，我忽然呜咽一声，向后倒去，同时身下一热，一股尿骚味儿瞬间弥漫开来。
我咬紧嘴里的抹布，闭着眼呜呜哭着，不敢再看赵姨的表情。
「原来是吓傻了。我就说嘛，一批货里怎么会有两个『雷子』。」
赵姨冷笑，「哗啦」一声，再次关紧了车门。
黑暗瞬间袭来，车厢里的呜咽声陆续不绝。
6
我从没想过逃跑，经过小姐姐的事情之后，我就更不敢想了。
经过两天颠簸，我们来到了瓦楞村。
我和另一个女孩儿像货物一样被提出来，丢在了堂屋中。
买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女人脸颊圆圆的，笑得很和气，眼睛里却透着精明。
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我听到赵姨喊他村长。
屋子里还有个比我高出一头的大男孩儿，他围着我和女孩儿一圈一圈地跑着，眼里满是好奇，像在挑选自己心仪的玩具。
女孩儿哽咽地抹着眼泪，我则一边假装揉眼睛，一边悄悄打量着四周。
家里收拾的还算干净，条件比一般农村要好很多。
留在这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给，吃！」
男孩儿突然塞过来两个大苹果。
一连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一路颠簸，我们早就饿得眼冒金星。
就算是在被卖的情况下，女孩还是忍不住接过苹果，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我咽了咽口水，把苹果递回到男孩手上：「哥哥，你先吃。」
听到我叫他哥哥，小男孩儿高兴的手舞足蹈，他没有接我的苹果，而是拉着我，要带我出去玩。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了。
中年妇女从上到下打量了我好几遍：「衣服脱了，我们看看。」
我手上的苹果轰然坠地。
7
赵姨的眉毛马上立了起来。
八岁的女孩儿已经有了羞耻心，但我没法拒绝。
只能颤巍巍地解开了自己的小裙子。
裙子上满是尘土污渍，还带着上次尿湿的黄褐色痕迹，闻起来又骚又臭。
我曾经那么厌恶它，现在却怎么也不想把它脱下来。
因为，它是我唯一的遮羞布。
但，我不敢反抗。
按照中年妇女的指示，我双手平举，原地转了两圈。
男孩儿有样学样，也按着我的动作转圈，还傻兮兮地弯下腰，戳了戳我的肚脐。
寒意瞬间从脚底传遍全身，我只觉得汗毛倒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中年妇女哈哈一笑：「好，就她了！」
8
就这样，我成了村长的养女。
村长姓李，我也姓李。
他说，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可他不喜欢李淼这个名字，说是听着不像乡下人。
他给我取的新名字叫李小花。
那天给我苹果的男孩儿叫李向阳，是村长的老来子。
村长夫妻对这个儿子极尽宠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偏偏，李向阳是个傻子。
两岁时，走路还磕磕绊绊，话也说不利索。
看了很多家医院，都说先天发育不全，没法治。
现在长到十岁，依然只有四五岁的智商。
村长两口子这才动了心思，买了我给李向阳作伴，又能给他们养老送终。
9
瓦楞村里买来的孩子不少，被拐卖的女人更多。
但是他们远没有我幸运。
有一个被拐来的女大学生，被人强压着拜堂结婚，当晚的惨叫声传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第二天绳子一松，直接就撞死在了墙上。
还有一个孩子，跑了两次都被抓了回来，打了个半死。
从此以后，隔三差五就要挨一顿藤条，说是要打软了硬骨头，让他不敢再跑。
相比而言，我的生活简直可以称得上幸福。
村长两口子让我改口喊爸妈，他们给我买新衣服，让我吃饱饭，看我没有跑的意思，也从来没打过我。
尤其是李向阳，他从小没有玩伴，我到了之后，他就变成了小尾巴，天天粘在我身后。
我洗衣服，他就跑前跑后帮我递盆、拿洗衣粉。
我上山打猪草，他就走在前面开道，帮我赶走那些吓人的蛇虫鼠蚁。
最让我感动的是，我看到村里其他孩子可以上学，羡慕的说自己也想去。
李向阳当晚就和村长闹了起来，说他要上学，而且要带着妹妹一起。
其实我知道，李向阳很害怕和别的孩子接触。
因为他的智力，村里孩子都欺负他，他额角有一块很大的伤疤，就是被他们用石头砸的。
可是，为了让我高兴，他还是强逼着自己，去到那个不喜欢的世界，面对他不喜欢的人。
10
我和李向阳如愿坐进了教室。
我知道学习是我唯一的出路，所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
李向阳就不行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孩子，别说认真听课，就连安静坐一会儿都是奢望。
不是要喝水、吃东西，就是要上厕所、出去玩。
搅得课堂没有一刻安宁。
我担心他再闹下去，会让我们失去上学的资格，就半商量半威胁的和他说。
让他乖乖坐在椅子上不要动，一句话也不能说，如果他不听话，我就再也不和他玩儿。
那节课上尤其安静，可是在快下课的时候，教室里突然弥漫开了一阵骚臭味。
李向阳尿了裤子。
同学们围着他又笑又闹扮鬼脸，李向阳像只野蛮的牛犊，捏着拳头扑上去和他们撕打。
可是面对我的时候，他马上又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绵羊。
「妹妹，对不起，我没忍住，你别不和我玩儿。」
他眼巴巴看着我，手指拼命地揪扯着衣角。
我心里一酸，主动拉起了他的手。
那天放学的路上，我走了一路，哭了一路。
11
在那之前，我对李向阳展露出善意，只因为他是村长的儿子。
对他好，我才能吃饱穿暖不挨打。
可是从那天之后，我在心底把李向阳当成了家人。
他不求回报，毫无目的爱着我这个妹妹，我也开始用心回报他。
我教他怎样自己洗漱穿衣，怎样正常和人接触，我甚至抓着他的手，教他一笔一划的写字。
一年之后，李向阳终于能握着铅笔，歪歪斜斜写出自己的名字。
我拿着那张纸，兴奋得又蹦又跳，比自己考了第一名还要高兴。
同样高兴的还有村长两口子。
他们说我是李向阳的贵人，特意做了一大桌子好菜犒劳我。
那一刻，我们四个人围坐在桌前，我恍惚有了一种，这才是家的错觉。
12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 18 岁。
那一晚，我走夜路摔伤了自己，村长带我去附近的镇上看病。
在瓦楞村过了几年与世隔绝的日子，再次接触到外面的人和事，我才忽然想起，我是被拐卖来的。
第一次，我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为了顺利逃离，我做了充足的准备。
我找了一个村长不用的旧皮夹，在里面放了一把钥匙，一张初三课本撕下来的纸页，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如捡到皮夹，请尽快联系失主，必有重谢。李淼，131XXXXXXXX。
手机号码是我亲爸李辰的，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趁着去医院换药，把皮夹扔在了卫生间。
这些年，我见了太多逃跑失败的案例，知道这里的人有多自私，他们不会理会我的求助。
我担心，直接写求助纸条，透露太多信息，万一被村长发现，我不会再有好日子。
所以我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利用捡到皮夹人的贪婪，让他们去联系我爸。
我相信，我爸不会换手机，他听到李淼这个名字，也一定知道是我在求救。
13
再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捡到皮夹的人会打电话吗？
我爸会报警吗？
警方能根据医院和学校的线索找到我吗？
我能顺利被救吗？
我躺在床上养伤，每天都被这样纷繁复杂的念头包裹着。
幸好，李向阳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他跑前跑后给我倒水、端饭，做鬼脸逗我开心。
有了他灿烂明媚的笑脸，我才没有被那些焦虑逼疯。
14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警方的办事效率远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的伤还没好利索，爸爸和警察就找上了门。
「淼淼，爸爸终于找到你了。」
爸爸上前一步，将我搂进怀里。
我搂着他的脖子，呆愣片刻，泣不成声。
爸爸是市里有名的外科医生，一直都很注重个人形象，可是几年不见，他的鬓边竟然已经生出了白发，眼角也多了几条皱纹。
他不再年轻，却依旧爱我，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带我回家。
15
「放开妹妹！」
李向阳大喝一声，一把推开了爸爸。
爸爸被推了一个踉跄，回过神来就想还手。
我赶忙挡在了李向阳面前。
「爸，我跟他说吧。」
我向爸爸摇了摇头，同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爸爸疑惑地看着我。
我轻轻牵起了李向阳的手：「走，哥，我慢慢和你说。」
爸爸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于心不忍：「爸，你要是担心，也进来吧。」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走进了仓房。
与此同时，同行的警察已经被好事的村民，围堵在了院子里。
16
李向阳虽然心智不全，但他已经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比爸爸还高出一头。
他像铁塔一样挡在我面前，双拳紧握，重重地喘着粗气。
「你别激动，」我拉着李向阳的手晃了晃，「哥，我害怕。」
让我没想到的是，李向阳忽然抄起了手边的剪刀，径直向爸爸刺去。
爸爸也没料到这种情况。
他勉强侧身，剪刀擦着他的肩膀划过，他的肩头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哥，别这样，我害怕！」
我哭喊着，看着他们厮打在一起，抢夺那把锋利的剪刀。
李向阳人高马大，我爸渐渐体力不支。
我慌乱地冲上去，想帮爸爸夺下剪刀。
可是剪刀刚到我的手上，李向阳就不小心滑了一跤，剪刀没入了李向阳的胸膛。
我的眼前瞬间一片赤红。
「淼淼，你杀了他！」
我爸震惊的看着我。
民警破门而入。
17
「事实就是这样，我真的不是有意杀他，这是误杀！」
讲到李向阳的死，我的声音一度哽咽。
「误杀……」
尹骏半眯着眼睛看我：「李淼，你很会讲故事。」
「一个走投无路，见过死亡的小女孩，被卖后不但没遭到虐待，还享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这么说来，你确实不存在杀人动机。」
「可是，你的故事有个最大的漏洞。」
尹骏审视着我的表情。
「你说，李家人对你很好，那么，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桌面上，静静躺着几张验伤证明。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李向阳死后，我溅了满身鲜血，来审讯室之前，确实做过详细的检查，还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刚刚说过，我摔伤了，还去了镇上的医院。」
「李淼，说实话吧。」尹骏眼里闪过一丝怜悯，「那是虐伤，而且，是长期虐待导致的。」
我咬唇侧过头，不敢再跟他对视。
我不明白，李向阳的死，我已经认罪，为什么非要逼我说出那些不堪的过往。
18
是的，我说谎了。
李家买我不是做女儿，而是李向阳的童养媳。
这在瓦楞村不是秘密，很多人开玩笑都会喊我「向阳媳妇儿」。
我虽然知道，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继续对李向阳好。
毕竟，对他好，我的日子才会好过。
上学后，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
我幻想着，如果我学习足够好，村长或许会同意我继续读书。
我会换一种报答他们的方式。
比如，给他们赚很多很多钱，或者在城里给他们买一套房子，让他们安度晚年。
后来我才发现，我想错了。
不管我做得再好、再努力，他们也不会放我离开。
19
我第一次挨打，是在初中毕业后。
「爸，妈，求你们了，我会少花钱，会好好学习，我会赚很多钱来孝敬你们。」
我跪在地上，扯着村长的裤腿苦苦哀求。
李向阳学着我的样子，跪在地上嘿嘿直乐。
这样的哭求已经不止一次，毫无意外，每一次都遭到了他们的拒绝。
这一次，村长脸色铁青的像能滴下水来，他向自己的老婆于桂芬使了个眼色，然后半哄半拽的把李向阳带了出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于桂芬就扬起巴掌，狠狠甩了我一记耳光。
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嘴里已经尝到了血腥味。
她没有给我任何反应时间，重重地骑坐在我身上，开始不停地掐我。
胳膊，胸口，肚子，大腿……
她碰到哪里掐哪里，下手毫不留情。
这个我喊了几年妈，平时对我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好像瞬间变成了恶鬼。
暴力又残忍。
「死丫头，这几年真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是谁！」
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下手越来越重：「我告诉你，你别想走出瓦楞村，只能乖乖留下给我们李家传宗接代！」
「我知道了！妈，我错了，求你别打了！」
我惨叫着，哀嚎着，承受着她肆虐的魔爪。
20
那顿毒打之后，我不敢再提读书的事，可是，村长夫妻待我也不如从前。
家里的脏活累活全由我一个人干。
做饭，砍柴，铲猪粪，寒冬腊月还要在满是冰碴的河水里洗衣服，冻疮生了又破，双手血肉模糊。
于桂芬最常做的事就是拿着荆条跟在我身后，我动作稍微慢一点，荆条就狠狠抽在我身上。
这种毒打我受了无数次，直到有一次，荆条扬起时，李向阳猛地扑到了我身上，替我挨了一下子。
刺啦……
衣服被锋利的枝条撕裂，随之而来的，还有李向阳受伤野兽一般的嘶吼。
于桂芬扑上来，心肝肉地喊了半天，心疼得不得了。
从那以后，只要李向阳在我身边，她就不会再动手打我。
所以，李向阳简直就是我的保护神。
就算我恨村长夫妇，可我怎么会恨李向阳，怎么会有意杀了他？
21
讯问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尹骏抿了抿唇，像是压下了心中的不忍。
他沉默半晌，还是沉重地吐出了一句：「那，你的孩子呢？」
他的声音平稳低沉，响在我的耳边，却不啻于一声炸雷。
孩子……
我的孩子！
是我大意了。
李向阳死后，尹骏等一干民警把我和我爸、村长夫妇一起带回警局突击审讯。
可我早该想到，他们还会留一拨人做走访调查。
我怀孕流产这事根本瞒不住！
22
是的，我又撒谎了。
我恨李向阳那个畜生。
从前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憎恨！
李向阳就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是非对错观念，别人给他涂抹什么颜色，他就呈现什么颜色。
我曾经带他去上学，教他写字。
他会帮我干活，会护着我，我以为，他已经算是一个好人。
可是，这个假象在那天晚上彻底打破了。
23
那一天，我上山打猪草，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就听到村长一家三口在屋里窃窃私语。
「这丫头就是读书读太多，心都野了。」
村长冷哼一声，语气里全是不满。
「对，我们早点生米煮成熟饭，她怀上了才能老实。」
于桂芬随声附和着，继而招呼李向阳：「来，阳阳，妈教你个好玩的游戏。」
「什么游戏？」
李向阳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等会儿妹妹回来，你就跟她玩儿。」
于桂芬嘿嘿一笑：「我们假装妹妹被坏人抓走了，我和爸爸把她绑起来，你去救妹妹。你要先脱掉她的衣服，然后……」
于桂芬的声音一句句传入我的耳朵，我猛然捂住嘴，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
怎么会这样？
这才是他们的真面目吗？
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转头就向院外跑去。
村里的夜晚很静，我跑得飞快，风从我耳旁呼呼刮过，裹着一身冷汗，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我忽然想起，被买来时，被要求转圈，像牲口一样接受检查的那份屈辱。
不，我不想再重复那样的噩梦了！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里只想着一个字：跑！
跑得越远越好！
一片漆黑中，我脚下一滑，重重摔下了山坡。
24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炕上，右腿包裹着木板和层层绷带。
村长告诉我，我的腿断了，是他找村里赤脚医生接上的。
于桂芬则狠狠瞪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想跑。
我啜喏着没敢说话。
「死丫头，猪草都丢在院子里，你听到了是吗？」
于桂芬在我身上狠拧一把。
「妈，求你放过我，我才刚成年！」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求饶，右腿传来的剧痛却让我又重重摔回炕上。
这么一分神的工夫，村长和于桂芬对视一眼，直接扑了上来。
村长压住我的双腿，开始解我的腰带。
李向阳搓了搓手，满眼放光地看着我，好像无比期待的样子。
「哥，你不能这样，我……」
我慌张的想向李向阳求救，于桂芬却忽然扑上来，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
恐惧和屈辱瞬间将我吞没，我拼命挣扎，可还是抵不住村长和于桂芬两个人的力量。
下身一凉，我的衣服被扒了下去，李向阳欺身压了过来。
从那晚开始，我正式掉进了地狱。
25
村长夫妻对我越发不好，挨打挨骂成了家常便饭，更让我绝望的是李向阳。
因为腿伤，我连炕也下不了，于桂芬收走了我所有衣服，我只能裹着被子躺在炕上。
李向阳初经人事，尝到了甜头，稍有空闲就会跑到屋里折磨我。
趁着于桂芬不在，我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我们是兄妹，这样是不对的。
可李向阳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从前，我说什么他都百依百顺，可是现在，他选择顺从他自己的欲望。
什么人性本善，人性本恶，通通都是扯淡！
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善恶之分。
因为评判善恶的出发点，全都是以自身利益为基准。
就像李向阳这个智障，他可以为了讨我欢心，事事顺从我。
也可以为了释放自己的欲望，一次又一次对我施暴。
我每天都处在巨大的恐惧和屈辱当中。
26
更让我崩溃的是，两个月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于桂芬高兴坏了，她破天荒给我炖了碗鸡肉，让我补充营养。
李向阳却不明白怀孕代表什么意思。
当天，他一如往常溜进我的房间，想要对我施暴。
我对他的禽兽行径早已反感到了极点，加上受到怀孕的刺激，那一天，我抵抗的格外激烈。
李向阳下手没轻没重，我的肚子重重磕到了炕沿上。
村长本来还做着抱孙子的美梦，却得到了我流产的消息。
他黑着脸，把我带到了镇上的小诊所，给我做清宫手术。
27
过了两个月被拘禁囚禁的生活，我终于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
即使被疼痛和失血的晕眩感包围，我依然强撑着意识，扯住了医生的衣角。
「医生，我是被拐卖来的，求求你帮我报警，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大夫，别听她胡说，这丫头脑子有问题。」
村长往医生口袋里塞了一盒烟，凑上去耳语几句。
医生轻轻瞥了一眼，像是司空见惯一般，面无表情的开始准备清宫手术的器物。
村长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凑近我耳边恶狠狠说：「竟敢把我的孙子弄掉，我刚才告诉大夫了，不给你上麻药，看你以后还老不老实！」
我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占据，因为靠的太近，村长原本就阴沉似水的脸，更加狰狞的像个魔鬼。
那一天，我以为自己会死在手术床上。
刮匙在我的子宫里肆虐，带出那些血肉模糊的胚胎组织，一次又一次，像是要把我活活撕碎。
我的痛呼被村长紧紧捂在嘴里，就像我对生的渴望，残忍的被他掐断。
28
因为这件事，我彻底看清了李家人的禽兽面目，还有那个地方的人心冷漠。
「所以，你才会选择隐晦的求救方式，并且因为憎恨，杀了李向阳。」
尹骏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我下意识想要开口反驳，抬头对上他晶亮的眸子，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尹骏却不依不饶地追问：「看到证据时我就有些奇怪，仓房里虽然会放一些杂物，可是，农村人做针线活常用的剪子，一般都会放在里屋，怎么会放在仓房。所以，是你早就起了报仇的心思，有意把……」
看着尹骏的双唇开合，我的手心瞬间浸满了冷汗。
不能再查了，真相要包不住了！
「是，我认罪！我恨李向阳，我就是有意要杀了他！」
我骤然打断尹骏。
像是没想到我会痛快认罪，尹骏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之而来的，还有轻松破案的释然。
我强撑镇定，顺着他的思路把故事补充了圆满。
29
我恨李向阳。
我曾经把他当亲哥哥一样，教他读书写字，为他付出了我仅存的真心。
可是，他是怎么对我的？
玷污我的清白，强迫我怀上孩子，甚至在我求救成功，我爸要接我走的时候，他竟然还想伤害我爸！
我恨他，我就是想要杀了他！
所以，在他和我爸厮打在一起时，我也冲了过去，拿起剪刀重重捅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下，我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拔出来之后，我还想要再补一刀。
我爸却拦住了我。
我很想告诉他，这些年我都遭遇了什么。
可我还没来得及说，吵闹的声音已经引起了门外民警的注意。
他们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血淋淋的杀人现场。
30
「是我爸拦住了我，他劝我不要杀人。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抓我，抓我吧！」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手心轻轻在膝盖上摩挲，将掌心滑腻的汗液尽数擦在了裤子上。
我以为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可尹骏听完我的说法，原本舒展的眉头竟然又再次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翻看着面前的资料。
讯问室里异常安静，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
我以为，等待我的是新一轮的逼问，出乎意料的，尹骏让同事把我带到了候问室。
这一等，就是 12 个小时。
侯问室里没有窗，只有两条焊在地上的长座椅。
四四方方的房间，空气压抑的让人窒息。
当时的我，整颗心都沉浸在真相被揭开的恐惧里。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在这段空白时间里，警方到底做了些什么。
31
再次来到讯问室，已经是案发之后的第二天。
尹骏眼下一片乌青，显然整晚没睡。
但他的神色丝毫不见疲惫，眼里倒像是燃着两团熊熊怒火。
「李淼，我再问你一次，李向阳真是你杀的？」
尹骏死死盯着我。
我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从嘴里挤出一个：「是。」
「那你看看这个。」
尹骏拿出一叠资料摆在我面前。
第一张就是李向阳的死亡报告。
面对着他血淋淋的尸身，我下意识侧过头，不敢再看。
「你说，你把剪刀插进李向阳的身体，拔出后想再次行凶，是李辰拦住了你。可是，尸检报告显示，李向阳身上只有一处开放性伤口，剪刀当时插在尸体上，根本没有拔出来。」
「当时现场太混乱，我可能记错了。」
我咬着唇辩解。
尹骏淡淡摇了摇头：「不，你之所以那样说，是为了强调李辰拦住你行凶。你想把李辰摘干净，想证明他没有杀人动机，对吗？」
「这件事本来就和我爸无关，」我急切的和尹骏解释，「他是一个外科医生，救死扶伤，他怎么可能去伤害别人？！」
32
「他不会伤人？那你看看这些！」
尹骏眼中厉色一闪，伸手敲了敲桌面。
那是另外几张尸检报告，照片上是三个被虐杀的孩子，尸体青紫斑驳，伤痕累累。
我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近年市里发生过三起虐杀儿童案，从行凶手法和抛尸轨迹上看，凶手为男性，身高约 175cm，体重 68 公斤，独自居住，自己有车，并且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
「而且，凶手思维缜密，应该受过高等教育，只在第一起案件留下过一枚烟头。十年前，DNA 比对还没有大数据支持，警方靠着人力几经查访，依然未能破获，成了悬案。」
「你，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啜喏着问他。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却不敢再去细想。
尹骏牢牢盯着我的眼睛。
「经调查发现，李辰和虐杀犯的侧写高度相似，而且你被拐的那年，就是第一起案件发生的时间。」
「我们已经做了 DNA 比对，确认李辰就是儿童虐杀案的凶手。」
33
什么作案凶手！
什么虐杀儿童！
那是不可能的！
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扔下我跟别人跑了，剩下我爸和我相依为命。
他又当爸，又当妈，却从来没想过抛下我。
每天晚上，不管他工作多忙多累，都会照例给我讲一个童话故事，哄我入睡。
我的爸爸怎么可能虐杀儿童？
他明明那么喜欢孩子！
34
「李辰或许对你很好，但这并不阻碍他成为杀人犯。」
尹骏的声音异常沉重：「也许正是因为你的失踪，才激活了他人性当中的恶，让他见不得别人孩子的笑脸。因妒杀人，这在以往案件中并不罕见。」
「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正常人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即使孩子错手杀人，他也会选择顶罪，或者求警察宽大处理。但李辰却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你，让我们尽快结案。」
「你也一样，把罪名揽在自己身上，供词里却错漏百出。我当时就怀疑，你是在为李辰顶罪。哪个父母，会忍心让孩子为自己顶罪？于是我就猜想，李辰跟你到底是不是亲生父女。」
「就在我们采集李辰 DNA 时，一直配合有问必答的李辰，竟然和我们的法医起了冲突，这就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于是我深入调查，发现你被拐卖的时间，和当时轰动一时的虐杀儿童案发生在同一年，深挖下去，这才锁定了李辰就是杀人凶手。」
「还有，李淼，」尹骏深深看了我一眼，「你和李辰的 DNA 配型显示，他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35
「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双唇颤抖，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尹骏眼中的悲悯一闪而过。
「李辰住的是当时分下来的老旧小区，邻里街坊相处了几十年，很好核实。」
「我们走访得知，当年你母亲生下你后，就跟别人跑了，李辰，他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又怎么样！就算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毕竟养育了我八年！因为我的失踪，害得他心理异常，变成了杀人犯，也是因为找我，出了李向阳的事，才让他的杀人犯身份曝光！」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内疚，痛苦，恐惧……种种情绪瞬间将我吞没。
我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尹骏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手掌厚实温热，带着一丝暖意，还有隐隐的威压。
「李淼，说实话吧。虐杀罪李辰是逃不掉的，如果李向阳也是他杀的，你为他顶罪没有任何作用。你还年轻，李辰也一定希望你走好未来的路。」
我用力抹掉眼泪，抽噎着点了点头。
36
我交代了。
李向阳是我爸杀的。
他们两个厮打在一起时，我冲上去想帮忙夺剪刀。
可是，他们打得太过激烈，我爸把剪刀插进了李向阳的身体。
抢夺中，剪刀上也留下了我的指纹，索性我就帮他认了罪。
「你年纪还小，这些年受了不少苦。目前还处在突击审讯中，你顶罪没有造成案件实际误判，反而误打误撞，让我们找到了虐杀案的真凶。我会向法庭求情，申请从轻处理。」
尹骏长叹一声，语带安慰。
「谢谢。」我哽咽着吸了吸鼻涕。
「等等，李辰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案发后他又推你出来顶罪，你竟然不恨他？」
尹骏刚刚舒展的眉头骤然蹙在了一起。
他慢慢在讯问室里踱着步：「李淼，那把剪刀，为什么会出现在仓房？」
心脏像是骤然被一只大手攥紧，我呼吸一滞，赶忙低头擦泪，掩住了脸上的表情。
「那个仓房其实就是个杂物间，有时也会在里面做饭。剪刀用来剪红薯粉，偶尔也会拿进去。」
我努力克制着情绪，低声回答他。
尹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走出了讯问室。
我知道，于桂芬和村长也被带了回来。
他一定是去核实了。
看来，尹骏是在怀疑，我和李辰关系不好，我不是真心为他顶罪。
可是，我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
我的掌心渗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液，可我依旧攥紧了双拳，一动不动，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到来。
37
十几分钟后，尹骏推门走了进来。
「看来，是我多心了。」尹骏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也暗暗松了口气，转而红着眼求他：「尹警官，我想见见我爸。」
我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但我觉得尹骏会帮我。
因为在他拍我肩膀的手上，我分明感觉到了他的善意。
果然，尹骏走到门口，打电话申请给李辰换讯问室。
在他的安排下，我和李辰在警局的走廊里擦肩而过。
「爸，」我颤着声音喊他，「我已经全说了。」
李辰死死盯着我，眼睛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是我的失踪，让你心理异常，虐杀儿童，也是因为李家虐待我，你才杀了李向阳。爸，是我对不起你！」
我声音哽咽：「你也说了吧，争取宽大处理。」
「淼淼……」李辰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向我的方向挣扎着，却被身边的警察死死按住。
在我溢满眼眶的泪水中，他的身影渐渐模糊。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38
因为年纪小，感情用事，我幼稚的抵罪行为也并未影响案件侦破。
我没有受到刑事处罚，被教育后放了回去。
一重接一重的打击让我心力交瘁，我大病了一场。
李辰宣判的时候，我并没有到场。
因四项杀人罪，李辰被判死刑。
宣判，执行，死刑，筹办葬礼……
一切尘埃落定，距离李向阳的死，已经过了三个月。
那个时候，我办完了所有事情，正在变卖房产，准备去其他城市开始新生活。
尹骏，找上了门。
39
「来得不巧了，你刚吃饭。」
尹骏瞄了瞄我的餐桌，上面只有一碗清淡的白水煮面。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怜惜：「钱还够用吗？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谢谢尹警官，我一切都好。」
我冲他微微笑着。
尹骏示意我继续吃，他则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我的对面。
「听说你要离开这个城市，这样挺好，以后要继续读书，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
尹骏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犹豫半晌，还是把话题扯了回来。
「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于桂芬和村长死了。」
我夹着面条的手微微一顿，继而不声不响，再次埋头吃了起来。
「李向阳死后，警方发现瓦楞村里存在拐卖妇女儿童的现象，于是进行了重点布控，放长线钓大鱼，终于在前几天，把拐卖团伙一网打尽。」
「我也参与了那次抓捕行动。就在那次行动里，我知道村长和于桂芬死了。他们在面条里下了毒鼠强，两个人都没救回来。」
我不声不响的吃面，即使没抬头，还是能感觉到尹骏审视的目光。
「可是我觉得奇怪，据我调查，这两个人极度自私，不太可能自杀。就算是不能承受丧子之痛，也不应该在李向阳死后几个月才自杀。」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在我这里问出什么吗？」我定定看着尹骏。
这一次，我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
「尹警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为了保证叙事连贯性，我用第一人称来说。」
40
我的童年，非常不幸。
我爸爸是个变态虐待狂，他在外面是彬彬有礼、事业有成的外科医生，回到家里却脱去人皮，化为禽兽。
我才那么小，他就死命虐待我。
用针扎，用手拧，用烟头烫，用皮带抽……
所有工具都恨不得招呼在我身上。
就因为我的亲生母亲和人私奔，还卷走了他所有的钱。
那个时候，天一黑我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因为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陪着讲睡前故事，甜蜜入睡。
而我，每晚都要面对李辰的虐待。
因为他喜欢看我承受痛苦，却咬着唇不敢哭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八岁。
41
那天，李辰又喝醉了。
我穿了一件漂亮的裙子，小心翼翼缩在床脚。
李辰猩红的醉眼死盯着我，喊着「这么小就这么骚，和你那个妈一样！」
我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就猛地扯开自己的腰带，绕在了我的脖子上。
「与其长大了去祸害别人，我现在就弄死你！」
李辰双眼血红，他的膝盖死死压住我的胸口，腰带骤然收紧。
「爸，求你……」
我拼命挣扎着，用细弱的手指抓挠着腰带。
可是，一个八岁女孩，怎么反抗一个成年男人。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万幸的是，李辰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铃声唤回了他仅存的理智，他松开勒紧我的腰带，喃喃咒骂着，走去另外的房间接电话。
空气骤然涌入，劫后余生的我大口喘息着，呛咳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会杀了我，真的会杀了我！
我踉跄着从床上爬起来，趁李辰不在，拉开门，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我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魔鬼！
哪怕是死在外面，我也不想再回来！
我一口气冲出门去，不分方向一路狂奔。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我跑得掉了鞋子，松了发辫，嗓子里泛起了血腥味儿，只剩下了喘气的力气。
直跑到自己快要断了气，赵姨用一张手绢捂住我的嘴，结束了那场噩梦，又把我推进了新的深渊。
我所说的被拐卖的故事，全部都是真的。
我做小伏低，察言观色伺候着村长一家人，甚至曾经在他们身上，体会到了一丝缺失的家庭欢乐。
毕竟，他们不像李辰一样，总是虐待毒打我。
很长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或许留在瓦楞村也不错，有吃有穿，又不用挨打。
可是，随着读书慢慢增多，我开始不甘心把一辈子仍在村子里。
我拼命努力，只为了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可惜，读书这条唯一的出路，也被村长夫妇彻底堵死了。
我去哭去求，什么都没用，他们不同意我走出村子，甚至还让李向阳糟蹋了我。
那段时间，我像个畜生一样，躺在炕上，只为了满足李向阳的兽欲。
尤其是我流产时，刮匙刮过子宫，那种痛心裂肺的痛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计划，杀了村长一家人。
42
可是，我不能。
村里曾经有一个拐来的女人，她杀了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可是没能逃出村子。
被抓回来后，她被村里的男人轮流侮辱，又被转手卖给了人贩子，卖的钱村里所有人平分。
穷山恶水出刁民，瓦楞村的村民，简直不能称之为人！
我担心，杀了村长一家之后，会遭遇跟那个女人同样的命运。
所以，我必须先离开。
离开后，他们再死！
43
我需要一个人带我走。
李辰，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是个占有欲非常强的人，把我当成他的玩具，肆意折磨践踏。
我在他手下苟延残喘长到八岁，我相信，他不会轻易放过我。
知道我的下落后，他一定会来找我。
我决定设计一出戏，让李向阳杀死李辰。
有了人命官司，一定会惊动警察，带我离开村里。
等我离开后，我最后的杀招，会把村长一家全都送上西天！
44
盘算已定，我开始训练李向阳。
之前于桂芬打我时，我就教过李向阳怎么帮我挡荆条。
现在轻车熟路，训练他并不困难。
最开始是一条不起眼的毛毛虫，我眼泪汪汪地看着李向阳：「哥，我害怕，你去踩死它。」
李向阳二话不说，一脚就将毛毛虫踩了个稀碎。
我露出一个明媚至极的笑容：「哥，你真棒。」
看我开心，李向阳也跟着高兴，他手舞足蹈炫耀着自己的功劳，转而又来解我的腰带。
我强忍着恶心，慢慢加强训练的强度，家里的鸡、鸭、鹅、猪……
只要我说一声「哥，我害怕」，李向阳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弄死它们。
他下手越果决，处理越干脆，我就越高兴，越会给他表扬。
村长夫妇不明白，为什么李向阳会那么想吃肉，他们不杀，他就自己动手。
只有我知道，那是我在为自己铲除障碍，所做的练习。
45
李辰终于到了，我把他和李向阳带去了仓房。
仓房里有我早就放置好的东西，砍柴的板斧，尖锐的剪刀，破碎的酒瓶……
随处可见的利器。
我眼泪汪汪地看了眼李辰，又冲李向阳喊了声：「哥，我害怕。」
这，是杀戮开始的信号。
不出所料，李向阳抄起剪刀扑了过去。
让我意外的是，李向阳这个废物，空长了一身肌肉，却连李辰都打不过。
两个人厮打在一起，眼看着就要惊动外面的人，却总也没个结果。
我急了，假装上去帮李辰抢剪刀，实则把刀尖对准了他。
可是李向阳脚一滑，摔了下去，剪刀竟然扎进了他的胸口。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民警和村民就已经破门而入。
「淼淼，你杀了他！」
李辰那个伪君子，一声大喊把我推了出去。
我怔忪着来不及反应。
他已经抱住了我的肩膀。
「你放心，爸爸一定会为你找最好的辩护律师。」
看着他恶心的嘴脸，我几乎忍不住给他补上一刀。
46
我被带上了警车。
死的是李向阳，而不是李辰。
我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在警车上，我的大脑飞快运转，盘算了一路。
李向阳没有理由杀我，自卫杀人的说法行不通。
我似乎只有认罪这一条路。
我决定，走一步险棋。
我告诉警方，李家对我非常好，我只是错手杀了李向阳。
这，是第一步试探。
如果警方不想费心，草草结案，那我就背一个过失杀人。
这些年来我所受的苦，加上李辰那个伪君子，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慈父，一定会帮我请律师打官司。
我相信，判不了几年。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
上天庇佑，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我遇到了一个好警察，他察觉出我供词里的漏洞，一步一步，揭露出来，其实李家人对我并不好。
我放心了。
遇到这样抽丝剥茧，不放过一丝疑点的警察，我相信后面的计划会顺利完成。
于是，我配合着尹骏。
看似是他逼问，实则是我在慢慢透漏信息。
拐卖，虐待，强暴，流产……
一幕接一幕，我成功让自己站到了被害者的角度。
47
可是，尹骏实在太过负责了，即使我已经认罪，他竟然还是查了仓库。
那个仓库里，有我真正想掩盖的东西。
那是我的杀招。
再查下去，就会暴露我处心积虑杀人的事实。
真相就要保不住了……
既然已经博取了警方的同情，时机已到，我决定孤注一掷。
我改口，将误杀改为预谋杀人，并且故意在供词里留下漏洞，把矛头指向了李辰。
我这么做，其实是一场豪赌。
李辰找到我时，曾经冷笑着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李淼，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么多玩物都做不了你的替代品。」
他这句话就表示，这些年里他一定祸害过其他人。
只要我把矛头引到李辰身上，只要警察下决心查他。
我相信，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只要能查明李辰作恶，就能证明他居心恶毒，足以推女儿顶罪。
那么，我就有希望脱罪。
这是一场豪赌，很庆幸，我赌赢了。
李辰在这十年当中，竟然虐杀了三个孩子。
看着那些伤痕累累的尸体照片，我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我没有逃跑，或许死的人就是我。
事已至此，李辰的虚伪人设彻底撕开。
我推翻了之前的认罪，正式指认李辰。
48
人们总是相信揭开层层谎言后，自己寻找到的真相。
而不是，直接摆在明面上的答案。
于是，我想出了这个办法。
人的惯性思维是：用谎言掩盖真相。
我却偏偏要把真相摆出来，盖住下面的谎言，让他们自己揭开。
第一步，我给出了这样的说辞：李向阳是我杀的，但那是误杀。
这，是真相。
在警察眼里，却也是最拙劣的谎言。
这层「谎言」很快就被揭穿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尹骏诱着我说话，我故意错漏百出，又拆东补西，露出更多的破绽。
就这样，我的计划成功了。
一个，是受尽苦楚，想要为父亲顶罪的女儿。
一个，是虐杀凶手，还要用孩子顶罪的父亲。
在感情上，警方会倾向于我。
在理智上，我为李辰顶罪，是他们挖出来的「真相」，自然也更为可信。
49
事情的最后一步，就是让李辰认罪。
我利用尹骏的同情心，跟李辰见了一面。
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上，我看着李辰佝偻的身影，告诉他：「我已经全说了。」
李辰的眼里充斥着绝望和愤恨。
他肯定以为，我说的是他在我身上犯下的，那些猪狗不如的恶行。
我很快就给他吃了定心丸，我告诉他，是我的失踪，让他变成了心理异常的杀人犯，也是因为李家虐待我，他才会杀了李向阳。
一个是为了保护被拐女儿、错手杀人的伟大父亲，就算是杀人也是情有可原。
一个是虐待女儿、禽兽不如的伪君子。
我笃定，李辰那么爱面子的人，一定会选择前者。
50
最后，我如愿从这场谋杀中脱身而出。
在这场故事里，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我不过是截取了真实事件当中的一部分，来营造假象。
唯一隐瞒的，就是李辰虐待我的事实。
因为，我从始至终，都必须是一个甘心为父顶罪的善良女儿。
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我布置凶案现场，预谋杀人的事实。
「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抓你？」
尹骏定定看着我，眼睛漆黑，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水。
我冲他疲惫地笑了笑：「尹警官，这只是个故事，如果有证据的话，现在你应该传唤我到警局，而不是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面。」
「而且，这个世界上，除了法律的制裁，还有很多无形的牢笼。」
我的视线越过他，像是看向了久远的回忆。
「我有那么悲惨阴暗的童年，现在还时常被噩梦惊醒，在瓦楞村的几年饱受身心折磨，尤其是那场刮宫手术，已经让我丧失了做母亲的资格……」
「这些回忆，将和我如影随形，把我永远困在地狱里，即使没有身在监狱，也很难再见光明。」
尹骏依然审视着我，但神色缓和了很多。
这一次，我没有再避开他的眼光：「尹警官，让我变成这样的就是他们。所以，他们都该死。」
我低头继续吃面，借着蒸腾的热气，掩盖住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
面条很快吃完，露出了碗底的一只荷包蛋。
最好的东西，一定藏在最下面。
这是我的习惯。
就像在仓房面缸里，上面，是洁白的面粉，下面，才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