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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上楼下蓝牙之后

疫情封楼期间,我连上了楼下的蓝牙,给他放了我最新购买的广播剧。

放了十来分钟,楼下来微信了。

陈屿:「?」

陈屿:「下来吵一架?」

我颇为贴心的回复:「不要贴贴,贴贴会密接。」

1.

陈屿也不是真上不来,他可以站在我家门口,短暂的骂我一会儿。

当然,我肯定不会给他开门。

然后邻居就会投诉他,像上次一样。

他不敢。

所以他只能隔着屏幕跟我对线。

陈屿:「沈妙,你闲得慌?」

对对对,我闲得慌,被封在楼里的诸位,谁不闲得慌。

我发送了瓜六的表情包,改了上面的文字。

我:「臣妾心闲的厉害,皇上你摸摸。」

陈屿:「……」

2.

前两天,陈屿在小区业主群被投诉了。

因为听广播剧声音太大了。

说来骄傲,这事儿,我干的。

疫情去而复返,我们小区所在街道出了一例阳性,整条街都被封了。

小区里所有人不许串门不许乱跑,全部居家工作,居家上课。

闷的久了容易出事,于是我贴心的连上楼下陈屿的蓝牙,给他点播了一部广播剧。

主角在吵架,妙语连珠非常精彩。

我没想到陈屿会把音响声音开这么大,愣是让邻居给听见了,邻居以为陈屿在闹事,一竿子捅到了小区业主群。

陈屿一边道歉,一边通过微信向我咆哮。

陈屿:「沈妙你是不是有病!你没事连我蓝牙瞎放什么?」

我:「我就是怕你在家闷得慌,给你找点乐子。」

为了占领制高点,我先发制人。

我:「你说说你,自己听广播剧也就算了,怎么放那么大声呢?邻居要是想听,他自己会买的。」

陈屿好像很无语,他发了一串省略号给我。

陈屿:「我刚才在洗澡!」

?这是我不付费就能看的么?

我:「你是想邀请我看你洗澡么?」

「合适么?」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一个视频电话拨过去了。

机会难得,不要白不要。

但是没接通,陈屿「啪」的一下给我挂了,我甚至怀疑,他打字的手都是抖的。

陈屿:「在洗澡的意思是,我刚才腾不出手来关音响。」

嗷,这样啊。

「那你手还挺忙的哈。」

陈屿被我气到了,火速撤回了上一句。

3.

被人连蓝牙这事儿,其实非常好解决。

他把家里所有蓝牙设备都关了就行。

但他偏不,这才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我们俩顶多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这话我不能说出来,还是要给陈屿留点面子,要不然他真的把蓝牙都关了,我去哪儿找乐趣?

晚上的时候,我又连上了陈屿的蓝牙。

这次我没有放广播剧,我放了个很有节奏的歌曲,动次打次,非常有感觉。

陈屿不负众望,又给我发了微信。

「沈妙,你没完了?」

我:「不,我只是想告诉尊贵的会员先生,你可以点播。」

我这里应有尽有,想听什么都可以。

想让我投屏到你家电视也不是不可以。

陈屿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

「想听什么都可以?」

我键盘敲到飞起,「当然,想听什么都可以,咱这里应有尽有。」

「VIP 会员抢先看、会员 plus 独享版、会员超前点播,你想要的,我都有。」

陈屿:「你来?」

我来?

我花了三分钟,才搞明白这句「我来」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说,这就算犯规了。

陈屿好像很有耐心,又好像迫不及待想看我出丑。

他又发了一句,「怎么,怕了?」

我怕你个 Der。

4.

陈屿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屏幕中那个安静的头像充满了挑衅。

我必然不能怂。

于是我接了。

陈屿靠在沙发上,看起来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

眼睛掩在头发下,半耷的眼皮遮住了情绪。

啧,这是什么直男角度,还挺好看的。

陈屿静静看着我,一言不发。

很不对劲,不像是刚听过小歌曲的样子。

我试探着开口,「陈屿?」

陈屿喉头滚动,嗓音淡淡,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喑哑,「嗯。」

这是,听歌后遗症?

屏幕里的陈屿格外迷人,反正他打不到我,某些想法在我脑子里蠢蠢欲动。

「陈屿哥哥。」

陈屿表情一滞。

「你怎么这么呆呀。」我换上甜甜的嗓音,脸上还挂着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陈屿的耳朵可疑的红了。

他极其不自然的喝了口水,声音含糊,「沈妙。」

「嗯?」我眼睛里闪着光。

「继续。」

光没了。

继什么续啊,衣冠楚楚坐在屏幕里,口头安慰都没有,四个字就想听我继续。

我微微挑眉,「歌好听么哥哥?」

陈屿眼神暗的不行,仔细一看,呼吸也有些微的急促。

他含混不清的「嗯」了一声。

「再给你听点别的?」

陈屿盯着我,一动不动,像座沉默的火山。

我从抽屉里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薯片。

撕开,一片一片吃。

咔嚓咔嚓,像只仓鼠。

我看出来了,陈屿一下子就失了兴趣。

他整个人平静下来,朝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后,挂了。

什么人啊,一言不合就挂我视频。

我第一次见陈屿,是在电梯里。

那天我爸妈来看我,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各种拆分组合放冰箱以后,留下了一大堆垃圾。

我打扫完发现,垃圾足足有五袋。

我穿着睡衣拖鞋,下去丢垃圾了。

一只手拎两袋,一只手拎三袋,每个袋子都异常饱满。

从我住进这小区开始,坐电梯碰见人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习惯了,进了电梯就开始唱歌。

说来不巧,我平时唱歌都挺在线的,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跑了。

还跑在一个高音上。

电梯门在 6 楼打开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我跑掉的余音。

陈屿站在电梯外,震惊又尴尬。

我也是,我既没想到自己会跑调,也没想到电梯会在 6 楼停下。

思想斗争了几秒后,他走了进来。

和我、五袋垃圾,一起处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毫无形象的穿着,又看了看旁边陈屿干干净净的打扮,人生的羞耻心在那一刻爆膨。

真丢人呐。

但陈屿显然比我脸皮薄,他耳朵都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羞。

电梯到了一楼,他长腿一迈,迫不及待的走了出去。

我以为我们缘分就此结束,走出楼道,准备丢垃圾的时候,才发现陈屿的车就停在楼前,距离垃圾桶三米远的地方。

虽然他刻意不看我,可看他那架势,骑着车出门还得几分钟。

我总不能站在垃圾桶旁边,拎着垃圾等他走人。

也太尴尬了点。

手里拎满了垃圾,我其实已经没有手可以掀开垃圾桶了。

可是刚刚才在人家面前丢过人,我既不想弯腰把垃圾放地上,也不想向他求助。

本着不能让人看笑话的原则,我努力的用还有余力的一只手,掀开了垃圾桶。

只掀开了一小点缝,然后飞速的把垃圾丢进去。

「砰」的一声,垃圾进去了,盖子也虎虎生风的落下了,为这个安静的夜晚,平添了一丝臭气。

陈屿就坐在旁边车上,长腿一伸,目睹了整个过程。

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表情,一言难尽。

有了这么一个极其豪迈的开头以后,我在陈屿面前极度放飞自我,丝毫不压制自己本性。

托我的福,陈屿从一开始动不动就脸红,到现在面不改色和我推拉。

他该向我交学费的。

5.

业主群通知,第二天早上下楼做核酸。

群里都沸腾了,小区被封这么久,头一次可以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一是想着积极配合,二是想避开陈屿。

隔着楼上楼下,怎么说都行。

真要出来了,他身高腿长的,我还是先避着点。

毕竟最近连他蓝牙的次数不太少。

我下楼的时候,一路畅通。遇见了不少邻居,没遇上陈屿。

我觉得上天应该是站在我这边的。

到了排队的时候,我傻眼了。

陈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后面,隔着一米距离。

他脚踩红线,懒懒散散,「巧啊沈妙。」

我没忍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句骂人的话,扭了句话给他。

「巧啊陈屿。」

「哦?」他弯了眉眼,心情颇好,「那你说说,巧哪儿了?」

队伍还在向前走,周围人既兴奋,又小心翼翼,各自拿起手机拍着来之不易的自由。

没有人注意到我和陈屿之间的交锋。

巧哪儿了?你自己说的你问我?

别人都是「早啊」、「天气真好」,就你个蠢货上来说「巧啊」。

巧个毛线,小区统一做核酸,有什么好巧的。

隔着口罩,我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巧就巧在,昨天我们看了同一部电影。」

我看着他,巧笑嫣然,「是不是啊,陈屿哥哥?」

迎着阳光,陈屿就这么盯着我的眼睛,眸子黑沉,坦然又随意。

隔着口罩,他声音有点闷,又带点笑。

「是啊,沈妙妹妹说的对。」

他还想说些什么,我没给他机会。

我从兜里拿出早已备好的卷尺,伸出一米距离,抵在他胸前。

「陈屿哥哥,保持距离,做好防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还没个后招了。

一直到快要走到医护人员面前,我才收起卷尺,乖乖做了核酸,拔腿就跑。

小区风景再美,也比不上后面有个被我调戏多日的大魔王。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但是很显然,我低估了陈屿的腿长和体力。

他不费力气,轻轻松松跟上了我。在我即将进楼道的时候,揪住了我的衣领。

「跑什么。」

我其实很少喊陈屿哥哥,昨天那是第一次。

从陈屿呆滞的表情来看,他很受用。

所以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喊他。

即便是追了过来,我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他没有生气。

他甚至有点开心。

陈屿的气息极具压迫性的袭来,我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打上了陈屿的温度。

他拎着我的衣领,放慢了脚步。

楼道里有些阴冷,我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陈屿看我一眼,松开了我的衣领,还伸手替我揉了揉后背。

谢谢,我现在更想哆嗦了。

走到电梯前时,陈屿先我一步摁开电梯,然后站在我后面。

电梯门关上,陈屿戏谑的声音才响起。

「沈妙,不是心闲的厉害,要让我给你摸摸么?」

我脑中警铃大作,转身瞪他。

几天不见,什么虎狼之词都往外蹦。

陈屿闲闲的望着我,眼底调笑意味很重。

我抬头看了一眼,略微思考了一下,努力换上了娇娇俏俏的笑容。

「不好吧,这里可是有监控呢。」

来啊,看谁膈应的过谁。

陈屿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伸手脱下了外套。

「那我遮住怎么样?」

他手臂微抬,大有一种下一秒就能把衣服甩上去的势头。

我嘴角抽了抽。

好在电梯够快,没等我回应,门就开了。

我手抵在陈屿腰间,触碰到的地方肌理流畅,触感很好。

但是没用,我还是要推他出去,「到了到了,快下去。」

陈屿顺势回握,温热的大掌重重扣住我的小拳头,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试图用力抽回来,他更用力握住。

陈屿又站了回来。

我疑惑的看着他。

你 6 楼我 7 楼,你到了还不下去,干什么?

陈屿弯腰,和我视线平齐,笑的和煦,「送你回去啊,沈妙妹妹。」

好,几秒钟的事儿,你乐意送就送。

话说完,电梯就开了。

我用力甩开陈屿的手,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然后站在电梯外和陈屿对望。

陈屿手上还拎着外套,他用那只刚刚牵我的手挥了挥,十分悠闲。

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我隔着缝喊他。

「陈屿,晚上记得查收礼物哦。」

6.

我能给他什么礼物?

当然是升级版的故技重施。

我找了一部吵架更欢快的广播剧,连上陈屿家的蓝牙,把进度条拉到高潮,点击播放。

这次非常快,连一分钟都不到,陈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咬牙切齿,像是恨不能把我抓过去捏碎。

「沈妙」,他一字一顿的喊我,「你又干什么?」

陈屿吃瘪,我就开心。

虽然白天他也没怎么我,此刻我就是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送你的礼物啊,你忘了?」

陈屿笑了一下,声音顺着电流传来,听着滋儿滋儿的。

他是气笑了,我听出来了。

「这礼物不够有诚意啊。」他说。

「哦」,我抠着手指,百无聊赖,「那你想要什么?」

换句话说,那你能干什么?

耍嘴皮子功夫的话,我是一点也不怕。

陈屿应该是想到了什么诡计,他不生气了,说话也格外温柔。

「等着,哥哥给你打个样。」

说完,他又挂了。

我看着回归聊天页面的屏幕,沉默了几分钟。

抽哪门子风,当哥哥还当上瘾了。

我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业主群里突然有人艾特我。

点进去一看。

11 栋陈阿姨:「我未来儿媳妇儿走丢了,谁见了?」

9 栋 2 单元 604:「在下真是妙啊」

我眼皮跳了跳,火速把群备注从「在下真是妙啊」改成「9 栋 2 单元 704」。

陈屿又艾特我了。

9 栋 2 单元 604:「9 栋 2 单元 704」。

……

陈屿,你跟我有仇么?

11 栋陈阿姨:「是上午的一米卷尺小姑娘么?」

11 栋陈阿姨:「我就说这小姑娘招人喜欢。」

11 栋陈阿姨:「解封了记得来阿姨家里吃饭啊。」

不提这个还好,提了一米卷尺,好像打开了业主群聊的大门。

群里不知道哪个围观群众,放出了早上我用一米卷尺抵住陈屿的视频。

旁观者的角度,拍的还真是娇俏丛生。

吃瓜群众 A:「怪不得当时那小伙子这么高兴,原来是两口子啊。」

吃瓜群众 B:「两口子还站这么远干嘛!」

吃瓜群众 A:「年轻人嘛,是咱们不懂。」

眼看着吃瓜群众越说越离谱,我切进和陈屿的聊天页面,带着怒气打下一串字。

「陈屿,去解释清楚!」

陈屿速度很快,立马在业主群里发了澄清的话。

9 栋 2 单元 604:「各位误会了,还没合法呢。」

……

真是,还不如不解释。

众所周知,封小区的日子非常无聊,封小区的夜晚格外无聊,想说点家长里短都找不到人。

陈屿这么一搅和,彻底打开了小区的八卦通道。

事态在围观群众的叫好声中愈演愈烈,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群里用微信小表情给我举办了个线上婚礼,流程已经快要走到入洞房了。

上次见到这么离谱的事还是在热搜,三十岁表哥给十三岁表弟当证婚人,在 QQ 群里。

用小表情里的烟花渲染氛围,送上小表情里的花束和钻戒,连单膝下跪都有小人儿代替你。

低碳环保,简约省心。

我仿佛看到了古早文艺复兴。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好像也不需要我说话,那边已经「礼成」了。

小孩子喜欢的路子,叔叔阿姨也喜欢,这算什么?隔代亲么?

11 栋陈阿姨拍了拍我。

于是方才参与线上婚礼的所有人,跟风拍了拍我。

如果头像有真实的痛感,现在可能已经痛到失忆。

其实我也很想失忆。

我可能是第一个在小区业主群里,举办线上婚礼的人。

有多省心呢,全程不需要我的参与。

加上好事群众送来的视频,小区里应该没有人不认识我了。

我被这阵仗搞的脑袋发晕,不知所措。

陈屿给我发了微信。

「还满意么?」

「我要是说不满意呢?」

陈屿:「那我让我妈再办一场。」

7.

「陈屿」,我咬牙切齿,「你妈妈为什么也在我们业主群里。」

陈屿嗓音愉悦,「我妈也在小区住着,为什么不可以在我们小区群里。」

……

大意了,我真不知道这事儿。

我只知道楼下的陈屿是一个人住,我不知道他家人在小区的另一栋楼里。

那上次业主群里别人投诉陈屿,是不是也被陈阿姨看到了?

怀揣着这种尴尬,我对陈屿的声音小了下来。

「那上次你被投诉,陈阿姨知道怎么回事么?」

陈屿声音懒洋洋的,「她不知道。」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要是被陈阿姨知道,那就太尴尬了。

「但是她昨天知道了。」

我的笑容一秒僵住。

「陈屿,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什么叫昨天知道了。」

陈屿笑了,笑的很开心。

我不明白有什么好开心的。

「昨天我跟我妈视频,你连上我家蓝牙,被我妈听到了。」

他顿了顿,继续笑,一边笑一边说。

「我妈问我怎么回事。」

陈屿停住了,我急得不行。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一个人在家太无聊,想找人跟你吵架来着。」

……

我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现在已经愣住了,这是什么解释?

「陈屿,你家的传统是有空一起吵架?」

陈屿「唔」了一声。

「不啊,我跟我妈说这是你的爱好,让她不要管。」

如果我手里有大锤,我现在已经捶通地板,冲去陈屿家里跟他理论了。

我无语到沉默,陈屿还在继续。

「我妈让我邀请你,解封了去家里吃个饭。」

我深吸一口气,「去 604 么?」

陈屿:「不,去 11 栋。」

「陈屿」,我颤抖着喊他,「我能不去么?」

陈屿依旧是毫不在意的语气,「能啊。」

我刚想感谢他,他又说,「你要是不去,我妈可能会加你微信,亲自邀请你。」

「你要是还不去,群里那些左亲右邻就会线上劝亲。」

陈屿贴近手机听筒,恶趣味的补了一句。

「你猜猜到时候他们会说什么?」

他掐着嗓子,拿腔拿调,「怕什么呀小姑娘,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再说了,你这么好看,有什么可怕的。」

方才线上婚礼的场景,此刻非常应景的出现在我的脑海。

那 bulingbuling 大钻戒,冲天礼炮和放不完的烟花,炸的我脑仁生疼。

偏偏陈屿没完没了,他有模有样的继续补充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你要是再推拒,反正解封了,小区里的阿姨们大可以冲到你家,左拥右簇的把你送过去。」

他顿了顿,声音上扬,克制不住的调笑。

「还得多亏了你改备注,要不然阿姨们还找不到你。」

我已经不知道连蓝牙和改备注之间,到底哪个行为更蠢了。

我好像是田间自以为是的猎人,挖了个大坑,放了个捕兽夹,还贴心的拿野草遮掩。

然后转身变成一头肥嫩蠢笨的小野猪,自己跳了下去。

陈屿那厮就站在上面,看我挣扎。

「陈屿」,我平静又无望,「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虽然我现在处境尴尬,虽然我是自己作的。

但是你也在这趟浑水里,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陈屿笑了,他又笑了,笑了还要故作惊讶。

「是么?我居然没有掩饰好么?」

我用力闭了闭眼,「被陈阿姨听到咱俩吵架,你都不尴尬的么?」

陈屿:「我跟她说了,是为了给你解闷啊。」

……你 mua 的。

「陈屿,你要脸么?我为什么放广播剧,你心里不清楚么?」

陈屿可能真的不想要,他跟我说。

「看你这话说的,你要?你要我给你。」

变着法的说我厚脸皮呗。

8.

我可能真的玩不过陈屿。

前阵子,我闺蜜阮阮分手了,恢复单身的她,迫不及待要让自己投入下一段恋爱中。

她说她和前男友两个人赌誓,分手后,谁单身谁小狗。

这么二百五的誓言,两个人都上心了。

但方式不一样。

阮阮拉着我要去找新男人,她前男友憋大招想把阮阮追回来。

那天中午吃完饭,阮阮发微信给我,让我好好打扮,下午她要开车带我去泡男人。

为了安慰她受伤的心灵,我换了衣服化了妆。

打开门,她拎着一辆粉色扭扭车,一辆粉色滑板车,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了眼身上的小裙子,又看了眼阮阮手里的滑板车,不可置信。

「你就开着这么个玩意儿接我?」

阮阮点点头,理所当然,「当然啦,这可是今天的法宝。」

什么法宝?

出现在阮阮口中的「圣地」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她没跟我开玩笑。

她带我去了幼儿园。

原因是这个点,是哥哥接弟弟妹妹放学的时间,我们拉着滑板车,方便套近乎。

我看着排起队伍的幼儿园门口,一阵懊悔。

我就不该心软,不该相信阮阮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斩男十八招,也敢直接拿来用。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来接孩子放学的不一定就是哥哥,有可能是爸爸,而最有可能的,是爷爷奶奶。

可能上天不忍心看她白跑一趟,于是把她那个怨种前男友送来了。

两个人在幼儿园门口泪眼相望,准备来一个世纪大复合。

虽然我没有料到这个场面,但心里那点子理智还是有的。

我扯着阮阮走到一边,无语且平静的跟她说,「去没人的地方可以么?不要带坏小孩子。」

她的怨种前男友恍然大悟,「说的对,麻烦你了。」

他把手里牵着的妹妹递了过来。

阮阮把手里拉着的滑板车递了过来。

两个人欢欢喜喜的走远了,剩下我和妹妹四目相对,旁边还立着两辆小车。

放小孩儿堆里,妹妹绝对是个小富婆。

放人堆儿里,我是那个傻到不能再傻的大冤种。

妹妹坐在扭扭车上,我一手拉扭扭车,一手拉滑板车,认命的往前走。

走没几步,遇上了路边的陈屿。

他靠着树,「啧啧」几声,「你眼光不行啊,你看看幼儿园门口能有几个男的。」

说完,他颇为友善了扯出一个笑容,「最帅的还是我。」

我恨不能把滑板车扔他头上。

当天晚上,陈屿给我送来一大堆食物。

美其名曰补补脑。

其中还夹杂着几本书,我没仔细看,被前来看望我的我妈看到了。

她拎出来,一字一句的念出那几个羞耻的名字。

「一胎八宝:娇妻带球跑」

「恶魔少爷邪魅一笑:女人你别想跑。」

「穿越之丞相的小娇妻」

「女配要翻身:誓不做炮灰」

我捂着脸,极度羞耻,「妈,别念了」。

我妈的表情缤纷多彩变了又变,最后,她犹豫且复杂的看着我。

「妙妙,你的想法很危险。」

妈,我真的没有任何想法,我发誓。

可我要怎么跟我妈解释这一场千古奇冤,说这是不靠谱的朋友送的,我妈能信么?

万一她觉得这是我为了开脱自己找的借口,那我被训的时长就又增加了。

在我妈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冲到了陈屿家,把门敲的震天响。

「陈屿,你什么意思!」

陈屿刚洗完澡,只穿了一条裤子,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滴。

他看我一眼,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回答。

「我关心你啊,怕你误入歧途,你看看,那几本书里的人哪个不比你聪明。」

顿了顿,他又说,「谁会去幼儿园门口捞男朋友?」

我被怒火烧的理智全无,就差拿着扫把打人了。

「比我聪明,你看过了?」

陈屿把毛巾一丢,伸手拨了拨头发,手从湿漉漉的头发里穿过,观赏性极佳。

他点点头,「大概翻了翻。」

「那你总结出什么了。」

他弯腰,平视我的双眼。

阳台的窗户没关,吹来一阵风,直直吹到脸上,带起一股清爽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

陈屿声音低沉,比夜风还蛊惑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

9.

他可能不是故意让我妈看到的。

但我不可能不报仇,于是我在某个封楼的日子里,连上了陈屿家里的蓝牙。

结果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我消停了好几天,消停到陈屿特意发信息问我。

他问,「这几天是怎么了,不上蹿下跳了。」

我怀疑他有受虐倾向,我安静点不好么,他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邻居投诉了,打电话也不会被妈妈听到了。

虽然后者社死的是我。

然而真实的原因是这两天心情不太好,没力气蹦跶。

我没有告诉他,只是说,「吃不到肉了,没力气。」

这话是真的,封楼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

虽然小区可以负责我们的日常采买,基本的蔬菜供应没问题。

可问题是,我其实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搞怪功夫一流,但手艺分布很不均匀,只能做些简单的饭菜。

想吃肉的时候,我要么回家蹭饭,要么去楼下蹭陈屿的饭。

从来没有真的自己做过什么荤菜。

陈屿回的很快,他问我,「想吃什么?」

我抱着手机回复,「柠檬手撕鸡,红烧肉,玉米排骨,糖醋鱼。」

「列举不完的。」

陈屿:「……」

我望着一片绿的厨房,很沉默。

列举那么多干什么,陈屿家里应该也没什么菜,我就是列出个满汉全席,也不见得能吃上一口。

最后馋的还是我自己。

我丢了手机,回去睡觉。

梦里昏昏沉沉,小腹一阵坠痛,好像揣着个冰川,没有等来肉,我等来了我的大姨妈。

字面意思上的。

我已经等了很多天了。

我亲爱的大姨妈每次来之前,都会提前跟我打招呼。

比如一连好几天的腹痛,比如一连好几天的情绪失落。

自从接到这个信号,我就在等她。

等到今天上午,终于给我等到了。

然而这也不是一个令人值得高兴的时候,因为此时,预兆里的腹痛和情绪失落,会加倍朝我袭来。

我躺在床上,抱了暖手宝,缩成一个虾米,昏昏睡去。

因为太痛,我睡的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手机铃声响起,一声一声,吵的我心烦。

我抓起手机,塞到被子里,企图远离声源。

但没有用,被子薄,还都在我周围堆着。

五月天的歌声非常执着的从被子里冒出来,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感觉。

我愤愤掏出手机,划拉一下,看也不看的往耳朵上贴。

陈屿的声音响起,听起来非常的不真实,「开门,我给你送点温暖。」

他等了几秒,没等到我回复,又问了一句。

「人呢?饿晕了?」

我疲惫的叹一口气,拿开手机,眯起眼瞧了一下,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没有做梦,是真的有人给我打电话。

还是楼下和我对线多时的陈屿。

我随便应了一声,穿着厚厚的袜子,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陈屿捂的严严实实,从上到下,只有眼睛和头顶蓬松的发还留下外面。

开门的时候,陈屿靠着墙,手里端着个什么东西,一副二大爷的模样,看起来懒懒散散。

他大约是想嘲笑我的,慢吞吞像个乌龟。

可看我一眼,原本嘲讽的话,噎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

优秀的言语功能一瞬失效,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了?」

我后退一步,侧身看了一眼门口的镜子,这才发现,我头发被揉的像个草团,双眼泛红,一脸疲态,说是时日无多都有人信。

大概是睡的时候太不舒服,意识模糊,一边迷迷糊糊的睡,一边没有意识的哭。

所以刚醒的时候,像是从鬼门关闯了一遭。

我嗓音低低,有气无力,甚至还有点沙哑,「姨妈」。

陈屿摸摸鼻子,「哦」。

他伸手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非常小心的避开我的手。

我看了一眼,是红烧肉。

「很不舒服?」他问我。

我点点头,连话都不想说。

「那快回去吧,舒服点了就把肉吃了,补充能量。」

陈屿走了。

我端着那碗红烧肉回屋,煮了点米饭一起吃。

陈屿煮的红烧肉很香,我不爱吃肥肉,以前他就会一边说我「一堆屁事儿」,一边挑点瘦肉多的回去煮。

但我今天胃口不好,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准备回去睡觉。

收拾好桌子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我拿起来一看,是陈屿。

「吃完了么?」

我坐在桌边,小臂撑在桌子上,缓慢回复。

「嗯」。

「那给我开个门。」

「?」

「物业怕你撑不住,派我过来照顾你。」

10.

陈屿拎了好多东西过来,除了他的衣服,还有他的菜。

大有一种在我这儿过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我后退,让开位置让他进来。

他在厨房一顿忙活,一边放东西一边跟我说,「物业说,如果我过来,就得待到解封,期间不能再回去。」

我点点头,没说话。

没得到回应,陈屿抽空回头看我一眼,笑了。

「表情都不生动了。」

我双手捂着肚子,靠着沙发,看着地面。

姨妈在我身体里作祟,像打了一针迟缓剂,除了小腹处持续不断的钝钝的痛感,其余感知都变得缓慢。

除了呼吸,我其实什么都不想做。

陈屿把东西放好,转身看我,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开口问我,「姨妈期还需要哭么?」

……

也不是,就是情绪起伏不定,易怒易委屈,没有力气,不爱讲话,也不爱见人。

而且还分体质,有人生龙活虎,有人蔫了吧唧。

我没有力气跟他解释,只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陈屿笑了笑,他拧开水龙头,打湿了肥皂,白色湿滑的泡沫浸润着他的手,好听的声音混在水流里,温和平实。

「你现在就像个嗯嗯大侠。」

我垂着头,像座雕塑,没有回应。

洗完手,陈屿扶着我的腰,送我回了卧室,盖好被子后跟我说,「你先休息,我去给你煮点东西。」

说完,他伸出手,拇指蹭了蹭我眼尾,酥酥麻麻。

他慢慢凑近,非常小声的说,「如果想哭,就发信息给我。」

我看着他,迷茫又不解。

他压低身体,隔着被子,虚虚抱了我一下,非常轻,轻到我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力道,只有被子蹭了蹭我,又离开。

低而和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说,「我抱着你哭。」

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情绪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心头肆意狂奔。

但这头马和乱撞的小鹿不一样,它表里不一,横行的同时耗费你巨大的精气神,于是面上只剩下波澜不惊的疲乏。

然而如果有人知道怎么拉着这匹马,摸摸它的头,狂躁就会变成心动。

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其中关窍,一不留神,很可能适得其反。

我缩了缩头,低低应了声,声音中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陈屿拉上窗帘,把门带上,我重新陷入黑暗。

迷迷糊糊中,以前和陈屿打闹的日常,争相往我脑子里蹦。

我其实,差点就跟陈屿告白了。

上一次,我们好几个人一起去游乐园玩,我有轻微的恐高,但没有告诉过别人。

陈屿他们几个想玩刺激的,比如大摆锤、海盗船和过山车。

海盗船和大摆锤勉强在我的可承受范围之内,过山车就不行了。

坐在上面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今天会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车厢停在高点的时候,我开始回忆,我有没有买过什么保险。

好像没有,要是我回不去了,我爸妈连赔偿都没得拿。

不知道游乐园会不会赔偿,我手里连点存款都没有,能留给我爸妈的,大概只有我还没有还的花呗。

他们不会因为舍不得我,而不给我还花呗吧,毕竟那是我唯一留下的东西。

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

然后陈屿握住了我的手,和我一起抓在那根扶手上。

他掌心温度偏高,带来一阵燥意,燥的连空气都不安分。

车厢即将下降,陈屿偏头看我,跟我说,「别怕」。

但事实上,陈屿自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他呼吸有些不均匀,面色发土,只有那只手,牢牢的抓着我。

从过山车上下来以后,我们几个人原地休息了一下。

陈屿撑着树,大口呼吸。

我跑到远处买水,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女生拍着陈屿的背,递了一瓶水给他。

陈屿接过,拧开喝了一大口,偏着头和那个女生说些什么。

我抬脚准备过去,同行的朋友拉住了我,说那是陈屿的前女友。

我停下了。

关于陈屿的前女友,我隐约知道一些,学历好,人也好,长得漂亮,追求者众多。

陈屿是怎么从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的我不清楚,怎么分手的我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曾经感情很好,在一起的时候,陈屿恨不得把她挂在自己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看到。

分手后,也是很久没能缓过来。

曾经感情很好,现在还能说笑。

就这一点,就让我挪不动脚。

我转身,把怀里的水一瓶一瓶的发给大家。

原本想留给陈屿那瓶被我喝了。

阮阮曾经问我,当时为什么没有走过去,没有站在陈屿旁边,和他前女友大大方方打个招呼。

阮阮说,「再怎么说,那个时候你跟陈屿也是朋友,打个招呼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什么样的异性朋友会在陈屿和前女友相处的时候,凑过去打招呼?

我看见他前女友,就会不由自主的想,陈屿他已经彻底放下了么?

我更会不自觉的拿自己和他的前女友做比较,没有人家漂亮,没有人家身材好。

外在条件一塌糊涂,凑什么热闹。

再说了,就算放不下也不是罪过,总要给他点时间吧。

11.

睡了不知道多久,陈屿推门进来,轻手轻脚站在我旁边,弯腰问我。

「起来喝点东西么?」

我迷迷糊糊,不想起床。

他伸手捏捏我的脸,声音低低沉沉,「我给你煮了红糖姜茶,起来喝点,嗯?」

他的最后一句话,尾音上扬,丝丝入扣。

我原本就糊涂的脑袋,更不清醒了。

也许是激素作祟,导致情绪失控。我从被子里伸出手,紧紧捏住了他的袖子,很用力的往下拽。

陈屿看看我的手,又看看我,最后坐在床边,把我抱在怀里。

他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的袖子被我紧紧攥着。

「怎么了?」,过分低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蜗,我耳朵不自觉的动了动。

躺了一天没怎么说话,开口的时候,我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陈屿」,我说。

「我好喜欢你啊。」

「你好可爱啊。」

「我好想抱在怀里一直不撒手。」

我越说越难过,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还带了哽咽。

野马脱了缰,什么都往外倒。

陈屿低低的笑,胸腔震动,震的我耳朵发麻。「嗯,抱着,没让你松手。」

我一边哭一边往他怀里凑,「我好喜欢你啊。」

他哭笑不得的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

哭了半天,哭累了。

陈屿捏捏我的手,问我,「还是很疼么?」

我抽泣着应了一声,他扶着我坐起来,又起身去厨房端了红糖姜茶过来。

我喝完,躺好。

陈屿拉过我的手,按照网上学的教程,一下一下的按摩穴位。

屋子里很安静,卧室门开了一个小缝,客厅的光漏进来,很安静。

他一边按摩,一边问我,「还疼么?」

其实还疼的,他不是中医,按摩起来不得要法,穴位起作用也不是立竿见影,我还是很疼。

可能是没力气,可能是真的很满足。

我窝在被子里,看陈屿低着头,认真的给我按摩穴位,他大半张脸都处在黑暗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乌黑的发看起来柔软又蓬松。

垂下的眼皮遮住了些许锋芒,光影切割,他脸上半明半暗。

我忽然就很想伸手摸摸他,手指微动,被陈屿察觉到。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我凑了凑。

「很难受?」他问我。

我内心鼓胀,摇了摇头。

他继续按摩,我慢慢睡去。

12.

半夜的时候,我被疼醒了,起身抹黑去了厕所。

没有力气,我也懒得开灯,经过客厅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力气不大,声音也不大。

陈屿还是立马就醒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揉着乱成一团的头发,迷迷糊糊,嗓音沙哑。

「疼醒了么?」

我点点头,又怕他看不见,轻声应了一声。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银白一片。

我站在沙发前,静静的望着陈屿。

客卧是空着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去客卧。

陈屿和我对视一眼,眼神慢慢清明,他起身朝我走过来,轻轻揉了揉我的头。

「我再帮你按摩一下?」

我摇摇头,下巴轻指了指客卧的方向,「有床的,你可以去床上睡。」

他「唔」了一声,拿起我的手,轻轻放在我眼睛上。

然后转身走进厨房,伸手打开了厨房的灯。

灯光突然亮起,从指缝中漏进来,我有些不适应的闭了闭眼。

灶台运转的声音响起,陈屿的声音就夹在在其中。

他说,「你先去躺会儿,我给你热一热。」

我去了厕所,在厕所坐了很久,坐的昏昏欲睡。

出来的时候,陈屿已经在桌边等我了。

我慢吞吞的挪过去,捧着杯子喝掉了那杯热好的红糖姜茶。

放下杯子的时候,手心暖乎乎的,又暖又湿。

陈屿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回去。

我躺好的时候,他俯身在我耳边说,「睡吧,小哑巴。」

我姨妈躺了多久,陈屿就在我家照顾了我多久。

等到我差不多好了的时候,小区解封了。

我重新回归生龙活虎,陈屿拎了他的衣服回楼下。

临走前,他看我一眼,意味深长。

「伺候你这么久,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我想了想,默默下单了那件,收藏了好几天的小东西。

绝对是个惊喜。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应该突飞猛进,可是从我家离开后,陈屿闭口不提那天发生的事,我一时拿不准他什么意思。

人的情绪分好多种,来姨妈和不来姨妈可以分为其中一套。

来姨妈的时候,矫情的像个傻子,姨妈走了以后,理智回笼,我只想把那个傻子敲死。

我想起当时太过激动的表白,一瞬间想的是,死了算了。

怎么头发凌乱,整个人像个鬼一样的就表白了,说不好当时有没有把眼泪和鼻涕蹭到陈屿身上。

我思考了好几天,原本是想躲着陈屿的。

毕竟解封以后,我和陈屿再相见的时候,他又回复了从前的针锋相对,好像那几天迷迷糊糊的温柔,是一场虚假的梦。

说真的,我有点难过。

第一次主动表白,硬往人家怀里凑,结果事后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了。

可转念一想,陈屿这几天为了守着我,一直睡客厅,给我做饭,给我按摩,像个二十四孝男友,体贴的不像话。

傻子才说算了,老娘必定拿下。

我开始每天蹲物流信息,准备等小礼物到了,就去跟陈屿说明白。

小礼物到的那天,我取完快递,打开门就听到了家里蓝牙音箱在鬼叫。

陈屿在里面像个傻子一样,「妙妙妙妙」的喊,喊的我屋里那只小猫,冲着音箱龇牙咧嘴。

我拆开快递,一边实验礼物效果,一边听。

前几天陈屿发微信给我,问我家里的蓝牙音箱为什么都不开。

我说我乐意。

他软磨硬泡,让我一定要打开,说礼尚往来,要放好看的电影给我听。

我当时很嫌弃的说,「有本事你就自己连上,让我给你开后门算怎么回事?」

那时候我还处在自我怀疑之中,告白不仅没有回应,连个烟儿都没有。

我朝水里丢块石头还能听个声儿呢。

后来想明白了,我就趁陈屿不注意,偷偷开了蓝牙。

虽然心里想的是,他要是真的只给我放电影,我就拉黑他。

小红薯推荐的礼物质感非常好,布料软软滑滑,非常舒服。我预备着卷成花去找陈屿,不成功就成攻。

我收拾好,把另外一部分在卧室充上电以后,音箱里的话变了。

陈屿一本正经又略带紧张的说,「妙妙,开个门。」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跑去门口,透过猫眼,我看见陈屿抱了一大束玫瑰,火红艳丽。

打开门,他朝我笑,笑的局促不安,好像是等待老师拉着上台领奖的乖宝宝。

我想了想卧室里被我卷成花的礼物,又看了看陈屿怀里的花,笑出了声。

他身后的地上放了一大袋子菜,歪歪的靠着墙,黄色的柠檬在最上面,摇摇欲坠。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浪漫,也要命。

更要命的是玫瑰花上方的那张脸,紧紧抿着的唇,嘴角是欲上不上的弧度。

此时此刻,我总觉得他怀里的不是玫瑰花,而是一捧会摇晃的、火红的狐狸尾巴。

抱着狐狸尾巴的那个人,是个男狐狸精。

要不然,怎么单是看着,就这么勾人。

男狐狸精眉毛悄悄皱起,皱成了小心翼翼的弧度,好看的眼睛弯了弯,试探的问我,「不让我进去?」

我想起好友结婚的时候,我和陈屿去做伴郎伴娘,接亲时,按照习俗,伴娘要拦门。

我们几个把门一锁,隔着门给外面的几位出难题。

红包透过门缝一个个递进来,一个比一个厚。

外面的新郎试图让我们放水,大家注意力都在门口,只有陈屿突发奇想的跑去跳窗户。

窗户没上锁,他伸手一推就推开了,长腿一伸就要跳进来。

半个身子都在窗户上的时候,我冲过去推他,力道太大,硬生生把陈屿给推下去了。

事后陈屿各种告状,非要说我打他,还伸出那只负隅顽抗的胳膊。

我凑过去一看,果真是有好几条红血印。

最后一条红血印换一顿饭,被陈屿宰了个痛快。

我绞尽脑汁想从脑子里扒拉点什么东西问问他,就像迎亲那天。

陈屿站在那儿,像个不安分的小混蛋,一下一下勾我手指。

我还没想好,他身后的电梯就开了。

对面的赵阿姨拎着几袋子菜出来,乐呵呵的打了个招呼。

赵阿姨探探头,眼尖的发现了玫瑰,于是她摸出手机,当着我的面发送了一条语音。

「素知啊,什么时候办婚礼?上次那个可不够热闹。」

陈素知,陈屿的妈妈。

我一激灵,拉着陈屿进了屋。

陈屿抱着花一路进来,跟屁虫一样的跟着我。

「进了你的门,就是你的人。」

我又想笑,又不想让他这么快得逞,努力控制着脸部肌肉,实在是憋得难受。

陈屿腾出手捏捏我的脸,语气宠溺,「小笨蛋,忍不住就别忍。别把小脸蛋给憋坏了。」

我瞪他一眼。

陈屿把花塞我怀里,隔着花拥抱我,我鼻间是浓郁的花香。

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我耳后,带起一阵酥麻。

「上次你说喜欢我,我怕是你情绪不稳定时,下意识的依赖,我担心你会后悔,所以给了你时间冷静。」

「可是方式好像不对,你好像很生气,我反思了一下,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冷静。所以我现在要问问你,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探讨,人生快乐的真谛?」

男狐狸精说话了,他邀请我探讨人生快乐的真谛。

我抿唇,腾出一只手抱他。

「好啊,但是你要先交代一下你前女友的事。」

13.

陈屿:?

「什么前女友?前女友什么事?」

我把那天在游乐园看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陈屿说,并且附带了好友说过的话。

陈屿坐下来,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捏。

他眉眼舒畅,丝毫没有紧迫感。

「那是周棠,周棠不是我前女友,我没有前女友。」

我愣住,这个版本跟他朋友说的不一样。

「那你朋友说你经常在朋友圈晒合照,分手了还念念不忘。」

陈屿扶正我的头,认真看我,「那是大学的时候,有一门恋爱选修课,老师说如果在课程结束期间脱单,可以加分。」

我呆住了,「你就为了加分?」

你就为了加分你可以做这么多?

虽然我也承认,加分对于当代大学生来说,非常重要。

「不是,你听我说完。」

陈屿像是屠龙归来,和人分享宝贝的小屁孩儿,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我们期末的时候有个大作业,是策划一个活动,我和周棠一组,别人都是做「七天情侣」,我们组做了恋爱综艺,我们俩是主要负责人,发的朋友圈玩的游戏都是测试我们的综艺环节是否完整。」

「那分手后的恋恋不忘呢?」

「后来周棠把这个作业写成一个项目,投给了川恒,川恒要做这个综艺,我和周棠就经常碰面,商量后续进展。」

我捋了捋逻辑,两位优秀的大学生为了完成期末作业,一起玩游戏一起朋友圈打卡,然而主人公之一的好朋友认为他们是在恋爱。

「你的好朋友为什么不知道这事儿?」

「他跟我不是一个学校的,期末项目交上去之前,各个小组都是保密的,我们也没有对外公开过,只是假装情侣,假装我们在玩游戏。后来毕业了,他们也没问过,我总不能特地声明一下,两个大老爷们,没事儿探讨情感干什么。」

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陈屿拿出手机,「我们小组的人都可以给我证明,你要是不信,我挨个儿打电话。」

我拿下他的手,「算了算了,回头恋综上了,叫我一声,我给你们当后援团。」

事情说清楚了,我把玫瑰塞回去,「好了,你换个日子重新告白一次。」

陈屿一头雾水,「今天哪里做的不好么?」

我摇摇头,日子不对,今天不吉利。

「今天愚人节,你个笨蛋。」

他笑了笑,「那你先让我收点利息?」

我点点头,「好啊」。

然后一巴掌拍开了陈屿低下来的头,跑进了卧室。

14.

我把精心准备的东西放在陈屿面前的时候,他的脸有些微的扭曲和不自然。

他抽出其中一朵花,摊平放在沙发上。

那片基本布料张牙舞爪的暴露在灯光下,大片的花纹图案龇牙咧嘴,充满挑衅。

陈屿挑眉问我,「给我的?」

我点点头。

他抽了口气,「嘶」了一声,「谁家大老爷们穿这么花?」

剩下半句他忍住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骚包。

但是在家穿的,花一点又怎么了?

我语气笃定,「你不懂。」

我从桌上拿起那管紫光灯,满怀期待的问他,「陈屿,你相信光么?」

陈屿满脸写着,「我信个锤子。」

这男人真是,不解风情。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问他,「男人不是至死是少年,永远相信奥特曼和光么?」

他拎起那条拆开的夏季居家长裤,一脸好笑,「这是奥特曼?」

我摇摇头,这不是。

「但这是光。」

我打开手电的开关,五彩斑斓的家居裤在紫光灯照射下,泛起幽幽蓝光。

陈屿的脸在蓝光面前,缤纷多彩。

他表情变幻莫测,半晌,哑着嗓子问我,「你从哪儿学的?」

我老实回答,「网上。」

「你看小红薯么?小红薯给我推荐的,除了这个,还给我推了其他的。」

陈屿手下用力,「比如?」

我望向他的眼睛,十分诚恳,「比如,如何一眼看出身体不够健壮。」

陈屿:「……」

我再接再厉,「再比如,身体不够健壮该怎么办。」

陈屿喉结动了动,「合着你这个玩意儿,还是个连续剧。」

他伸手敲了我一下,「沈妙,你一个人的时候到底在看些什么玩意儿?」

我头缩了一下,「这个礼物你不喜欢么?我觉得很炫酷来着。」

陈屿视线又转回到那条家居裤上,「这玩意儿非得照射才能发光?」

我点点头。

陈屿两根手指捏着它,翻了个面。

「出门还得自带紫光灯?」

我一噎,「这是在家穿的,家居服!」

「陈屿,出门要换衣服,该低调就要低调懂不懂!」

陈屿点点头,「懂,道理我都懂,可是为什么一小片一小片的发光。」

我低头看一眼,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这条家居裤跟荧光外套不一样,荧光外套全面积闪亮,家居裤只有几小片发光。

图案连起来的部分,蓝光格外猖狂,就好像染色不均匀一样。

陈屿还在追问,他不依不饶,「沈妙,给我个解释?」

我一时梗住。

是个好问题,我也第一次买,买之前只在小红薯上看过,当时图片就是只有一部分亮。我以为是噱头,毕竟图片仅供参考。

谁知道买来以后,图片突然就和实物完全符合了。

陈屿得寸进尺,「买了个残次品?」

我把紫光灯塞他手里,「见好就收!」

陈屿深深看我一眼,拉我进了卧室。

紫光灯跌落在床脚,孤独的照射着墙面。

陈屿低低缓缓的问我,「妙妙,下次去风筝么?」

我意识模糊,胡乱应了一声。

「风筝要怎么样才能飞得高?」

我摇了摇头。

陈屿带着烫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松紧有度,张弛有方。」

「还有,少看些有的没的。」

15

第二天是周末,我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阳光挤过窗户的缝隙,横七竖八的洒在床上。

一个不要脸的人在我脸上画了好久的圈圈。

我不耐烦的伸手拍他,打掉了那只作乱的手。

陈屿看着我,乐不可支,「还挺有力气。」

床两边的柜子上,一左一右的放着两束花,一束是陈屿带过来的,一束是昨天我折的。

昨天跌落的紫光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捡了起来,此刻被陈屿握在手里把玩。

灯管在手里转了个圈,他嗓音愉悦,「饿不饿?」

废话,都几点了,当然饿。

「饿就起来吃东西。」

我转头看他,一脸疑惑,「你做好了?」

陈屿点点头,空着的另一只手摸摸我的头发,「做好了,柠檬鸡和皮蛋粥,你起来洗个脸就能吃。」

我换好衣服,洗漱完,陈屿已经把凳子拉开了。

他把盛好的粥推到我面前,又从锅里拿出几个小包子,在我面前坐下。

「下午有事么?」陈屿问我。

我摇摇头,「没事。」

「那下午我带你去周棠她们节目现场看看。」

陈屿说的轻松,好像在说下午我带你去看个电影。

解封刚不久,各个娱乐场所争先恐后的复工,有大张旗鼓的心,但都还小心翼翼的遵循通行规则。

前阵子被迫中止的录制也在此时继续,只是进出会更加严格。

毕竟谁也不想出什么意外。

我喝了一口粥,润了润嗓子,迟疑的问,「我们,进得去么?」

陈屿放下筷子,定定的看我,「进得去,就算进不去,拿望远镜我也要让你看看。」

……

较真的男人。

我有些好笑,陈屿又补了一句,「我要证明我的清白。」

我这才注意到,原本挂在客厅墙上的那副画,被人取了下来。

画框被打开,里面的画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用狼毫笔写下的两行字。

龙蛇飞动,力透纸背。

那两行字这么念。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今天的录制在户外,距离我们住的地方有四个小时车程,是一个草坪休闲度假区。

我们到的时候,周棠就在门口等着了,她旁边还站着个帅哥,看起来像个艺人。

再怎么说,我和陈屿都没有到需要艺人出来迎接的地步,周棠能出来等我们,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戳戳陈屿的胳膊,问他,「那个男生,是周棠的什么人么?」

陈屿正在停车,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周棠的老板。」

我满脸疑惑,陈屿伸手捏捏我,「一会儿让周棠自己跟你说。」

下了车,周棠朝我们挥挥手。

「你好,我是周棠,跟陈屿是大学同学。」

我点点头,回握,「你好,我是沈妙。」

陈屿跟在我身后,小幅度的挥了挥手,「我是沈妙的准男朋友。」

被我踩了一脚。

周棠身边的男生一脸期待的看着周棠,像是眼巴巴的等待被介绍。

周棠顿了顿,才说,「白术,娱乐圈新人。」

白术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淡了下去。

远处有人挥手,大声喊着让白术快过去,白术跟我们打了个招呼,恋恋不舍的过去了。

我和周棠在后面慢悠悠的跟,陈屿被赶去车里拿水果。

美女谁不爱,还是个看上去就很有趣的美女,我决定短暂的抛弃陈屿。

周棠看上去坦坦荡荡,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前女友,我为我上次在游乐园的小人之心感到抱歉。

草坪上搭了个背景板,白色和绿色相间,上面画着一些简单的画。

背景板前摆放好了凳子和乐器,工作人员不停的调试设备,几支立麦在其中摇摇晃晃。

看架势,是要举办一场小型演唱会。

周棠递给我一颗糖,我撕开包装,糖在嘴里化开,是桃子味的。

「昨天半夜,陈屿短信轰炸我,说别人跟你说了点什么,让你误会我跟他的关系了。」

周棠声线清冽,像一汪冰泉,平和镇定。

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隐秘的幸福。

她指指远处正在布景的工作人员和不断调试设备的白术,神情坦荡又期待,「大学那门课的心血都在这儿了,布置好了,晚上给你看看,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表达了对晚上的期待。

其实不用到晚上,我现在就差不多能感觉出来,陈屿和周棠之间没有任何暧昧的磁场,反倒是白术,总是眼巴巴的望着周棠。

而周棠虽然看起来不大乐意搭理白术,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牵连还是和旁人不一样。

她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别扭,语气动作都十分自然,眉目间还有对自己事业的势在必得,又酷又飒。

我顺着周棠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忙忙碌碌的白术,他抬头朝周棠看过来,周棠接触到他的视线以后,略带嫌弃的撇过眼去。

还挺有意思的。

陈屿已经彻底被我抛之脑后了,我看看白术,又看看周棠。

「那位是你带的艺人么?」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看起来不像,他更像是周棠的小弟,走哪儿看哪儿,恨不得长一副望远镜在脸上。

周棠叹一口气,「不是,是我的笨蛋月老。」

这个回答超出了我的预料,我转头看她,脸上写满疑惑。

「笨蛋月老是公司给他立的人设?」

我记得周棠介绍白术的时候,说他是娱乐圈新人,公司为了让新人有记忆点,通常会根据艺人的特点来立各种各样的人设。

周棠很平静,平静之下又有点自暴自弃,「不是,笨蛋是他的天性,月老是他给自己的定位。」

……

说话间,白术已经跑过来了,他手里捏着几页资料,跟周棠说乐器的摆放位置不好看。

周棠皱眉,「有专门负责这个的老师,你怎么不去问他?」

白术一本正经,「我觉得你的审美刚好。」

我感觉到周棠翻了个白眼,她说,「白术,你不要恋爱脑行不行。」

两个人越走越远,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陈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他伸手揽住我,往反方向走。

白术和周棠的声音还在继续。

白术:「下档节目做什么你想好了么?」

周棠丝毫不留情面,「最强恋爱脑。」

16.

我和陈屿坐在节目组准备的椅子上,周围人都在忙碌,只有我们两个大闲人坐在这里聊天。

陈屿递过来一盒切好的菠萝,问我,「说清楚了?」

我咬着菠萝,点点头,声音含糊不清,「你刚才怎么没过来?」

陈屿捏过我手里的叉子,从盒子里叉了一块儿菠萝,「我看你俩聊挺开心,怕打扰你们。」

我摸摸他的头,「你可算聪明一回了。」

虽然周棠他们下午就在布置外景,但重头戏是在傍晚。

夕阳要落未落,橘黄的光披在草坪上,连草尖尖都在跳着柔和的舞。

我和陈屿坐在外围的草坪上,陈屿怀里抱着几盒切好的水果,活像个行走的小仓库。

我们两个好像真的只是来看一场草坪演唱会。

各路人员都准备好,几个参加节目的男男女女各自拿起属于自己的乐器。

月亮爬上树梢,歌声飘满草坪。

我挥动着手里的荧光棒,跟着节奏左右摇晃。

台上唱歌的是一个女生,坐在立麦前,她穿一件吊带纱裙,外套一件针织开衫。

唱莫文蔚的《慢慢喜欢你》。

唱到尾声的时候,陈屿拉了拉我的衣摆,示意我跟着他走。

车就停在不远处,为了办这个草地演唱会,现场放了各种设备,到处都是灯光。

我们一路走到车前,后备箱缓缓打开,里面有一套组装好的乐高,是一群唱歌弹琴打架子鼓的小人,围在白色和绿色的桔梗花之间,像是一场微缩的音乐会。

陈屿站在我旁边,手握的很紧。

立麦前唱歌的女孩儿脖子上还挂了个吊坠,上面刻着两个字母,「SM」。

打架子鼓的男孩子抬头看着她,手腕上有一个素圈手环,上面也有两个字母,「CY」。

「你的专属演唱会。」

水果被放在车边,远处是模糊的歌声,脚下有虫子的浅唱。

夜风吹过,吹起我耳畔的发丝,轻轻打在脸上。

我嗓音发紧,「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陈屿伸手取了一只花,别在我耳畔。

他理了理我散乱的头发,声音比夜风还温柔,「花是今天买的,乐高是前阵子准备的。」

「本来想带你去看 livehouse,但是 livehouse 推迟了,我怕你跑了,只好先做个小型演唱会给你。」

我用力吸一口花香,十分感叹,「怪不得你能跟周棠一起做项目呢。」

陈屿歪头看我,「什么?」

我凑近,双手环绕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垫脚趴在他肩头,「我说,你这么会拿捏女生心思,怪不得能跟周棠做出一档综艺来。」

风中混着淡淡花香,吹得发丝荡漾。

陈屿的笑声从喉头滚过,「没有你会拿捏」。

他手揽上我的腰,稍微用力,我不由自主的向前去,跌进他怀里。

演唱会还在继续,歌声断断续续的飘进耳朵里。

「你送的礼物才讨人喜欢呢。」

我想起昨天的场景,「呸」了他一口。

昨天刚拿出来的时候,他明明很嫌弃,是我苦口婆心的告诉他,不管发不发光,它都是优秀的裤子。

显然,陈屿没把我那声「呸」当回事,他压低眉眼,凑到我耳畔。

滚烫的气息打在我脖颈处,「我要是给你买个发光的,你也要?」

「要!」我理直气壮。

陈屿的眼神漆黑深邃,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我笑嘻嘻的,「但是没有卖的。」

17.

回到家以后,陈阿姨迫不及待的想见我。

被陈屿拒绝了。

理由是,他觉得他应该先见见我爸妈。

明明平日里嘴上插科打诨没个正形,此刻陈屿却比谁都紧张。

提前一星期,陈屿就开始做准备,电脑浏览历史里全是

「第一次去女朋友家里应该如何表现?」

「如何让岳父同意把女儿嫁给自己。」

「第一次去女朋友家里,送什么礼物合适?」

那天我电脑坏了,拿陈屿电脑用的时候才看到。

他桌面上还有一个文档,是他各个已婚兄弟的经验之谈,里面各种加粗高亮,比我写毕业论文都认真。

我伸手揉了揉陈屿的脑袋,心疼又好笑。

「真的不用这么紧张,没什么的。」

去的那天,陈屿大包小包拎了好多东西,恨不能把超市搬过去,我妈开门的时候明显被惊到了。

她笑了笑,伸手接过陈屿手里的东西。

「人来了就行,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陈屿局促又板正,「阿姨,第一次见您,这是应该的。」

我看他那么局促,忍不住伸手拽拽他的衣服。

不知道是陈屿本身人格魅力大,还是他下的功夫到位了,那天非常顺利。

从我家里出来的时候,陈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像是完成了某种神秘又重大的仪式。

我把出门时我妈塞给我的鲜榨果汁递给陈屿,果汁有点凉,我妈放在冰箱里冷冻过。

陈屿和我爸聊天的时候,我妈悄悄跟我说,「小屿这孩子太紧张了,你对人家好点,别让人家这么没有安全感。」

瓶身的冰凉驱散了陈屿的燥热不安,他握着果汁问我。

「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

我拍拍他的背,安抚他,「非常不错,我爸妈非常喜欢你,以后肯定逢人就夸,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婿。」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问他,「是你好朋友们支的招起作用了么?」

陈屿脚步一停,委屈又气愤,「没有,他们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18.

也许是因为那场线上婚礼,陈阿姨对我特别的自然和亲切。

她拉着我从陈屿上幼儿园讲起,一直讲到上大学。

陈屿在旁边尴尬的摸鼻子,想打断又打断不了。

我们俩讨论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陈屿小时候很想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

然而没能如愿,和他同批次长大的都是小男孩,整天爬树掏鸟洞。

而邻居家的姐姐们又比陈屿大太多,不愿意带着一个小屁孩儿玩。

虽然不知道陈屿这个愿望是如何来的,总之是落空了。

我笑眯眯的看他,手下用力掐了他一把。

他忍着痛,抓住我的手,眼神示意陈阿姨不要再说了。

陈阿姨被自家儿子威胁,柳眉倒竖,伸手指向厨房,「陈屿,你去刷碗,别在这人耽误我跟妙妙聊天。」

陈屿像一只蔫儿吧狗,被赶去了厨房。

我看着磨砂玻璃背后,陈屿孤独又委屈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阿姨,陈屿小时候的照片你还有么?」

提到照片,陈阿姨来了兴趣,聊天场地从客厅换到卧室,她拿出厚厚一本相册,挨个儿跟我分享陈屿从小到大的瞬间。

就好像是一位公主在跟别人分享花园里自己亲手种的花。

「这张,是陈屿幼儿园的时候跟隔壁班的男生打架,打的头上鼓了个包。」

「这张,是陈屿爬到桃树上摘桃子。」

「这张,是陈屿小学不想去参加竞赛,跟校长叫板。」

陈阿姨越说越开心,我笑眯眯的一张张接过,小心妥帖的放进了包包内层。

结婚的请帖是我和陈阿姨一起研究的。

现在应该喊婆婆了。

我和我可爱的婆婆认真研究了当初线上婚礼用到的所有小表情,做了个独一无二的婚礼请柬。

带着婚纱的小人捧着一束鲜花,单膝下跪的男孩儿穿着西装,拿着 bulingbuling 大钻戒。

我拿给陈屿看的时候,陈屿大掌遮住眼,无声笑了很久。

婚礼那天,台下坐着亲友和小区的阿姨们,台上的屏幕滚动播放着提前制作好的短视频。

从入口走到台前,墙上有一根细线,用小木夹夹着一张张照片。

上面是幼儿园开始的我和陈屿的合照,当然,是我 PS 出来的。

我把婆婆给我的照片和我妈收集的照片一张张做了合成,在陈屿的过去强行注入了一枚青梅。

当然,活泼可爱的青梅是我自己。

身后的屏幕里,是我和陈屿去走栈道,陈屿拉着我,耐心安慰。

而在我面前,陈屿穿着西装,逆着光走来,

他牢牢握住我的手,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婚纱层层叠叠,遮盖住他的脚腕和漆黑锃亮的皮鞋。

台下在祝贺,台上在相拥。

我感受着他的心跳,在他耳边说。

「不要遗憾了,以后你也有青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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