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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男友

我的男朋友每天白天都会失踪,每天晚上在我昏睡后才会回家。
可警方却告诉我,我的男友早已去世。
那一直在夜里潜入我家的人,是谁?

1

距离订婚宴还剩十天的时候,我的男友季风失踪了。

衣柜里还有他的衣服,鞋架上还有他的拖鞋,冰箱里还有他喜欢喝的可乐。

可季风却已经很多天没回我们的公寓了。

我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是关机。

养父母一直对季风很不满意,所以我没有告诉他们任何关于季风失踪的事。

早上七点半,我带着这个沉重的秘密出了门。

目的地是陆扬所在的市精神病院。

陆扬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他一直都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小时逝世,是陆扬的父母领养我,将我养大。

现在养父母的年龄已经很大,所以照顾陆扬的担子便落在我身上。

我得每天早上去看他,并给他送早饭。

早上八点,我到达陆扬的病房。

我推开病房的门,门发出长长的『咯吱』一声。

胡子拉碴的陆扬迫不及待地从病床上爬起,他的眼睛不断上下打量着我,嘴角流出口水:「芝芝,昨天过得好吗?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陆扬的问题有些奇怪。

可我自然也不会把季风失踪的事告诉他,只随口回答:「挺好的。」

陆扬歪起嘴角,两只眼睛透出诡异的光:「那最好不过。」

没过多久,护士来到了病房。

吃早饭之前,陆扬得先吃药,可他总是不配合喂药的护士。

陆扬的智力退化了很多。

每天早上,只有我和陆扬玩『干杯』的游戏,他才愿意喝药。

所以我只好拿起桌上的暖瓶倒了一杯热水,将纸杯扬在陆扬眼前:「干杯!」

陆扬这才拿起药杯。

我正喝着那杯热水,余光却看见陆扬正一直观察着我。

他的眼神像是将要捕食猎物的猛兽一般,万分紧张。

直到我喝完那杯热水,陆扬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离开病房,回到家,打电话给季风,他的手机却依旧关机。

烧热水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我只好躺在沙发上小憩。

再次被闹铃吵醒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七点。

可我竟然不在沙发上,而在床上。

我想起烧热水后还没关的煤气,连忙冲进厨房。

却发现煤气已经被人关了。

冰箱旁边,居然有一个被喝空了的可乐瓶。

衣柜里,季风的外套竟然少了一件。

鞋架上,季风的拖鞋居然也被动过。

我又惊又喜,种种迹象表明,是季风悄悄地回来过,是他关了煤气,并将我抱到床上。

可他为什么不愿意面对我?

我心不在焉地为陆扬做好了早饭。

早上七点半,我再次带着这个秘密出了门。

拿手机刷公交车的时候,我却突然看见一条新短信。

是昨夜凌晨来自季风的短信。

内容只有四个字:「芝芝,救我。」

我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打他的电话却依旧是关机。

我只得编辑短信:「季风,你在哪里?」

公交车去精神病院的路上遇到维修路段,早上八点十五,我才到陆扬的病房外。

陆扬居然在和别人打电话。

可精神病人明明是不允许使用手机的。

我觉得奇怪,脚步停在病房外,就听见陆扬的声音中充满紧张:「爸妈,芝芝迟到了,是不是他逃出来了?」

想起先前的那条短信,我心中一惊。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他永远消失的,」病房中的陆扬一边说着,一边猛地转过身来。

隔着病房的玻璃窗,我看见陆扬脸上极其可怖而凶狠的笑容。

 

2.

我下意识想跑,可陆扬已经收回笑容,快步过来打开了病房的门。

他用力抓住我的胳膊,满脸对我的不满:「芝芝,你今天迟到了。」

我顶着压力走进病房,不经意间瞥见病床上陆扬的手机。

屏幕里确实有他和养父母的通话记录。

刚刚那一切并不是陆扬犯病了,而是他真的在通话。

一种不详的想法涌进我脑海里,季风的失踪,似乎和他们有关。

思索至此,陆扬突然将我拽到了病床上,又用深不见底的眸子盯住我:「芝芝,你刚才听见什么了吗?」

「没有啊,」我用指尖扣着掌心,费力地扯出一抹假笑。

陆扬狐疑地瞟了我一眼,没再追问。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护士来了,陆扬又该吃药了,可他又在闹着要我和他『干杯』,否则他不愿意吃药。

见我不动作,陆扬自顾自地拿起纸杯,倒了一杯热水给我:「芝芝,我们干杯。」

我接过纸杯,看见陆扬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十分迫切。

我心里产生了一丝念头,为什么一定要我每天陪他『干杯』?

除非这杯水有问题。

我假装喝尽那杯水,又快步走到病房的卫生间,正想吐掉嘴里的液体。

卫生间的门却突然开了一条缝。

我扭过头,看见陆扬的脸笼罩在阴影里,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一惊,一不下心将嘴里的液体咽了下去:「陆扬,怎么了?」

陆扬勾起半边嘴角,阴森森的,像是计谋得逞一般:「不认真喝水可不是好孩子。」

我心里不自觉地发怵。

想起先前的种种,我决定试探陆扬。

在陆扬吃早饭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最近季风很忙,很多天没回家,他只有昨晚回来过。」

陆扬听到这句话后,差点被那口饭噎到,然后他的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然后他的肩膀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塌下去,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我,像是痛苦到极点。

陆扬的样子吓到我了。

我连忙谎称自己有事,离开病房。

临走前,我借口想上厕所,将备用手机放在卫生间的纸篓里,又用自己的手机给备用手机拨电话。

然后我维持着这个通话,试图监听陆扬。

等到我回家后,我终于听见手机那头,来自备用手机的声音。

我听到陆扬的声音满是哭腔,他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爸妈,不好了,他昨晚真地逃出来了。」

季风果然是被陆扬绑架了。

我曾在电视上看过一则这样的新闻:

一位精神病人潜意识里觉得一个女性朋友是自己的妻子。所以,当他看见那个女孩和自己真正的丈夫亲密的时候,精神病人用一把菜刀,将那个女孩的丈夫剁成了一滩烂泥。

小时候,养父母收养了我之后,邻居们常常开玩笑地说我是陆扬的『童养媳』,养父母也曾开玩笑地给陆扬和我定了『娃娃亲』。

也许陆扬早都在潜意识里将我当成了他的妻子。

他发病的时候,常常是暴戾而不可控的。

他究竟会对我的爱侣季风做什么,我不敢想。

我挂断与备用手机的通话,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要拨打报警电话。

忽然感觉到头部一阵剧痛,我又昏迷了过去。

再次被闹铃吵醒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七点。

我快速打开手机,果然又看见一条来自季风的新信息:

「芝芝,我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不要报警,不然他们会杀了我。」

 

 

3.

我给季风发送短信:「我该怎么做?」

我飞速地跑出房间。

冰箱旁有新的空可乐瓶,衣柜里季风的外套又少一件,鞋架上季风的拖鞋再一次被动过。

季风又回来了。

可他却依旧没办法见我。

我感到心里难受,却不敢报警打草惊蛇。

同时,我感觉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对。

每次一回到家,我就再没有力气做别的事,只会昏睡到第二天早上。

想到这里,我在楼下买了早餐,打了车,很快赶到精神病院。

七点四十五,我小心地蹲在病房门外观察陆扬。

我从没有这么早到过精神病院。

就看见,陆扬将一些白色的药丸研磨成粉,然后他将那些药丸的粉末倒进了热水壶里。

那正是陆扬每天为我倒热水的热水壶。

「爸妈,这几天必须要加大计量了,」陆扬又在我的养父母打电话,「只有这样,我才有万全的把握彻底杀死他。」

一阵凉意直涌上我全身。

陆扬在我养父母的默许下,正在用精神药物控制我,从而让我没有精力去寻找关于季风的蛛丝马迹。

意识到这一点,我再没有其他办法,只想赶紧拿出手机拨打『110』。

可我太过紧张,没有拿稳手机。

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的时候,陆扬从病房中冲了出来。

他的眼睛是猩红的:「陆芝,你想做什么?!」

我来不及逃,陆扬已经夺走了我的手机。

然后陆扬将我用力地拽进病房里,并将我反锁在里面。

一身病号服的陆扬站在门外,他用手指在门窗上重重划过,咬牙切齿地开口:「陆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救命!」我用力地拍着门,试图引起周围护士的注意,「放我出去!」

可这间阴冷的病房在精神病院的最角落,根本没有人会从病房前经过。

在我精疲力竭的时候,陆扬的爸妈,也就是我的养父母来了。

他们站在病房外,用默然的眼神扫过我,语气却是激动无比的:「芝芝,你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季风?!你被季风害了,彻底害了!」

我觉得头痛欲裂。

没过一会儿,一位我从没见过的主治医生来到了病房前。

我听见陆扬满面笑容地和那位主治医生说,要对我使用电击疗法。

我曾在隔壁病房见过患者被医生使用电击疗法,这种疗法就是不断电击患者,从而让患者在意识的丧失和聚拢之中,彻底记住某些事。

我没法挣扎,就被养父母和陆扬死死地按在了病床上。

「陆芝,记住。」我听到医生一字一句开口,他的声音无比严肃:「季风已经死亡。」

心中一惊,我猛地抬头。

在我近在咫尺的地方,陆扬的嘴角是得逞的阴笑,而养父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下一瞬,第一次电击袭来。

头痛欲裂的瞬间,我想起一些往事。

我早听邻居不止一次说过,养父母收养我是为了给患有精神病的陆扬找好『未来的妻子』。

而我和季风在一起,违背了养父母的意愿。

所以,他们绑架了季风,他们还想为我洗脑,让我记住『季风已经死亡』这个虚伪的事实,让我能放下过去,嫁给精神病人陆扬。

我费尽力气挣扎,却只迎来了第二次痛苦至极的电击。

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夜里,目光所及是冷冰冰的病房。

确认四周无人以后,我小心地来到病房的卫生间,从纸篓里拿出我先前放在这里的备用手机。

好在手机还剩一点儿电。

我试图拨打报警电话,可是病房里居然没有信号。

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居然装了信号屏蔽器。

我只得无奈地打开录像机,将摄像头对准自己。

我对着摄像头,慢慢开口:

「陆芝,你好,我是六月二十日的你。

你接受的电击治疗很可能让你记住一个虚伪的事实。

所以,你必须要每天观看这个视频。

你必须心里清楚,季风没有死亡,他是被陆扬他们绑架了的。

你不能让他们得逞,不能忘记季风,你要记住你们在一起的一点一滴……」

我一边口述着,一边想起关于季风的每一件事。

 

4.

三年前,发病严重的陆扬被养父母带去国外治病。

而大学刚毕业的我做了一名三流报社的记者。

可我采集的新闻一直不被主编肯定,直到有天我听说郊外有几个业余赛车俱乐部,在地下赛车场违规举报比赛。

这可是难得的新闻。

于是我在一个夜里赶到郊外。

我藏在地下赛车场的草丛里整整三小时,才终于等到一声哨响划破天空。
欢呼声中,数十辆摩托车飞速地冲了出去。

我激动万分地按下快门,可下一个瞬,相机却出现了问题。

明明已经关闭的闪光灯却亮了起来。

我慌张地站起身就跑,可没跑几步,我就被几个『亡命之徒』按在地上。

他们用脚踩在我脸上,又毫不留情地夺走了我的相机。

我深知自己注定没什么好下场,只能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直到一阵很长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传过来。

在漫天扬起的灰尘下,刚刚那场赛车产生了冠军。  

『冠军』从黑红色机车上跳下来,摘下头盔,扫了我一眼,便愣在那里。

几缕碎发掩在他又黑又凉的眼睛上面,他好看的脸上布着几块淤青,还有飙车后还未来得及退下的红。

我在人生最窘迫的时候,遇见了帅得让我意外的季风。

紧接着,让我更意外的事发生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季风蹙了蹙眉,语气是漫不经心的,「这是我女朋友,她是来拍我的。」

那场赛车,季风没有要报酬,条件是让那些人放了我。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那天复杂的心情。

我被季风送回了家,可怜我的相机却被扣在地下赛车场。

所以第二天一早,丢了新闻又丢了报社相机的我,不敢去报社面对主编。

我卧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的时候,看见有一些小东西应着风,从窗外被丢进我的卧室。是一个个有些劣质的糖。

我以为是邻居高空抛物乱丢垃圾,气急败坏地从窗户探头,竟然又看见季风。

梧桐树下,悠长的夏风灌过,季风的白 t 鼓胀如帆。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机车上,一只手甩着我的相机,一只手还在往我的窗口丢糖:「陆芝,你今天不去上班了?」

季风居然拿回了我的相机。

他没告诉我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但我看着他手臂上新的擦伤,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我拿到相机,还不信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

果然,季风的嘴角是得意的笑:「我帮你拿回相机,报酬是一千元,并且要分期付款。」

「放高利贷是吧,」我狠狠瞪着季风,「我这就举报你。」

「别啊姐姐,」季风一歪嘴角,「你只需要每天给我一元钱就行,记好了啊!」

季风的言外之意是每天见。

那时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季风比我小三岁。

可我依旧轻而易举地被有些幼稚的他打动了。

季风就这样以强硬的姿态闯进了我的生活。

日复一日,我坐在季风的摩托车后座,听他讲关于他的事。

比如他高中后就因为家庭原因辍学,再比如他的家在破破烂烂的华安里。

还比如,他是报纸的忠实读者。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本来是不信的。

直到我真的看见他家里密密麻麻的报纸。

「我就说我喜欢读报纸吧,」季风的眼睛亮莹莹的,全是狡黠,「只是,姐姐,我买了这么多报纸,我依旧没有在记者栏找到你的名字哎!」

我才知道季风很早就认识我。

再早一年,季风的母亲不堪受苦离开了家,而季风酗酒的父亲家暴他。

因为手段太过恶劣,季风一家登上了社会新闻的头条。

那时我还在实习,主编让我跟着她去季风家中参访。

狭小的院落里,记者往来不绝,满脸是伤的季风的羞耻心被撕碎。

我很能理解季风。

所以我让主编采访季风的时候别拍到他的脸。

后来主编在院外大骂我:「陆芝,做记者的第一步就是摈弃你的圣母心!你要冷静客观!」

季风就这样记住了我的名字,在各种报纸上找了我整整一年。

直到那天在地下赛车场,他终于见到我。

我和季风度过了一段极其浪漫的恋爱时光。

浪漫过后,终归是要回到现实。

所以我举报了地下赛车场,季风丢了『工作』,开始在修车铺工作。

我们租了一间小公寓,总算是开始脚踏实地地生活。

我们一起谈了三年恋爱,如今就快要订婚了。

养父母从国外回来后发现了我和季风的事,极力阻拦我们。

可即使季风一无所有,我依旧爱他。

我们还在商场里看中一款戒指,戒指很贵,季风说他会努力买下它。

那枚戒指是我很喜欢的莫比乌斯环的形状。

从数学的角度定义莫比乌斯环,它只有一个面、一个界,假设一只小虫在莫比乌斯环上爬动,它将永远循环地爬下去。

莫比乌斯环,就像我和季风永无止息的爱情。

 

5.

第十四天从精神病院的病房醒来。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精神恍惚。

可我依旧记得,必须每天去卫生间的纸篓里找到那个备用手机。

我走进卫生间,拿起备用手机,它只剩百分之一的电了。

我点开相册里的视频,视频里是同样憔悴的我。

我自己的声音从视频中传出来:

「陆芝,你好,我是六月二十日的你。

你接受的电击治疗很可能让你记住一个虚伪的事实……」

我看着视频,只感觉眼中一片润泽。

电击治疗确实差点让我忘记那个已经『死亡的』季风。

好在日复一日地看完这个视频后,关于季风的一点一滴又回到我脑海里。

我愈发恨养父母和陆扬。

下午,养父母、陆扬和那个主治医师一起来了。

电击治疗已经持续两周,如今他们要验收成果。

明晃晃的日光下,主治医师问我:「陆芝,你还记得季风吗?」

我装作冷淡地回答:「记忆很模糊。」

「那你记得什么?」

我咬住下唇,努力发声:「我只记得他是个死人。」

养父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而陆扬更是用贪婪的眼光注视着我,他用发黑的手指不断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仿佛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一般。

我觉得很恶心。

主治医师又测试了好几次,我总忍着心中的难过,艰难而故作轻松地回答他。

我终于通过了测试,被养父母送回了我自己租的公寓。

而真正的病人陆扬留在了精神病院。

我在家里放肆地大哭了一场,再次试图给季风打电话。

依旧是无人接听。

家里没有再被动过的痕迹,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季风没有回来。

我感觉到万分担心。

我不想再昏昏沉沉地度日,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些咖啡。

回到家,正在泡咖啡的时候,我又感觉到了头部的剧痛。

再次被闹铃吵醒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又是第二天的早上七点。

我仍然记得我昏迷之前是在客厅泡咖啡,而我现在居然又在床上。

我怀着万分激动打开手机,最上面是一条来自季风的短信:

「芝芝,我被折磨地痛不欲生,但我终于挺过来了。芝芝,救我。」

冲出房间,我看见冰箱旁又有新的空可乐瓶,衣柜里季风的外套又少一件,鞋架上季风的拖鞋再一次被动过。

季风又回来了,而且他说这段时间,他过得很不好。

我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

我走进客厅,正想收拾昨天倒在地上的咖啡粉,却看见咖啡粉上的鞋印。

季风之前在赛车中出过事,所以他的左脚受过重伤。

从前我们去做过情侣泥模鞋印,那个鞋印至今还放在我的房间里。

我很清楚,他的左脚鞋印是比右脚浅的。

可咖啡粉上的两个半截鞋印,深浅却是一样的。

我心跳的很厉害,深呼一口气,胆战心惊地拨打了『110』。

我和警官在楼下的咖啡厅见了面。

他像是和我很熟悉一般,见了面就问我:「陆女士,你的病好了?」

我点点头。

然后他又不厌其烦地问,最后那个早晨,季风是怎样离开的。

我也一遍遍回答,我记不清了。

我真的记不清了。

我报警的意义当然不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

末了,我反问警官:「你知道季风现在在哪里吗?」

警官一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陆女士,你得节哀,季风已经确认死亡了。可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他的手机,那是重要的证物。陆女士,如果你有季风手机的线索,请及时和我联系。」

我感觉太阳穴跳得厉害,随即失控地喊了出来。

那个一直进我家里的人,根本不是季风。

 

6.

警官将精神崩溃的我送回了家,我不管不顾地睡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闹铃响起,我依旧醒在床上。

手机里,依旧有一条最新来自季风的信息:「你怎么报警了?」

我感觉恐惧至极。

有人一直在模仿季风的行为,在每个夜里悄悄地潜进我的家里。

他偷走了季风的手机,模仿季风给我发信息。

他知道我报了警,所以他还一直在监视我。

我下意识地想起陆扬。

我带着惶恐的心情拨通了精神病院的电话:「喂,你好,请问陆扬在病房吗?」

「你是谁啊?」

「我是他的亲属。」

「哦,陆扬他不在啊,最近他都不在我们院了。」

我一愣:「那以前的每个夜里,他住院吗?」

电话那头的语气很肯定:「当然不住啊。」

后背发冷,我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很肯定,是陆扬这个精神病人,在监视我,麻痹我。

他甚至还偷偷模仿季风,在每个夜里进入我家,用季风的手机给我发短信,企图进入我的心。

我感觉恶心。

我拿出从精神病院带回来的备用手机,将它开了广角摄像,偷偷放在盆栽的后面。

我要拍下陆扬夜闯我家的视频,交给警官。

我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一天。

第二天,楼外闹哄哄的。

还没等到闹钟响起,我在四点就已经醒来。

屋子里有一种诡异的气味,似乎是什么烧焦了。

我没有开灯,小心翼翼走出房间,走近盆栽。

我刚拿出了那个备用手机,转过身。

角落里,居然有个黑影走出来:「芝芝,你在干什么?!」

我猛地将手机藏在身后,心惊肉跳地后退着。

陆扬的脸上全是黑红色的混合物,他的身上是季风而外套,他的一只手上是没喝完的可乐,另一只手上是季风的旧手机。

他穿着季风的拖鞋,一步一步走向我。

陆扬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似乎是觉得我背叛了他一般,他撕心裂肺地咆哮着:「芝芝,你究竟在做什么?」

「你别过来,」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指着他,「我知道是你一直在装着季风的样子,在夜里潜进我家,你从哪里拿到我家的钥匙?」

「什么?」陆扬还在靠近我,像魅影一般,「芝芝,你误会了,没有人比我更关心你。」

「我知道就是你这个精神病杀了季风,我知道你爸你妈收养我就是为了让我嫁给你这个精神病!」我开始歇斯底里,泪也制止不住地落下来,「陆扬,我根本不是你的妻子!」

陆扬在下一瞬冲过来,他夺走我的刀甩在地上,又试图夺走我的备用手机。

我被陆扬按在地上,费力地挣扎着。

惊慌中,我拽掉了他身上的季风的外套,看见他皮肤上烧伤的痕迹。

我用手戳在他的眼睛上,他痛得惨叫一声。

我大步跨上阳台,将半个身子悬在窗户外:「你别过来,不然我跳下去。」

陆扬从地上爬起来,他终于害怕了,停在我的几步外:「你下来,你下来!」

我记得,让犯罪嫌疑人重看他的犯案证据,会击溃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

所以,在陆扬再次想要走近我的时候,我打开了那个录在昨晚的视频文件。

「不许看!」陆扬果然开始惊慌失措,竟然在大声嘶吼,「陆芝,你不许看!」

我终于在极度的悲伤和恐惧中扯出一抹笑:「陆扬,你害怕了,你该下地狱。」

下一刻,视频播放了起来。

一个黑影徘徊在我家里。

那个黑影穿上季风的外套,穿上季风的拖鞋,从冰箱里拿出季风最爱的可乐。

那个黑影从一块可以移动的地砖下面拿出季风的旧手机,然后编辑着短信。

那个黑影拿着可乐,像是在跳一只华尔兹,他终于走进熹微的月色下。

那个黑影转过头。

下一瞬,我只觉得心中一梗,像是呼吸不过来。

视频画面中,那个模仿季风的黑影,不是别人。

而是我自己。

脑子像是要裂开一样,由内而外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

噪音越来越大,我忍不住捂住耳朵。

我昏了过去。

 

7.

记忆中有浓厚的雾,从深处渐渐散开。

我想起一些曾经被我选择性忘记的事。

我依旧记得,我和季风开始吵架的那段时间。

养父母和哥哥陆扬从国外回来。

陆扬根本不是精神病人,他是一名出色的神经医生。

我和季风在廉价的路边摊被养父母撞见。

养父母不满季风只是个再平庸不过的修理工。

我和养父母吵架的时候冲出家门,气昏头的我没有注意到街边疾驰而来的车。

我被撞伤了,司机肇事逃逸。

我的住院手术费并不算高昂,但季风和我几乎一贫如洗。

陆扬替我交了手术费,他在楼道里和季风彻夜长谈,我只听到只言片语。

陆扬告诉季风,生活不只是打架和赛车那么简单,也不应该是修车那么平庸。

陆扬将季风的过去打听得清清楚楚。

自尊心受挫的季风消失了两天。

然后他季风了一大笔钱回来,他替我转到了最高级的病房。

这是陆扬和季风之间无声的对抗。

当我知道病房是季风替我转的之后,我对他发了脾气:「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又不是陆扬……」

「是,我不是陆扬!」季风在咆哮,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伤心,「所以我也永远都配不上你。」

季风离开了医院,我没有追他。

再之后,我只等来了季风的死讯。

季风那笔钱是从当初赛车场的老大那里借来的,季风被要求去跑一场山路赛。

山路赛,就是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环山路上飙车。

因为当初我举报了地下赛车场,赛车场的老大把这笔账算在季风头上。

他们改动了季风机车的刹车,想给季风一点教训。

可没想到,季风从木山最接近山顶的那个弯道直接冲出了环山路,一坠而下。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季风时,他那个朝气蓬勃的样子。

可木山太高,季风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连他的头骨都碎了。

我在悲伤和自责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

每日每夜,我一遍遍穿着季风留下的衣服,喝季风喜欢喝的可乐,踩着季风的拖鞋走过我们的公寓。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将自己幻想成他。

直到我的另一个人格,真的成为了『季风』。

我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每天白天,我还是我;每天夜里,我变成了『季风』。

养父母很快发现了我的异常,可我却不愿意配合治疗。

陆扬并不是精神病,相反的,他本就是我的医生。

我不愿意治疗。

所以陆扬假扮成病人,让我去看他。

从而让我每天去往精神病院,让医生和护士好观察我的症状。

每次我们一起『干杯』,暖壶里的药,其实是治疗我人格分裂的药物。

发现我再一次犯了病,所以陆扬打电话给养父母说:

「爸妈,芝芝迟到了,是不是他逃出来了?」

陆扬想让我的另一个人格彻底消失,所以他说: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他永远消失的。」

「这几天必须要加大计量了,只有这样,我才有万全的把握彻底杀死他。」

所有的『他』,都指代着我的另一个人格。

犯病的时候,那个『季风』的人格,会像季风一样行动,关掉我忘记关的煤气,等等等等。

那个人格也是有自我意识的,他知道一旦报了警或者去了医院,他可能会消失。

所以,当我转换成那个『季风』的人格后,我就拿出藏在地砖下的季风的旧手机,给我自己的手机发信息:

「芝芝,救救我。」

「芝芝,我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不要报警,不然他们会杀了我。」

直到我在精神病院受了电击治疗,那个『季风』的人格几近消失。

可我又利用备用手机里的视频,一点点找回了他。

所以,回家后,夜里,转换成『季风』人格的我,又发短信给我自己:

「芝芝,我被折磨地痛不欲生,但我终于挺过来了。芝芝,救我。」

警察和我熟悉,是因为我也是季风案的重要证人。

而之所以今天,陆扬出现在我家里,是因为领居家忘关煤气灶,火苗蹿进我家的阳台里。

保安打我电话没人接听,只好打给我的家属陆扬。

陆扬从物业那里拿来我家的备用钥匙,进我家中帮忙灭了火。

他的衣服被烧破,只好穿上季风的衣服;他在救火中口干舌燥,只好喝了一瓶冰箱里的可乐。

他在救火的过程中发现那块松动的地砖,他在底下找到了季风的旧手机。

而警察一直在找这个关键证物,所以陆扬才会拿起季风的旧手机。

精神分裂患者是不能看见自己另一个人格的视频的,所以陆扬才会阻止我看视频。

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人格分裂症的伴随症状,是患者在不断的人格转换中,对周围亲人的怀疑与臆想。

所以在我的眼里,最爱我的养父母,还有哥哥陆扬,都被我怀疑成了我的仇人。

我又臆想出许多关于他们要将我变为童养媳的事,加深自己对他们的恨意。

我乐此不疲地假扮着季风,又乐此不彼地寻找着『季风』留下的蛛丝马迹。

我的两个人格形成一个莫比乌斯环。

我像一只小虫,在莫比乌斯环上爬动,永远循环地爬下去。

季风被永远地困在了那场山路赛车里。

而我永远困在了失去季风的悲伤里。

 

尾声.

最近,我发现我的未婚夫季风失踪了。

距离我们的订婚宴过去了很多天,可他却一直没有出席。

衣柜里还有他的衣服,鞋架上还有他的拖鞋,冰箱里还有他喜欢喝的可乐。

可季风却已经很多天没回我们的公寓了。

我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是关机。

早上,我去给患有精神病的哥哥陆扬送早饭的时候,却听见他说:「伯父伯母,他又被放出来了,他又出现了。」

夜里再醒来,我发现房间里有关于季风的蛛丝马迹。

季风还给我发了一个短信:「芝芝,救救我。」

季风回来过,可他却没法直面我。

我知道是陆扬,还有养父母挟持了他,因为他们想让我嫁给精神病陆扬。

我得救出季风。

我拿着备用手机,坐上公交。

我要监听那个精神病陆扬。

公交车路过大大的站牌,是一枚戒指的广告。

那是我很喜欢的戒指,我曾和季风一起看中的戒指。

戒指的形状是莫比乌斯环。

其下还有广告词:爱是无限,是循环。

我感觉到幸福。

我一定会救出季风。

后座的女生看到广告牌,问着旁边的男生:「你知不知莫比乌斯环的另一个解释?」

男生反问:「是什么?」

「爱是无限,是循环。」

女生顿了顿,「却也是徒劳。」

(全文完)

作者:锦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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