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

「嗨，同学们好，我是不笑女巫。」

「欢迎来到德川高中校园论坛，收看我的视频。」

「新学期伊始，我会不定期地在这里为同学们发布死亡预言。」

「首先，让我们一起复习一遍校规。」

「第一，团结友爱，禁止霸凌。」

「第二，诚实守信，坚持真理。」

「第三，乐于助人，绝不漠视。」

「你们所说的，我都听得见；你们所做的，我都看得到。」

「同学们一定要严格遵守校规哦～否则的话——就会如我预言那般死去哟！」

「那么，我要预言的第一个对象是——」

1、

凌晨三点，本该寂静的午夜校园此时却人声鼎沸，步话机喧杂震天，连成一片的红蓝警灯闪烁不停。

「死者黄上捷，年龄十七岁，男性，身高约一米七四，体重在六十八到七十一公斤之间。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初步推断在夜里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

「报案人是学校里的保安，他凌晨两点二十三分巡逻至学校后山废弃的足球场，看见有辆车停在这里，走上前拿手电筒一照，发现地面上铺满了血肉、骨骼、毛发和稀烂的内脏……吓得他魂飞魄散，立刻报警。」

法医和痕检员们手持长铁钳和证物袋，小心谨慎地处理现场那滩已经不成人形的烂肉碎骨。

我皱眉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一片，听罗敏捏着鼻子继续汇报。

「尸体被车轮来回碾压，已经变成肉泥了，连一段完整的长骨都找不出来，只有头颅勉强能看，简直惨不忍睹……有几个新来的实习警已经去旁边吐了。」

「从现场车辙痕迹来看，应该就是旁边停着的这辆 SUV，车轮上还沾着碎肉和血块。具体要等化验结果和现场勘测报告。」

「监控录像调了吗？」

「倒霉得很，今晚学校监控检修，零点过后摄像头全都关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李白，到这边来一下！」吴支队长在侧后方朝我招手，「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我跨过警戒线，朝他走去：「目前正在从他的人际关系入手，首先排查近期跟他发生过冲突的人，重点范围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

「动作一定要快，这可是黄厅长的儿子……上面发话了，一周内破不了案我们都别想干了！」 

罗敏远远地跑过来，举着手机大声喊道：「有重大发现！」

「两天前的学校论坛上，发布了一支视频。」

2、

视频背景是一块深红色的幕布。

一个带着笑脸面具的长发女人坐在一张宽大的桃木桌前，桌上摆着造型精致的复古烛台和水晶球，正中间放着一副金色的塔牌。

她抬起头，惨白的面具上画着鲜红的大嘴，笑容咧至嘴角，漆黑的眼睛是用水性笔随手画的两个圆点，看起来诡异非常。

「大家好，又见面啦，我是不笑女巫。」

「上一次视频发布后，好像没有引起同学们的重视呢，所以我又来为大家答疑解惑啦~」

「今天要占卜的主角，是高二四班的黄上捷同学。」

「现在，让我们来抽取他的死亡方式吧~」

「洗牌，切牌，排牌……然后是最最重要的开牌哦！」

「登登登——大家猜猜抽到的是哪张牌？」

「哇噻！竟然是我最喜欢的车祸牌耶！」

「黄上捷同学，最近过马路一定要注意安全哦~」

「但是命运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想逃脱？做白日梦啦！」

女人癫狂地笑了起来，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诡谲，令人毛骨悚然。

屏幕一黑，视频到此结束了。

吴支队长目瞪口呆地看完视频，结结巴巴道：「这……这不会是什么校园恐怖组织吧？看起来完全是疯子……」

罗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说道：「我女朋友很沉迷占卜塔罗牌，我保证视频里出现的那副牌市面上没有流通过……」

「这不是废话！谁会制作一副各种死亡方式的牌！我靠，那个车祸牌上画的图真是逼真，身体都被碾碎了……跟今天的现场一模一样！」

「那辆 SUV 的调查结果出来了，车主是死者父亲，不过……平时似乎都是黄上捷在开。」

「什么？可是他才高二啊！」

「黄厅长的儿子嘛……」

「网侦那边怎么说？」

「对方通过技术手段隐藏了 ip 地址，我们目前还没查到她的真实身份。但是校园论坛只能用校内 ID 登录，所以对方极大概率是学校的老师或者学生。」

吴支队长焦急地来回踱步：「那就赶紧去查啊，查出来我们就可以交差了！凶手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我拍了拍罗敏的肩膀，问道：「她说的『上一次』是什么？」

3、

一个月前，不笑女巫在学校论坛发布了首支视频，直言可以看得见所有人的死亡。

她预言的第一个对象是高二七班的胡小婷，称对方会在三天后跳楼身亡。

三天后，胡小婷在升旗仪式上，从最高的综合楼一跃而下，摔死在所有师生的面前。

我和罗敏此时正在前往胡小婷家的路上。

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问：「为什么上一次没有引起重视？」

罗敏一边开车一边把手机递给我：「根据校内师生的采访来看，视频没发布多久就被后台删除了——当时网办的老师确实吓了一跳，因为校园论坛的用户都是实名制，但是这个 ID 显示的是『不笑女巫』，老师以为是哪个学生为了展示自己的黑客技术，故意博人眼球。」

「胡小婷跳楼后，校方首先怀疑的就是这个 ID 背后的人，但是从监控来看……胡小婷全程是自己一个人走上综合楼楼顶的，没有任何人胁迫她，她在主动跳下去之前甚至笑了一下。」

「然后校方就以恶作剧盖棺定论了，说是胡小婷学习压力太大，故意发视频想引起大家的关注，然后自杀装神弄鬼。」

「可是她的成绩一直很好。」我翻了翻胡小婷的成绩单，「这么大事，照理说至少得在我们市的报纸头条贴一个星期，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不是这次查案，我都不知道。」

罗敏压低声音：「被校方压下来了呗，这可是德川高中。」

德川高中，本市最好的高中，同时也是本市最富有、最有权势的高中。

它的富有和权势来源于校内的学生，几乎本市所有高官和富商的孩子们都云集于此。它有最优质的师资和最舒适的环境，同时也有着最高的升学率和最强大的校友资源。

想要进入德川高中，要么有个能干的爹为你保驾护航，比如黄上捷；要么成绩出类拔萃，遥遥领先，比如胡小婷。

「到了，下车吧。」罗敏倒车停好，「她妈妈刚失去女儿……我们问话的时候注意点。」

这是一栋非常普通的居民楼，我们敲了半天门，才终于有人缓缓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来。

「怎么又来了！我已经签了承诺书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啊！」门被猛地合上，中年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声从门后传来，「我失去小婷已经很痛苦了，求求你们给条活路吧！」

「赵女士，赵女士！」我焦急地用力拍门，「你误会了，我们是来调查胡小婷的死因的。」

哭声戛然而止，胡小婷的妈妈缓缓拉开门，瘦到近乎脱相的脸上神情麻木。

「你们怎么才来啊。」

「我的小婷，是被人害死的。」

4、

我们坐在胡小婷家的客厅里，心情复杂地看着满墙的奖状。

「我的小婷，从小聪明又能干。她爸爸去世得早，家里全靠我一个人撑起来，我的工资也不高，没能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连补课的钱都拿不出来。」

「可她还是争气，全凭自己努力，拿了德川高中的全额奖学金考进去，没让我操心一分钱。」

「我想着，她读高中的这三年，我好好攒一笔钱，到时候送她去读最好的大学，读她最喜欢的导演专业，绝不让她为学费发愁。我知道的，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好导演，只是费用昂贵，她从不敢跟我提，不想给家里增添负担。」

「可是突然之间，我的小婷就没了！」

「学校给我打电话，说她跳楼自杀，怎么可能呢！好端端的孩子为什么要自杀！」

「他们说她学习压力大，想引起老师同学的注意，统统都是放屁！我的小婷十七年来从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我不甘心，我去找学校领导申诉，我站在校门口拉横幅，我跪下来求他们好好查一查，可警察把我拦在家里，说我扰乱治安，破坏文明环境……」

「哈，我知道的，校方怕我闹大，影响学校声誉，只要我出门就会遭到小混混的威胁恐吓。」

「我的工作也被他们搅和没了，说是对我的『警告』。」

「警察？哈哈哈哈，警察上门逼着我签和解书，承诺再也不去学校『寻衅滋事』，这才肯放过我。」

我和罗敏对视一眼，轻咳两声，说道：「赵女士，我们对你的不幸遭遇深感抱歉……但现在，我们是为调查小婷的死因而来，相信您也想要一个真相。」

「你们想问什么？」

「小婷在校期间有没有和什么人发生过矛盾？」

「没有听她说过，她平时一直闷头学习，不怎么跟人来往的。」

「事发前一段时间情绪有没有什么异常？」

「好像是比平时更沉默了点，显得心事重重的，问她也不肯说……」

我拿出黄上捷的照片，问道：「您见过这位同学吗？」

胡小婷妈妈摇摇头：「没见过。」

「您女儿认不认识什么网络黑客？她自己对这方面感兴趣吗？」

「她的电脑都是我去年才帮她买的二手货……」

「不笑女巫的这个视频，您看过吗？对这个身形，您有没有觉得熟悉的人？」

胡小婷的妈妈死死盯住屏幕里的笑脸面具，浑身发抖道：「我要是知道是谁伤害了小婷，一定亲手让她给小婷偿命！」

我和罗敏又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随后站起身：「赵女士，谢谢您的配合。我们谨代表个人向您承诺，一定会努力查案，让真相浮出水面。」

回到车上，罗敏点了根烟猛吸一口，惆怅道：「这么优秀的孩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家长想讨个公道都不行……如今重启调查，还是因为同校高官的儿子，真是令人唏嘘。」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们要对得起这身衣服，还家属一个真相。走吧，去学校问问。」

5、

「胡小婷？没太多来往……她不怎么爱说话。」

「四班的黄上捷啊？当然知道啦，他老爱出风头了。」

「小婷挺腼腆的，但人很好，同学请教问题她都会热心解答。」

「害，捷哥那脾气……打架斗殴都是常态。」

「没见她和谁发生过冲突啊。」

「他啊，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有老爸撑腰呗。」

「胡小婷一个乖乖女怎么会和黄上捷扯上关系？」

「没见过，他新马子啊？」

「视频？对，我们每个同学都收到观看提醒了……一开始以为是恶作剧，没想到是真的。」

「我靠，这个不笑女巫太恐怖了，我们都要被吓死了，你们警察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没查出来！小心我让我妈给警局施压！」

德川高中的教学楼里装修奢华，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鉴物，空气里弥漫着高雅清新的淡淡香水味，学生们穿着剪裁得体、面料昂贵的校服从我们面前走过。

我和罗敏在例行询问和胡小婷、黄上捷平时关系比较密切的一些同学，但都没什么进展。

罗敏喝了口水感叹道：「真好啊，人手一台最新的 iphone 13，一身的衣服能抵我一个月工资。」

我有些疲惫，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胡小婷和黄上捷从表面上看没什么交集，不笑女巫为什么会选中他们俩呢？难道是随机的吗？我感觉没这么简单。」

「还有一个问题，胡小婷如果是被胁迫的，为什么会乖乖听话，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对方手中到底握有她什么把柄？」

课间休息时间快结束了，广播里播放的舒缓音乐也换成了课前铃声，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回教室。

「叮——」所有学生的手机都不约而同地响了一声，声音此起彼伏地回荡在走廊里，一下子显得格外清晰。

罗敏掏出手机一看，神色凝重道：「不笑女巫又更新了！」

6、

「嗨，大家好，我是不笑女巫~」

「上一次呢，我预言了黄上捷同学的车祸。」

「终于引起大家的重视了耶，我好开心哦！」

「因此我决定，要给大家送上一份大——礼！」

「你们猜，下一个将死之人会是谁？」

「其实不止一个人哦！我先不说他们的名字。」

「但是他们心里一定很清楚啦~嘻嘻，你们害不害怕呀？」

「让我看看，今天抽中的是哪张牌~哇哦！」

「未来，会有人上吊自杀哦！」

尖锐的笑声充满了整个走廊，拨动着在场所有人敏感脆弱的神经。

学生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更有甚者已经害怕到大哭，打电话叫父母来学校接自己回去。

「大家冷静一点！不要慌张，先有序回到教室去！」

我的手机响个不停，接通后传来吴支队长焦头烂额的声音：「立刻组织教师清点学生人数，我们已经在跟学校商量能否停课几天了，网侦那边也在追踪，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所有学生都在往回跑，一时之间场面混乱非常。手忙脚乱之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跑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纸团。

我刚想转头看是谁，她已经远远跑开了。

我沉下脸，让罗敏先去组织教师清点人数，然后转身进了厕所，关上隔间门，小心谨慎地打开揉成一团的纸条。

上面赫然用红笔写了几个大字：「他们在撒谎！胡小婷不是你们表面看到的那样！」

「她是个凶手！」

我万分震惊地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脑子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

「铃铃铃——」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考，我只得先把纸条塞进口袋里。

「李白，出事了。」罗敏严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高二六班有三个学生失踪了。」

7、

推开体育馆器材室的大门，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前方的单杠上，悬吊着三个学生，他们的脚尖触及不到地面，还在微微地晃动着。

三张年轻却面目狰狞的脸，嘴巴微张，舌尖外露，眼球都是突起的，直视着我们。

站在一旁的班主任发出一声尖叫，捂着脸摔坐在地上，好像承受不住马上要晕过去一样。

二十分钟后，德川高中已经被警方封锁起来了，技侦的闪光灯此起彼伏，法医与痕检员来来回回地忙碌。

「死者姚平胜，年龄十七岁，男性，身高约一米七八，体重在七十一到七十三公斤之间，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死因是窒息。」

「死者宋玲，年龄十七岁，女性，身高约一米六三，体重在四十八到五十公斤之间，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死因是窒息。」

「死者赵天琦，年龄十七岁，女性，身高约一米五八，体重在四十三到四十五公斤之间，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死因是窒息。」

「你们两个废物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吴支队长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明明就在学校里，还能让凶手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杀人！」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话不能这么说，那个视频发布的时候这几个学生说不定都已经遇害了，他们也没法未卜先知啊……」

「查！给我狠狠地查！重点查监控、指纹、脚印……凶手一定还留在学校里！绝不能放过！」

「网侦那边有进展了！不笑女巫的账号原 ID 查出来了！」罗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是高一九班一个叫肖瑶的女学生。」

吴支队长转头咆哮：「立刻联系这个学生！」

「做不到。」罗敏艰难地摇了摇头，「这个学生两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8、

「肖瑶啊？大班花，平时眼高于顶啦。」

「瑶瑶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高冷，实际上很正义很热心。」

「她新生军训的时候就有很多男生蠢蠢欲动了，甚至包括一些学长。我碰见过她和几个男生拉拉扯扯。」

「我上次来例假，裙子有红色透出来了，男生都在笑话我，只有她帮我骂了那群男生……」

「不瞒你说，我以前暗恋过她，不过被拒绝了。害，也是，毕竟追她的人这么多。」

「肖瑶？我记得呀，她出事那天是万圣节，学校晚上有化妆晚会。为了搞出烟雾效果，学校还买了好多干冰喷雾。」

「好像是在冰柜里发现她的尸体……」

「警察叔叔，我听说她死的时候衣服都脱光了，是不是真的啊？」

「班上有传言说她是吸了毒神志不清，然后……不过我也不清楚。」

「为什么突然问肖瑶同学？警察同志，肖瑶跟不笑女巫有关系吗？」

我喝了口水，疲惫地往后靠了靠，让罗敏通知下一个高一九班的学生进来协助调查。

「行了，你去休息会儿吧，剩下的我来。」罗敏推了推我，「你都问了二十几个人了，就算是铁打的也会累啊。」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尽快破案，这姑娘的资料看了真叫人心疼。」

桌上摆着两摞资料，左边一摞是肖瑶生前的基本情况，右边一摞是肖瑶的死亡报告。

肖瑶是艺术特长生保送进德川高中的，形象好，气质佳，军训的时候就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也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女生羡慕她，男生爱慕她，这样漂亮的姑娘总是很容易身处舆论的漩涡。

两个月前，学校的万圣节化妆晚会上，她装扮成了僵尸新娘，化了一个非常妩媚的烟熏妆，艳丽的红唇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晚会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好友怎么也找不到她，打她电话又关机，便焦急地发动老师同学一起帮忙找。

最终，大家在学校后厨的冰柜里找到了肖瑶。

准确的说，是找到了肖瑶的尸体。

照片里，她的尸体呈卷曲状，面色青紫，双目紧闭，嘴角微微带笑，衣服被脱在一旁，赤裸的身子上还挂着寒霜。

旁边的女警不忍心地别过头去。

「体内有微量麦角酸酰二乙胺，生前应该吸入过迷药。」

「当时法医首先怀疑她遭到性侵了，但检查时未发现破裂，也没检测出他人 DNA。」

「身上没有被打击痕迹，没有外伤。死者反常脱衣，有明显红斑及紫红肿胀。她是在冰柜里活活冻死的。」

「照理说这件事情的性质如此恶劣，应该着重调查才对。但是……就像胡小婷案一样，被草草处理了。」

「靠！」罗敏用力捶了一拳桌子，「就因为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所以就能随意对待了吗？难道只有富家子弟的命金贵，我们普通人的命就不值钱吗？」

「李警官。」实习生敲了敲门，探头进来说：「你叫我查的学生查到了。」

9、

「赵敏敏，你纸条上写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审讯室里，我将纸条递给对面那个戴着笨重的黑框眼镜，留着短发齐刘海的女生。

她看上去很符合世俗观念里「书呆子」的形象，要不是调了监控录像，我很难相信她就是那个敢在所有人都因为不笑女巫的视频惊慌失措的时候大胆地给我塞纸条的女同学。

「根据我们对周围同学的采访，大家对胡小婷的印象普遍不错，评价基本都是文静、乖巧等等，只有你说的不一样。」

「不是这样的！」赵敏敏大声反驳，「他们都在撒谎！不，他们都被蒙蔽了！」

我和旁边的女警对视一眼，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胡小婷她，她……」赵敏敏噙着泪水，恨声道：「她根本就不是大家口中的乖乖女，她不仅抽烟、喝酒，还参与过校园暴力！」

此言一出，审讯室内外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镜。

我严肃地问道：「你有什么依据吗？你的线索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赵敏敏低下头不吭声，好似在犹豫。

「敏敏，你别怕。」罗敏给她低了一杯水，「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会帮助你的。」

「今天的谈话……能保密吗？我不敢让同学们知道。」

「当然，叔叔跟你保证。」

赵敏敏咬了咬嘴唇，最终抬头说道：「我有！我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可以作证！」

她拿到手机，解锁私密相册，点开给我们看。

照片里，画着浓妆的胡小婷手里夹着一根烟，动作老练，神情漫不经心，完全不似我们了解到的那样乖巧木讷。

一个中年男人搂着她的腰往旁边的快捷酒店走，神色十分急切垂涎。

再往下划，是一段胡小婷在 KTV 里的视频。视频是从门缝里偷拍的，昏暗的灯光下，她身边大腹便便的男人搂着她的脖子灌酒，还有人在色情地抚摸她的大腿。

赵敏敏低声说道：「我都撞见过好几次了，她私底下……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这是违法的。」

「你说的校园暴力是指什么？」

她沉默不语。

「你也是高一九班的同学，你和同班的肖瑶关系怎么样？」

赵敏敏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敏敏，你愿意告诉我们这些线索，肯定也是希望案子能早点侦破对不对？你也想早日捉住凶手……」

「我不想。」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上那杯水，「我感谢这个凶手，我希望他们全部死掉！」

「胡小婷和黄上捷，包括今天的那三个人，他们都是害死肖瑶的凶手！」

10、

「我长得不好看，又不太会说话，总被同学嘲笑『四眼鸡婆』，从小到大一直很自卑。」

「直到上高中之后认识了肖瑶，她经常鼓励我，叫我昂首挺胸地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虽然也有很多人在背后编排她，但她从来不在意，她说不能击倒她的东西会让她更强大。我从她身上获得了很多力量。」

「军训的时候，那个黄上捷就经常跑过来给她献殷勤，但她很明确地拒绝了。」

「后来，他又来纠缠过她几次，还带了几个朋友过来堵她，被肖瑶狠狠地骂了一遍。」

「他可能是觉得丢脸，就开始故意散布一些不好的言论，说她表面上故作清高，私底下不知道交过多少任男朋友，早就被……」

「我很生气，去跟那些嚼舌根的人解释，可他们非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开学一段时间后，肖瑶跟我说，她发现学校里存在很严重的校园暴力，她要制止这种行为，帮助那些受害者。」

「后来，她就经常跟胡小婷来往了。我猜她是为了搜集证据。」

「我偷偷跟了胡小婷几次，拍到了那些照片和视频。果不其然，她就是个小太妹！」

「肖瑶识破了她的真面目，所以才遭到了报复！」

「万圣节那天晚上，我从卫生间出来路过小树林，看到胡小婷、黄上捷和那三个人在跟肖瑶拉拉扯扯，我想上前帮忙，但肖瑶叫我先走。」

「我去找老师，但老师平时总听别人说那些谣言，心里对肖瑶有偏见，所以十分敷衍。」

「『说不定过去反而是打扰人家呢？』，他们这么说。」

「我好着急，只能自己回去，可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在那了。」

「一直到了晚会快结束，大家才开始帮忙找。最后在学校后厨的冰柜里……」

赵敏敏泪流满面，紧紧地握住拳头。

「肖瑶一定是他们害死的！」

「做笔录时，我很激动地将看到的事情跟警方描述，希望能将他们绳之以法。没想到第二天家门口就被人泼了红油漆，我连续几天都感觉到有人在尾随我。」

「我去报案，出了警察局还不到二十分钟就被一辆摩托车给撞了，车上的人警告我『想活命就闭嘴』，我很害怕，再也不敢出声。」

「现在他们都死了，一定是肖瑶在天有灵！」

「不笑女巫是肖瑶对他们的诅咒！」

11、

调查组的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都面色凝重，空气一片死寂。

「真操蛋啊。」罗敏低声说道，「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没缓过来。」

「我读警校是为了惩恶扬善，可我们现在到底是在为谁服务？凭什么受害者要缄口不言，加害者却可以击鼓鸣冤！」

没有人能回答他。

半响，一个年经警员小声开口：「有没有可能……真的是肖瑶的鬼魂报仇啊？」

「大哥，你可是警察哎，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好吧。」

「可是你看，她死得那么惨，嘴角还带着笑呢，多瘆人啊……」

「不懂别乱说。当温度下降到一定程度时，体温中枢的冷感觉被麻痹，而温度中枢则处于相对兴奋状态中。由于下丘脑体温调节中枢接收到错误信息，从而使处于低温环境中的受冻者产生一种与实际不符合的幻觉热，所以会因为放松而露出微笑并将自己的衣服脱掉。」

我叩了叩桌子，示意他们安静。

「你们有没有发现，不笑女巫所谓的『预言』越来越模糊了。」

「最开始，她不仅明确死亡对象，还精确地告知死亡时间。到了第二个视频，她只提了死亡对象，不说时间。这一回，她甚至只公布了死亡方式。」

「因为她也知道，她所谓的『预言』越精确，风险也就越大。尤其是现在警方已经介入，她要是敢公开下一个目标，警方立刻就会将对方保护起来，她根本不可能下手成功。」

「目前看来，肖瑶的家属嫌疑最大，『不笑女巫』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他们根据肖瑶的死状取的。」

「他们下手的对象也有很强的指向性，这是一场有计划的复仇行动。」

「立刻通知肖瑶的父母到警局协助调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吴支队长如释重负地走进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不用了。」

「凶手已经抓到了。」

12、

「我不后悔。」肖瑶的妈妈脸色苍白地坐在审讯室里，「他们残忍地杀害了我的女儿，我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这群人渣就算死一万次也不能抚平我内心的怒火！」

眼前的桌面上，手机屏幕微微闪烁着，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里，肖瑶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任人摆弄。

黄上捷和宋玲架着肖瑶的两条胳膊，对着视频录像。

「这女的长得还真是不错。」姚平胜走上前，摸了一把肖瑶的脸，「难怪你念念不忘呢。」

赵天琦呸了一声，尖酸刻薄地说：「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啊？就是个被男人玩弄的货色！蠢得不行，随随便便就被我们骗来了，是吧胡小婷？」

胡小婷站在一旁没说话。

「靠，老子追了她这么久，一直在我面前装高冷女神，看我今晚怎么收拾她！」

肖瑶费力地睁了睁眼睛，好似被吵醒。

宋玲用力扯了一把她的头发，让她被迫昂起头来：「哟，醒啦？刚才我们让胡小婷约你在小树林见，你还真敢来，没想到胡小婷会把加了料的水递给你喝吧？」

「虽说只喝了一小口，但这醒得也太快了。郑哥，你这药看起来不够猛啊。」

「正义女神，被好姐妹背叛的滋味怎么样？」

「听说你想检举我们校园暴力啊？胆子还挺大的嘛。」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肖瑶挣扎了一下，指甲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手指保持清醒，不甘示弱地盯着他们。

黄上捷拍了拍她的脸，羞辱她道：「这样吧，你当着镜头的面跪下来，给我们挨个儿磕头，说自己错了，以后愿意做我们的『狗』，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绝不反抗，我们今晚就放过你，怎么样？」

肖瑶用力地朝他吐了一口口水，声音虚弱却坚定：「你们做梦！像你们这种只会靠着家庭背景作威作福的人渣，不配得到任何人发自内心的尊重！就算别人表面上害怕你们，内心也一定瞧不起，因为你们离了家庭什么都不是！你们才是狗都不如！」

这群富家子弟一个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黄上捷更是暴跳如雷，嘴巴不干不净地骂着，抬起手就要往她脸上扇。

「别，我有更好的法子。」宋玲把他拦下，朝右边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儿不是有个冰柜嘛？把她关进去，看她还能不能这么傲！」

胡小婷着急地上前说道：「别太过了，会闹出人命的！」

赵天琦扇了她一巴掌：「你不满意啊？那你替她进去好了！」

胡小婷害怕地低下头，懦弱地退到一边去了。

黄上捷抓着肖瑶的头发把她往冰柜里塞，肖瑶扒着柜门大声呼救着。

姚平胜上前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来，用力地关上柜门，其他人都在鼓掌。

「肖瑶，不要以为你漂亮就可以拽上天了。我告诉你，人有高低贵贱，我们的命生来不同！」

「还想举报我们？命运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你们就只配匍匐在我们脚下！想逃脱？做白日梦啦！」

所有人都在放声大笑，几墙之隔的老师同学们在庆祝这个盛装出席的夜晚，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没有人看到此刻笑声掩盖下的罪恶和眼泪。

冰柜里的拍击声越来越小，呼救声也越来越虚弱，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我们走吧，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13、

「都是我干的。」肖瑶的妈妈朝我们咧嘴笑了笑，「他们都是我杀的，你们现在去我家里还能找到视频里曾经出现过的所有道具，尤其是那个笑脸面具。」

「瑶瑶是个好孩子。我和她爸离婚后在学校里当清洁工，害怕她被同学瞧不起，一直装作和她不认识。」

「可她从来不避嫌，经常放了学就过来帮我忙，说女儿帮妈妈干活天经地义，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无需解释。」

「可能她太漂亮了，同学只当她善良，根本联想不到她有一个清洁工妈妈。」

「当初，学校里那些风言风语传出来的时候，我还骂过她，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不传别人就传你？一定是你自身行为不检点。」

「我真的好后悔啊，对不起瑶瑶，妈妈不该这么说。」

「瑶瑶去世后，我每天魂不守舍，一到晚上就在学校里到处游荡。都说人被害死的话冤魂不散，我每天都在找，不停地找，瑶瑶啊，为什么都不肯出来见妈妈一面？」

「那天晚上，我听到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我坐在小树林里休息，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原来是五个学生。」

「他们没有发现我，拎着一袋零食啤酒，一边喝一边笑闹。」

「『肖瑶那个小贱人，差点把我们给害了。』」

「『多亏了郑哥，找他爸把监控记录全给删了，就说在维修，谁能拿我们怎么样。』」

「『怕什么，这件事学校已经压下去了，不会有事的。』」

「『该封的口都封了吧？』」

「『放心。再来看看当时的视频吧？光是想想就刺激。』」

「我听他们像谈论一件玩具一样谈论我的女儿，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芥，毫无一点悔过之心。」

「我恨啊，我好恨！我恨不得食他们的肉，啖他们的血！」

「我麻木地坐了好久，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当天晚上，我收到了这条视频，一定是他们发现我了！特地发来挑衅我的！」

「好啊，那我就让他们一个一个地付出代价！」

14、

外面下起了雨，灰暗的天空像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裹得人喘不过气来。

除了吴支队长，他看起来挺轻松：「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凶手也供认不讳，可以结案了。」

肖瑶的妈妈痛快地坦白了所有犯罪经过，她说自己有个老乡犯过不少事儿，有些门路，网络黑客和杀人用的东西都是他帮忙搞定的。

她挑摄像头检修的那天故意在黄上捷面前打扫卫生的时候透露，自己手上有些「好东西」，很多学生会悄悄跟她买，比外面的便宜些。

他立刻说自己想要，问怎么交易。

肖瑶妈妈让他晚上一个人到学校后山来，先不要跟别人说，因为自己想跟他合作，他人脉广，以后可以让他做中间商卖给其他同学，利润可以分他一部分。

很拙劣的谎言，但是黄上捷确实愚蠢又贪婪，他不想跟小团体中的其他人分享这份利润，又或许是有恃无恐，觉得一个清洁工应该不敢骗自己，就开着车欣然赴了这场死亡之约。

「老乡给了我一种药，只要吸入一点点，就会全身发麻发软，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嘿嘿，我就要让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是怎么被碾成肉沫的！」

下一次就更简单了，那三人是一个班的，经常一起去厕所抽烟，他们在的时候其他同学一般不会进去。她把迷药装进空气清新剂的瓶子里，直接在厕所对着他们喷，然后把晕倒的三人塞进三个大垃圾桶，用自己的垃圾清洁车将他们运输到体育馆器材室。

她本就是学校里的清洁工，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学校里的任何地方。

她从来没想逃，也不在乎被抓住，脸上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不过胡小婷不是我杀的，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她就自己跳下去了。哈，可能是心里有鬼害怕吧。」

所有人沉默不语，走廊静得可怕，没有人为结案感到一丝喜悦。

「不对，事情还没完。」我抬起头，「拍摄视频的那个人是谁？」

吴支队长好像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肖瑶被谋杀一案还没完，还有一个凶手没有被绳之以法。」

「视频里曾出现一个叫『郑哥』的人，他是谁？」

15、

「有新进展！」

「有几个胡小婷他们班的学生在警察局门口，」罗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们说知道胡小婷和那几个人的关系！可以提供线索！」

谈话室里，三个穿着校服的孩子紧张地坐在一起，惴惴不安地看着我们。

一个小胖子，一个小姑娘，一个高个子。

从资料来看，他们的家世算不上优越，但也绝不平庸。

小姑娘首先开口：「胡小婷看起来和黄上捷没什么关系，但放学的时候经常会被他叫出去。」

「她有时候出去几个小时又回来，总是一身烟酒味，而且……身上会有印子。」

我严肃地看着他们：「这些情况当时为什么不说？」

高个子捏了捏衣角：「我们不敢。」

「怕遭到校园暴力，是吗？」

「我们听说……高一有个女生想曝光他们的恶行，引起社会关注，然后……就死了。」

「所以胡小婷是那个小团体的一员？」

「不是的。」小胖子低着头小声说：「胡小婷，是他们的『狗』。」

「他们那群人，已经不满足于只和阿谀奉承的人一起玩，非要找好学生给他们做『狗』，欺负他们，折辱他们，看他们一点点变烂，才觉得开心。」

「我们也不知道小婷是怎么被他们盯上的，等察觉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每天被他们叫出去了。」

「胡小婷很坚强，哪怕……被他们这样欺负，成绩也从来没有掉下来过，在同学们前面也一直当作无事发生。」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应该有大半年了吧。」

「你们班的其他同学知道这些这些事情吗？」

几个孩子都沉默了。

过了半晌，小胖子默默开口：「大家应该多少都能猜到点吧，只是为了不得罪他们，便假装不知道了。欺骗自己久了，就好像真的一无所知了。」

「但是人如果连自己都能骗过去，今后还会对别人有一丝怜悯之心吗？」

「这只是我们学校的一角，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肯定还有其他藏污纳垢的角落。」

「冷眼旁观罪恶，对身边的受难者视若无睹，和帮凶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想生活在这样糟糕的世界。」

「改变这个世界，就从我做起吧。」

16、

根据那三个学生的口供，这个小团体还有一个人，是高三一班的郑少锋。

这个少年此刻正吊儿郎当地窝在审讯室里的椅子上，吴支队长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水。

「哟，老吴，好久不见啊，我爸前几天还说起你呢，夸你懂事。」

吴支队长尴尬地笑了两声：「小郑，你真爱开玩笑。那个，别紧张哈，有啥说啥，警察叔叔不会为难你的。」

「我们进入正题吧。」我敲了敲桌子，「郑少锋，交代一下你伙同黄上捷、姚平胜、宋玲、赵天琦谋杀同校女学生肖瑶的犯罪经过。」

「话可不能乱说。」郑少锋挑了一下眉，「你们有监控录像吗？」

万圣节当天晚上的监控记录已经被全部删除。

「以为自己做得很干净，没人治得了你是吧？」

我将平板往前推，点开一个视频给他看。「

「这是黄上捷那辆 SUV 的行车记录仪，案发当晚他刚好把车停在小树林后面。上面清晰地拍到了你们几个人架着肖瑶一起走过去，你还不肯认罪？」

「关我什么事啊，我就是路过，刚好碰见他们，就一起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就离开咯。这能说明什么啊？又不是拍到我在犯罪现场。」

「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当时难道没发现肖瑶的表情不对劲吗！」

「哎哟，谁知道她是不是欲擒故纵呢？警察叔叔你不知道，她在我们学校就是个绿茶……」

「住口！」我大声喝止他，「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行行行，我不说了。警察叔叔，你们要定我的罪，至少得拿出证据来吧？你们有吗？」

「郑少锋我告诉你，你少得意！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现在是念在你是学生的份上，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别搞笑了，你们手上有没有我能不知道吗？」

郑少锋无所谓地翘起二郎腿。

「胡小婷的那些照片视频，能看出跟我有个屁的关系啊？是，那些『客人』我是认识，那又怎么样？我有钱朋友多，她自己不检点，想搭着我的关系傍大款赚快钱，能怪我吗？」

「视频里出现过我的名字？笑死人了，学校里姓郑的又不止我一个。」

「人证？你放心，等我出去后跟他们『对质』一番，他们就肯说『实话』了。」

他身体前倾，双手十指交扣在桌上，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不会真的以为有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各位，别那么幼稚，认清弱肉强食的社会现实。」

二十四小时的协助调查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就算再不甘心，到时候还是得把郑少锋放出去。

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我们没有办法给郑少锋定罪。

警局里所有人焦头烂额，一点线索都不肯放过，期待事情能出现一丝转机。

天空渐渐破晓的时候，满眼血丝的罗敏冲进办公室。

「学校论坛上，不，几乎所有的社交平台上，『胡小婷』实名发布了一则视频。」

17、

「大家好，我是德川高中高二七班的胡小婷。」

「你们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世了，这个视频是定时发送的。」

「一年半前，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德川高中，拿到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的人生马上要走上康庄大道，没想到这会是我噩梦的开始。」

「学校里有很多家境优越的同学，我有时候看着他们昂贵的腕表，再低头看看自己磨得发白的鞋子，经常会想也许自己一辈子也追赶不上那些出生在罗马的人。」

「但我还是很努力地学习，我告诉自己，不要和别人攀比，美好的生活要靠自己努力创造，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以后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我人生的转折点，是在高二开学考试的那一天。」

「那场考试，坐我前面的男生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一把扯走我的试卷开始狂抄。」

「我很震惊，抬头寻找老师，可老师看了一眼这边就转过头去了。」

「我只能拍了拍前面那个男生，说：『同学，请把试卷还给我，你这是作弊。』」

「大家都转头朝这边看，那个男生面色涨红地骂了一句脏话，就起身走了。」

「后来，我就开始每天被他找麻烦。」

「我终于知道了，那个男生叫黄上捷，他爸爸是财政厅副厅长，家里很有势力，同学不敢惹他，老师也不敢管，只有我这个埋头读书的笨蛋不知道。」

「他们并不会明目张胆地霸凌，只会『不小心』制造意外。比如在你打饭的时候多次『不小心』撞到你，在你回家路上『不小心』害你摔跤，在你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往你身上泼水，让你的课本和作业经常『不小心』找不到。」

「他们有个小团体，分别是高二四班的黄上捷，高二六班的姚平胜、宋玲、赵天琦，还有高三一班的郑少锋。」

「我后来才发现，这样的小团体，在我们学校里还有很多。」

「我被折磨得神经衰弱，去求他放过我，他说让我陪几个『郑哥』的朋友吃餐饭就原谅我。」

「那天晚上，我喝了一杯酒，然后就神志不清了……」

「醒来的时候，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要去告他们，可他们……他们给我看昨晚录的视频和照片，还说要发到网上，贴到学校里……」

「我好害怕，我跪下来求他们，我说愿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他们不愿意！」

「他们给了我一笔钱，说只要我听话，以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亏待我。否则，不仅要让我退学，还会让我妈妈下岗。」

「在那之后，他们就时不时地让我去陪酒、接客……我中途一度想要反抗。可他们说，我已经收了钱了，那就是『鸡』，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蹲监狱。」

「我跟自己说，忍过这两年就好了，只要毕业了，我就可以摆脱他们了。」

「今年，他们有了一个新目标，是高一九班的班花肖瑶。」

「我不想她变成跟我一样的受害者，就私下悄悄提醒她，让她离这帮人远一点。」

「谁知，她听了我的遭遇后非但不害怕，还十分气愤，说一定要将这帮人绳之以法！」

「我本来已经接受现实了，反正学校里的『狗』又不止我一个，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她一直主动靠近我，劝说我，问我是否甘心坏人不用付出一点代价，让我心里的火也慢慢燃了起来。」

「他们那些人，远不止校园暴力这么简单，私下还做了很多违法的事情。我见过好几次他们和地头蛇交易白粉，还有勒索、放高利贷、下药……」

「我们努力了很长一段时间，私下收集了很多证据，打算万圣节过后就去告发他们！」

「那天我从酒店出来，看到他们竟然在翻我的手机……我前一天的聊天记录还没删！他们发现了我和肖瑶最近在做的事情……」

「他们把我打了一顿，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他们拿了一个针管走了过来……」

「他们说只要我把肖瑶约到小树林，然后把我们查到的证据都交出来，就不再继续追究，否则就把那些东西打进我的身体……」

「我不能沾上白粉啊！否则我的一辈子就毁了！我自欺欺人地想着，交出证据最多被打一顿，黄上捷又喜欢肖瑶，肯定也不会让她和我一样……我没想到……」

「对不起……对不起肖瑶……可是我太害怕了……」

她好像重新回到那一场午夜噩梦中，双眼失去焦距，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想要寻找出路……我想举报他们，可他们还是未成年人啊，根本不能判死刑！甚至因为家里有关系，可能根本关不了多久！」

「我甚至想杀了他们给肖瑶报仇，可是我不敢，也不想连累我的妈妈……」

「那天晚上，他们在小树林里嘻嘻哈哈地回看那天晚上的视频，我余光瞥见肖瑶的妈妈蹲在树丛后面，好似愤怒的鬼魂。」

「有一个计划，在我脑海里成形了。」

「当天晚上，我趁他们喝醉，偷偷用宋玲的手机把那个视频发给了肖瑶妈妈。我还注册了一个账号，和肖瑶的妈妈聊天，她向我倾诉女儿被害的愤怒，我给她出主意。」

「我说，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引起的关注越高越好，只有施加舆论的压力，才能让大人物们看到我们这些蝼蚁的命，逼着他们给大众一个『交代』。我甚至给她写了一个剧本，让她装扮成女巫，在每次杀人前发布预告视频。」

「我从小就有导演梦，这也算是实现了吧。」

「你们可以觉得我自私，懦弱，逃避责任，我自己不想活了，还想借肖瑶妈妈的手报仇。可我知道，如果判不了死刑，她妈妈一定恨不得亲自手刃仇人，这对她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希望你们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付出了代价。」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这个视频发出来。这样的事情在德川高中不为人知的地方一定还在不断发生着，每一个视而不见的旁观者都是凶手！是你们在联手为罪恶盖上遮羞布！」

「希望这支视频，能唤醒你们最后的良知。」

「今日的丧钟为谁而鸣？也许你就是下一个将死之人。」

18、

胡小婷的视频，引起了社会的高度关注，她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德川高中光鲜亮丽的表面，露出了肮脏腐烂的内里。

这天下午，德川高中全校停课，所有学生分开谈话。高压之下，又或许是胡小婷字字泣血的剖白带来的震撼，学生们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泣不成声地吐露了实情，一件又一件校园暴力被牵扯出来——

微弱的呐喊声，渐渐汇聚在一起，最终形成一道怒吼。

专案调查组介入，找到了肖瑶上传至云端的一系列证据。出人意料的是，在调查中发现，那天晚上宋玲也有偷偷录像，最终在她手机里那段清晰的视频中看到了郑少峰的脸，郑少峰涉嫌多项罪名被逮捕。

由于他涉事时已满十八岁，需要承担刑事责任，且犯罪性质恶劣，庭审将在下个月公开举行。

涉事的不仅仅是学生，还有漠不关心的老师和不作为的校领导。

校园暴力的构成从来都不仅仅是施暴者与受害者，还有旁观者和管理者。

胡小婷和肖瑶年轻而鲜活的生命为这场扭曲的狂欢拉下了帷幕，但民主与法制不该陪同她们一起被埋葬，我们需要更完善的法律和更健全的管理体制。

你是否也在旁观着一场又一场的罪恶，觉得隔岸的火烧不到你身上？

今日的丧钟为你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