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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灵异代驾事件后续

我叫郭杰,今年 28 岁,10 年驾龄。过去我在湖南开大货,主要拉水果,经常没日没夜地跑长途,两年前我不干了,来到广州做代驾。

这个行业让我接触到了很多豪车和豪人,每次跟老乡们吹牛的时候,我讲起这些经历很自豪,但是当我骑着折叠电动车,一个人游荡在夜城市的边缘时,又会感到深深的自卑。

鬼节这天凌晨两点左右,我的手机上蹦出一个长途预约订单,距我只有 0.6 公里,我立刻按下了「抢单」,抢到之后才发现路线是从大悦肉类特卖场到三肇火葬场,备注上还写着——没人跟车,只有一具尸体,代驾师傅辛苦。

过去,我接过几次没有车主跟随的单子,客户要保养车辆,自己没时间,让我把车开到 4S 店,几个钟头之后再把车送回去,但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换了平时,接到一单拉尸体的生意是有可能的,但今天是鬼节,这太巧了,很可能是恶作剧。那么,现在我就面临着这么一笔账——第一,我赶过去,但客户取消了订单,由于我的路程不到 3 公里,没有任何接驾费,我等于白跑一趟。第二,现在我取消订单,平台扣我 20 元。第三,我去了,真的有这么一辆车,我天亮到达目的地,坐长途车回来,刨去平台抽佣,我可以收入 200 元……

毕竟开过那么多年大货,我什么没见过?最后我去了。

到了那个大悦肉类特卖场,我给客户打了个电话,真通了,我说:「先生我已经到了,您的车在哪儿?」

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这让我放心多了,这个年龄的人一般不会胡搞的,他很友好地对我说:「在卖场地下二层车库,挨着 4 号电梯。」

我说:「那您怎么把钥匙交给我?」

他说:「车子没熄火,你直接开走就行了,我在火葬场等你。」

我说:「好的。」

正要挂断电话,他又说:「师傅,对不起啊,我只是个拉货的司机,本来那个客户告诉我拉的是生肉,我到了地方才知道是个尸体……实在没那个胆量,才叫了代驾。」

我听得有点反胃,嘴上却说:「没关系的。」

挂了电话,我来到了卖场的地下二层,果然找到了那辆中型面包车,它是白色的,已经很破旧了,果然没熄火,暗红的尾灯亮着。面包车载货和载人是有严格区分的,那么尸体算是货还是人呢?

我在离那辆面包车几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当时车库里亮着昏黄的灯,不见一个人,稀稀拉拉地停着一些车,多是拉肉的,它们好像都在盯着那辆面包车。

我想,会不会就是刚才那个自称货车司机的人在假扮尸体吓人呢?可是,他为什么要干这种无聊的事?我很想拿出手机再给他打个电话,看看车里会不会有铃声。但我没有那么做,我慢慢走了过去,接近那辆车之后,我感受到了一股看不见的冷气,那一刻我已经肯定了,车上就是有尸体。

我走到后门前,伸手把它拉开了,它缓缓朝上升去,渐渐露出了车厢内的环境——地上铺着很多纸壳,铺着褥子,上面躺着一个人,脑袋朝前,身上蒙着一张白床单,露出两只脚来,大概 43 码的样子,看来是个男的,他穿着双棕色皮鞋,左脚的鞋带没有系上,散开着。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弯腰把电动车折叠起来,小心地放在了他的旁边,然后赶紧把门关上了。

接着我来到前面,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就算没人跟随,我也习惯性地蒙上了座椅套,戴上了白手套,这才坐上去,先找到行驶证看了看,车主竟然是个中年妇女,我把它放回原位,打开手机导航,准备出发了。

开动之前,我还是打算看那个人一眼,不然心里不踏实,我打开车厢的顶灯,转过头去,床单下露出了一点头发,黑黑的,我就那么盯着他,大概过了有一分钟,没什么异常,这才关掉顶灯,把车开走。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白手套跟车上的尸体……莫名其妙地很搭。

由于车上躺着个死人,我开得有点慢,我的脚抖抖地压在油门上,生怕哪一下踩重了。这时候我才想到一个问题,身后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应该时间不长,不然在这个季节早都臭了,我上车后,没发现任何难闻的味道,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香气,跟这辆破车很不般配,不过并不是鲜花的那种香,而是有点像某种化学制剂,比如蟑螂药。另外,他是怎么死的?如果是自然死亡,出发地应该是医院之类的地方;如果是死于非命,经过警察定性了吗?还有,广州辖区就有殡仪馆,而三肇火葬场位于五华县境内,为什么要把死者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难道他是那里的人,火化也要叶落归根?

我估计这些问题客户也回答不了,他跟我一样只是个司机。算了,我赶紧开到火葬场,把人和车都交给他就结束了。

我沿着车库的路标朝外开去,走着走着遇到了第一件怪事——前面的路标写着「出口」左转,我开过去之后却看到了禁行的标志,这让我有点左右为难,为了尽快离开地下,我直接开了过去,结果真的看到了通往地下一层的单行道,它是螺旋形的,很陡,我一圈圈地朝上爬,脑袋都转晕了,还没有来到上一层,我差点犯了幽闭恐惧症,难道刚才我驶入了禁行车道,直接爬向了特卖场的楼顶停车场?

单行道太窄了,我无法原地调头,但我还是踩住了刹车,冷静了几秒钟之后,再次起步的时候我的操作有点笨拙,车子突然朝后溜去——虽然我的车技没问题,但真的很久没摸过手动挡了,而且这辆车的系统老化,反应极其迟钝,当时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再次踩住了刹车,重新起步……

终于来到了地下一层,我长长松了口气。

地下一层的光线好像更暗了,但这里的车子更密集。我又把车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他,可能是车子刚刚爬坡的缘故,他的两只脚已经蹬在了后门上,我那辆电动车也移动了,它就像一只被捆绑的螃蟹,压在了那个尸体的左腿上。

我犹豫起来,要不要把它移开呢?

算了吧,他也不知道疼,我真的不想跟那个尸体有任何接触,哪怕是间接的。另外明天我肯定换车。

终于驶出了地下车库。

冷冷清清的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只有我和他,忽然感觉很孤独,过去我代驾的客户一般都喝得酩酊大醉,不是吐,就是胡言乱语,再不就骂人,有人到了目的地甚至找不着家……那时候觉得他们很麻烦,现在我倒很希望身边有这样一个客户,哪怕他睡成了死猪样。

眼下我还在市区,而三肇火葬场位于 200 多公里的荒郊野外,待会儿出了城……我越想越怕,只能给自己壮胆,都是驾驶员,人家在殡仪馆开灵车的怎么就不怕?

每次经过十字路口,都能看到一堆堆祭祀亲人的纸灰,也不清扫。

开出几站路之后,街边突然窜出一条流浪狗,好像是柴犬吧,我差点撞到它,赶紧点了脚刹车,然后绕过它朝前开去,没想到它转身冲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叫……作为一篇故事这个情节有点俗,但现实中就是这么发生的,骗你我不姓郭。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一高一矮两条狗,跟它一起穷追不舍一起疯狂吠叫,我立即减速了,心想,哥几个这是想碰瓷儿吗?那就一直跟着我好了,我正孤单着呢。

接着我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刚刚刹车的原因,他朝前移动了一截,就是说,他朝我逼近了一步。而且,刚才我只能看见他一点头发,现在已经露出了半个头顶。

我把脑袋转回来,深呼吸,专注驾驶。

那三条狗还在追着我,我从后视镜看着它们那憨样儿,第一次爱上狗了。突然车厢内「啪」地响了一声,我一惊,以为我那辆电动车从尸体身上滑下去了,立刻回头看,并没有,那是什么东西在响?

我把脑袋转过来之后,发现那三条狗好像受了惊吓,纷纷停下了,它们站在原地冲着我的车「汪汪汪」地叫,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我又害怕起来,这辆车全身都在稀里哗啦地响,刚才那个声音并不大,这三条狗为什么如此害怕?

又开出了一段路,我总觉得心里压着个什么东西,忽然想起来,刚才我回头的时候,那尸体好像不对劲!我立刻又回过头去,头皮一麻——他的那两只脚被床单盖住了!

我把脑袋转回来,心脏开始狂跳。

为什么?

如果因为车子一直在运行,他身上的床单朝下滑了,露出了脑门,我还能理解,但无论如何床单都不会自己把两只脚盖上啊!

我又回到了那个猜测上,他会不会是个活人在假扮尸体呢?

接着就生出了另一种恐惧——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想干什么?他绝对不会只想花钱雇个司机,然后躺一路硬板卧铺,就为了一个玩笑,他费了这么大心机,肯定另有目的。此人一直都蒙着床单,我根本不确定他多大年龄,多高,多壮,眼下是凌晨两点多,所有人都睡下了,只有我跟他同处在这个封闭空间里,就算我出了事,这也不是他的车,鬼知道那个请我代驾的货车司机了不了解他的真实身份……

我必须要确定一下他是死是活,不然等会儿驶出了市区,到了郊外,那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把车停在了路边,轻轻解开了安全带,推开了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了车厢的顶灯,这才回过头去,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叫了声:「大哥。」

他没反应。

我说:「我知道你在喘气儿。」

他没反应。

我说:「刚才你的两只脚露在外面,现在又盖上了,已经露馅了。」

他没反应。

我说:「我只是个干代驾的,挣个辛苦钱,你别整我。」

他没反应。

我说:「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我能帮的话一定帮。」

他没反应。

我不再说话了,但还是看着他。他纹丝不动。

过了好长时间,我又说:「你要是想一直这么演下去,那我就对不起了啊。」

然后我打开工具箱,翻出一把螺丝刀,跳下车,绕到车尾,把后门拉起来,两根液压支撑杆不紧不慢地把它举了上去,我看着床单下的那两只脚,又说:「再不起来我就要扎你了。」

他没反应。

我却胆怯了,万一他是被害死的,那么警方找到尸体之后会通过伤口找到这把螺丝刀,又会通过螺丝刀找到我……不行。

我回到驾驶位上,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榔头,再次回到车尾,对他说:「我换了把榔头。你起来吗?」

他没反应。

我把榔头举起之后又犹豫起来,击打尸体算不算犯罪呢?他不会感到疼,因此不应该算是故意伤害罪,但我记得好像有个侮辱尸体罪……这就是一个小老百姓的惴惴不安。

最后,榔头终于落下去了,砸在了他的小腿骨上,「嘭」一声,他竟然还没反应。

我又使劲砸了几下,就像砸在木头上一样,这下我才彻底放心了。

我关上后门,回到驾驶位,把榔头放进工具箱,又拿出来放在了旁边的副驾座上,这才系上安全带把车开动。我不再担心会落入歹徒之手,但又回到了之前那种阴虚虚的恐慌中。

灯光越来越稀落,我离开了市区,不知不觉提速了,我开始在恐惧中奔跑。

十几分钟之后,前面终于开过来了一辆车,它开着远光,很晃眼,我一点没生气,反而有了一种遇到同类的依靠感。我把车速慢下来,打算闪几下远光提醒对方,这才发现我一直开着远光!可能是一路上太紧张了,我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车灯是什么光,我赶紧把远光关了,对方也关了,错车的时候我看见它也是一辆中型面包车,白色的,很破旧……我忽然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想不清逻辑的猜测——它会不会就是我这辆车呢?

我不假思索地调了个头,加大油门追了上去,导航在提示: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后来我才知道,一个人在恐惧状态下思维是扭曲的,往往会把一个正常的东西错看成内心最害怕的那个东西,当时我就眼花了,看到前面那辆车的车牌就是我这辆车的车牌!脑袋「嗡」一声,接下来视线才聚焦,其实两个车牌只是有点接近,但差了一个数字,排列顺序也不一样,而且对方是东莞车牌,我这辆车是广州车牌。就算这样也够巧的了。

我慢下来,又调了个头,继续奔向五华县。

除了两旁高大的路灯,路上再没有车了,睡得最晚的都已经睡了,起得最早的还没有起来。

记得我老婆生小孩的那天,我梦见我跪在一个身体比我大几十倍的巨人脚下,祈祷他给我个发财的机会,让我过上富人的生活,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是的,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只有我一个人还为了生计朝前滚着。

背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应该是我的电动车掉了下来,「哐当」一声,我回头看了一眼,头皮突然一炸,本能地一脚踩死了刹车——那个人换了方向!现在他的脑袋朝着后门,两只脚丫子朝着我,都快蹬到我的座位上了!

怎么可能!

我摘了挡,「喀哧」一下拉起了手刹,盯着他快速思索起来,难道我刚才调头的时候他跟着转动了?就算是这样,他的身体顶多有点斜,怎么可能正好转了 180 度?而且这种面包车的宽度只有一米五,这个人目测至少有一米八,还是个不会弯曲的尸体,他是怎么转过去的?

我下了车,走到了附近的一根路灯下,给我那个客户打电话了,接通之后,他问我:「师傅,你出发了吗?」

我说:「过增江了。先生,你确定车上这个人死了吗?」

他马上严肃地问我:「他怎么了?」

我说:「我就问你,你确定吗?」

他说:「他就是死了啊,当时是他的亲戚把他抬上我的车的,我听他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两天了。他父母好像都意外去世了,他的丧事是他表哥给操办的,我看见他表哥的胳膊上还戴着黑纱。」

我问他:「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货车司机突然缄默了。

我一下就点急:「不能说吗?」

他终于开口了:「他也是个代驾。」

我的胃里突然涌动了一下,很想吐,我说:「我问你他是怎么死的!」

他有点心虚地低声说:「两天前他抢到了一个单子,也是拉尸体,也是没人跟随,也是从那个大悦肉类特卖场到三肇火葬场……」

说到这儿他停下了。

我说:「然后呢!」

他这才接着说:「结果不知道半路发生了什么,他死在了驾驶位上,当时车还在朝前开,最后撞到路灯上才停下来……后来有人路过事发现场报了警,警方赶到之后就封锁了现场,随后 120 也来了,确定人已经死亡。经过法医检验,他的心肌受到了损伤,出现了血斑,推断他是受到了严重惊吓,血流过快,心肌纤维被撕裂,最后导致心脏大出血死亡的。」

我真想破口大骂:X 你妈!你明知道这个人是个代驾,他拉尸体半路被吓死了,也变成了尸体,你还叫我来代驾?

但强大的职业纪律束缚着我,我并没有爆粗口。

前后看看,这时候我已经走出了将近一半路程,继续和返回是一样的。

货车司机又说:「对不起啊……」

我说:「尸体为什么会在大悦肉类特卖场?」

货车司机说:「他注册的那个代驾平台在大卖场的楼上。」我知道,那栋楼的一二三层都属于大悦肉类大卖场,但上面是写字楼。货车司机接着说:「他表哥跟公司要赔偿,公司认为是死者自己抢的单,他们没有责任。但他表哥认为,平台的系统应该拦截这种不正常的订单。实在谈不拢,他表哥就把尸体抬到了公司门口讨说法,昨天晚上,他们双方终于达成了赔偿协议……真的对不起。」

我不耐烦地说了句:「好了。」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我在路灯下蹲下来,我真的不想再接近那辆车了,干脆在这里等天亮吧,只要公路上车来车往我就不怕了,可是,我有勇气跟他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待一宿吗?

我开始回想刚才那个货车司机说的话,总觉得有什么阴谋,车上这个人也是代驾,也是拉尸体,也是从大悦肉类特卖场到三肇火葬场……有这么巧的事吗?另外,他只是个货车司机而已,可是他跟我描述车上这个人的死因时,用词太专业了,我怀疑他做过充分的准备。

我抬头看了看路中央的那辆面包车,车窗里黑糊糊的,他在干什么?也许像钟表一样,正在慢慢转动身体,打算把脑袋重新朝向前面;也许一个人太无聊,已经坐起来了,正在好奇地摆弄我那辆电动车;也许他趴在了地上,正从哪个缝隙朝外观察着我……

忽然我看到了一只眼珠子,那是车窗上的行车记录仪,马上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要去查一下过往的视频资料,看看这个货车司机去过哪些地方,都跟谁说过话,这样就会了解他的真实身份。如果车上这个尸体是假的,我也会知道他为什么设计这个圈套,以及是怎么实施的。

我慢慢回到车前,打开车门爬了上去,坐好之后先回头看了看那个人,他依然头朝后躺着,并没有什么变化,接着我打开了行车记录仪存储的视频,最早是三天前的,我看了一些片段,发现他就是个普通的货车司机,经常在赤电家具城附近拉货,他家住在附近一个叫「丰泰」的老小区里,两天前的下午,他还跟一个货主吵过架,他挺凶的,不过真不是他的问题,由于送货地点在载货面包车限行范围内,他迟到了,货主很生气,竟然拒绝支付一半的运费……

我打开了昨天的视频,上午他没有动车,不知道在睡觉还是干别的去了,行车记录仪是下午开始录制的,他开车去了一家医院,排了很长时间才进入地面停车场,接着他就离开了,等视频再次开始录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把车开动,走出不远,手机就响起来,接着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喂,您好,我八点钟限行解除之后就出发,十点钟之前会赶到,等我到了特卖场联系您……好的,拜拜。」

看来,他们早就谈好了这单生意。

接着,他把车开回家,停在了小区里,还差两分钟到八点的时候,视频再次开始,他把车开动了,我快进,他赶到那个特卖场地下二层的时候刚刚 21:44,他把车停好,给对方打了个电话,对方好像说让他等一会儿,他就挂了电话,接着好像调整了一下座位,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个全民都在看的短视频社交软件的声音……

结果一直到了凌晨一点多他的电话才响起来,对方终于要来了。

他打开车门,出去了。

几分钟之后,我听见了嘈杂的人声,听得出这些人抬着什么,应该就是车上的这个尸体,有人拉开了后门,小声问:「怎么放……」

一个有点哑的男声说:「顺着放进去就行了啊。」

这些人很费劲地把尸体放进了车厢内,能听到「乒乒乓乓」的响声,车子也在微微摇晃,接着我听见了货车司机的声音:「哎,床单掉了,你把他的脸盖上。」

骗子。

这个货车司机对我说,客户对他说拉的是生肉,他到了地方才知道是个尸体,但我在视频中没听到他对这个「货物」提出任何质疑,毫无疑问他早就知道,我猜对方给了他很高的报酬,所以他才接了这单生意,其实他早就想好了,等会儿叫个代驾,帮他把尸体送到目的地……

折腾了十几分钟,那些人终于要离开了,有点哑的男声对货车司机说:「师傅,我开车去火葬场等你,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货车司机说:「OK。」

接着这些人就离开了。

货车司机一直没有上车,应该是跑出车库去叫代驾了。视频安静下来,我依然盯着画面,努力地听里面的声音。对面停着一排车,窗户都黑糊糊的,我都能背下它们的车牌了。过了四五分钟,视频里始终没有任何声音,看来躺在车厢里的人很安静,他没有咳嗽,没有翻身,没有走动……

此时此刻我太困了,脑袋就像装满了浆糊,我开始快进。

先后有三辆车开进车库,还有一辆车开出去。时间来到了凌晨两点钟,我变成了正常播放,车库里一片死寂,车厢内一片死寂,视频中一片死寂……

我抓着方向盘半站起来,把左耳朵贴在了视频上,这样我斜着眼睛还可以看到那个尸体。

突然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冷笑,声音很大,把我吓得一哆嗦,我一下就盯住了旁边的那个尸体,他躺得好好的,似乎正在好奇地观察脸上的白床单。此时的我已经分辨不出这声冷笑是视频里的还是现实里的了,就算是视频里的,那也是这个尸体发出来的,也是现实里的!我把脑袋转回来,打算把视频倒回去重新放一遍,看看那个声音到底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它是不是来自车外……就在这个当口行车记录仪偏偏死机了,怎么按都没反应。

我再次跳下去,快步离开面包车,站在了 100 米开外的地方。朝前看看,视线毫无阻碍,一条宽阔的公路伸向远方,越来越窄……

我想放弃了。

我打算把车停在这里,骑上电动车直接回家了。

可是我要不要带走车钥匙呢?如果不带走,有人把它开跑了怎么办?丢辆车是小事儿,要是尸体下落不明那麻烦可就大了;如果我把车钥匙带走,空调就停了,这么热的天,尸体肯定会腐坏……

要不把车钥匙埋在哪根路灯下,我离开之后,给那个货车司机打个电话,让他来取车?

他肯定会投诉我,投诉就投诉吧,大不了不干了,直接回湖南老家。

我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能冲动,无非是个死人,你接了这单生意就要完成它,除了报酬还有责任……

我终于鼓足勇气,快步回到面包车跟前,爬了上去。

我没有再看背后那个人,把车开动之后,麻利地换挡,加油,开得风驰电掣。车子有点颠,不管了。

开着开着,我的手机响起来,我以为是那个货车司机打来的,但我看了一眼正在导航的手机,并没有来电显示!我全身的血「呼」地冲上了头顶,一脚就踩死了刹车,四个轮胎发出了难听的怪叫,终于停下来,而且熄火了。深夜如此安静,手机还在响着,那就是我的铃声啊!我慢慢转过头去,那个人还在白床单下静静地躺着,只是又朝我移动了一截,两只脚从床单下伸了出来,插在了两个座位之间。

是他的手机在响!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一个人死了,他的手机还装在他的口袋里?就算他没有直系亲属,他的表哥决定把他和他的手机一起火化,他都死了两天了,手机电量还没有耗完?

看来他就是没有死,他的手机穿帮了!不会啊,我用榔头砸过他的小腿骨,只要他有知觉,肯定会做出本能反应的。

我真想爬到车厢去,把他的手机接起来,问对方,这个手机的主人还活着吗?但我实在没那个胆量。

手机响了十几声,终于停了。

我慢慢伸出手去,抓住床单的边缘,一点点地朝下拉……我要看看他的长相。

他的脸渐渐露出来了,短发,大方脸,眉毛很重,胡子刮得光光的,两个嘴唇毫无血色。我停了手,死死盯住了那张脸,他闭着眼睛接受着我的审视,双方似乎都憋着呼吸。

每次看剧的时候,假如有人死了,镜头给个大特写,我都会十分紧张,很担心这个演员的眼皮会不自觉地跳动,或者胸部有起伏,一个人只要大脑还在运转,血还在流,呼吸还在继续,他就无法把自己变成一个塑料模特。

而我盯了这个人足足有三分钟,最后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个死人。

我坐在驾驶位上可以把床单拉下来,却无法盖上去,我把脑袋转回来,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决定拉着背后这张苍白的脸继续前往火葬场。然而,这辆车却怎么都发动不着了,我忽然想到,这也是好事,我可以躲到远一点的地方打电话叫救援,让他们帮我把车拖到三肇火葬场……

就在这时候,车子又着了。

怎么办?

当然,我也可以把火熄了,拿个工具把油路或者电路破坏掉,我对车很熟悉,开大货的时候经常自己修车,保证做得不留任何人为的痕迹……又一想,现在是凌晨,救援肯定一个钟头才能赶到,而这么长时间我都到目的地了。走吧。

我蠢了,我一时忘记了车上这个人是怎么死的了,又把车开动了。

环境越来越荒了,但公路两旁偶尔会出现花花绿绿的广告牌,我喜欢它们,正是它们一次次把我从噩梦拉回物欲横流的现实。

手机又响了,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我的手机,这次确实是我的短信,不知道是谁发来的,屏幕上显示着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还没到啊?我都累了。

我愣了愣,再次回头看去,他的脸跟刚才一模一样,他的身体被床单覆盖着,两只手也藏得严严实实……他在给我发短信!

我知道我已经没机会逃离了,那需要刹车,那需要解开安全带,那需要打开车门……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肯定做不到,眼下我能做的就是把油门踩到底,拼命朝前开,只盼着对面有车开过来,我会直接撞上去逼停它,然后把手按在喇叭上永远不放开……

不一会儿短信又响了,这次有点长,他说:要不咱俩换换吧,你躺在这儿,我来开,反正你是代驾我也是代驾,你代驾我,我代驾你。

他怎么可能在面朝车顶、紧闭双眼、身体纹丝不动的前提下,在床单底下用一只手握着手机,盲打出这么长的内容?而且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对面怎么还没有车!还没有车!还没有车!

又过了一会儿,短信再次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那也不能开这么快啊,一定要安全驾驶!

我已经魂飞魄散,整个身体只剩下一只麻木的右脚了。

短信又来了:怎么被吓成了这副样子啊,我没那么可怕,不信你现在回头看我一眼。

我要疯了。

短信又来了:就一眼。

我忽然很想笑,但我使劲憋着,我知道只要我一笑出来就完了。

短信又来了:就一眼。

我憋不住了,真的憋不住了……

短信又来了:就一眼。

我要笑了噢!我要放飞自我了噢!我要为所欲为了噢!我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了噢!……

就在我要决堤的一刹那,我的脖子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惨烈的声音:「我就是这么被吓死的啊!!!」

我的身体猛地一缩,车子就朝路灯冲了过去……

 

凌晨 4:14,这辆面包车慢悠悠地开到了三肇火葬场的大门口。

停下之后跳下来一名中年男子,他的身高大概有一米八,短发,大方脸,眉毛很重,胡子刮得光光的,两个嘴唇有些苍白。他穿着一双棕色的皮鞋,一根鞋带散开了,走出几步后,他好像感觉到了,低头把它系上,还使劲紧了紧。

这下就绊不着了。

门卫是个 50 岁左右的保安,他可能刚刚换岗,眼神毫无困意,他看了殡葬证等相关的手续之后,还是例行公事地问了问:「死者姓名?」

男子说:「郭杰。」

门卫又问:「你是他什么人?」

男子说:「表哥。」

门卫突然把声音压低了:「需要特价骨灰盒吗?」同时塞给了男子一张卡片,上面是电话号码。

男子说:「谢谢,我会联系的。」

旷野一片漆黑,但火葬场内灯火通明,正像广告里说的——绿树成荫,鲜花盛开,是个花园式单位。电子门打开,面包车开进来,缓缓驶入了那一片光明中。

 

前不久,周德东工作室的季风前往赤电监狱采访了张宏德,他就是面包车上的那个「尸体」。

其实他在公安部门已经交待了全部的犯罪动机,无需再问什么了——

他是湖南人,离郭杰家大概十几公里。四年前,他 12 岁的女儿在乡村公路上被一辆大货车撞到,当成死亡,他崩溃了。由于事发路段没有监控,警方一直没有抓到肇事者。最后,他抛弃了教师的工作,开始私下寻找撞死他女儿的人,经过两年多的艰难走访和追查,他终于锁定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郭杰。他报案了,但由于严重缺乏证据,警方并没有逮捕郭杰,可能是他打草惊蛇了,没几天郭杰辞去了开大货的工作,只身去外地打工了。

他又四处打听,很快就知道郭杰去了广州,干上了代驾。于是,他也来到了这座超一线城市,并购买了一辆半旧的面包车,以拉货为生,同时谋划如何复仇。

他知道郭杰的手机号码,他知道郭杰在哪一带等生意,他一次次在郭杰附近下单,如果接单的人不是郭杰,他就把订单取消。鬼节这一天他终于把郭杰等来了,于是他启动了与这个特殊日子相应的那套 plan。

实际上郭杰并不是被吓死的,而是车祸导致重度颅脑损伤而亡。

跟郭杰通话的那个拉货司机就是张宏德,他一直躺在自己的面包车里,他给郭杰看的那个行车证、行车记录仪的视频资料、郭杰的殡葬手续……都是他提前伪造好的。

他在丰泰小区的出租屋里被警方抓获,当时他毫不意外,平静地说,他做了他该做的。

所以,季风采访他只有一个问题:「你真的确定郭杰就是撞死你女儿的那个肇事者吗?」

他竟然憨憨地笑了笑,然后把头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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